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婶一副纠结的样子：“也有可能吧！唉，这么多年了，也就看见他们俩在店里管理，也不知道有没有子女——”

大叔端着盘子过来：“你们别听我老婆念叨啊！其实香脂家在这里的生意也算好的，就是他们家老板、老板娘喜欢窝在家里罢了，说不定人家也另外有地方磨香油呢！”随后又朝着大婶说，“快点给他们端生煎去！”

大叔叫大婶端生煎，自己却还留在苏念他们的桌旁，悄悄说：“其实，他们家啊，有股很特殊的香油味儿！别人可能分辨不出来，我的鼻子可是一闻就闻出来了！完全就是从整栋建筑散发出来的！桌子、椅子、梁柱都像是经过香油浸润的一样！”

苏念听着大叔的悄悄话，笑道：“我们刚刚进去也没觉得有什么香味儿呀！”

大叔挥挥手，说：“那是你们这些外地人，一来到我们这儿就被整个香油味儿包围了，到了他们家就觉得还是一样的。我们这些人可是从小就闻着雾县香油长大的，一点点不同都能分辨出来。”

大婶端着生煎过来，拧了把大叔：“叫我去干活，你自己倒在这里唠嗑！快去，把生煎再架上！”

大叔摸了摸鼻子，嘿嘿直笑，对苏念父子说：“你们吃，不够再添！”

苏念想：香脂家确实有些特殊的地方。这大叔没有必要骗他们，如果说香脂家确实充盈着特殊的香油味儿，又不怎么和周围的人来往，说不定他们就是有着独特的香油制法。

而香脂家的独特之处，目前在苏念看来，是干净。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干净，而是说，没有到处飘荡的游魂。

苏念能够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说鬼魂。这是苏念的秘密。

苏念倒是想不信这些东西，但偏偏他可以看到。在他五六岁时，曾经落过一次水，从那之后，他就可以看见鬼魂——那阵子，苏念可惨了，小小的年纪就觉得自己得了神经病，又不敢和爸妈说。好在苏念只是看得见罢了，那种半透明的状态对苏念也并没有什么影响，只要假装没有看见也就可以和往常一样。苏念大些的时候也找过资料，但是没有办法改变这一事实，倒是让他知道弥留在人间的鬼魂是有心愿未了或是冤死、枉死，有着深深的怨气所致。苏念高三那年确实因为他父亲的事受到打击，想要调查清楚才选择警察这一职业；倒是因为这一特殊的能力，在岗位上也算如鱼得水——只要有死者的灵魂来引导，无论什么线索都要好找得多。

苏念现在对于陌生的鬼魂已经可以做到坦然面对，无论是表情还是心情都毫无变化。

但是任何地方都会有些飘荡的鬼魂，除非是寺庙，像这个小农庄亦是如此。只是刚刚苏念就注意到，香脂家里完全没有这些东西，干净得就像寺庙一样；偶尔从门口飘过的游魂还会有意无意地避开香脂家的大门。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苏念一边想着各种可能性，一边吃着。看到苏小元吃得满嘴都是油，无奈地抽张纸巾给他擦嘴。像鬼神这种东西，苏念还是觉得很难懂。就像之前说的，要不是自己能看见，他是永远不会相信的。

研讨会在周二下午和周三上午。苏念打算明天上午先带着苏小元去县里，然后周二晚上就麻烦王文铭，住在他家，这样还能和小元看看夜市。

吃完东西，苏念又带着苏小元兜了一圈才回旅馆，和老头打了声招呼，说明天不住回来，随后才进305。

苏小元在睡前缠着苏念讲故事，但是那些普遍的童话故事苏母早就给苏小元讲过了，不知道为什么，苏念坐在床上，看着仿古的布置，突然就想到了板桥三娘子的故事，于是就开始给苏小元讲起来：

“唐代，汴州西边有个板桥旅店，店里的老板娘叫三娘子，没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她无儿无女，一直是独自一人，连个亲戚也没有。她以卖粥为生，但是家里却很有钱，有很多头驴。往来的车辆如果当天不能赶到目的地，她总会降价接待他们。人们都说她经营有方，因此生意很好。

元和年间，有位从许州来的客人，叫赵季和，想去洛阳，路经此地……”

待说到最后，赵季和骑着三娘子变的驴进关，在华山岳庙那儿遇到老人，复而将三娘子重新变成人后，苏念看着小元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怯怯地问：“爸爸，我们不会被老板娘变成驴子吧？”

苏念笑道：“这些都是古人杜撰出来的，哪会有什么妖术能把人变成驴子呀！乖乖睡觉吧！”

可是，等到小元睡着后，苏念自己却在想：既然鬼都是存在的，那么这些志怪故事是不是也是真实的呢？

是夜，苏念睡得相当不安稳，做了好多梦，杂乱无章——一会儿香脂家的老太变成了三娘子，指挥着老头拉磨；一会儿老头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将一只手伸进石磨，继续推着，血顺着磨留下来；一会儿所有人都变成了驴子……

苏念被这个梦折腾得浑身是汗，当他最后惊醒的时候，在心里大叹一口气：以后睡前可不能再给小元讲这样的故事了！随后，头偏了偏，看到小元睡得很熟，还感慨了一把——没吓着小孩，倒把自己吓着了。

这时，天已经微微亮了。

第4章：香脂家（四）

等苏小元洗漱完毕，苏念就带着他去街上买了卷饼、豆浆，然后开车去县里。

县里已经很热闹了，虽然才八点多，但是集市的摊子已经摆得七七八八，苏念把车停在雾县派出所附近后，带着小元去逛街。

小元对雾县的小玩意儿都很感兴趣。虽然在很多东西在昌白县也是有的，但是苏父苏母经常带着小元逛公园，却很少带着小元逛街，更别说像这样摩肩接踵的人群、鳞次栉比的摊位、让人眼花缭乱的零食。

等到中午吃完饭，苏念就去找王文铭，叫苏小元在他办公室呆几个小时。

不得不说，像苏小元这样年龄的小孩子真是到哪里都吃香，不止是王文铭、就连他办公室的大叔也很快被小元的可爱打败。王文铭在小元被众人围住的时候，拉着苏念到一边：“这就是你收养的孩子？”

“是啊！”苏念看着小元，答道。

“唉，虽然是很可爱啦！但是那时候你又何必自找麻烦呢？”

“小元打从被我们救出来后就跟我亲。我不在的时候他就一直不说话，你说我又怎么会放心所里把他送到孤儿院呢？要是压根儿没看见也就罢了……”

苏念没有说的是，当初从旧厂房将小元等人救出来的时候，在小元身后看到了小元的母亲——这是后来所里调查时苏念看到资料后才知道的。小元的母亲是单身妈妈，在小元一岁的时候便失踪了，但是当时小元的阿姨一直说是因为她受不了家里穷，才偷偷离开的；然后小元由同样生活拮据的阿姨一家养着。但是很快小元就被抛弃了，被人贩子拐来连同其它小孩一起关在旧厂房。而当时，小元的阿姨一家也早已搬到其它地方去了。苏念决定收养小元，完全就是因为在小元身后几乎寸步不离的魂魄。她的眼神、她的无助，明明就在孩子的身边，却什么都没法做。当苏念抱起小元的时候，她的眼神也跟着看向苏念，苏念第一次与魂魄对视，很显然，小元的母亲也是一惊，苏念轻声说了一句：“你放心地走吧，我会照顾好他。”小元的母亲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却流下两行泪水，然后，逐渐消失在空气中。

这就是苏念收养小元的整个过程，也是苏念唯一一次与魂魄对话——当然，也没“对”起来，现在苏念也不清楚人与鬼之间是否能交流。

“哎，行啦！知道你人好，你放心去开会吧！等开完会来接你儿子，保证你儿子都不想走了！”

苏念嗤笑，说：“不可能。”那是，苏小元可是最最亲近苏念的。

这次的会议是三市联合召开，主要是针对全国的失踪案进行讨论。

失踪案有一部分其实可以算是找不到尸首的凶杀案，而且有些失踪是不可能在案的。像小元阿姨家的“失踪”，如果真的仔细去找，肯定还是可以找到的；但是像小元母亲那种“失踪”，知道其存在必须先有人报案，然后确认失踪；如果说没有人报案，那么这件事根本就没有人会知道，世界上少了这么一个人也不会有人知晓，如果这个人压根儿就是黑户，那么消失得就更加彻底了。而现在这个会议，就是重新整理在案的失踪人、地点，看之间是否存在关联性，是否有组织在暗地操作。因为近几年来，失踪案件数呈直线上升。

会议由省厅下来的领导主持。苏念在网上看过他的资料，是前年刚升到公安厅副厅长的丁玉琛，之前是石珏市市局的局长。虽然也有些后台，但是为人正直，据说不惧权威、不为金钱利诱，曾经把石珏市市长的近亲送去吃牢饭。

丁玉琛将PPT打开，然后就将整个情况展现在大家面前。

“我把最近十年的失踪案都做了简单的整理，现在你们看到的就是至今还没找到人的报案地分布图。”丁玉琛用激光笔指了几个地方，“我个人意见是以洛神市为中心来看这张图。”

确实，以洛神市为中心的话，图上的点就稍有规律了。洛神市的失踪案最多，再向周围衍伸，东面衍伸相对多一些；特殊的就是最西边一块，点又多了些，但是结合实际情况，这还是有原因的——西边是山区，地势险峻、土地贫瘠，却又有很多小村庄，如果有人出了意外多是找不到尸体的。

“想来大家也都看到了，撇开这一块，”激光笔圈了一下西边的那块，然后回到洛神市，“这张图还是有些规律性的。你们的意见呢？”

“确实是有规律的。但是洛神市是我国最主要的城市，总人口和流动人口也是最多的，那么以洛神市为中心，周围的城市人口、经济发展状况基本就是递减的，这样的话，失踪案这样分布也就不足为奇了。”说这话的是昌市市局的一个科员。

人口基数越大，自然发生的总量就越大，而且流动人口多的话，像诱拐案等造成人员失踪的案件也会更多，毕竟很多外来打工者并没有什么时间照看小孩。

“没错，凭着我们想想肯定是没有办法确定这之间的关联性，这也正是我们这次开会的主要目的。”

之后，丁玉琛将自己已经查到的信息放了出来，并且要求大家回去后将自己所在区域的一些特殊案件整理出来。明天半天的会议还将根据找到失踪人员的案件来分析。

昌市在丁玉琛的点状分布图中并不算突出，昌白县的状况更是不错，而雾县就稍微差点了——可能也是因为是旅游胜地的缘故。但是苏念觉得这其中还是有点蹊跷的。没有证据，只是感觉而已，就是在看到丁玉琛放出那张图的时候，就莫名地觉得很不舒服。

昌白县的失踪案苏念之前也接触过几起，但是都是找到人的——无论生死。所以就这点来讲，苏念觉得并没有任何参考性。

还是明天去问一下丁厅吧！至于现在，当然是去接小元。

苏念到阿铭办公室的时候，就觉得比其他办公室热闹多了。一推门进去，就看见小元被几个人围住，嘘寒问暖，小口袋里被塞得鼓鼓的。

“爸爸！”小元第一个看见自家爸爸进来，伸出手要爸爸抱抱。

苏念上前抱起了小元，问：“小元乖不乖啊？”

“嗯嗯，小元可乖了！”

办公室的其他人被小元这句话逗笑了，看人家爸爸来了，也就各自散开了。王文铭道：“你儿子还真是乖，不吵不闹的，不像别的小孩。今天晚上我就带你逛逛吧！逛完了直接回我家！”

“嗯。那就麻烦了啊！”

“哪儿的话！”王文铭捏了捏小元的脸，“这么可爱的娃儿住我家我求之不得！赶紧给我媳妇儿也瞧瞧！哈哈——”

苏念吐槽：“感情我儿子你求之不得，我你就唯恐避之不及了是吧！”

王文铭大笑：“阿念，真难得你也会开玩笑啊！”

苏小元在苏念的怀抱里眨巴着眼睛，疑惑地看着爸爸。

第5章：香脂家（五）

王文铭毕竟是当地人，对这些东西还是相当熟悉的。比如说，你想买一斤麻花，那么他会知道哪里的麻花好吃又便宜；你想吃一碗牛肉面，他会知道哪里的牛肉面肉多汤料足；又比如，你想买这里的特产，他会知道哪里的最合适。

“这个店就是卖正宗雾县香油的店吗？”苏念跟着王文铭排队，前面的人一点都不少。

“不是啊！兄弟我怎么会带你去买那么坑的东西呢？”王文铭拍拍苏念的肩。

“坑？”

“是啊！我外婆家以前也做过香油，说香油的味道再怎么变也有个限度，原料就是芝麻，品种再好的芝麻也是芝麻的味儿不是？那些什么正宗雾县香油，我看顶多就是多掺了些香精什么的吧！我外婆她老人家说了，雾县的香油最香的还是这家老字号，那是最纯的芝麻香，到现在还是采用石磨制作的小磨香油。而且这家店的香油价格也还算可以，绝对是你的最佳选择！”

“也是！不过听着总感觉你是在打广告啊！”

“哈哈！你还别说，这家店的店主就是我小舅公！”

苏念揶揄道：“那你不走个后门啥的，还叫我们来排队。”

“哎，我小舅公说了，就是我自己想买他们家的香油，也得来排队……”

苏念偷偷笑了：“哎，那你知道那个卖‘正宗’雾县香油的店吗？”

“知道啊！那边的人可比这边还多！”

“你有去打听过那边卖的香油吗？”

王文铭看了看周围，凑近苏念，小声说：“我跟你说啊，我去那里看过哦！那三家店平时都不是做香油生意的，老板也不是本地人，都是在赶集这一周才卖香油，但是光这一周打着独此三家、正宗雾县香油的名号高价卖出的香油都能赶上普通香油铺一年卖出的量了。也确实有人买到过所谓的‘正宗雾县香油’，我也见过，说不清那是什么味儿，香倒确实是香，但是味道一混合几乎就把香油本身的味儿给掩盖了，哪儿还能叫什么香油呢？”

苏念被王文铭的举动逗乐了：“不就是见过嘛，有必要这么偷偷摸摸地跟我说吗？”

“你不知道，”王文铭又看了下四周，“来这家店买香油的几乎都是本地人或者本地人带来的人，我们本地人从来不会去那三家店买香油。倒不是说排外什么的，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我外婆他们那辈儿啊，走的都是传统路线，这县里的原住居民也都差不多这样；但是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正宗’雾县香油却像是走了什么歪路，把最纯正的芝麻香破坏了，他们能不毒嘛！要是被认识的人知道我去研究了那香油，肯定很快就会传到我外婆耳朵里去了，到时候肯定又要一番折腾！”

苏念一想，倒也是这样。在大学的时候，就听王文铭讲过他的外婆，很厉害，很能干，但是对小辈是绝对得——很唠叨。

“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下还能抽出身来研究非传统香油的秘密，真是辛苦你了！”苏念笑着撞了下王文铭。

王文铭眯着眼看向苏念和他怀里四处张望的苏小元，说：“我觉得你还真是有些变了。难道当了爸的人就是会变得不一样？”

苏念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在学校的时候，他几乎都是冷着脸的，又因为自己的秘密，并不怎么融入集体，若不是因为和王文铭是室友，日常免不了打照面，也不会相熟。而王文铭又是自来熟，和谁都能聊得起来，在发现苏念面冷心热以后更是亲近。于是，苏念才交得这么个朋友。但是现在，可能也是日渐成熟的缘故，苏念确实也放开了不少，秘密虽然还是秘密，但却不再能左右他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