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妈——”祁越眨了眨眼睛,本来还想抬手揉揉的,但是因为手有些疼又放下了。
“好了,醒了就没事了。”一旁的医生说道,手上还忙着在记录些什么。
“那今天可不可以办出院,哎呀,这晚上在医院里住着,还真是睡不好啊。”祁岚韵连忙向医生道。
“呃……,可以吧。”这个来查房的医生看上去和祁岚韵和陆珩都不认识,回答的有些谨慎小心。
“那这样吧,我下午再去办出院手续,一会请刘院长过来看看。”陆珩等这个医生走后,才对祁岚韵道。
“陆珩哥哥。”祁越刚才还有些迷糊,现在清醒过来,朝陆珩打了招呼。
陆珩有一瞬间的诧异,这样的称呼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了。他和祁越相伴长大,每一个阶段祁越都会对自己有不一样的称呼,两人相差7岁,最开始的时候,祁越乖乖的叫自己陆珩哥哥;到了好面子的高中时候,就直接陆珩陆珩的叫自己大名;大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叫自己陆珩哥哥,但两人正式在一起后,又是陆珩陆珩的乱叫了;总之,祁越像现在这样乖巧的叫自己陆珩哥哥,陆珩真是许久都没有听到了。
“醒了就吃点东西吧,小陆给你带了粥,我刚才看还热着。”祁岚韵去把放在外间的早餐袋子拎了进来,取出了一个塑料碗。
“哎呀,我头晕,吃不下,怎么回事?”祁越抱怨了一句,却是看着陆珩的。
“你说怎么了,你自己开车不小心,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看见货车躲得远点,你倒好,跟在人家尾巴后面。”祁岚韵本来是想好好教训儿子一顿的,昨天担心了一天,这些情绪经过酝酿都快变成了怒气,正欲发泄;但是想到儿子床头的安眠药和抗抑郁药,祁岚韵又不敢对儿子大声了。
“啊?我出车祸了?我不记得了呀……”祁越看着自己的腿,打着石膏,动弹不得。
“哎哟,你别吓我,你开玩笑的吧。”祁岚韵慌了,把碗放下,坐到了儿子身边,“我没说你错,谁没有个不小心的时候,我就是让你以后小心一点嘛。”
“妈你别说了,我头真的挺晕的。”祁越皱了皱眉头。
“好好,那你自己喝点粥吧,多少喝一点。”祁岚韵突然就不敢说什么了,和儿子打商量。
正巧这时候,袁沧海也来了,见祁越醒了,也挺高兴的,同他说道,“越越你醒了啊,还难受吗?”
“袁叔叔。”祁越又朝袁沧海也打了个招呼,带着点莫名其妙的神色。
“哎,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妈妈可担心死了,莎莎听说你住院了,说是要回来看你呢。”袁莎莎是袁沧海的女儿,比祁越小两岁,还在读书。
祁岚韵看了袁沧海一眼,说道,“莎莎要回来,那我得叫阿姨多买些菜,还得买点骨头给越越炖汤喝。”
祁越神色复杂地看向祁岚韵,“妈……,你什么时候和袁叔叔同居的啊。”
祁岚韵这下真的慌了,“这……,儿子啊,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你再好好想想?”
陆珩看着眼前的一切,也觉得有些荒谬,祁越整个人似乎是哪里出了点错误,要是说被撞傻了吧,可他说话有条有理,人都也还认识,但要是说他正常,那可真是说瞎话了。陆珩的手摸向自己的上衣口袋,说自己要打个电话,走了出去。
陆珩是打电话给刘理想求救来着,昨天还大家都说的得好好的,祁越只是骨折打了石膏,有一点轻微脑震荡,他也随之放下了心,谁知道今天祁越醒来一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刘理想接了电话没一会就过来了,旁边还跟这个中年医生,中年医生问了祁越几个问题,诸如你能想到的最近的一件事情是什么,几岁了这样的,然后与刘理想商量道,“您看,要不再做个脑CT?”
“还是去昨天的CT拿过来我看看。”刘理想沉思了一下没答应,又安慰陆珩道,“在撞击之后出现一些恍惚头晕都是比较常见的,病人家属可千万别慌。”
陆珩此时已经镇静了许多,祁越的精神状态其实挺好,就是记性有点问题,好像把什么事情记岔了,但还认识自己,那就没什么值得特别担心的了。倒是祁岚韵还是有点慌,心想儿子要是变成傻子可怎么办,思维一下偏的不可收拾,直接联想起新闻中报道的那什么八十老母养着六十岁的傻儿子的悲惨境况。
刘理想看了看昨天的CT,坚持认为祁越脑部并没有受到什么创伤,但是他现在这样记不清事情的状况又解释不清——至少对着祁岚韵解释不清,还好在场的几位情绪上都很配合,祁岚韵虽然一百个不相信不放心,但也没说什么,还朝刘理想道谢,连连说道让他跑这一趟辛苦了。
刘理想走后,四个人坐在病房里,各自想着心里的事情。似乎在无言中,大家都默认了祁越可能是丧失了一部分记忆的可能。
祁岚韵昨日的时候还想着让陆珩照顾祁越,今天这幅情景,又十分的不放心了,想让儿子同自己一道住,又怕他像以前那样,不答应,于是开口道,“越越,你真不记得了,我和你袁叔叔结婚了呀。”大概是祁岚韵觉得这话和儿子说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很低。
“我不记得了。我还以为你们谈恋爱来着呢,怎么就悄悄结婚了?”
祁岚韵和袁沧海结婚是祁越大一的事情,陆珩听到祁越这么讲,心里慢慢有了点底。
“那——”祁岚韵本来还想问儿子记不记得和陆珩是什么关系,然而自己好端端的儿子搞同性恋实在是她心中过不去的一道坎,虽然答应了也认可了,但并不愿意提及,她甚至想,要是儿子忘记的再多些,是不是能把陆珩整个儿给忘了。
“好吧,那我说,你就听着记着就行了,你昨天被车撞了,现在可能记得有些不清。一会王师傅给你办好出院手续,咱们回家去,你慢慢就会记起来了。”祁岚韵一厢情愿地说道。
陆珩正要反驳,昨天不是说好让他来照顾祁越的么,祁越就开口了,“你和袁叔叔同居了?”
这话说的,袁沧海都有点尴尬,抹了抹鼻子,倒是朝陆珩看了一眼,有些无奈自嘲的笑了笑。
“我们结婚了,这怎么叫同居呢。”祁岚韵嗔道,她面上还是带着和蔼的笑的,心里却有些发凉,有些认识到儿子的失忆可能不是闹着玩的,而要让他恢复记忆,也不是靠单纯的灌输就可以做到的。
“阿姨,还是让小越住我那儿吧。”陆珩道,眼前的这一幕有些眼熟,祁越最初知道祁岚韵和袁沧海结婚的时候,也耍过脾气,不肯搬去同住,在陆珩那儿暂住过挺久的,当然——后来被陆珩吃掉,慢慢就变成了长期居留了。现在的祁越,虽然对于自己多了个继父的事情反应不激烈,然而表现出来,还是有些倔强。
“好啊。”祁越答应的挺爽快,还朝陆珩使眼色。
“那莎莎今天回来,还是特意来看你的,晚上一起吃饭吧。”祁岚韵又说道。
祁越对于袁莎莎的的印象十分的淡薄,这也难怪,最近几年发生的事情像是被用橡皮擦抹去了似的,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莎莎是袁叔叔的女儿?”
“是啊。”祁岚韵已经在动手收拾祁越的东西了,一边道,“你一会见到,说不定能想起来。”其实她心里也十分没底,不过是说说罢了。
“你……跟我走?”陆珩看向祁越,两人各怀心思,陆珩当然是想着祁越不记得之前的一些事了也不会和自己再闹别扭,而祁越的思维还停留在几年前,心里并不愿意和“陌生”的袁沧海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你自己家的钥匙总还在的吧,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去拿的?”车是王勇毅开的,陆珩和祁越一道坐在后座,陆珩心存试探,长臂一伸,搂过祁越,果然别祁越躲开了。
祁越坐开了些,朝陆珩说道,“我自己家……是说香湖公寓那里的房子吗?”他的语气很不肯定,显出一些委屈来,他只是忘了,又不是傻了,自然是能从祁岚韵和陆珩先前的话语里觉察出什么的。
“嗯。”陆珩松开祁越,没有勉强他。
祁越下意识的摸了摸衣袋,不过他出事时候的衣服早被换掉了,现在穿的一套都是新换的,口袋空空如也,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这才说道,“算了,直接去你家里吧,我找不到钥匙了。”
第四章
早些年的时候,祁越来投奔陆珩,是经常住在陆珩家里的——当然,那是陆珩和父母同住时候的“家”,说起来,两人同居其实是并不太久之前的事情。
司机开着车向一片参差错落的旧社区驶去,转了一个弯,林立着一片小高层,无论是建筑物外观还是小区门口的保安岗亭,都在显示着这是一片新落成的住宅,而且还挺高档。
“嗯?你现在一个人住了呐?”祁越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一想又有些释然,挺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早知道就不来了,我以为你还住在芳庭园那边呢。”芳庭园就是陆珩父母住着的宅子,祁越去过不少次,对于早年的一些回忆,他还是记得的。
陆珩深深地看向他,眼神里有些说不清的意味,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祁越大概是失去了最近这段时间的一些记忆——虽然他也说不好“最近一段时间”是多少,也无法预知能否恢复,但眼下祁越的状态显然是令人满意的,乖巧而驯服,带着对自己百分之一百的信赖。
祁越的脚受伤了,行动十分的不便,从车上下来,他还装模作样地要用拐杖,但用的很生疏,陆珩很自然的就扶住了他。
祈越也不客气,很自然的就勾住了陆珩的肩膀,把拐杖交给了在一旁的司机,一蹦一蹦地嗯跟着陆珩进电梯去了。电梯空间挺大,又只有他们三个人,一进去,王勇毅就站到了靠近门口按键的一角,祈越还搂着陆珩,没有松手。
两人站在电梯的侧边,抬头望去,明晃晃的镜子里照映着两个人,祈越对着镜子里的另一人笑笑,“以前看那些跟着货车追尾的动图看过好多遍,没想到我还是……真是损失惨重”他说话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怎么跟重新投胎了似的。”
“还笑的出来。”陆珩也对着镜子里的人说道,“那种大货车,看到就要躲的远远的,你还跟在后面。”
“好啦好啦,过去的就过去吧,以后我会记得的。”祈越笑笑,转过脸对着陆珩说道,脸上神色如常。
陆珩看着祈越的脸,笑容背后真是让人难以想象这样开朗的人有需要服用抗抑郁的药,甚至吃完安眠药还跑出去开车——当然,这样天真烂漫的祈越他也是好久不见了,祈越出柜本来就不顺利,后来又有两人共同生活中的各种摩擦,陆珩此时甚至觉得祈越把过去一些事情忘记了也不错,还希望他从此都不要记起。
除了电梯,陆珩腾出一只手开了门,祈越好奇的打量了一下陆珩的房子,随后就大剌剌地坐在了沙发上,陆珩见没什么事了,便交代王勇毅先回去,一时间,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了祈越和陆珩两人。
祈越在陆珩充满思量的目光中有些不安,他在软绵的沙发里坐着,陆珩站着,两人姿势的差异对于他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压迫,他抬了抬头,假装不经意问道,“你一个人住啊。”
“以前是”陆珩话里有话,祈越却没听出来,而是说道,“哎,我妈妈真的和那个袁什么的结婚了?不是骗我的吧,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看向陆珩的眼神中带着一点紧张和期待。
“是啊,4年多了吧。”陆珩心想,祈越不记得四年多之前的事情,也就是不记得两人在一起的事情了,要怎么和他讲,成了一时间很重要的一个问题。
“我可以住哪个房间?”祈越问的有些小心翼翼又理所当然。陆珩这套房子是顶楼,带个阁楼的,也只在阁楼有个客房,下面只有陆珩自己的卧室,当然以前也包括祈越。
“楼上有个客房,不过你现在脚这样,睡我那里好了。”陆珩语气里轻描淡写的。
“那不太好吧,唉呀,我一直以为你还住在芳庭园那里呢。不知道你一个人住了。”祈越似乎有点后悔,心中弥漫着一种“早知道就不来了”的不好意思的情绪。
“那就一起睡。”陆珩道,他的目的就在于此,不管祈越怎么说,他都会讲这句话的。
祈越愣了一下,像是没有反应过来陆珩说的是什么。
“祈越。”陆珩叫了祈越的大名,却是欲言又止,他本来想说我们是“恋人”这样的话,却又觉得说不出口,一来两人当初正儿八经的分手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知者甚少,二来曾经的那份想要表白想要拥有对方的冲动似乎随着年龄增长消逝,想来想去,陆珩只好说“睡我的房间吧,等你脚好了再说。”
陆珩扶着祈越进了房间,祈越看了看自己,说道,“刚从医院回来,我先洗个澡吧。”见陆珩正看着自己的伤腿,连忙又说道,“没事没事,医生也没说不能洗澡是吧。”
祈越因为伤了骨头,其实还挺疼的,刚在被别的事情分心,并没有很注意,进了浴室扶着洗手台,一下子就觉察出难受来,疼痛弥漫在一整条小腿上,想让人把石膏敲了把腿给折了,用更深重的疼痛来遮掩。
门却在这时候被打开,陆珩拿着一些衣服和浴巾进来,背心和短裤一看就不是新的,陆珩想了一下,补充道,“都是你的,你以前也在我这里住过,放在这儿的。”
“哦,哦。”祈越还来不及收敛皱眉的表情,忙不迭接过,陆珩看了看他,问道:“腿很疼?我帮你洗吧。”
祈越还来不及想这前后两句话有什么联系,陆珩已经走了进来,熟练的打开水龙头、先是放掉了一些凉水,又试了试水温,觉得可以了才堵上塞子,开始在浴池里蓄水。
“我帮你。”祈越正坐在马桶上脱裤子,打了石膏的腿挺不好弄的,陆珩转身过去帮他,祈越开始还挺不习惯的,可见陆珩做的坦然,也就放下心来,扶着他的肩膀进了浴池。
陆珩在浴池边沿垫上了毛巾和祈越换下来的衣服,这才让他把脚搁起来,以免碰到水。祈越一只脚抬着,有点不好着力,只好用手撑着池底。
陆珩也是第一回这么服侍人,动作不熟练,起码就搞错了洗头洗澡的顺序,应当叫祁越先靠在浴池边上洗完头再洗澡的。他没有发现,还叫祈越闭上眼睛,帮他洗头。
陆珩想着在外面面洗头时候那些人的手法,在祈越脑袋上按来按去的,祈越一直有些头晕,现在被不轻不重的按摩着,觉得也挺舒服的,闭上眼睛像是要睡着的样子,这让陆珩很想吻下去。陆珩忍住了,划拉了几下祁越柔软的头发,祁越的发色并不是纯然黑色,然而浸透了水,显出很别致的光泽来,颜色也近乎纯黑了。
洗完头,陆珩接下来的动作明显潦草了不少,不再像洗头那样细致了,不过祁越乖巧配合,自己用浴花打泡洗了一遍,陆珩只管拿着蓬蓬头,对着祁越冲洗一番,并没有动手为他擦洗。
洗完了,陆珩拿了浴巾将祁越一把裹住,让他坐在浴池边缘,把他擦干了头发。祁越对于这样超规格的服务心下不安,在他的记忆力陆珩好像不是那么会照顾人的,不过他又自暴自弃的想道,这也许是忘了什么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