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吻的故事——酌墓
酌墓  发于:2015年0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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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了银包——里面有一张银行卡跟少量现金——衣服都没换就走出房,瞥见客厅的饭桌上贴了我父亲写给我的纸条。我知道父母担心我,便想向他们澄清我跟谢年华之间的事:我们是认真来往,亦无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男人与男人不能相爱?香港甚至有同志游行,为什么我们两个男生瞒着学校、瞒着社会,尚不能有一点点来往的私人空间?

「我看出母亲有点心软,但父亲心狠似铁。他从后熊抱着我,想以武力制止我外出找年华。我性急起来便用手肘顶向后方、父亲的心口,我实在用力过度,可能击中父亲要害,他痛极倒下地,头部不慎撞向台角。我一见母亲扑上父亲身上,又见父亲尚能捂着额头叫痛,知他应无大碍,便急着出去找谢年华。

「我果真在楼下的小公园找到他。我单刀直入问他到底是否没有……喜欢过我。他很惊讶,我就老实说:我听到你在电台讲的话。谢年华第一个反应是想逃走,我阻止他,我认为我们不能就此逃避问题,需要以理性解决。我们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谈这件事,而我知道父亲受伤,父母大有可能下来小公园寻人。于是我们特地去了良景一间Mc Cafe彻夜谈话,你也知道那是廿四小时开放的。Madam,你真要我将那晚的对话全说出来吗?我不保证能记得住……」

「算啦,不用啦。反正你们的父母也没打算要控告你们。你从……你讲那晚谈判后的结果就好了,还有交代这四天以来的去向。」

「好的。经那晚详谈后,我明白年华需要更多时间了解自己的性向与感情,同时我更坚定自己对他的心意。即使年华最终还是要与我分手,我也愿意成为他的好朋友。Madam,我想我是真正喜欢上他了,比起将他绑在我身边,我更愿意他自由快乐地生活——即使他的快乐之中没有我的位置。于是我提出我们在外面度过几日,朝夕相对,就在这几日间感觉一下……到底我们彼此之间有没有感情。

「年华起初犹豫,可他始终觉得自己对我太不公平,便同意了。这四天我们是住在我某个朋友家里。这位朋友家住元朗村屋,是我校的学生,他是我组里一个读中四的prefect。由于那几天他的家人在外地旅游或公干,于是便能收留我。那几天的饮食、生活费都是我跟年华的钱,我们很节俭,大多数不是食公仔面就是生命面包之类的,当然有时我的朋友会下厨。他其实一直知道我与年华的关系,故此冒险收留我们。请你们别怪罪于他,这个荒唐的主意是我出的,与他及年华没关系。在这件事上,年华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他只是误以为自己是同志……他是无意伤害我的,我明白,也会原谅他做过的事。

「在这四天我们不是没有看新闻,但确是没有买报纸,电视上也没有报我们的事,毕竟这只是一件小事,新闻价值不高,因此我们不知道……这事闹得那么大。之所以没有跟家人联络,是因为我跟年华……都不知道怎样面对家人:我错手伤害了父亲,年华则是连夜没有回家,且自己关了手机,不懂得如何面对父母。那几天我们便不断逃避,断断没想过双方父母抢心得报警。

「我们就这样一起度过了四天……啊,衣服是向我的学弟借的,年华骨架较大,不太穿得下学弟的衣服,我就请学弟先替我们买点新衣物,我们已向他索取了单据,打算日后还钱给他。四天后,年华终于理清自己的想法:尽管他说不出自己的真实感受,但一时间无法割舍我俩的关系。此后,我们打算维持类近亲密朋友的关系,感情的事则自由发展,不能强求。

「我们想,父母一定开始担心了。于是一同回家,分别回去自己的单位。我看见父亲的头上扎了绷带……母亲一开门见到我,便刮了我一巴掌,然后拥着我哭。父亲双眼通红了。他们没骂我,只是怪我让他们担心了。我父母立即致电谢家,两家人稍作安顿后便约出来,一同上警局销案……

「我已深明自己的幼稚无知为家人带来多大伤害。可是我必须重申:我对谢年华的感情——或许是单向的——是十分认真。从头到尾我没有逼他,只是劝他不要放弃这段难得的感情——毕竟他之前告诉我,他单恋了我五年。我更有理由相信他只是在与我实际交往后,发觉这与他的幻想有落差——年华从未试过与任何人拍拖——故一时不能接受我们从朋友变成情人,才使他产生错乱、误会。我但愿他习惯一切后,能更坦然面对这段感情。我不妨说:在此之前我有过许多段感情,但那全是小孩子的玩意。这是我第一次认真、也是第一次对同性产生那样深刻的感情——要不是我确实对年华有感情,一向爱女性的我又怎会为他变挛?」

「Madam,这就是我要讲的一切了。另外我想见谢年华的父母,当面向他们道歉,也请他们别怪责年华。」

第九章

致高捷:

是我,华仔,谢年华。你一定觉得好奇怪:我们同班六年,在学校天天碰面,我为什么给你写信,还要是寄到你家、而不是当面给你呢?我跟你啊,可算是两个人穿一条底裤长大的老友,小学三年级就认识了,至今快十年,你清楚我是什么人。我想你也知道我两个月之前出了点事……不只「一点事」,是很大的事情:身为head prefect的白熙与我失纵了四天,连报纸也有卖(幸好只是A版新闻中一个小方框,不太引人注意)。事后去了警局销案、落口供、签纸。回校后被那老而不校长召见。落口供时我完全不敢说实话——我不能想像自己在第三者面前说出那几天的遭遇。

我又能说什么?

老张是我的班主任,他肯挺我。事后他语重心长地跟我说:男人跟男人相爱,没大不了的,男人跟女人能爱,为什么男跟男不行呢?他还当着白熙的面说支持我们,只是告诫我们以后勿再那么冲动、玩失踪,害父母担心。他真是对牛弹琴了,爱?如果说我之前对白熙有过内疚,那现在我对他,纯粹只有恐惧——我所欠他的,都还给他了。

这件事说真的其实不算顶严重,又不是刑事案。由于我跟白熙算是「校内知名人物」,我俩走在一起,招人谈论,白熙便向校长要求在早会上用几分钟澄清近日的事。名义上是我跟白熙一同上台,但发言人只是白熙,我不过是立在他旁边的一个纸板公仔,他所讲的一切,台下人都默认这是我们的共识。

结果,全校师生大多接受了我们的关系,尤其是除了老张之外,其他教过我们的老师也在校长面前为我们美言不少,使校长最终不得再追究什么,毕竟校规上无讲过学生不能做同志。我们还被学生会邀请做访问,说什么……要登在两个月后出版的学生报里头。不问而知,到时的发言人必定是白熙……

抱歉,你也知我说起话来就长篇大论的。我还未解释为何我要寄信给你:那是因为我只有你的地址,而我不得不将真相告诉你。我无法与任何人畅所欲言,因为我活在白熙双眼下。他在看着我。他在看我。他在看我!即使是现在,我躲在家里的厕所给你写信(我双手绝对干净),我也觉得白熙随时会闯入来,看我。

由于白熙有来过我的房间,我有次真的在房里翻箱倒笼地找查,看有没有针孔摄录机。我找不到,也不知有或无,可是我现在甚至不敢在房里赤裸身体。可我转念一想,又笑自己:赤裸与否,又有何相干?白熙又不是没看过,而我又非大姑娘,难道还要学人讲贞节?

在学校,我跟白熙出双入对——明正言顺。你看见,我没什么机会跟他以外的人聊天,在学校我们颇多共同朋友,现在在全校面前出柜了,就更……结果是我即使跟以前的朋友聊天,他们也习惯白熙在我身边。白熙又受欢迎,懂得交际,本来就没有人抗拒与他来往,现在他成为了「坚贞的爱」的代表人物,风头更是一时无两。无人敢来抢白熙——而我多希望能杀出几个所谓的程咬金把他抢走,或者杀出一个比白熙更强的人把我抢去——男人、女人,什么都可以,能与白熙抗衡就行了。

放学回家,他跟我一起走。可是,我总要先上去他家。你知道我每天在他家遭到什么对待吗?我也不瞒你了,精神压力与肉体负荷几乎快要折磨得我失常,我早已没有常人的羞耻心。我几乎每天被逼跟白熙做爱。你知道他是怎样上我吗?你知道他在床上能有多无耻吗?他有时一边说爱我,一边撕裂着我的下身;有时他说我是个不值得可怜的人,却用极温柔的方式去抚摸我,在我松懈后,又以暴烈的姿态在我身心烙下永久的创伤。

他逼我用各种可耻的姿势接纳他的性器——我数不清有多少款姿态了——我,一个男人,让一个比我长得更俊美瘦削的男人用他那话儿插我屁股,甚至在他的手段下达到高朝,也被逼说了许多……我不想记得的话。

他很聪明。他玩弄我的肉体,却从不会令我受伤——哪怕是流一滴血也未试过,那是因为他怕我行走不便,会令我家人起疑。他每次强逼我陪他寻欢后,都会替我抹净身上的体液,逼我去洗澡,再让我在他床上小睡,确定我至少恢复一半精力,才肯让我离开。若那天功课太多,他会替我做一大部分功课,都是写在另一张纸上,叫我回家把纸上的内容抄下去。我不得不这样做,你不会知道床上的白熙如同猛兽一样,压榨我的体力,使我的思路很混乱,身体也很疲倦,几乎快到极限——我就是支持不住,才向你求救。

你得相信我。我与白熙之间的亲密关系,全都是在他的压逼下达成——或许中途我口头上是顺从过他的要求——那也是逼不得已。假设你是一个被绑架的孩子,当匪徒拿着枪指着你太阳穴,叫你替他做任何一件事,你能不答应他吗?你有选择的馀地吗?我就是这样说服自己「接受」我和白熙有过的关系。

上学,我被绑在白熙身边;放学,他继续绑住我,只是换个地方。每天我回到家,吃完晚饭,人已累得神智不清,愈来愈无法想到解救自己的方法。我怎可能忍受这种生活直至升大学?我上了大学又如何?我有可能在白熙的监察下选择跟他不一样的大学吗?

你叫我怎能跟父母说这种事?我讲得出口吗?「我被一个男人强女干了」这种话我讲得出口吗?我有勇气上法庭指证他吗?或者说,我是否真的要送白熙入狱?我要是把这些抖了出来,就无得返转头了……老实说,这一切事都起缘于我误以为自己是同志,我实在不想因此毁了白熙的前途,亦没有勇气承受社会的眼光——我不想戴着「同志」、「被鸡女干的受害者」这类帽子过活。因此我成为了白熙的共犯,一再纵容他的罪行,而自己的身心却难以承受更多。

白熙其实不是坏人——纵使我在上面不停控诉他的暴力——可我明白使他变成这样的人,还是那个优柔寡断的我。然而,我没有伟大到催眠自己爱上白熙,我只是想:我的方法用得不对。若我用对了计策,我是能全身而退的,而白熙也不会执着于我这男子。一个当了十几年异性恋的正常男生,会因为另一个男生的痴恋而改变性倾向吗?更何况我从没有真正爱过他——

那都是幻觉。白熙由始至终只是执着于那一种从未存在过的幻觉,有时,我打从心底可怜他,有时,我干脆嘲笑他。他这样执着于我这么一个不爱他的人,又能得到什么?纵使我正在受苦,可我知道,最终的输家,必然是他,不是我。

高捷,我恳请你与我通信。我既不能改变现状,至少想有人听我诉苦。我识得最久的朋友便是你了,你性情温和、个性内向,从来不乏耐性。请你大发慈悲,姑且听下我这一个自作贱的无聊人的……一些辛酸。

白熙由那件事至今,不知讲了几多大话。我这不是要数臭他,只想有人能听我讲真相。高捷,你必须相信我。若世上没有第三者相信我的经历,则我怕终有一天连我自己也忘记了真相,而信了白熙说的那套。

首先,他在警局落口供时,说他当晚一见到我,就和盘托出,问我是否不喜欢他。冤枉,他第一句话是:「阿华,你还在吗?我夜晚睡不着,本想去买几罐啤酒小酌一下。难道你又睡不着?」

我只能说:「嗯……我本来回家玩了一阵电脑,我弟弟逼我下街给他买点零食。我不想这么快遂了他的心意,就特地在小公园坐一会儿……现在就走了啦,要去买东西给他。」

白熙温容地笑起来,带了那么一点羞怯,装得像个没经验的情场小伙子,说:「其实刚才我……还不想放你回家。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跟你谈久一点而已。总是想跟你多相处久一点……」

然后他提议我们再找一个地方,促膝长谈。事实上我也有此意,并非因眷恋白熙,而是我内心太混乱:在那晚,我第一次被白熙吻了,难以接受,一时烦恼便打上电台……这些愚蠢的行为想必你也知道,我不覆述。在大气电波中跟第三者吐露困扰我大半年的烦恼,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要以什么面孔面对父母。若他们问我:你跟白熙约会愉快吗?我真的答不出。其实那阵子我在心里有个念头:我想告诉父母,我愿意找个女生来往,试试看。可是白熙搞出这宗事来,我也不好与家人开口……

言归正传。

于是我想先给家里打一通电话,发觉手机没有电了。我问白熙借手机,他掏了掏衣袋,说他没有带,他说:「不要紧,我们又不是打算彻夜不归。你也知我父亲很严厉,今晚两点半前我一定要回家了。很可笑,男生也有门禁,然而我家规矩严,我是不敢不遵守的。」

我表示明白。问他想去哪儿,他说想去便利店买酒,再去安定村的广场坐坐。买过酒,我们去到那片广场。唉,其实那时我就应知道白熙有阴谋的!在那儿坐下,他才说:「我记得你的胃不太好,容易胃痛。我还是再去便利店给你买点小食,让你边饮酒边吃东西,对胃部没那么伤。」

我来不及说什么,他就跑开了。

(咯咯!)

之后我回想起来,才发觉那时白熙应该是致电他的好友——住在元朗的村屋、读中四的prefect,叫做阿Deep。阿Deep是个有钱仔

(「阿哥,你霸住厕所半个钟啦,什么时候才要出来?」)

(「知道了,现在出来……」)

第十章

(谢年华从厕所出来,进房间就马上爬上床,用被子盖着自己,如此才感到安全,继续写信。)

,又很崇拜白熙,也不知他在阿Deep面前说了什么,反正那时阿Deep已答应了收留我们住四天,那几天从他的态度看来,他应该知道我们是所谓的「情侣」……高捷,你能从笔迹志感受我写「情侣」二字时,内心有何感受吗?我控制不住颤抖的手,我想起那几天白熙如何对待我,就怒得头发上指,可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悲哀。

请不要问我,在白熙身下有何感受。即使肉体上有快感,但这表示他——直白一点说便是一个强女干犯——就没有错吗?快感可弥补一切?我恐惧,我怕白熙,怕他的力气、手段、温柔、暴力、掌控。我不软弱,只是遇到一个比我更强的男人,才使我遭到比女性所能遭受到的、更加可耻的事

(「阿哥,我有条应用题不懂得做,教我做。」乐仔坐在双层床的下层,他爬上梯子,找上在上层写信的谢年华。谢年华把信纸胡乱塞进被子,很快把那道题解出来,教了乐仔。乐仔回到下层床做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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