「我果然……还是没法理解这种事情……」

由依有些沮丧，虽然他早就已经不认为自己拥有这个父亲。但是在知道了李兴海这27年来从未关心过自己的原因之后，仍然有些失落。

「我并不求你能理解，也不求你能原谅，只要你不妨碍我的计划，我……也不会去阻止你所追求的生活。」

「这还真是明智的选择啊~」

由依苦笑着点了点头，如果早点这样的话，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大的痛苦了吧。

「不过我还是要问一句……你最后打算一个人都不剩下么？」

「大约……一万人左右。这一万人会经过严格的筛选，留下有助于帮助AI文明完成过渡的一万人。如果在未来AI文明出现大规模的失控的话，这一万人也是最后的保险措施。」

由依笑了笑，略带讥讽的说道：「说了那么多听不懂的大道理，结果最后还是要让自己活下去么？」

「一万人的名单里不会有我的，」李兴海的脸上挂了一丝苦笑，「我是绝对不会允许这个计划失败的。所以，在剩余的一万人里不会有我。等计划运行到最后的阶段，我会自行了断的。」

由依倒是对这个结果有些惊讶，他虽然一直知道李兴海是一个疯子，但是却没想到过李兴海能够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人的生命，尤其是个体的生命并不重要。」李兴海自言自语的说道，「倘若我的名字能够在新的文明里被留下，便足够了。」

由依望着李兴海，李兴海的眼神却好像已经飘到了他所看到的未来。他眼中所流露出的那种痴迷，就好像是一个文明尚未开化的迷信者望着神明一样的表情。更难想象的是如此令人顶礼膜拜的怪力乱神正是那个曾经将神这个概念从人类的生活中抹去的科学。

宗教是一种很难以理解的东西，它最神秘的地方就是让无数的科学家在接近真理的时候都倒向了它的对立面。

也许，李兴海也只是那其中的一员吧？由依这么想。

但是那些事情对于由依来说，知道一切的真相就已经足够了。而且，除了真相以外，由依还知道了更为重要的事情。

「倘若还有一丝希望的话，到最后的关头我也能够终止这一计划。」——李兴海这句无意中说出来的话，正是由依希望听到的。这意味着到目前为止事情还没有进展到不可控制的局面，还有什么因素能够阻止事情的发生。

「只要你不妨碍我的计划，我也不会去阻止你所追求的生活。」——换句话说，只要由依想，他就有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只是……

视频信号切断后，由依在床上坐了很久，直到李天野在外面敲门。

「进来吧~」

李天野应声推门走了进来，看到有些失落的坐在床上的由依。

「怎么？你从李兴海那知道什么了？」

由依点了点头，挤出一个笑容：「我越来越觉得我是个罪人了，我有一个要杀掉全人类的父亲。」

李天野愣了一下，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是却发现由依还能和他开玩笑，他本能的觉得李兴海并没有把关于由依自己的事情告诉他。

「怎么？那你打算去阻止他么，大明星？」李天野不轻不重的试探道。

「是啊~他确实说了类似于只有我能阻止的话，但是我现在一点都提不起劲……」

03.

距离潘朵拉之变已经一周过去了，周围的一切安静的可怕，但是有些细节却在发生着变化。高源轻轻的翻看着咖啡厅的菜单，上面除了清水以外全都被打了叉子。

「切~这还算什么咖啡厅？」

「嘛~该来的总会来的~」

坐在对面的是穿着一件深红色歌特连衣裙的Lena。透过余光，高源发现对方的被子里盛满了深红色的液体。

「你从哪来的红茶？」

「自带的~」Lena用眼角指了指仍在桌子一旁，除了已经放进茶杯里的那个的包装纸之外还有一个尚未拆封的。

高源伸手去拿却被Lena扣住了手背。

「想要么？」Lena狡黠的笑了笑然后用手比划了一个钞票的姿势。

「喂喂~这也要钱么？」

「那当然了，如果潘朵拉之变是当真的。那不需要货币的时代马上就会结束了……不过，纸钞大概也没什么价值吧？还是要想办法换成贵金属才行……」

2127年3月21日，李兴海在联合国发表了自己的卸任演说。

李兴海从来不是一个高调的人，除了必要的场合很少在公众面前露面。

但是不论是什么样的媒体，在这一天，这一时刻，镜头都聚焦在这个近乎于拯救了人类的老人身上。

在卸任演说前，许多媒体就已经做了很多前叙报道，介绍李兴海传奇的一生以及他为人类所带来的贡献。当然，也不免有些人从小道探听了些许关于这位伟大科学家的家庭资料。

已经从媒体上消失了许久的月城由依也被人重新拉了出来，只不过身份从明星变成了不孝子。

所有关于李兴海家庭的报道都把李兴海叙述成一个悲惨家庭的受害者，这样的报道让高源感到有些好笑。

李兴海的整个卸任演讲十分完美的配合了每媒体的那种隆重的宣传，虽不悲情但是却严肃而煽情。虽然他的演说中并没有提及媒体们最关心的问题，诸如在他卸任后URDS研发组将何去何从，蔚蓝星的直属管辖权将转交谁手。但是，没有一个媒体或个人会在这个当口提出这种不知趣的问题。

至此为止，李兴海作为一个影响世界的科学家，他的职业生涯已经完美的落幕了。前提是：这个人不是李兴海。

在他向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之后，台下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所有的人都对他投去崇敬的目光。这美好的一幕足以载入人类的史册，然后在后世不断的传诵，鼓舞更多的科学工作者。

前提是：如果人类还能有历史的话。

就在所有人准备目送这位科学伟人走下舞台的时候，李兴海直起了身子，重新走回了讲台上。

「现在，我将以URDS所有者的名义，将URDS的全部管辖权交由潘多拉计划的执行者。」

接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KiNG出现在了台上。

「前代文明的诸位晚上好，在这个时间点上打扰诸位的兴致实乃不情。但请诸位务必不要转换频道，媒体的朋友也请不要切出信号，现场的群众请从自身安全的考虑出发不要做出任何越矩行为。比起李兴海博士刚刚所发表的演说来讲，我接下来要宣布的事情将是关系到目前地球上150亿人类每一个个体命运的事情，请务必仔细聆听。」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里，KiNG将潘多拉计划的全部内容在全世界的面前说了出来。在虚拟演播室中，有无数的观众曾经想要打断KiNG的演讲。但是刚刚一站起来就被强制退出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发布会，在结束之后瞬间成为了整个星球的焦点话题。

根据KiNG所公布的进程，他们将在未来5年的时间内有计划的将地球人口缩减到一万人，而现在地球人口是150亿人。

虽然这听起来骇人听闻，但是却并未引起真正的恐慌。因为在直播结束的时候，还有很多人把KiNG的话当成是一个玩笑来看——直到URDS开始对商品进行限量供应。

现在的状况先不说AI们之后准备怎么样给人类执行死刑，如果情况继续这样维持下去，仅仅是物料稀缺而导致的争斗就足以让人类自取灭亡了。

Lena瞥了一眼高源放在桌子上的六分仪座，然后淡淡的开口：「警察在这种时候还真是靠不上啊，明明B市已经发生暴乱了，C市的警局居然打算自保。」

高源尴尬的笑了笑，喝着从Lena那弄来的红茶，平日里并无特别的普通茶叶此时也显得尤为珍贵。

「我们也是没办法，C市的警力本来就少……自从世纪革命以来，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事情。再加上联合国的限制，现在没陷入自保境地的警局，这个国家大概没几个吧？」

虽然C市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暴动，但是警察局、超市、能源站等地点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袭击。

「军队……大概也指不上吧？」Lena小声的说出自己的猜测。

「嗯……应该是这样，虽然国家已经开始对李兴海和KiNG服务器的所在地展开调查了。但是大规模的调动防卫军的话，可是会遭受到光学武器打击的，我想……也不会这么快能有动作吧。」

KiNG的演讲中曾这么说：「如果有国家以全国的意志反抗我们的行动，我们会通过『光』将他们直接从地球上抹去，并感谢他们为加速我们的计划所做出的贡献。」

两人闲扯了一会儿彼此的情况：距离C市很近的B市已经发生了难民暴乱，警察局那边忙的不可开交，虽然收留了大量的难民，但是因为没有物资的援助很快难民们又逃了出去，有些人甚至混进了冲击警局的一方。C市本地目前尚且稳定，但却如同暴风雨前的寂静一般安静的令人害怕。

深绿这边情况稍微好些，但是那只是因为大家不知道深绿仍然有囤积物资而已。竹子姐曾经想到过将平日出任务用的储备物资拿出来分享给民众，但是被大家一致否决了。现在这种不知道后续物资什么时候跟上的情况下，深绿的物资不过是投进沙漠里的一滴水。而且，一旦被人知道了深绿的存在，深绿并没有警局那么多可以用来自保的武器。

「你对这次的事件怎么看？」Lena询问的是关于整个潘多拉计划。

「我没有什么想法，处理眼前的事情就已经足够烦的了。」高源皱了皱眉头，他到现在都没有仔细的去思考过KiNG所说的那些话，只是知道因为KiNG的缘故给他带来了很多麻烦，「不过，有人不是说这只是一场闹剧么？现在人类可是这个世界上的绝对主宰，AI不过是7个而已。就算是他们掌握了轨道武器，也不过是暂时的。只要有人能够下决心的话，想要多会控制权应该没问题吧？也许不到那个时候AI们自己就放弃了。」

「你还真是个乐观的人啊~」Lena喝光了杯子里的红茶说道，「我倒是觉得KiNG所说的很有可能不是在闹着玩。」

「诶？」

「仔细想想的话，我们手里的牌也未免太少了不是么？自从有了URDS之后，自然生长的农田就基本上已经消失了。沙漠和高原地区都借助URDS对气候的改造住满了人。我们的军队被大大削减，你们巡逻用的武器也好还是用来制衡战争的那个『光』也好，全都要依靠URDS来运转。而在这种情况下，你要人类去攻下7个不知道藏匿在什么地方的数据海？」

Lena的说法让高源无法反驳，但是高源仍然有些不接受。

「换句话说，如果选择反抗，我们只有靠人多不怕牺牲这一战术来取得胜利。而对方想要置我们于死地的方法可实在太多了，一时间数都数不清。」

高源皱了皱眉头，面露苦涩。

「话虽然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人类也没有把猿猴都赶尽杀绝吧？」

「确实是如此，但是你现在在什么地方能够看到猴子呢？」

高源歪脑子想了想，然后说出了动物园三个字。

「对啊，AI也给我们留了一个『动物园』呢……那一万人。」

「啊啊啊~想不明白。」高源苦恼的抓了抓头发，他并不善于思考，或者其实应该说他讨厌想那么多。否则的话，也就不用去做警察这份苦差事了，「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种程度不可呢？」

「现在恐怕只有那两个人能解释所有这一切……」Lena望着高源，高源明白她说的是谁。

高源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不行，完全找不到，联络不上，也没有任何头绪……不对，应该说是有头绪才对。因为从现在看来，只有可能是KiNG把月城由依和李天野囚禁起来了。」

「说的也是……不过能够将那两个人同时囚禁这么长时间，也足够说明KiNG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自月城由依和李天野与他们失去联系已经两个半月，搜索工作一直没有任何进展，直到一周前KiNG宣布潘多拉计划的进行，他们立刻便将两件事联系了起来。

「你说……他们不会死了吧？」

高源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紧张，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任何一个自己身边的人突然死去，他不敢这么想。

Lena听了高源的猜测，停顿了一下，表情倒是很镇定：「应该不会……KiNG不是说了整个潘多拉计划是由李兴海提出的么？就算再怎么残忍，对着自己的骨肉还是会有怜悯之心的吧……不过，李天野就不好说了……不如说，李天野被囚禁起来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嗯？什么？」

「啊~没什么，我这边倒是有一点点关于他们的线索……」

Lena将纸条递到高源的面前，高源看了看，上面写的是一串数字。

「这是……什么？」

「可能是……坐标吧？这个是前两天突然出现在李天野的工作邮箱里的。」

「工作邮箱？」

「嗯……因为人已经失踪那么久了，竹子姐让我清理一下他的工作邮箱，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处理的邮件。结果就发现了这个，发送时间是三天前，发送人是李天野自己。」

「难道是……求救信号么？」

「有这种可能……但是现在深绿派不出人手去核实。」

Lena一边说着一边调出一个窗口，打开地图服务，找到那个坐标地址。

「从地图上来看，这个位置距离C市没多远。但是在地图上标识的这里就应该是一片树林而已，没有任何建筑物，从卫星视图上看也是这个样子的。」

高源皱了皱眉头对着地图和卫星照片看了看没有看出任何问题，索性不再去想。

「好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之后我会去调查一下的。」

「最好小心一点，」Lena的语气并不像是关心，反而像是在劝阻，「和他们两个人……或者月城由依沾上的话不会有好结果的。」

「嗯，我早就知道了~」高源想起腰间现在还没有消去的疤痕，「不过没办法啊，那家伙是我朋友，而且我又欠他的。」

这是Lena最后一次看到高源。

……

夜晚，一轮皓月悬在空中，些许的云彩在空中飘过，像柔纱一样的将月光打碎。

这个夜空，没有蔚蓝星。

地上是一片稀树草原，几间房子组成了一个不大的村庄，坐落在其上。没有现实中和网络里已经溢满的那种紧张而焦躁的气氛，这里一片宁静，仿佛与外界的大风波毫无关联。

一个不速之客的出现，惹得村庄里自动亮了起来，整个村庄瞬间从沉睡中被叫醒过来。

说来奇怪，那照明分明就是火把，却像电子感应灯一样感知了来客的出现。在向前走了两步，站在街灯的下面还有几个穿着中世纪服装的怪人，他们眼神空洞的盯着来者却没有任何行动。如果是一般人的话，一定会被这样毛骨悚然的行为吓到。

但是那人只是遵从着自己的使命，本能的向着一个表面看上去并无异样的房屋走去，在碰到房门把手的一瞬间被电击麻痹了一下。

房门吱呀的一声打开了一小条缝隙，老旧的木门发出的声音与刚才的电子防护系统有着明显的偏差。出现在门内的是一个身材瘦弱的黑发年轻人，长着一副典型的东方人面孔。身上的衣着却有些奇怪，由紧身衣为主体的衣服上，缀着一些明显不属于现在时代的花纹。

屋内的年轻人见到门外的来者有些惊讶，但是随即将屋外的人请进屋里。

「李天野，你……？」

黑发青年脸上露出一丝不解。

拥有着李天野外观的人并没有说话，而是警觉的看了看四周，似乎在确认着什么又或者在搜索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