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雪重(下)+番外——文休
文休  发于:2015年04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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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景瑜跪在面前抱住童屹的腿几乎是在哭求,让童屹一时惊愕,想不明景瑜这个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只是眼前的景象有着莫名的熟悉。摈弃外物,思绪翻飞,仿佛又回到在童府中近十年的岁月里。有多少次青莲在自己手下挨苦,又有多少次亲子在一旁求情,只是从来景瑜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激烈。

童屹这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呵斥童景瑜的逾矩之行,只是有些茫然地抬眼看着青莲,那张酷似颜澜的脸精致的宛如官窑中的瓷器,细腻的胎釉仿佛自己一下手就要被打碎一样。当童屹的眼神重新射在青莲的脸上,青莲显然有些慌张的落下目光低下头去,即使这样那种极力掩饰的恐惧还是收在了童屹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中。

此时的青莲是属于童家的,是属于童屹的儿子,多年的习惯并不能因为身份和记忆的改变而被抹去。在自己敬仰的父亲面前,青莲犹如一个在童府中又犯了错孩子,面对即将来的惩罚无法掩藏手足无措的恐惧。

但是这些如今看在童屹眼中却是一种深刻的讽刺和沉重的无奈,岁月雕琢,头戴额冕的青莲宛如纯月神子重生。当年那绝世风华祭司,何曾有过如此卑微的神情,但是青莲不是颜澜,是素月的孩子也就是自己的孩子,作为一名父亲对子女的教育,竟会让人如此父亲惶恐,简直就像是自己要要害了他性命一样,何其失败。

童屹记得在童府每次气急了青莲都会被自己罚的很惨,虚弱的身体受不住也会昏过去,以前觉得没什么,但是现在看到童景瑜如此反应,童屹心中是真的痛了。青莲在眼前虽然很怕但是却没有躲闪,像是再等待着什么,但是童屹高举的手却轻轻落下,拍在了童景瑜的肩上。

“景瑜,带着青莲先回去,起来,有什么事以后再说!”童屹这话透出了浓重的悲凉与无奈,那是一种对事情无法挽回的从绝望到麻木的感情。童屹一向自信,原以为自己有能力留下素月母子就有能力去保护他们以及自己的家人,哪怕用极端的手段也在所不惜。谁知道事情竟是如此发展到天翻地覆,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

童思明的死亦由锐痛化作钝痛,像是锉刀一样慢慢的锉着童屹心中的伤口,那是一种沉沉的无力感。因为童屹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从顾庭宣到童思明,难道真要重复当年倾城之乱,让京城再遭浩劫吗?童屹长叹一声,他后悔了,如今用一个国家来为当年自己的所为陪葬,童屹觉得自己实在是承担不起。

童景瑜依言站起来,在一旁看着父亲百感交集地望着青莲,眼中所涌动的情绪汹涌复杂,让人无法琢磨。童景瑜以为父亲在强忍着对青莲的怒气,于是再不顾其他匆匆告别一声拉着青莲走,先离开了这里再说。

谁知童景瑜揽上了青莲的肩才发现青莲整个人身子都已经僵直,落下的目光没有任何焦距。童景瑜大惊,轻轻摇了下,青莲宛如秋日残叶飘零,倚靠着童景瑜的身子就要滑倒。童景瑜赶忙扶住,感受到青莲特有的温良的体温,觉得再不能耽搁,抱起青莲扛在肩上匆匆下了城楼,而童屹的一个眼神守卫们阻止了要追随的叶定诚等人。

一手将人紧紧的抱在怀中,童景瑜单手执骥,策马飞奔回童府,抱着青莲回到清韵阁中。帮青莲换下差不多湿透了的衣服,童景瑜看着青莲身上深深浅浅难消的痕迹。左肩前后的伤疤愈发狰狞恐怖,童景瑜心越揪越紧,疼的得不能呼吸,纵使自己万般珍爱却不能护上青莲一分一毫。

童府清冷,早已空无一人,童景瑜很想留下来照顾青莲,但是严峻的朝事却逼迫得他分身乏术,帮青莲掖好被角,童景瑜最后望了一眼还是不得已离去,只好宽慰着自己,青莲总算是平安回家了。

166.佛花

童景瑜一走,青莲就睁开了眼睛,从始至终,青莲都没有失去过神志,仿佛是童屹两记掌掴打醒了青莲混沌的思绪,只是被命运的重负压榨光了所有的气力让人无法动弹。即使心中有愧,青莲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想回来这个家,并且舍不得父亲和瑜哥哥,在这熟悉的地方,心中就莫名的安定。

但是舍不得又如何?回不去从前了,因为阿公死去,而自己其实和童家现在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但是如今不留在这里又能去哪儿呢?经过城楼一事,青莲现在已然是绝了再次出走的念头,不愿看到这片土地倾覆。尽管此间无情,但至少还有父亲和兄长,况且养育重恩,一走了之,将拿什么来还报,青莲深深地为自己不顾一切的出走而感到愧疚。

青莲撑着起身,发现枕边父母笺注过的《古乐书佚文辑注》一如往常静静地搁放着,最后一根银绦发带夹在之前过的那一页。清韵阁一如往常,床屏上《弟子规》的笔迹现在看来很幼稚,但是却让想到以前在童府单纯无忧的生活。青莲轻轻拨了一下挂在墙上的素琴,涩涩的回响在空荡的屋内,振动着心弦。

环顾四周,屋内陈设丝毫未变,就连架子上供着的藤鞭依旧闪着黝黝的黑光,看着青莲心中感慨万分,眼中酸涩。青莲取过桌上茶具到了杯水,茶虽新鲜但却已是沉凉,青莲急于压制内心翻涌的情绪,猛地灌了口凉茶。

谁知饮得太急,呛咳起来,血点轻溅,青莲仿佛是要将心肺一起揉碎咳出体外,只可惜他还做不到,上天也不让青莲有机会这样做。就像是枕边那最后一根织银绦带,仿佛是青莲在残酷生活压榨折磨下所剩下的最后的一缕只属于自己的心绪,而其他就像是那些被遗落在深宫中的绦带,再也找不回来了。

青莲抹了一把嘴角沁出的血丝,撑着桌沿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甩帘而出。天灰蒙蒙的,雾化了雨意,或许是一国帝君躬身祈天诚意感动了天地,也或许是青莲最终决定留在这片土地上慰藉了神灵的躁怒。真的是自己的决定吗,还是颜澜的意愿?此时青莲已然分不清楚,不敢再去想那个令他头痛裂的问题,只好恹恹得不作理会。

如晨时回来一般,整个童府荒凉寂静,现在是连叶落风雨声也没有了。莲穿过回廊,漫步庭院,满目萧索,凄凉中透漏着绝望。一片被人常年精心呵护的园林也会被人遗弃至现在这个模样,青莲叹了口气,原来不止自己是这样。

一日之内青莲再次回到童府,整个人似是历尽千劫的疲累,心被撕扯成碎片,被人瓜分

了去,但唯独没有一分属于自己。如今的青莲既不能爱,亦不敢恨,留在这里如同是被命运牵线的木偶,万事不随心意。但若真的只是木偶该多好,青莲也少了此刻心中的如凌迟般的痛。

父亲说的对啊,父母养育恩情该如何偿还,若是能用这个身体来弥补,削骨割肉青莲也在所不惜,然而现在徒剩下这副无用的躯壳而已。不知不觉,青莲还是走到了莲园门口,这次青莲在没有犹豫推门而入,因为心里真的好累,在这空荡荡的途中感受不到任何亲人的温度。青莲不敢去玄英居,因为心中深愧,因而此刻的青莲格外的想念母亲,那种可以全身心倚赖的亲情。

推开园门,眼前的景象让青莲一时呆立,满园黄花堆积,但是却感受不到任何秋日萧瑟的气息,莲池中落满了柳叶的腐尸,原本绚烂的生命即使如今死去也不愿意就这样在消散为尘滓,即使毁去生前所有的骄傲。

一池幽碧,静水流深,沉寂地宛如那些怀中死去的生命,明明是一派惨淡光景,但是满池佛莲此时却盛放绚烂,夺走了着莲园中所有的草木菁华。怒放的卧莲泛着幽幽的青白,青莲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不自觉地上前一看究竟。当看清楚满池青莲佛花盛放时,那种夺人心魄的圣洁之美却深深地刺痛了青莲。

青莲忽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仿佛每看一眼就要承受着无比的剧痛,那是一种证据,苍天神祗对青莲继承颜澜命运这一既成事实的证据,化作青莲佛花,时时刻刻地提醒着青莲身上背负着无法逃脱的命运。

青莲不想看,那青莲佛花就像是烙在心底创口上的火钳,那份疼痛让青莲想不明白成长至今为什么事事都由不得自己呢?连性命都不属于自己,这还算是人生吗?所受的苦难,所受的欺骗,青莲自问没有害过人,为什么要承受这些罪过?爱一个人没有错,错就错在爱上了不该爱的人!青莲并不是自怨自艾,只是在长久不公的对待下,一颗真心即将被消磨殆尽,成为齑粉流散风中。

青莲慢慢的放下手,直直的看着满池青莲佛花,不甘心,心中澎湃着不甘愿的绝望无力,青莲快步奔跑到池边,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碎石向湖心的莲花砸去。一石入水,涟漪转瞬即逝,因为周围是太多命运陪葬的尸体,那一石仿佛没有出现过一样,青莲佛花依旧静卧生姿,青莲所为半点损害不了那种静柔坚韧的美丽。

青莲宣泄着自己的情绪,未果后只好渐渐地冷静下来,青莲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一块投入池中的小石,根本丝毫无法撼动命运的决定。但是即使身不由己又如何,青莲此时暗暗决定,一生在世总要自己活过一回才不枉走这一遭,即便是自己拥有的已经是一个不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

心中决定,青莲脚步也轻快起来,抚去着莲月楼雕门上的轻灰,青莲却没有进去。这样就够了,青莲知道再走近一步看到的就是破碎的梦,母亲终究是不在了,纵使失去倚赖,自己也总要活下去,为了那相见的一日。

青莲伸手揉揉眼睛,小心的将绕在手腕上的那最后的绦带解下,迎着秋风抬起头,将长发顺到耳后绑起来。这些都是母亲做的和阿公教的,青莲牢牢地记在心中。哪怕绦带只剩下一根,属于自己的机会只有这么一回,青莲也不愿意再度放弃,或许某一日连这些都会变成人生的奢侈或是命运的施舍。即使是在愈暗阴沉的天色下,那一神玉额冕也熠熠生辉,彰显着宿主不平凡命运。

167.空乏

青莲望而却步,默默地退出莲园,再没有去看池中青莲花一眼,尽管已然默受,其实潜意识青莲对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命运还是很抵触。青莲对那佛莲有一种莫名的憎恨,美却打碎了曾经的梦。青莲一直记得母亲和自己说过的话,向往着有朝一日可以到父亲出生的地方看着那遍地青莲盛世,然而如今却不用再等。

眼前的满池佛莲看在青莲眼中就像是暴露在世间丑陋的脓疮,提醒着自己这一遭人世来得是多么的荒诞和罪恶。青莲像是逃也似地离开了莲园,站在庭院中,满目萧瑟,青莲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踟蹰了一会儿走往玄英堂。

雾化了雨意,仿佛苍天流尽了泪,只剩下未干的泪痕,泪眼朦胧了苍凉的世界,怆然侧目。天色逐渐昏暗,青莲也不辨时辰,从早上折腾到现在也不觉得饿,只是凭感觉猜测时辰或许不早了,既然回家了,就尽量忘记一切和往常一样吧。青莲振作精神去玄英堂,即使父亲不再是血亲,自己也要尽到人子的本分。

多少个黄昏青莲恭谨地站在玄英堂前等候父亲归来,满怀崇敬,但是现在青莲抬头看到玄英堂匾额两处挂满白绫,沿廊缀着黄花,青莲心疼得打颤。由于童思明死在了国家危难之际,而童家肩负重任,因此整个童府除了大门外挂上了丧绸,整个府邸都没来得急布置。加上缺乏人手只能够将各处的霓彩宫灯撤去,还好府中格调清清幽,浓墨重彩的装饰并不多。

但是对于童府正厅,悬着先帝御赐手书的玄英堂岂可这样随意,多少年,童思明高座堂前待人接物,周旋整个朝政。可以说玄英堂不仅是一座厅堂,“玄英”更可作是童府的内涵精神,在童思明在时达到了最盛,现在却日渐零落。

由于整个府中布置并不是重丧,有一刻青莲还能逃避不去想,但是如今惨白惨白的绫绸在眼前怵目惊心,无时不刻地提醒着青莲阿公已死这一无法改变的事实。青莲站立不稳,一手撑在门上推开重门,扑面而来的是晦涩的尘土气息,带着久雨后特有的青苔味道。多久了,这门再没有开启过,从青莲再次出宫起吧,仿佛这道命运之门就该由青莲青莲亲手推开。

厅内一切如常,“光明德正”匾即使在晦暗中依旧散发着浩然正气,青莲忽然间有一种错觉,门外的白是否只是表象,为何走进却是这样浓重的黑,压得人透不过起来。门微启办幅,青莲就这样伫立在昏暗中,直到外面天色暗沉,身影全部融入的浓影之中。

青莲心中空荡荡的,仿佛把所有里气力都花在了一个决定上面,好不容易想定了,却不知道接下去应该做什么。青莲之事静静地站着,在这黑暗里仿佛是躲在了一个没人打扰的角落,不会再有人害他,而自己也不要为任何一方背负责任。

然而青莲这种卑微心愿还是没能够实现,微掩的门突然被撞开,连带着撞开青莲凝止的心绪。童禄撑着门框微微喘息,然后无比惊喜地喊道:“哎呦,二公子,总算是找到你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等在这里呢,景瑜少爷找不到你快急疯掉了,快快,跟着我来。”

言罢,童禄冲进玄英堂,一把拉起青莲往外走去。然而毕竟是站得久了,身体有些僵硬,青莲一个趔趄绊在门上差点摔倒。借着外面白绫漫射的昏沉光亮,童禄看到青莲一身素袍被尘渍沾染的不成样子,心中叹息一声,也就这孩子心里还惦记来这里。

于是童禄小心地用手掸着青莲身上的尘土,关爱地说道:“好孩子,你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都过亥时了,也不觉得饿吗?傻等在这里,老爷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的,久不住府里了。来,快着些,咱们去饭厅,如今府里不比从前啊,下次别再一个人偷偷地躲出来啊。”

童禄慈爱地口吻让青莲恍如隔世,多久了,在家里原来还真有人这样想着念着自己。童禄毕竟年老,也没瞧见青莲眼中蒙上雾气,见令人心疼的二公子似是茫然,伸出手轻轻地在青莲颊边拍了两下:“快说‘好’,愣着作什么,几月没瞧见,似是又长高了呢,呵呵,过了明年青莲也成人了呢。来,快着些,别再让你瑜哥哥等了,他可是冒着挨军法的危险跑回来的呢。”

青莲双颊青肿,到底是被童屹毫不了留情的两掌打疼了,青莲微微侧过脸,顺势掩袖摸了抹了泪痕应答一声“好”,然后扶着童禄往饭厅处走。到了饭厅,并没有见到童景瑜,只有一个精致的食盒放在长方桌上,显得格外的孤单,不向往常即使只有二三人吃饭也摆着全套餐具,桌上仅仅只放了一碗一筷而已。

如此布置让青莲有些错愕,还没多想童禄便把青莲按在椅子上,说:“孩子,饿了就先吃吧,这可是景瑜少爷特地从一品斋带回来的呢。”童禄说着就要去揭餐盒,青莲赶忙起身阻止,急道:“等瑜哥哥回来,我们一起用吧。”

谁知话还没有说完,童景瑜就闯了进来,看到青莲完好的站在面前回眸相望,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里。安心后随之而来的是愤怒,童景瑜很生气,气他青莲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然而怒火又很快被童景瑜压制下去。微微笑着走向青莲,亲手打开了食盒。

童景瑜尽管掩饰得的很好,但是这一切的变化分毫不差的落在了青莲的眼中。摆出几个小碟子放在青莲面前,温和说道:“来,快吃吧,哥特地给你买的,让一品斋厨子开小灶为你做的小菜,如今京城别人可是吃不到的哦,好好吃一顿,庆祝你回家!”童景瑜亲手端起碗筷递到青莲面前,有些遗憾的说:“还是凉了呢。青莲……”童景瑜略略犹豫一下,“不要再一声不吭的出去好吗?会担心的,以后要出府也要记得让童爷爷跟着,行吗?”

与其说童景瑜在告诉青莲自己的要求,那种语气莫如是在征询青莲的意见,青莲一时间无法反应,瑜哥哥还是对自己一如从前的好,只是这种好怎么会觉得这样陌生。在童景瑜的注视下青莲开始用饭,菜色都是一时名家名品,只是青莲有些食不知味。

青莲还没用完,童景瑜就起身走,再过一会儿童屹要巡营,若是自己再不出现只怕是真的要挨军法了。青莲想送送童景瑜,却反被童景瑜再送了回来,按在了椅子上再监督着吃了几口菜才匆匆转身离去,而这次青莲再不敢相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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