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那弟子哪里知道程阳是去赴死，只是应了一声，“不过如果您是去让二师兄的话，不如让我代劳吧？大师兄您行动不方便……”

“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好！”程阳在说话之间，已经将轮椅推动出了很远，心急如焚地赶往了信上所说的檀知巷。

那是条十分冷清偏僻的小巷，再加上他赶到时天色已晚，巷中几乎一个走动的人都没有。

直到推开小巷尽头那间屋的门，他才终于看到了人影。

只见程月被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旁边还站着好几个男人。

“小月！！”程阳一声急切的呼唤。

“……唔……！”程月却做不出任何回应。因为他口中被一团麻布给塞住了。

站在他身旁的叶灵芷冷笑道：“呵，大师兄，想不到你还真的来了呢。六师弟，你去帮我看看他带人来没有，巷子里有没有埋伏。”

“好！”其中一个男人应声去了。

程阳急道：“我的确是一个人来的！！你对我要杀要剐都可以，但是你给我赶紧放了他！！你我之间的恩怨，与他无关！！”

“嘻嘻，真是一副好兄长的模样呢~”叶灵芷抿嘴笑道，“却不知大师兄你死到临头了，还在演戏给谁看？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当星月山庄庄主吗？他一死，这庄主自然是你的了。我真是搞不懂，大师兄你又何必跑这一趟呢？”

“……至少我从来没想过要他的命！！”其实，程阳此时此刻听了这个问题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在收到那封信的时候，几乎什么都没想就赶了过来。这是否真的有些太不值了？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没有过多的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听了程阳的那句回答，程月脸上的神情变得十分惊讶。原来，他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大哥。原来，大哥一直都想当星月山庄的庄主！

而叶灵芷补充了一句更令他惊讶的话：“大师兄，我还想再问你一个问题。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心思十分缜密的人，绝不会做多余的事。那么，玷污我对于你究竟有何益处？！就凭你对我的了解，你真的觉得我会因此留在你的身边帮你？！”

“……！！”程月闻言更是大惊。向来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大哥怎么会作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来？！

“……”程阳不禁有些语塞，“……这个答案还重要吗？就算是我一时失策了。总之，事情我都已经做了。你只管杀了我报仇便是。”

“……呵呵。”叶灵芷忽然露出了似乎发自内心的笑容，对身边的几个男人道，“几位师弟，今天真是辛苦你们了。你们先放开程月，然后就走吧。”

“是，师姐。”那几个叶家堡弟子听了，果然立马替程月解开束缚，然后就离开了。

“……？？？”程月没想到叶灵芷为何会如此轻易便作罢，但一时也来不及想太多，忙过去关心程月的状况，“小月，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程月站起身来，揉了揉被绳索勒痛的手脚，转身对叶灵芷怒吼道，“你这恶女人！怎么真的捆那么紧啊？！”

“哎呀，这戏演得不逼真怎么骗得了你那个聪明的大哥？”叶灵芷吐了吐舌头，“再说了，你以前在星月山庄天天欺负我，我正好趁此机会报仇！”

“……哈？！看你把真心话说出来了吧？！”程月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我看你的目的根本就是为了整我是不是？！还说什么是为了让我更了解大哥……”

叶灵芷反问：“难道你没有更了解他吗？”

“……这……”程月对这点倒不得不承认，只得点了点头，“的确是更了解了……本来你跟我说大哥有很可怕的一面我还不相信，可听到你那句“每个人身上都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另一面，我二哥就是如此’的时候，我又想起了杨亚龙那人渣，这才决定姑且试上一试……哎！”他又把目光转向大哥，“哥你也真是的！你想当星月山庄的庄主早点告诉我不就好了！我才不会跟你抢呢！还有，那个女人虽然讨厌了点，可你那么对她好像也有些太过分了吧？！她要是怎么招惹你了，你应该跟我说一声，让我帮你教训她！”

“……小月……你……”程阳怔怔地看着弟弟，“……你……不恨我吗？”

“啊？恨你？”程月对这个问题似乎很是莫名其妙，“哥，瞧你说的~我只是有点惊讶，对你有些行为也有点不赞成而已……你是我最爱最亲的大哥，我又怎么会恨你呢~~”

“是啊。”叶灵芷插嘴道，“你这个人虽然做了些罪不可赦的事，但你毕竟还是真心关心你这个弟弟的。否则，你就不会不顾一切地赶来这里了。就冲你的天良未泯，我今天就饶你一命吧。”

“喂！”程月白了叶灵芷一眼，“你怎么还在演啊？！”

“你真以为我是在演戏？”叶灵芷忽然一声冷笑，“我这么跟你说，只是为了让你配合我们、不作反抗，好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事实上，原本我真的打算要了你大哥的命！”

“……什么？！！”程月被吓了一大跳，“你是说真的吗？！难道你也有我从来都不了解的一面？！你们不要每个人都突然一下变得那么恐怖好不好？！！”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一面。”叶灵芷看着程阳，冷冷道，“或许，我根本就是个疯子，只不过此刻暂时冷静了而已。我的师弟们恐怕已经走远，你可以杀了我，永绝后患。否则，现在的我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恐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找你麻烦。”

“……”程月沉默半晌，神色忽然变得很温柔，“……傻瓜。我上次一时激动，对你做出了无法原谅的事，本来已经很自责了。就算任凭你将我杀死，我也绝不可能杀了你。”

“……嘻嘻，果然是这样啊……”叶灵芷忽又再次莞尔一笑，“看来，不仅是对程月，你对我多多少少也是有些真情的吧？还好不是我自作多情……你说，你要怎么弥补对人家的亏欠呀？用你的一生来给我做牛做马好不好呀？”

“……？！”程阳惊愕地看着仿佛变色龙一般的叶灵芷，“……你……？！”

“……你这男人婆到底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吃错药了？！”程月更是完全搞不懂状况。

叶灵芷对程阳笑道：“和你这种演技派的在一起呆久了，我也变成最厉害的戏子啦！”

“……”程阳这时才明白，原来叶灵芷今天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探知自己的真心！

“大师兄，我再问你一遍刚好那个问题，好不好？”叶灵芷这时的神情变得柔情似水，“你当时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对我？是什么，让你的情绪如此失控？”

“……”程阳也直到这一刻才终于完全了解了自己的真心——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之中爱上叶灵芷这个奇女子了！可是……“抱歉，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也不认为自己还有资格为你做牛做马。这件事，你刚才那几个师弟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若是你我真在一起，他们会如何议论？其他人，又会作何感想？”

“难道我和你弟弟的态度还不能代表其他人的态度吗？！”叶灵芷听了这话，不禁有些激动起来，“我们也许会怪你做错了这件事，但绝不会因此彻底否定你这个人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二哥他不也做错了一件事吗？虽然爹不得不按规矩将他逐出师门，但他心里早已原谅二哥了啊！”

“……我是我，叶灵商是叶灵商……再说，你们是你们，其他人是其他人……”程阳凄然一笑，“在其他人的眼中，我是个道德高尚的君子。除了这一点，我本就一无是处。如果有一天连这优点也没了，我的存在还有什么价值？我又怎么可能配得上你这个巾帼英雄？！”

程月忍不住道：“哥，你怎么可以一无是处呢？！在我们心里，你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优点啊！比如说，你不是爱读书，会写诗写词吗？”

程阳苦笑道：“我读的都是圣贤之书，写的也是些道貌岸然的句子……如果知道了我的本性，这些虚伪的文字还有谁会欣赏？”

“那你的功夫也很好啊！！”程月努力地找出大哥的更多优点。

“……暗器之术，本就是些趁人不备的卑劣手段……”程阳喃喃自语着。

“……”叶灵芷忽然有些明白了——原来，程阳一直以来的伪装并不是为了使达成某种目的更方便。而是因为，他太需要他人的认可了——不是同情，不是怜悯，是真正的敬佩和欣赏。他想成为星月山庄事实上的庄主，只怕更多也不是出于对权力的渴望，而是为了向自己和其他人证明自己也有和正常人一样的能力。可是，其实他就算成功，就算能向别人证明些什么，也永远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当别人认可的只是他塑造出的某种假象，不能替他增添丝毫自信。事实上，在他自己的内心深处，从来就没有真正地认可过自己。当一个人自己都不认可真正的自己的时候，就算他再有能力，再被多少人吹捧，他也是自卑的。

所以还在滔滔不绝说着程阳各种优点的程月永远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能解决这个问题的人，或许，只有看透了这一切的自己。

第48章

自从那日与叶灵芷告别，她的那句话就总是在程阳的耳边回响：“你说，你要怎么弥补对我的亏欠？用你的一生来给我做牛做马好不好呀？”

这分明是一番炽热的表白。

明明只要回答一个“好”字，自己或许就可以从此和心爱的人相依相守了。

可是，自己却偏偏选择了说不。

后悔吗？遗憾吗？

然而，如果重新让自己选择一次，自己只怕还是只能这么选。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倒不如努力地放掉。

所以程阳开始刻意遗忘这一切。

直到有一天，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快要回到正常生活中的时候，父亲忽然把他严肃地叫了过去，并且当着母亲和众人的面，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光。

“……？！！”程阳惊惧地看着别说从来打过自己、平日里就算一句重话也没有的父亲。

“你都做了些什么好事？！”程锋把自己手中的信重重地拍在了桌上，“芷儿都跟我说了！”

“……！！”莫非，是叶灵芷对于自己的拒绝怀恨在心，所以终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才告了自己的状？——罢了！这也是自己的命吧。他艰难地屈膝往地上一跪，“对不起。是孩儿做错了！让爹您脸上蒙羞了……”

程月连忙替大哥说话：“爹，你看大哥他都知道错了……哎呀，那个叶灵芷也真是的，她上次看起来不是都已经原谅大哥了吗？！还闹这么一出！她到底想怎样啊？！”

“你给我闭嘴！！看来你也早就知道这件事？！你还好意思责怪她？！你以为知道错了就可以挽回一个女孩子一生的清白吗？！”程锋怒不可遏地一声高呼，“来人！！拿家法来！！”

“……爹？！”程月急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嘛！大哥他身体不好，怎么禁得起打啊？！……娘，你说是不是？！”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母亲。

“……”程夫人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她自然也是十万分地心疼儿子，但她知道程阳这次犯的错实在非同小可。他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承担责任。

转眼间，程锋已经一把接过一个弟子递上来的家法，重重地朝程阳的身上打去。

“……”程阳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地默默承受着家法雨点般地落在自己的背上、臀上、大腿上、手臂上、脸上……

“爹，你真的不能打大哥啊！！”程月连忙扑上去挡。

程锋也不管那么多，干脆就连他一起打了，“你也是个该打的东西！！居然一直知情不报！！就知道帮着你大哥做坏事！！！”

“……爹，求求您别再打小月了！！”程阳只能反过去抱住程月，尽量保护他不被连累，“都是孩儿的错！不管小月的事！！”

“……好了好了，”程夫人眼见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快要遍体鳞伤，终于也忍不住劝道，“他们都已经得到教训了，老爷您就消消气。”

“……哼！”程锋这才把家法一扔，“别以为这样就算完了！！这件事叶家堡上上下下都已经知道了，现在叶堡主正义愤填膺地找我要人，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程月忍不住轻声嘀咕道：“这种事情这个叶灵芷居然还要搞得人尽皆知……还要不要脸啊？！”

“孩儿愿意去叶家堡负荆请罪，任凭叶堡主处置。”程阳的声音却十分平静。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程锋一声令下，“天儿！德儿！你们现在就押着这逆子去叶家堡！！”

“是！”两个星月山庄弟子立即应声。

“……爹你真要把大哥交给那些姓叶的啊？！！”程月顿时急得泪流满面，“那叶辛万一一气之下把大哥给杀了怎么办？！”

“那也是他活该！！”程锋没好气地道。他掏出一封信交给其中一个弟子，“天儿，你把这信交给叶兄，他就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爹你不是在信里写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之类的话吧？！”程月闻言更加焦急。

“我说了！那也是他活该！！”程锋仍旧是这句话。

“……好了，小月。”程阳倒反而去劝告弟弟，“我想叶堡主应该不会要我的命吧。就算他真爱女心切一剑结果了我，对我而言也未必不是一种最好的归宿。像我这样德行有亏的人，终究是当不了星月山庄庄主了。以后，爹娘和星月山庄，就都交给你了。”

“……不要！！我不要这样！！！”程月忍不住扑进大哥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呵……大哥和你做了那么多年的好兄弟，已经很知足了。”程阳爱怜地摸了摸弟弟的头，“还有一件事，大哥想要劝劝你。辰龙教前些日子不是已经归顺于我星月山庄了吗？这证明那个杨亚龙应该已经真的放下艾羽华了。他之前骗你固然不该，可是，其实大哥很理解他的心情。我不是也曾经为了利用而接近灵芷吗？然而，我对她却终究动了真情……所以，他对你，也未必就全是虚假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