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外的路边，周启御站得笔直，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目光黑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对上苏余视线的那一霎那他眉头紧了紧，就那么对视着半晌没有动作，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第四十二章

“是不是他？”

苏余追到周家，周启御问的第一句话，“小北说的是不是他？！”

苏余有瞬间的不能理解。周启御一拳砸在了苏余脸边的墙壁上，皱着眉峰满脸阴沉。

苏余吓了一跳，随即眼眶就红了，泪水簌簌的往下掉，却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拉过周启御的手想要查看。

周启御一把甩开，满脸痛苦：“既然你喜欢成熟的为什么还要找我？”

“不是的……不是的……”苏余不停地摇着头解释。

“那是什么？！”周启御突然吼道，又幽幽地问：“他活儿好？能满足你？还是他高大帅气？那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我那么爱你，那么全心全意的爱你……你一直是把我当成什么？”

苏余哭得声儿都没了，不停地摇晃着脑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抬手想去捧周启御的脸，被他一把打开，便再也无力抬起来。

苏余就那么无声地哭着，无力地靠在墙上然后慢慢滑跌到地上。周启御就那么看着他，眉头打成死结，眼里迷茫成一片。

最后他说：“苏余……咱们都冷静一下吧……我也累了……”

……

苏余辞去了工作，开始整天呆在家里。苏有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他他苍白着脸半天也答不出来。苏有声唉声叹气，跟陈珊商量了几次，最后的结果也只能让苏余自己慢慢想开。

周启御在苏余辞工的第三天也辞了，经理问他原因，他说：“我是跟着苏余来的，现在没意义了。”

经理不懂，他也没打算解释，工资也没拿就走了，也开始足不出户地窝家里。

苏小北倒是照常去周家，帮着周启御叫外卖收拾房间的，可惜周启御每天只是木着一张脸坐那儿，视而不见。直到有次苏小北有意无意地说了句：“苏余前天下楼买盐，又到今天才回来。”

周启御目光一沉，脸上终于稍许动容。

苏小北猛地就拉起周启御：“你每天坐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啊？一个男的要死不活的，为苏余那样的人你值得吗值得吗？！你这么作践自己他也不会理你的！”

这是半个多月来周启御第一次看着苏小北的眼睛说话，异常认真：“小北，我跟苏余的事自己解决，我不希望你插手。”

苏小北就愣了：“你、什么意思……”

周启御看着他，面无表情，沉默。

苏小北瞬间鼻尖就酸了，眼里跟着水润润的，“你以为我在家里欺负他？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个人？苏余他就算这么对你还是他好？你还要维护他？”

周启御还是不说话，过了半晌却笑了，无奈，带着苦涩：“只要他肯给我个答案，我都信……我等着……”

没多久，也就到了开学。又是新的一年调动，三年级的走了，二年级的晋升成为三年级。全校分级分班，直到尘埃落定，苏余也没来报到。于是教务处找到了原二（2）班现三（3）的班主任，班主任找到了苏有声……

又过了两天，苏余才终于出现在了大伙儿面前。

三年级的变动比较大，也不枉当初二（3）班的杨老师一番苦心，他带的班直接荣升为三（1）班，而苏余当初的二（2）班基本学生都在了三（3）班。可这次教室好像又凑上了热闹，三（1）班跟三（3）班成了隔壁班，两个班的学生，抬头不见低头见。

日子看似平静无波，可明眼人都看得出苏余在渐渐憔悴，眼神灰暗眼眶都快凹下去了，上课下课恍恍惚惚的成绩一落千丈。于是班主任又开始语重心长，苦劝无果甚至拉来了当初一（3）班的班主任老头儿继续语重心长。最后从教师办公室里出来，苏余依然目光茫然，而两个班主任，摇头叹息。

开学后的第二个月，周启御接到周妈妈的电话，问了他一堆身体怎么样，生活怎么样后，莫名其妙地叫他准备两张照片，规格2英寸x2英寸还必须是白底无边框的证件照，周启御问有什么用，周妈妈也不说，最后她说：“把苏余那孩子的也一块儿寄来吧，记得带上他户口本上的身份证号，一起给我……”

周启御说不上他是带着什么心情找上的苏余，在听说苏余也要照片的瞬间几乎心里一阵悸动，想也没想就应下了，然后打着这个借口，光明正大地拉上苏余去了照相馆。

而那一天，几乎是这久以来第一次，苏余在教室门前，笑得忧郁而腼腆。

照完相相馆老板说要一个星期才能取，两人谁都没在意，留了押金跟联系方式，带着票据并排着往回走。

一路无声，到了分叉的路口谁也没道分手。

直到进了榆杨小区，苏余远远地看到一辆本田，侧过身挡住周启御，苦涩地笑了笑，叹了口气：“回去吧，再晚天都黑了。”

周启御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没开口，转身朝着来路又走了。

等周启御的身影终于不见，苏余仿佛认命似的站着没动，一直望向周启御消失的方向，直到那辆本田开了过来，有人把他拖了上去，一如拖着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扬尘而去。

还是那个旧仓库，还是那么几个人，苏余木然地一动不动，眼里一片死灰。

几个人玩着玩着也没劲儿了，有人突然就“操”了一声，抱怨道：“这家伙现在都死人一样真他妈没劲儿，老大，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去？”

那个被叫老大的人猛地就朝那人踹了一脚，“你他妈少说点话没人当你哑巴。”

抱怨那人就噤声了，一脸的不服气，又不能对他老大怎么样，走到苏余面前对着苏余猛踹了一脚，“你说你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你还拖拖拉拉的留恋什么？你这样真是害人害己知不知道？要我换你还不如一死了之呢。”

说着还真丢了把匕首在苏余面前，然后跟着几个人蹲一边儿吸烟去了。

等发现苏余的胸口血流如注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愣了。谁也没注意到苏余真的捡起了那把匕首，谁也没想到他那么虚弱还能把匕首插进胸口，跟着还拔了出来……

周遭几乎死一般地静默了好几秒，然后几人恍然清醒，手忙脚乱地拿出电话求救。

苏余最后一丝清明前听到他们说：“徐总，徐总那小孩儿不行了，他突然就……”

第四十三章

苏余是被一阵争吵声吵醒的。醒来的时候头有点重，心脏的地方木木的，没有痛，苏余甚至想笑，估计心痛得麻木了就是现在这种感觉了。

徐浩的声音不断地传来，带着神经质似的尖锐：“……我过分？他流着我的血我想怎么样是我的事。”

“他还是个孩子！”另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我当年也才比他大了几岁。”

“徐浩你不能把你的痛苦强架到别人的身上，你已经钻牛角尖了，太偏激了不正常了你知道吗？”

“对，我不正常，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是正常的？”

“徐浩，我让你去忠书那儿看看……”

“我没有神经病！”

“你不要这么过激好吗？现在看心理医生已经是很正常的事情，你需要正确的引导……”

“什么引导？他除了会唧唧歪歪一些没用的放宽心态还能做什么引导？我知道我自己要什么，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如果不是这死孩子太倔根本就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所以你找人去对他做这种事情？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连人渣败类都不如，你这样是犯法的！”

“犯法？呵，我犯法的事做得多了去了，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不是比谁都活的好？”

那男人叹了口气，沉默了半晌，最后无奈道：“徐浩，其实廖姐对你真不错，这么多年了……三年前那次你差点把她公司整垮了她一句话都没说，全部一口吞自己揽下了，作为一个女人……她如今这身体，一半也是为了帮你收拾烂摊子，你……”

“你去啊，她这么好你去陪她啊。你知不知道我当初卖身一样卖到她家没有自由受尽白眼，白天被人各种刁难，什么过分的事都尝过了，晚上还要搂着大自己十几岁的老女人睡……你去试试？更可笑的是这个老女人还口口声声说爱我，就像这次，明知道我去那边的原因，她不闻不问，当初她那么狠连苏惠怀着孩子都给送那里去了，她现在倒不管了？还说什么真心爱我，让我收手，这么多年了你觉得可能吗？我听着她的话都快吐了，还不能在她面前吐，这种把吐出来的东西又吃回去的感觉……你尝过吗？”

那人又是半天沉默，又叹了口气：“你说这孩子倔，你又何尝不倔？你就是太倔了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徐浩，别钻牛角尖了，放了他也放过你自己。”

徐浩嗤笑，“别整天这么文绉绉的，我受不了，我叫你来是让你救他不是听你说教的。还有……”徐浩突然语气一转：“既然醒了就好好想想清楚，我只给你两条路，一条跟我走，另一条你就等着被折腾到死！”

门开了又关的声音，徐浩的脚步声远去。

房间里有一阵死寂。然后那人咳了咳，走到苏余面前，问：“感觉怎么样？”

这人跟徐浩完全不同，五官平庸，却透着亲和力，气质眉眼里浑然自成一股成熟的睿智。

苏余看着他，几个月来第一次眼神清澈，甚至还笑了笑，说：“没事。”缓了缓又轻笑着说：“我一直猜人是他引来的，呵……原来根本就是他带来的……”

那人微微皱起眉，苏余的反应太反常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过来好一会儿才又叹着气：“还好刺得不深……下次别做傻事了，徐……你……徐浩我再去劝劝他……”

苏余听着他在“徐浩”、“你爸”之间犹豫不决，最后那句话出来更是自己都透着不自信，不禁笑出了声，接着一直沉默。直到第二天一早苏余坚持要走，说学校那边说不过去的，自己也不想让人知道，又在那人刚要叮嘱什么的时候率先截住：“告诉徐浩，我跟他走，让他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一个星期后让他来找我。”

说完苏余头也没回的走了，留下那人紧蹙着眉，看着他蹒跚远去的背影。

一天两夜没回家的苏余，苏家果然还是一无所觉，学校也不知怎么回事没找到家里，倒也省去不少麻烦事儿。

苏余身上有伤不方便，伤口又在胸口，喘气儿都微微透着吃力，可他愣是恍若不觉，想干什么就干着什么。

苏余先去买了本信纸，很简单庄重的单线白底样式，放进书包后，又去农贸市场买了点菜，跟着直接去了周家。

这个点学校都还没有放学，苏余就蹲门口等着，被压迫的胸腔慢慢溢出鲜红，他就赶紧拿出绷带胡乱卷了两圈，遮住了血迹又蹲门口继续等。

等周启御终于后面跟着苏小北出现在走道上，苏余已经缠了三次。面对着一脸讶异的两人，苏余扶着墙根慢慢站了起来，冲着周启御一笑，一如之前那般温柔：“我来教你做饭。”

苏余说来教周启御做饭，真的就是来教他做饭的。周启御沉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他又顺道叫进了苏小北，然后从洗米，放水，洗菜，调料，上锅……

苏余就那么认真地教着，偶尔会突然撑着灶台轻轻地咳嗽两声，然后笑了笑，又继续讲解。

如此一连四天，每天都换不同的菜色。从煲汤炒菜到做饭熬粥，苏余就像找传人似的详详细细，一点一滴都说得清清楚楚。

这几天周启御一直沉默着，默默地看着苏余，默默地听着，听进去没听进去没人知道。倒是苏小北，第一天一脸困惑迷茫，到第二天倒开始认真了，第三天第四天帮苏余打下手还有模有样的。

然后饭菜上桌，苏余就走了，一如这几天的每个下午。

苏余从第二天开始就去上课，下课就跟着周启御他们一起回家。到了第五天他就没去了，在教室门口看着等他的周启御，笑了笑：“我想回去给舅舅舅妈做饭……”

苏余就那么明媚地笑着，眼里星星点点的带着熟悉的柔光。周启御想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便又是那么沉默，直到苏小北叫他回家。

星期六的半夜，周启御被一阵铃声吵醒，迷迷蒙蒙地一听，是他的手机。接起来一看还是个公用电话，他还没开口，那边就传来苏余的声音……

“周启御……”苏余在笑，周围似乎风声还挺大，刮的苏余的声音虚无缥缈的，带着微微的口齿不清。

“你喝酒了？”周启御问，眉头又不自觉地皱起。

“是啊喝了……不喝有些话说不出口……”

“你在哪儿？”周启御总觉得有他有点不对劲，这几天他就一直觉着苏余不对劲儿。

苏余也没回他，一阵风刮过话筒“呼呼”的响，苏余还是在笑，跟着叹了口气，却很放松似的：“周启御，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事吗？我现在就都告诉你……”

“你现在在哪儿？”周启御又问了一遍，竭力抑制着心底那股躁动的不安。

“呵……我啊，小时候……”苏余没理周启御的问题，微微含糊地开始讲他的故事。从他从小被人欺负排挤，被人摔断了两根肋骨，9岁被人开苞，到后来被苏小北欺负……

说着说着他突然说：“你等等，我再找俩……硬币……”

然后他就继续说，说他看了苏小北的日记，为了报复苏小北……到方雅蓝的出现，让他发现自己对她居然有敌意……到他接受周启御……爱上他……他人生最快乐的那段时光……然后到了如今……

苏余一直很平静，似乎在偶尔喝两口酒说几句，直到最后他却哭了，在“呼呼”的风声里哭得像个小孩子：“我怕跟你说周启御，我怕你不要我……我怕你嫌弃我……”

他抽咽着断断续续地：“我可以不在意我的第一次，我跟自己说那时迫不得已没有办法的……我可以跟自己说后面也是迫不得已没有办法的……可是几次以后……我能怎么告诉自己？我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很脏……我能怎么说服自己？我连自己都没办法说服了更怎么说服你不嫌弃我……”

“你在哪儿苏余？告诉我你在哪儿？乖，我马上来找你，我不嫌弃你真的，我爱你，我不嫌弃你……”周启御抖着声音，整个脑子都要炸了，不详的预感就像梦魇一样缠得他全身发冷，连事实的震惊都盖不过这份冰冷。他起床套上T恤，连目的地都没有就那么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