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李啸天想到能看林笑穿女装，心情本来不错。可是在入场时看见门口林笑和孟凡博的巨幅海报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天！林笑女装诶，肯定美爆了！”

“凡博学长这次要穿军转，军转诶！”

“别别别，这里可只有你有制服情结啊，打住您！”

“不过也奇怪啊，钟浩学长怎么没来，他要来，这群养眼的不就聚齐了？”

“说的也是，最近都没碰到他诶。”

“不过有人好像看见他和日语一班的舒烟雨在一起，就是那个林笑的女朋友，我去！什么人啊，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真替林笑不值……”

“诶说的也是，自己男朋友演出都没见她来看嘞那个舒烟雨，嘿……”女生话题一转，“你替林笑不值，你是林笑什么人哪……”

“哈哈哈——”

女生们欢笑着打趣起来，一时间全是学生们的哄笑声，李啸天只听得脸色越来越阴沉。不过可没人注意到这些，因为现场的灯突然全灭了，观众席上瞬间一片静寂，大家只瞪大了眼看着前方。

大约足有一分钟的沉寂后。

轻轻地，像是有水滴融入溪流，有着浓郁和风的琴声飘到了现场的每个角落。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舞台上缓缓扩散开的圆形光束。舞台上，还有大屏幕的布景已经全换成了上世纪初的日本建筑，由于观众来自不同院系，屏幕下方还同步播放着中文字幕。

感受着扩大的光晕，林笑缓缓转身，华美的红色和服如义无反顾的三月樱。尚未开口，能看清林笑妆容的前排观众已经忍不住啧啧惊叹。不知是谁带的头，台下顿时掌声一片。

李啸天没有鼓掌——从刚刚林笑出场，他的眼光就再也没有从那片红色上移开过。他离得不近，事实上也看不太清。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能想象林笑此时的一扬眉，一低眼。一时间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当下只哼了一声，认真听着林笑的鸟语，看着屏幕上的字幕：

“越过那海洋，越过平原，春天的和风带来了温暖。 我是全日本和全世界最快活的姑娘，我已听到幸福的召唤， 啊！甜蜜的爱情已来到心间。”

看完字幕，男人又冷哼了一声。

其实林笑的声音并不女气，相反是那种很清朗的声线。但只是这一小段台词，现场的每一个观众便都被深深吸引了，霎时，乔乔桑话语中无比的幸福感，如三月樱般的纯真、可爱的情绪渲染了整个现场，直到笼罩着林笑的光束暗下，另一束光束晕开，观众才像突然想起什么，拼命鼓起掌来。

笑笑，你真美。

谁也不会知道，光晕中出场的年轻军官此时满脑子都是这五个字。

缓缓地，军官踱步，带着轻佻与狂妄，仔细打量起已羞涩地抬不起头来的乔乔桑。开口，“美丽的鲜花啊，我要不顾一切地把她采摘！”

这温润的语音才一落下，现场有女生激动地尖叫起来：

“啊——在一起在一起——”

军官走近乔乔桑，丝毫不受影响，拉起对方的手，两人走进他们的卧室。军官止步，低头，“喜欢吗，我可爱又迷人的小宝贝？”

“在一起——”

“呜啊——”

现场的女生似乎已经完全不顾是不是会影响演出，一波又一波地尖叫起来。

紧盯着大屏幕上的字幕，李啸天的脸色冷地能凝出冰来。虽然清楚这是林笑和孟凡博的最后一次接触，也清楚自己眼皮底下对方玩不出什么花样，但就是怒火中烧。

以后禁止参加这些该死的活动！

这么想着，林笑说“生活已经完了”时的表情又浮现出来。林笑从来不敢在他面前那么坦然的说话，事实上林笑说那些话时是没有表情的。但不知为什么，这让李啸天不安，真可笑！自己什么时候也开始有了这种该死的情绪。

今天李啸天过来，说是看林笑女装。其实他只是隐隐有种感觉，有什么要发生。老赵已经让人守住了所有的校门，报告厅门口，甚至卫生间里都有他的人。

但，说不清的烦躁。

正想着，入口处突然一阵骚动，好像是一男一女进来了。

“哇！是运动会那天的美男诶，啊满足了满足了，今天姐不用吃饭了！”不知是谁的声音。

来的太晚，已经没有座位了。立秋环顾着，立刻有学生认出了五月花的两人，往里挤了挤，叫着，“坐这里吧！”

兰颖轻轻落座，脸上有着很不一样的神采，只呆呆地盯着台上。

立秋轻笑，伸手握住了女人的手。出乎意料，女人没有像平常那样翻个白眼甩开，相反，完全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

好不容易，他们在杨木沟找到那户山腰的人家时，却发现大门紧锁。村民竟说是才搬家搬走的。再核对当年小俊与村民口中林笑的情况，竟有八九分相符。多年的痛苦，终于要水落石出，只差最后一步——林笑如果是小俊，就应该有那个从小爷爷便给他戴着的银项圈。

之后兰颖二人一刻也没有多呆，紧赶慢赶，到学校时正好遇上演剧，便只好找地方先坐下了。

对台下的几双眼睛浑然不觉，林笑仿佛已经是乔乔桑的化身，一颦一笑，满是少女对婚姻生活的向往。看着军官的眼神是那么深情，羞涩地纠正宾客对她“蝴蝶夫人”的称呼，说，“是平克尔顿夫人。”

对，是平克尔顿夫人，凡博在心里接口。

很快，《蝴蝶夫人》上半场演完，略微休息，下半场开演。和上半场比起来，下半场的气氛很不轻松，从一开始的音乐便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深爱着平克尔顿的乔乔桑改变了自己的信仰，由此遭到族人的诅咒。平克尔顿被为了自己付出一切的少女深深感动，动情地说道：

“亲爱的，你的眼睛这样明亮，穿上这身洁白的衣裳，就像一支百合花。可爱的姑娘，我的热情为你而奔放。”

巧巧桑柔声回答道：

“我像一个美丽的女神，从天空中月亮里轻轻地走下来。我亲爱的，我愿和你一起飞到天堂。”

二人演得如此投入，竟像是假戏真做了一般，一直有着阵阵尖叫的台下此时安静地近乎诡异。

“演得真好。”立秋由衷赞叹。

“嘿嘿，”女人轻笑，脸上满是幸福的光晕，“快演完了，立秋，我想去后台等他。”

“一起去……”立秋没说完，口袋里的手机震得厉害。掏出来只看了一眼，便变了脸色。

“怎么了？”正要起身的女人霎时顿住。

“我……我爸妈在外面等我。”

“……”兰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立秋的父母当初破产后跑路，害地亲生儿子做了牛郎，这个心结搁谁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开的。前段日子让人送过来的钢琴立秋也一直扔在酒吧没动过，父母的事也总是绝口不提。想了想，只能试探着开口，“去看看吧，都……过去了。”

“嗯，那我先出去了，你自己先去后台吧。”立秋起身，想了想，“有事打我电话。”

瑟瑟秋风中，在有些破旧的房子里，乔乔桑开始了一场无妄的等待。

林笑的嗓音里并未带着哭腔，相反有着诡异的平静。可是现场观众却分明在里面听到了彻骨的悲伤，有些女生已经忍不住啜泣起来。

故事在日本式“物哀”中进入抽插，乔乔桑绝望地跪倒在神像前，慢慢抽出匕首，声音低沉却十分清晰地读出上面刻的一行字：

“宁可怀着荣誉而死，决不受屈辱而生。”

乔乔桑举起匕首，将它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霎时，全场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一些哭泣的女生也不再啜泣，只拼命盯着台上，眼睛一眨不眨。

李啸天看着看着，突然冷哼一声，掏出手机，一字一顿：“你们这群废物！人已经跑了！”

第三十二章：爱

李啸天看着看着，突然冷哼一声，掏出手机，一字一顿：“你们这群废物！人已经跑了！”

后台，兰颖远远看着第一场戏的演员开始往回走。脚踩高脚木屐，小碎步走路的乔乔桑尤其显眼。八年了，兰颖以为再没什么能让自己紧张，可是现在，却连见面后该说什么都不知道，也很怕问出口后，得到的是自己不想要的答案。而回忆起第一次在印象见到林笑时的感觉，兰颖心中又可以说是已经有了答案。

眼看演员们要走过去，乔乔桑显然根本没注意到这边，倒是平克尔顿不停地看过来。

“林笑，你现在有空吗？”兰颖追上，试探着问。

“……”乔乔桑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平克尔顿却一手拽过一人，一把将他们拉进了更衣室。

“砰——”平克尔顿带上门，突然咧嘴一笑，使劲在自己脸上蹭起来，夸张的化妆粉一点点往下掉，兰颖看着看着，惊呼出声：

“钟浩？！”

百思不得其解，兰颖诧异地转向一旁的“乔乔桑”，而后者正忙着脱脚上足有十公分的木屐，抬头冲钟浩嘟哝，“这么高的鞋，你跑什么跑！”

“舒烟雨，林笑的同桌。”钟浩做个鬼脸，给兰颖介绍。

舒烟雨吐舌，不做声——反正在钟浩眼里，她就是“林笑的同桌”。

“这……这是……”兰颖实在跟不上节奏。

“嘿嘿，有点复杂。简单的说吧，就是帮老大个忙，忽悠忽悠。”

“离下半场还有几分钟，笑笑，先喝点水吧。”

林笑木然地接过杯子喝了些，面前的人脸越来越模糊，怎么办，是梦吗？好累……也好，下半场要和凡博演那样难过的戏，林笑都担心自己会没出息到真哭出来。

好累……

“笑笑，睡一会吧。”朦胧中有人这样劝。

“嗯唔……”林笑嘟哝着，感觉眼皮沉地不行。

自己在……车上？奇怪……凡博怎么在开车。

好累。

“笑笑睡吧，到了我叫你。”

“嗯。”

林笑微微翻身，柔软舒适，像在做梦一样。

“以后，像今天桥下的那种事，你要是想做，就尽管去做，如果你有胆子的话。”

“现在，你给我自己走过来。好好理解一下，什么是后果。”

越来越近的热浪，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有，皮肉烧焦的味道。

不……不要……

是李啸天阴沉邪魅的脸，慢慢放大，突然变成另一张脸，那张脸林笑记不得曾在哪里见过，狰狞氵壬邪，凶恶地吼着：

“张嘴！他妈的，老子看你是个雏儿，跟你磨到现在！”

周围，是一群男人可怕的笑声，不要……不要……

很刺耳的声音，是火警器响了。

好疼……好……可怕……

乱七八糟。

“笑笑，笑笑，”温润如雨的声音。

让人信任的怀抱，温暖安宁。脸上似乎有软软的东西在擦拭，睡梦中的少年呢喃了一声。

天亮了呢。林笑缓缓睁开眼，面前是凡博放大的脸。

看着怀里的人已醒来，凡博咧嘴一笑，扔下手里的热毛巾，将林笑轻轻放回枕头，转身端过来一杯水。

“笑笑，你梦魇了。”

林笑睡眼惺忪，表情有些呆傻。

“笑笑，你肯定有很多问题要问，来，先喝杯水，再吃点东西，然后我一个一个回答你的问题……”凡博顿住，诧异地看向毫无反应的少年。

呆坐在床上的林笑，突然伸手捏了自己一把。想不明白的眼神，还有几根睡完觉炸起来的头发，看着就像个赖床的孩子。凡博突然笑出声来，伸手在少年头上乱抓起来：

“还没醒呢，先喝水吧。”

慢慢地吃喝完，林笑这才发现凡博坐在床边画速写，铅笔在纸上摩挲出沙沙的声音。林笑忍不住凑过去看，发现画的是喝粥的自己，脸不禁有些发红，迟疑着开口：

“现在能说了吗？”

“这里离沧州很近，我小时候的秘密基地，在乡下。”

“那天的舞台剧，上半场演完后，我就带你过来了。”凡博有些小心翼翼，“那杯水里有药，你睡到现在。”

“下半场是浩子和舒烟雨演的，为了今天，他们准备了很久。”

原来是这样，舒烟雨这段日子总躲着他，林笑以为是尹政勋的事舒烟雨有了疙瘩，所以才会明明最爱热闹，却连戏剧社公演都没有过来看。原来，竟是在偷偷排练么。

凡博看着少年有些明白的神色，接着说道：

“不让你穿那个十公分的木屐，是防止有人看出身高差，你没穿，舒烟雨穿了，身高就能差不多。”

凡博凑近，将林笑搂在怀里，

“排练时我全场录音了，浩子他们演的时候放的录音。”

“笑笑，我不能让那种人毁了你的生活。你不见了，他一定会机场火车站，出入境的到处查，但不会想到我们根本就没有走，在他眼皮子底下……嘿嘿，等这段时间过去，我们就去意大利日本，或者别的国家，随你想笑笑，不会再有人毁了你的生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你说的那些分手的屁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会信。笑笑，还是别说了，没用的……”

凡博一口气说完这些，定定地看着怀中的人。笑笑似乎在不停地瘦下去，睡梦中的不安，惊恐，痛苦让他心疼地呼吸都无力起来。看着不作声的少年，柔声说道：“奶奶他们一家已经送到国外，李啸天找不到的。”

林笑怔怔的，还是没有说话——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李啸天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他。那个人……远比凡博想的可怕。

“奶奶他们……一切都好吗？”

“其实不是很好，”孟凡博没有骗林笑的习惯，即使是坏事，“奶奶一直咳嗽，吃的药也没什么用，我在那边请了医生，有什么消息再告诉你。”

“嗯。”林笑低头。

孟凡博把一切都替他想好了，可是，林笑觉得，不会这么简单。的确，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已经成功了。他在林笑身上已经留下了最深的烙印，让林笑即使逃离了，也永远走不出那样的噩梦。

“凡博，我……我不能跟你走……”

“……”凡博愣住，随即苦笑，“你总是想着别人，笑笑，我也是别人，所以你也要为我想。”

“……”

在某些时候，凡博其实很霸道，还有些孩子气的耍赖。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笑笑，给我一个机会，好吗？”说到这里，凡博凑近，猝不及防在少年唇上印下一吻，随即得逞似的笑开了。

看着凡博那样的笑，林笑突然觉得，可能真是自己太怕李啸天了。奶奶他们已经安全，他已经没有再受李啸天威胁的理由。坐在眼前的，是多少个日夜里自己思念的人，为什么不能相信自己深爱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