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麒霖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窗外黑漆漆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好在拘留所离安排的宿舍不算远，苏念走了十五分钟左右就到了。

那里还算安静，只有值班室还留了两个警卫。苏念出示了证件，说有些问题想问一下刘启。俩警卫可能也有些瞌睡，打着哈欠出来了一个，钥匙碰撞的声音在这浓浓的夜色中显得有些突兀。他揉揉眼睛，对苏念说：“跟我来吧。”

苏念跟着警卫，警卫说：“白天不是来问过了么，怎么这么晚又来问啊？我看那刘启也要被搞疯了。”

苏念赔笑道：“真是不好意思，突然想到点事情。”

走到刘启呆的地方，警卫摸索了一阵，找到钥匙“哐当”打开门。走道里的灯光投进里面，一下惊醒了刘启，哆嗦着往角落里钻。

等看清是白天来的人，刘启又平静了些。

警卫等苏念进去后又把门关上，说：“等你要出来了就叫我，我就在这外头等着啊。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可以叫我。”

苏念应允道谢。

“刘启。”苏念轻轻喊了一声。

刘启此时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老鼠，但是眼睛却黑溜溜的很有神。

“你是不是真的看见史蒂芬是被鬼怪害死？”

刘启一听到这句话，马上又缩着脚往后躲去：“鬼、鬼来了。老板都死掉了！我也要死了！”

苏念看刘启明显是惊吓过度，也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缓解他的恐惧，只好忽略他的扑打，上前抓住他，一下下拍他的背：“没有鬼怪、没有鬼怪，你不要怕，我在这里——”

刘启触到苏念温暖的肩膀，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抱住苏念的一只手，苏念试图抽出都没成功，只好由着他去了。安慰的话苏念也不会说，只能等刘启自己平复下来。

等刘启抽泣着抬头，苏念看到他泪眼迷蒙，脸上也全是泪痕，拿出张纸巾给他。刘启乖巧地接过，却依旧拿自己的袖子擦擦泪。

苏念问：“刘启，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害怕？为什么说你老板死了你也要死了？”

刘启抽抽噎噎，但好像哭出来了就回神了一样，又或者是有个大活人靠他这么近，他也安心了不少，不再开口就是鬼啊怪啊要索命了，开始断断续续讲起了他的事情。

第32章：刘启

刘启刚出生就被放在一家孤儿院门口，被院长抱了回去。老院长对他很不错，但是孤儿院本身的经营情况并不怎么样，光靠社会救助很难撑下去；一般小孩没有被收养的话，到了十二三岁也要开始出去做些零工了，不过食宿还是可以在孤儿院的。刘启也是如此。

不过刘启对计算机确实有难得的天分。十二岁的时候他在一家卖电脑配件的店里打工，就是打扫卫生、清洗零件什么的，看着里面的人拆装电脑也来了兴趣，就在一边偷师，不仅是学会了计算机的内部构件如何安装，更是自学了编程、黑客技术等一些专业的技能。

十三岁的那年，是刘启这辈子的噩梦。他出了个很严重的车祸——被一辆大卡车撞飞了，严重到医院给老院长下了刘启的病危通知书。他浑身上下多处骨折不说，最吓人的是他的脑壳被撞裂了，流出的东西不止是血而已。医院在确认刘启没有心跳后把他送到停尸房。

有些事情本身就是奇迹。刘启在两天后竟然醒了过来，还自己走出停尸房，把看监控的警卫吓得半死。医生赶来后对刘启重新做了检查，发现除了几处骨骼还错着，头上划开的头皮还没完全愈合，其他都没什么大碍了，心跳、血压全部恢复正常。医生给刘启缝合了伤口、又打了石膏，免费让他住院两个月，条件就是让他们继续为他检查。说白了就是活人研究。

但是医生最后的结论就是：奇迹。

刘启对于在停尸房的两天完全没有印象，但是车祸前以及车祸时的记忆还是有的，也就是说，没有失忆，也没有穿越。

十三岁发生的车祸，之所以对于刘启来说是噩梦，不光光是事故本身带来的伤痛，更是事故给刘启带来的“能力”——他能看见鬼了。

医院里有很多鬼。但好在医院的鬼几乎都不是恶鬼，所以刘启并没有表现得很奇怪，只是自己内心在颤抖。

刘启出院后，也自我安慰着：没事，就算看得见些奇怪的东西，不也受不到什么影响吗？反正他们也害不到我。

直到刘启看到一只恶鬼。

那是他回到孤儿院后，在5-6区看见的。5-6区是指五岁至六岁的孩子住的房间。刘启正好工作回来路过那里，然后就看见里面有一个比一般鬼魂颜色深的魂魄站在里面。

刘启一开始没有打算停下脚步的，但是在看到那个鬼魂咧开的嘴角后，不知什么原因觉得相当惊悚，走慢了两步，然后就看到那鬼魂轻轻飘动，勾住一个小孩儿的脖子。鬼魂猩红的舌头在小孩儿的脸上舔了舔，一副陶醉的样子；小孩儿毫无知觉地和同伴抢着糖果，抢到手了很得意地剥开糖纸，把糖果塞进嘴里。

刘启看见那个鬼魂勾住小孩脖子的手，好像正在勒紧，直渗到小孩的皮肤底下。小孩儿好像被口水呛了呛，咳了几声。鬼魂兴奋地用两只手把小孩儿的脖子掐住。刘启看着小孩儿的脸有些涨红，好像喘不过气来，一脸慌张地用手指抠着自己的喉咙，一边的小孩儿看到这样的情况叫着跑出去：“院长、院长！小正被卡住了！”

几个尖叫的小孩儿冲出门，就像没有看见刘启一样，跑着消失在走廊；而刘启，脚像被黏住似的，一步也走不了。

那个叫小正的小孩好像真的被糖卡住了一样，渐渐地跪倒在地上，然后躺倒，四肢也逐渐失了力。那个鬼魂餍足地舔舔嘴巴，仿佛吃到了糖果的孩子。刘启看到小孩的魂魄逐渐出现在他的身体旁边，好像有些疑惑，但是随即就被大个的鬼魂一口气吸到肚子里。

刘启呆住了，那鬼魂好像察觉到了注视，抬头看了眼刘启，然后朝他勾勾手指。刘启吓得脸色惨白，尖叫着转身想要逃走，正好撞到赶来的老院长身上。等老院长叫来救护车，小正早就已经断气了。

大家都以为小正是被糖果呛死的，但是刘启看到了，那完全就是被恶鬼勾去的。

自从看见了那个恶鬼，刘启就一直注意着身边有异样的鬼怪。结果在孤儿院就有五个。刘启以为，自己就要一直活在这种恐惧中了，行为诡异，神神叨叨，成天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但是史蒂芬出现了。

史蒂芬的出现也算是偶然。他对老院长说，来到这里也赚了些钱，现在想回报一下地方。他给孤儿院捐了一笔钱，然后跟老院长商量着找些有能力的、聪明的大孩子，说是他出钱、好好培养培养，以后在他的公司里面干活。

老院长思忖着这老外也算是文质彬彬，孩子们若是在他手下工作也不失为一个好出路，况且史蒂芬此举也算是为孤儿院缓解了两个难题：资金短缺和长大孩子的工作问题。于是，在接触后不久，就带他到孤儿院看看，也推荐几个孩子给史蒂芬。

刘启也是老院长推荐的孩子之一。

虽然在刘启车祸后变化还是很大的，人也变得阴沉起来，但是老院长还是很看好他的，他之前的努力很有成效，给老院长的孙子也拼装过一台电脑。老院长自己虽然不怎么懂电脑，但是也知道日后这种东西肯定很有用。

刘启自己倒是对这个机会并不重视，他觉得躲在孤儿院至少还是个自己熟悉的地方，就算是在这里被恶鬼索了命，也比在外面没人收尸要强得多。不过，看到老院长领着史蒂芬来到孤儿院看人的时候，刘启发现但凡史蒂芬走过，遇上恶鬼所在的地方，恶鬼都会退避三舍，又或者直接消失不见。

这对于刘启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宛如真神的存在。于是，他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跟着史蒂芬了。

一起被史蒂芬带走的还有孤儿院的其他六人。但随着史蒂芬本性的暴露——贪财狡诈、招摇撞骗，六个人后来都离开了；离开后，史蒂芬又想法子去骗一些人回来。刘启一直跟着他——在他心中，史蒂芬能够保护他，让他不受恶鬼的烦扰。

在刘启看来，事实也确实如此。他那几年也过得相当安稳——虽然干着旁人看来违法的勾当，但实际上也就是史蒂芬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威胁，更没有性命之忧。

刘启在之后告诉过史蒂芬关于他的事，另外也表露了自己对他的景仰。史蒂芬告诉他，因为他一直供奉着四大天王里的一个：拿着琵琶的那个。另外，史蒂芬添油加醋，把自己吹嘘得就像是天王的使者一样，刘启也全部傻乎乎地相信了。史蒂芬还说：音乐能让人得到救赎，工作累了听听音乐就又会充满力量，妖魔鬼怪也会因此得到净化。看，天王抱着的琵琶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刘启就在这样的信仰中活着，经常工作到深夜才回家；跟着史蒂芬从老家搬到昌白县，又从昌白县搬到桐鼎市，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鸟少，干得比牛多，却毫无怨言。史蒂芬在一进门放了一尊天王像，说是进出都可以看到天王是最好的，供奉时间只能是凌晨。大多数时间刘启都是住在单位的，所以很少有机会在香炉里敬上支香。

在昌白县的时候，史蒂芬就不止开皮包公司，刘启说他有和神神秘秘的人联系过，做什么交易；到了桐鼎市也有联络过一些人，不知道是不是一批人。刘启没见过，也不清楚是些什么人，而且刘启基本上就是盲目听从史蒂芬的命令，不去过问原因。

这次史蒂芬想要入手些青铜器，也是和神秘人交流后决定的。史蒂芬叫上刘启，找到些有私藏的工人，有目的地挑选文物，在桐鼎市租的办公室也退租了，打算买下什么后就离开的。这也是为什么史蒂芬死的时候刘启也会在家。按照平时，刘启倒真的很可能不在家的。

苏念听后，为眼前这孩子感到不值。比自己更加惨痛的经历，比自己更加糟糕的能力，又被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给骗了。

伪善！史蒂芬摆明了是用低价佣金向老院长骗取廉价劳动力，几万、十几万就想签下几个人的“卖身契”，这笔账算得真是太好了！再充分利用刘启，什么供奉天王、音乐救赎，想来也都是他自己随口瞎掰出来的。想到这些，苏念就觉得，即便史蒂芬真是别人寻仇杀死的，倒也死有余辜了。

不过他能够让恶鬼退避三舍的原因，苏念倒是挺感兴趣的。另外，史蒂芬是和什么神秘人联系，又想入手什么样的青铜器，也是疑团。至于史蒂芬死亡的真正原因——

“那，刘启，你真的确定那个史蒂芬也是恶鬼害死的吗？”

刘启点点头，说：“虽然我没看见恶鬼是怎么杀死老板的，但等我去开门的时候，看到有个影子从墙壁晃了出去，不会有差的。”刘启顿了顿，“其实我有劝过老板，叫他不要去碰那批青铜器。”

“怎么，难道是那批青铜器有问题？”真的和文物有关吗？

“也不是全部有问题，有几样我看到都有黑蒙蒙的东西包裹着，感觉不是什么好东西。”刘启看着苏念，认真地说，“这样的东西就算是文物，不也应该能躲着就躲着吗？”

“那具体有哪几样东西能跟我说说吗？”苏念担心自己会看不出异样，还是保险一点比较好。

“一个小香炉，一个三角杯，一个圆盘。小香炉给我的感觉更加不好些，虽然看起来很精致。”

“那这些东西具体是在谁那里，你知道吗？”

“老板叫我陪他一起去，我就知道地址，是工地上的3105、3214宿舍，他们的名字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好的，那谢谢你了。”苏念轻拍刘启的脑袋。

刘启瞪大眼睛看着苏念，后知后觉地问：“警察先生，你怎么不怀疑我说的话？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之前的警官们好像都不相信他的话。

苏念轻笑：“不瞒你说，我也看得见。但是我看不见所有的鬼魂。”

刘启呆呆地看着苏念，想：这个警察先生笑起来真好看！

苏念看刘启呆呆的模样，心里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陈麒霖，又笑了笑，站起来，把刘启也从地上拉起来，对他说：“刘启，你也不用太担心鬼怪了，史蒂芬也没有你想得这么好，我觉得恶鬼会远离史蒂芬肯定也是因为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这点我也不太清楚。你要是相信我的话，那么在桐鼎市你再熬几天，等我们办好事儿了就带你一起回昌市，到那里估计会先把你拘留几天教育教育，你也别怕，没什么的；过后我会带你去找一个我认识的大师，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你。”

刘启确实是把史蒂芬当做是自己的“救世主”，但是但那只是“本我”，后天的教育还是让“自我”和“本我”产生矛盾。他又一遍遍催眠自己，让他自己顺服于史蒂芬。刘启期望能够得到史蒂芬的庇佑，哪怕史蒂芬在不停地压榨他；但是现在他死了，刘启一直以来的信念瞬间崩塌，所以刘启又开始惊慌。但是现在，又出现了苏念这样的人，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完全没有丝毫伪装，言谈举止优雅得体，就像个贵公子，又没有那股傲慢劲儿；而且竟然和自己一样能看得见鬼怪，虽然他本人说并不完全能看见，但还是一下子让刘启觉得有了同伴；另外，这个善良的警察先生还说会帮助他，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简直就像是被一块大馅儿饼砸中了！感觉上，也不再是服从、被服从，而是互相帮助！

刘启激动地握住苏念的手，忽而又觉得自己的手肯定很脏，会把警察先生的手也弄脏，又连忙缩了回来，擦擦自己的裤缝边儿，局促地说：“真是太感谢您了！”

苏念察觉到了刘启的不安，反而去握住刘启的手：“我们也需要你的帮助呢！你也别叫我您啊、警察先生的了，我叫苏念，你要是不嫌弃，叫我声哥也行。”

刘启眼泪又掉下来了。除了老院长，再没人这样待过他了。

苏念想了想，把金钱给他的玉牌拿了出来，说：“这玉牌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位大师给我的，你先放着，一般鬼怪应该也会怕的，至少你能安心点儿。”

刘启忙推：“这可不行，您也需要这个，我不能拿！”

几番来回，苏念没能拗过他，只好又收了起来。

临走，刘启拉了拉苏念的袖子，说：“你们要是去看那些青铜器，别碰，要是要碰，也戴上手套再碰。”

苏念笑着拍拍刘启的手，说：“行，我知道了。你早些休息吧！”

第33章：秘密

陈麒霖在宿舍，借着月光数着墙上的霉斑，希望自己能够快点入睡，不过，没有成功。总算，过了两个多小时，陈麒霖听到轻轻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然后停在门口，“喀哒”打开门。

陈麒霖几乎反射性地又坐了起来。

这下，苏念算是看见了上铺坐起来的人影。

陈麒霖就这么看着苏念，月光照在苏念的脸上，让陈麒霖有那么些恍惚，仿佛站在面前的苏念只是一尊用玉石雕琢成的人像，还有镶上钻石的眼睛。

苏念看陈麒霖坐起来，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两声，把陈麒霖的魂儿叫回来。

“你醒了？”苏念试探道。

陈麒霖确实有些累，眼睛数着霉斑也酸了，但就是睡不着，此时苏念这么一问，他有些委屈地说：“你出去的时候我就知道。”

苏念也是一个咯噔。怎么就没多注意注意呢！不过，当时陈麒霖就没叫住自己，也没跟着出来，苏念还是很感激的。这就像是种无条件的信任。

“你……不问我吗？”苏念走到床边坐在下铺，开始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