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及此，他立刻拨通手中的电话。

“喂，老刘啊……”

有一点差点忘记谈起，雷新现在的这名编辑不仅是他的大学同学，也是他大学乐队的队友。所以对于雷新的这个提议，新编辑思索一阵便答应了。

在严欢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多了一名随队记者。当然，这一切，还在路上的乐手们并不知情，也不知道这个插曲，会对他们之后的旅途带来多大的改变。

两天后，雷新出发，沿着乐手们的踪迹一路追了上去。

旅程再启。

91.丽江丽江

严欢躺在车厢里摇摇晃晃，随着汽车的颠簸一同晃动着。

他的眼睛正好可以看到车窗外的后视镜，那里面，映着头顶一片广阔的蔚蓝天空。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人坐在车上，在这片无垠的大地上前进着，而头顶的云朵也跟着他们一同，被风吹着慢悠悠地往前跑。

这感觉，就像是你和大地天空融为一体。

“唔——！”

严欢伸出手挡住眼睛，藏在云层里的太阳突然跳了出来，那炙热的光芒通过汽车后视镜的反射，刺得他眼睛生疼。因为阳光太过耀眼，严欢一时之间竟然还产生了幻觉，好像有无数黑色墨绿色的小点在眼前飞舞，调皮地乱窜。

正在这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遮住他的眼睛。

“有时间看着太阳发呆，不如好好睡一觉。”

付声的声音还是一贯的不冷不热，但是奇怪的是严欢竟然从这里面听出了一丝温柔。

他一定是被太阳晃晕神了！严欢心里如此想自己。

哒哒！这时候又传来了有人敲打车玻璃的声音，一个男人欢快的嗓音从车外穿透进来。

“怎么，严欢睡不着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出来兜兜风？”

付声似乎是对那个男人格外厌烦，刷的一下关上车窗，把那烦人的声音堵截在车外。但是对方还是契而不舍，骑着他那辆破摩托车紧跟在他们车子的旁边，与他们保持并行。

严欢叹了口气，看着车外那个不气馁的骑手。

“他可真有耐心。”

付声对此不屑一顾。“烦人的耐心。”

一个月前，他们被这个从县城追出来的记者缠上，对方以要跟踪报道他们这次巡演为理由，要求和乐队的人们一路同行。这个要求当然是被拒绝了，乐手们并不喜欢陌生人的打扰，尤其是这个名为雷新的记者，还在付声那里有不良记录。

不过雷新并没有气馁，不让他随队，他就发挥死皮赖脸的精神一路上自己跟着，乐队每到一个地方表演，都会看到他在场下扛着“大炮”拍摄得不亦乐乎，乐手们对他的视而不见他也不以为意，反而一如既往地跟随。

时间久了，渐渐的大家都习惯有这么一个跟屁虫记者存在，现在整个队伍里，除了付声，其他人都已经默认了雷新随队记者的身份。

不过既然付声不颔首承认，那么雷新是永远得不到正名的。

严欢看着那个可怜的记者，感叹对方耐心的同时，也不得不赞叹一下对方的厚脸皮，或许这正是成为一名出色记者的必备要素。绝对的耐心，和堪比城墙的脸皮。

付声似乎也已经到了忍耐的极致了，他对前面负责开车的向宽说：“加速，甩掉他。”

于是，马力不比汽车的雷新，只能骑着他那辆可怜的小摩托，被飞驰而去的车子甩了一脸的泥沙。严欢看着车后渐渐被甩开的记者，心里为对方默哀。不过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可不敢表现出来。

严欢现在已经很少公然发表反对付声的意见了，这不是因为他终于屈服在大魔王的氵壬威之下，而是最近付声对他的态度实在是有些奇怪，这让严欢不敢轻举妄动。

“抓紧时间休息。”付声头也没侧，对着身旁的严欢道：“晚上到了地点就要表演，现在不睡到时候可没人会让你睡。”

即使是迟钝如严欢，也能听出这话里隐藏的关心。最近付声虽然依然在冷嘲热讽他，但是语言中透露出来的关切却比以往翻了一番，这让严欢也感觉到不对劲了。

付声这是哪根筋搭错了？还是这只是他的缓兵之计，后面有更厉害的招数在等着自己？

出于某种隐隐的担忧，严欢再次没有反驳付声，而是乖乖地闭气眼睛休息去了。

付声用眼角瞥了一眼听话睡觉的严欢，对于少年的顺从明显感到满意。同时，他也在心里反思自己以前是不是太过严厉，所以才总是让严欢反抗。这不，才实行了阳光提议的柔和政策没多久，严欢就比以前听话了许多。

难道对待这个小子，只能施软不能用硬的？

付声在心里默默琢磨的同时，他们也抵达了这次旅行的终点站——丽江。

车子缓缓驶入丽江境内，人们的心情也在这一刻发生了转变。原本常见不过的蓝天白云，现在变得像是一个高高悬挂在头巍丽吊顶，他们就像是走进蔚蓝的大礼堂，即将登台演出的表演者。而这里的空气，似乎也比别的地方清新许多。

这是全国巡演最后一站，在这里结束终场演出后，乐手们就将踏上归途。

这是他们此行最后的舞台，也是最隆重的舞台——丽江天雨音乐节。

与一般的摇滚音乐节不同，这次音乐节糅合着更多的流行元素，不仅有出名的摇滚乐队，更有许多明星大腕，还有来自海外的偶像明星，看起来似乎很不“纯血”。不过正因为聚集了很多“地上世界”的明星，这次丽江音乐节的声势也是非同凡响。以至于在半个多月前收到特约嘉宾邀请函的时候，乐手们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更不可思意的是，付声竟然接下了这个邀请。

对于来自乐手们的疑问，付声是这么回答的：“虽然我不喜欢主流音乐节，但这并不妨碍我利用它。”

这让严欢对付声的下限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原来一向清高的吉他手，也会为了扩大名气而利用主流音乐啊！得到这个认识的时候，严欢心里又酸又胀，并不好过。

他不是在生付声的气，而是痛恨自己！如果不是他们还不够出色，如果不是悼亡者还没有抵达一个足以让人满意的高度，如果不是自己这个队长太过拖后腿！付声也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去参加他并不感兴趣的音乐节。

而原本因为不愿参加附和大流的音乐节而同夜鹰闹翻了的付声，现在竟然愿意为了他们主动参与主流音乐节。这一个认识，更加让严欢觉得自己愧对付声。

——这也是他最近很少反驳付声的另一个原因。

“到了，下车吧。”

付声喊醒了假寐中的严欢，让他从纷繁的回忆中回到了现实。

跟着乐队的朋友们一起下车，严欢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远处正在搭建的大型舞台。

这就是他们即将表演的舞台吗？

看着湛蓝背景下，高高树立起的金属框架，严欢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只吞噬人的巨兽。

“去洗把脸，一会就去酒吧。”

在几日后的音乐节正式开始前，严欢他们还要在丽江当地的酒吧演出一阵，只有收获了一定的人气并得到认可，主办方才会正式邀请他们去主舞台表演。这是当时随着邀请函一起寄过来的苛刻条件，但是付声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似乎丝毫都不担心，悼亡者乐队是否会在丽江得到本地住民的支持。

要知道，丽江出名的不仅仅是它的风景，它为数众多的音乐酒吧，以及隐藏在这风景秀丽之地，浩瀚如繁星的独立音乐人，也是它闻名的另一特色。

要想在这里获得认同，不是一般的难度。

似乎是注意到了严欢的隐忧，付声空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

“不用担心，今晚去的酒吧老板我认识，不会有太多麻烦。”

他这是在安慰自己吗？

严欢抚摸着付声刚才触摸过的地方，感觉到发丝的尾端都在发烫。

突然温柔起来的付声，真是让他消受不起啊！

“哎，终于追到你们了，严欢……哎，严欢，你脸怎么这么红？”

雷新才说完这句话，就觉得自己被严欢狠狠瞪了一眼。奇怪，他说错什么了吗？

“现在这个时间，丽江可不一定有空余的民宿。”严欢恼怒地看着这个点破自己心情，还一脸茫然的家伙。“祈祷自己今晚不要露宿街头吧，雷大记者！”

哼，他扭头，再不回头看雷新一眼，追随着付声离开。

苦逼的雷新在原地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招惹他了？”

不过很快，他注意到了远处正在搭建的大舞台，记者的天职让他立即翻出相机，拍了几张照。

数小时后，雷新发出了他担任“随队记者”以来，第一百一十六条微博。

——#背着吉他去巡演#抵达丽江！期待演出！

92.摇滚之殇

推开带着一股木香味的厚重大门，严欢一行人走进了一家装修精致的酒吧。与大城市里的酒吧不同的是，这家酒吧少了许多浮躁喧哗，多了些沉静。也许是现在还没有到营业时间，这里给人一种静谧的感觉。

“好久不见，你们来的比我预想中的早了些。”

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严欢抬头一看，那个端着酒杯对他们笑吟吟的家伙，不正是蓝翔。那个曾经名动地下世界的摇滚主唱，现在转做幕后大老板的人物。

“蓝翔大哥！”严欢惊呼，“你怎么会在这？”

蓝翔对他挤了挤眼睛，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一个老板待在他的酒吧里，不是很正常吗？”

“所以说付声刚才说的熟人老板，就是你？这家酒吧是蓝翔哥你开的？”

“你可以说，这家酒吧是我名下的产业之一。”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想想这位前主唱的身家，再想想自己现在身无分文，还要靠付声包养，一股深深的郁闷从心底弥漫而来。

蓝翔见状，笑笑揉了揉他的脑袋。

“急什么，你还年轻。对了，付声，还有一些时间，你要事先练习一下么？”

付声瞥了他一眼，“如果某些家伙不给我添麻烦，就什么都不需要。”

“呵呵，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

“多此一举。”

“哎呀，这话我可不爱听。怎么说，事先在丽江帮你们打出名声来，等到音乐节上的时候才会有人气嘛。”

“就算你不多插手，我们也会凭实力得到认可。”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蓝翔与付声彼此对视着，你一言我一语，在旁观的几人看来，他们之间的唇枪舌剑，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戳伤到围观者，不由都退了退。

“多此一举？怎么回事啊？”只有严欢还摸不着头脑，“这不是蓝翔大哥好心接我们演出场地么，付声怎么和他呛起来了？”

“你啊。”阳光叹气，“你看到邀请函的时候，就没有好好看一眼？”

“好好看一眼什么？”

“这次丽江音乐节的举办方，蓝翔就是其中之一。而要求我们在丽江酒吧巡演，才能登上主舞台，这个要求，也是蓝翔提出来的？”

“哎，哎——？！等等，那蓝翔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情急之下，严欢连尊称都省略了，直呼其名。

“我的意思，当然是为你们好。”蓝翔放下与那边付声的对峙，转身对他们道：“对你们悼亡者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提升名气，为大众所广而知晓。参加音乐节，在丽江音乐圈子里打出名气，不都是为了你们好？”

“包括让我们去讨好根本不知道摇滚为何物的人？”付声在旁冷声道。

蓝翔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

“你不矛盾吗？付声，你想要成为世界顶级的摇滚乐手，又不屑于理睬那些普通观众。你真以为世界上的真正乐迷有那么多？哪一支成功的世界顶级乐队，不拥有着无数的大众粉丝？”

“……但是听懂他们音乐的人，却寥寥无几。”付声沉声道。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在场所有人皆沉默下来。

付声说的没错，蓝翔的观点也没有错误，他们俩所争执的，正是现在摇滚乐所面临的悲哀局面。一方面，它需要认可，需要世界上越来越多的人关注，需要走出人们狭隘的偏见。但是另一方面，随着关注度的提高，很多人却不真正了解摇滚的本质。他们披上摇滚的外衣，披上叛逆的皮囊，哗众取宠，但是对于摇滚乐，这些人却根本不了解。

在越来越多的音乐人和听众拿摇滚作为他们炫耀资本的时候，这些人其实并不了解真正的摇滚，但是可笑的是，摇滚却需要他们来积累人气，才不会成为往日云烟。

这就是知音与商业化现实的摩擦，对于这一点，严欢以前从未认识到，JOHN却是深有感触。

当名气积累到一定地步的时候，你反而会觉得疲惫，因为你不知道那些冲着你欢呼，对着你狂欢的乐迷中，有几个人是真正为你的音乐所吸引，而不是只专注于那华美的外壳。

对于付声的固执，蓝翔似乎也有些气恼了，不假思索道：“难道你要成为世界上第二个科特·柯本吗？！”

这话冲口而出的一刹那，他就后悔了，而场内的气氛此时更加寂静，几乎快要让人窒息。

“JOHN。”严欢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们说的那个柯本是谁？”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说的是一个乐手。”JOHN的声音也有些沉重。

“为什么要提起他？”

“我不知道，欢，我离开这个世界太久了，很多事情都没有听闻过。但是……我能够猜想得到，他们说的这个乐手，也许没有什么好下场。”

“什么？！”

正在此时，严欢听见付声冷冷一笑，然后回道：“你把我和科特相提并论，我是不是该感谢你？不过很遗憾，我还不至于走到那个地步。”

“是吗？我也希望如此。”蓝翔似乎不想在计较下去了，“晚上的营业时间快到了，你们还是先做练习吧。至于你，付声，你接下了我的邀请函，总不至于现在才打退堂鼓吧。”

付声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蓝翔无奈，对众人挥了挥手，先离开。

之后，在众人忙着调试乐器的时候，严欢压不住心中的好奇与担心，偷偷第去找阳光。

“喂，你们刚才说的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他一出来后，大家情绪都不高？”

“哦，你说的是科特啊。”阳光放下手中的贝斯，笑笑看着他。“他是一个出色的乐手，你应该听过涅磐乐队吧？科特就是他们的主唱，也是灵魂人物。”

“那……他后来怎么了？”

“死了。”

“怎么死的？”

“在自己的房间里吞抢自杀。”阳光轻轻道：“他认为没有人了解他真正的音乐，世人只是冲着乐队的名气与外表而来，但是他歌里的灵魂，却没有人愿意去倾听。最后，在涅磐乐队走向世界的高峰的时候，毒品，伤病，一切磨难耗尽了他对摇滚的热爱，科特选择离开这个世界。”

“有人说他是一个伟大的乐手，一个时代的代表，但也有人说他只是一个懦弱的瘾君子。”阳光笑了笑，“不过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蓝翔刚才不该提起他的，即使付声也曾……”

他顿了顿，又道：“我相信，付声不是那么轻易放弃自己性命的人，而且现在还有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