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伎 上——橘子汁
橘子汁  发于:2015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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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名没有回答,寒着脸,转头问:“宛荷,桌上都是些什么东西?”

宛荷早就看出桌上菜肴全是凋叶禁止朱名食用的食材,得到主子命令不吐不快道:“蒜蓉蟹脚、麻油面线、荔枝苦瓜鸡、还有刚才少爷喂您吃的是红油豆腐。”

朱名点一点头,起身,“少爷,请恕朱名失陪了。”然后他伸出手,“宛荷,我们走吧。”

蓝雪星倒是没有阻止他,看着宛荷牵他走到了门口,悠悠道:“小名,信不信我饿死你?”

这两句话,惊的朱名主仆背后一阵恶栗,停下了脚步。

但是朱名仍然故作镇定,示意宛荷继续往前走。

蓝雪星看着他们走出门外,自顾自的挟菜用餐,唇角是恶毒的笑容。

走回寝间的路上,宛荷突然讷讷开口:“公子……别怪我多事,刚才您为什么没有闻见红油豆腐的辣味?”

朱名冷冷回答:“四少爷一早的薰香麻痹了我的鼻子。”

第10章

凋叶会的曲目甚多,养病十五六日间,他为蓝泓泉演奏的曲子极少重复,而且,不管是何种乐器,凋叶都非常熟练,就连冷辟的三孔笛,他也吹奏的毫无生疏之感,甚至偶尔会即兴演奏。“简直就是呼风唤雨。”蓝泓泉在心中,偶尔会这么感叹着。

今日早晨,凋叶一曲奏罢,门外传来叩门声。

凋叶前去应门,“采英!”

采英在蓝泓泉染病的第二天有来问候过他,之后只偶尔派侍女镜儿来看看,因此凋叶和蓝泓泉都有些讶异。

进了门,他先客气的问:“二少爷,身体好多了吗?”

“已经好多了,不过是个伤风,让大哥小题大作的,”他无奈的笑着回答,然后注意到采英凝重的脸色,收起笑,“怎么了?”

“少爷还在病中,本不该让少爷烦恼,”他严肃的说,“不过总归您是二当家的,还是要让您知道,”然后他又冷冰冰的哼了一句:“因为当家的恐怕不会处理这件事。”

蓝泓泉脸色微微变了,“……怎么,雪星惹了什么事情?”

采英温和的脸上露出明显的责难,“看起来也是您预料之中,您怎么不趁早阻止?”

“你先坐下吧,”他叹口气,“我是因为你说大哥不管,才这么猜的。你当我是第一次听人告雪星的状了吗?”

采英在凋叶身边坐下,冷冷道:“是么?看来四少爷是存心趁您生病闹这事的。”

蓝泓泉揉揉额角,“说吧,事情有多严重?”

“二少爷知道朱名搬去白水居了吗?”

凋叶也眼睛一眯,“朱名……?”

蓝泓泉摇摇头,“什么时候的事情?”

“到今天正好十二天了吧,”采英回答,然后娓娓道来:“昨天晚上,我经过后院,听见有人在厨房和厨子吵了起来,我进去瞧瞧,原来是宛荷,他见了我便大哭起来,说要我救救朱名。”

蓝泓泉的脸色更加铁青,“四弟对朱名怎么了?”

采英咬了咬嘴唇,说:“听说朱名搬进去第一天,四少爷请朱名吃饭,就请了满桌朱名碰不得的东西,您知道朱名是歌伎,又正在变声吧,有很多东西都是不能吃的。朱名知道四少爷是存心的,于是生气的离席……当天是您生病,厨房准备了鱼粥,朱名才有得吃饭,不然厨房哪有给家伎另外开伙的份?隔天送到白水居的饭菜,也全是差不多的东西,朱名只吃白饭,吃了两三天,之后送来的就是重口味的炖饭,宛荷只好再去厨房要粥。跟着您吃鱼粥吃了三天,昨天,厨子跟宛荷说,四少爷下令不准把饭菜给他,连清茶都不能给一壶,不然就将他辞退了。就这么吵了起来,才给我听见了。”他说完,停了一停,“宛荷没敢告诉大少爷。”

蓝泓泉沉默了一会。“你告诉三弟了吗?”

“那是当然的,我第一个就告诉三少!四少爷简直想把朱名害死,”他忿忿说道,“朱名是歌伎,万一他嗓子坏了,那他还剩什么可以表演?不能表演又算什么艺伎?他年纪尚小,又眼盲,蓝府也未必可以照顾他一生!四少爷要坏他的嗓子,倒真不如要他死。”

“三少爷不插手?”凋叶问。“不然你怎么来找二少爷?”

“三少爷今天回来就会找他过去,”他冷冰冰的说,“但是我还是觉得,应该要告诉二少爷,大少爷溺爱四少爷,由着他折腾朱名,我只好找二少爷做主。”

蓝泓泉摸摸下颚,“你去看过朱名了没有?”

采英摇摇头,“还没有。”

——那估计事情还没有很严重。蓝泓泉如此判断。“我会处置的……”

采英看起来似乎松了一口气。

蓝泓泉却重重的叹了口气,“我们三个确实把四弟宠坏了,”他叹口气,“大哥劝我不要多想,我也真以为四弟这些年该有所长进,没想到他竟然……”

采英不语。

在蓝府的七年,他与蓝雪星极少交集,却也知道他最为得宠。

他购买昂贵的纸材颜料,蓝府从来没欠过帐;有次突然想拆了白水居前那座凉亭,一个月后又想建回来,即使他这样反覆,大少爷也没有说半句话;有天他去蓝家的店铺,不知怎么得罪了大客户,二少爷事后赔罪赔礼,回来也不过随便念了他一刻钟,连责骂也称不上;某日他挨着蓝轩琴说想进宫开开眼,蓝轩琴笑着说他胡闹,还是将他扮做下人带了进去……种种宠溺他的事情不胜枚举,采英却也没见识过他使坏可以到什么地步,这次倒是头一遭。

“三弟的话,雪星应该会听,如果三弟管不住他,我会插手的。”

采英皱着眉烦忧的说:“万一您也管不动,那可怎么办?”

“没有的事,”他微微苦笑,“我们是宠他,但是做哥哥的威严还是有的。而且朱名毕竟是哥哥的人,他难道会做视不管?”

“可不是大少爷把朱名交给四少爷的吗?”采英冷冷的说,然后起身,“失陪了。”

凋叶跟着起身,“我送你出去。”

两个人走到门外,采英察觉凋叶有话要说,两个人走到不远处走廊,“怎么了?”

“你还没去看朱名,他没事?”

“我问了宛荷,朱名还没有大碍,等等我就要过去。”

“我跟你一起去吧。”凋叶道。

采英皱了皱眉,“你不照顾二少爷?”

“二少爷这里不过就是吃饭喝药,没什么要紧事,”说着转身,“我去跟他说一声——”

“凋叶,”采英拉住他的手,“你别去,这事儿你别插手。”

凋叶回头,“为什么?朱名可是我的徒弟!”

采英微微一笑,“说你关心他,你还不认?”

凋叶脸色微微发红。

“朱名这么苦撑着不来找我们帮忙,还不是怕四少爷迁怒?我逼厨房给朱名饭菜,四少一定会知道,这事儿我下去搅和已经够了,你再跟着我去朱名那儿走一趟,他不就知道我俩是一伙的吗?你已经惹火过大少爷,还要来惹四少爷,莫非是想回芳伶院了?”

凋叶一时无语。

“你去了事情也不会有什么改善,晚上三少爷会处置的,现在我先去看看朱名要不要紧,回头再告诉你。”他放开凋叶的手,“你就放心伴着二少爷吧。”

凋叶回到蓝泓泉的寝室,坐下后,转头看蓝泓泉,“少爷还要听琴吗?”

蓝泓泉笑意中带着歉意,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把弟弟惯坏了,让他欺负你的徒弟。”

凋叶脸一红,“您听见了……”

“你说的不小声啊,”蓝泓泉笑着说,垂下眼,问:“你们艺伎,都是有师徒的?”

凋叶点头,“嗯,通常都是有。”

“所以平时要接客,还要教那些雏鸟?”

凋叶摇头,“青楼卖身的生意很复杂……有些买卖童奴的人会雇用艺伎教那些长的俊俏的小孩儿,就像大少爷雇用我,自然不用同时接客……也有些伎馆,就让生意不怎么热络的艺伎去教,没有一定……只是都是艺伎教艺伎就是了。”

“你的师父是……紫织?”

凋叶脸上浮出苦笑,“嗯,大致上都是紫织教我的。”然后他转头,“少爷要听什么?”

蓝泓泉知道他不愿再谈,觉得失去了解他的机会,有些遗憾,但也只是保持笑容,“我有些累了,想休息。”凋叶闻言,意欲去扶他,蓝泓泉赶紧伸手制止,“别来,我又不是受伤。”说着,自己挪挪身子躺下。“你要是无聊,不用陪着我关在房间里。”

“我背谱。”凋叶回答,从另一个柜子上拿了琴谱来。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凋叶歇下来,转头看着床铺。

蓝泓泉的胸口随呼吸平稳起伏着,寝室中十分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凋叶起身,缓步来到床边,轻轻的坐下。

虽然似乎很有精神,也已经不再咳嗽,嚷着要下床、去店里帮忙,却在前天晚上半夜突然发烧,凋叶在床边伴着他整晩,当然也惊动了其他三位少爷。

他望着蓝泓泉的脸。

看似病的不重,天天以鱼粥为主食,却清减了。

凋叶不禁伸出手轻触他的脸。

这几日他们没有冲突,蓝泓泉不再热烈的求爱示好,他自然也没有任何尖酸言词。

“就像普通的恩客和艺伎,这样多好,”他喃喃自语,却不知道自己眼中流露的,除了对他生病的心疼,还有些许的失望感伤。

******

虽然在饮食方面,蓝雪星的恶作剧,几乎到了赶尽杀绝的地步,但他也落实了当时的话——天天听朱名唱歌。

十多天来虽然饮食不太正常,但因时间还不长,朱名仍维持着体力。

每天早上他都让蓝雪星用冷冰冰的手牵着自己去练习,再牵着他回来,偶尔蓝雪星和他闲话家常,他的应对也不卑不亢。

他惹不起蓝雪星,但他认为自己也未必要像对大少爷一样顺服讨好。

暂时还没有对策,是因为二少爷在病中——他搬到白水居八天后,察觉消极抵抗不能让蓝雪星放弃他的恶作剧,第一个想到可以求助的人,就是蓝泓泉,而不是蓝眠玉。但是,他不想在二少爷生病的时候使他烦忧,只要仍有清水白饭,朱名认为自己可以再坚持一段时间。

他也并不打算向凋叶求助,凋叶已经被大少爷严厉责骂,如果这时再让他为了维护自己而跟蓝雪星起冲突,说不定蓝眠玉真的会辞退他。不管凋叶领不领情,朱名毕竟是尊敬、感激他的。但他并不知道宛荷昨日遇见采英,临时起意向他求助之事。也不知道采英第一次在蓝府仰仗着三少爷对他的宠爱,逼迫厨房给宛荷鱼粥。

这日晚间,在宛荷去厨房张罗食物的时候,蓝雪星来到了他的寝间。

“朱名,是我。”

“四少爷,晚安。”他平淡的回答。

“晚安,你今天也一样可爱,”冷冰冰的手指轻轻的碰到了他的脸,调笑的话语带着笑意,“我有东西想要给你看,走吧。”然后,他不由分说的拉起朱名的手,迫使他由座位上起身,往外走去,脚步快的朱名差点被门槛绊倒。

『我可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听他说有东西要让自己看,朱名差点要这样回答。

他由着蓝雪星牵着自己往前走,片刻之后,停在一处,传来门扉“咿呀”一声打开的声响,然后蓝雪星牵着他进去了。

“请坐,”他扶着朱名坐下,然后到门外吩咐下人去取茶水。

“少爷要给我看什么?”朱名问。

蓝雪星在他不远处坐下,朱名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不急……”他语调温柔的说,“我想告诉你一点小故事,”

朱名于是等待着。

直到下人送来茶水点心,这个房间之后,蓝雪星才继续说下去:“我爹有三房夫人,大房,就是大哥的娘,二房,就是二哥的娘,三房,就是三哥的娘,”他停了一停,然后一笑,“而我嘛,我没有娘。”

这句话让朱名一怔。

他知道四少爷的母亲就是大少爷的母亲的妹妹,为什么他会说自己没有娘呢?

“大夫人对我极好,应该说,她对四个少爷都视如己出,宠爱非常,大哥会这么疼爱我们,多半是大夫人的影响吧,”他说着,倒了两杯茶,一杯送到了朱名的手中。“我娘和大夫人的姊妹,这件事情,你知道吧。不过,也因为如此,她生下我后就羞愧的逃走了,因为爹没有将她纳作四房,而是暗通款曲,”他又一笑,“结果暗结珠胎,怀下了我。”

朱名不知所措的拿着茶杯,不知道该不该喝。

“反正,我娘是勾引姐夫的荡妇,她逃走后,大夫人依然尽心尽力的照顾我,三个哥哥对我爱护有加,爹也尽其所能的对我好,”他停了一停,“他们非常溺爱我,大有可能将我宠的任性无比,但是实际上,我虽然娇贯,可并不无理取闹,”

朱名听到他这么说,更是无话可回。

用无理取闹形容他现在对自己的恶作剧,措辞不算恰当,但难道他就是“有理安分”吗?

“这里面最疼我的人是大哥,他什么都由着我,有好事第一个想到我,坏事都会替我处置妥当,当然他也不是没有对我严厉过,我还上学堂的时候,他天天都逼我练字背诗,我这一手书法,可是他逼出来的。”这么说着,蓝雪星的神情语调都流露出甜美的幸福情绪,“二哥病了,大哥对凋叶大发雷霆,可是那又算得什么?小时后我生病了,伺候我的下人个个都最怕大少爷追究是谁疏忽了。是负责替我洗澡的,还是负责替我穿衣服的?要是给追查出来了,那个人一定被打的半死;当我痊愈之后,伺候的人也通通都有赏赐。”

朱名沉默不语。

“我就记得我十二岁的时候,跟着三个哥哥去河边玩,看见有人在河堤上放纸鸢,也想要放来玩,哥哥就带我去买纸鸢,可是就是买不到我喜欢的,河堤上那个纸鸢画的是蝴蝶,可纸鸢上蝴蝶的画法有十多种,偏偏就是找不到我要的那种,二哥三哥哄我买别的,还多买了两只,陪着我去河边放纸鸢,大哥看见那个放蝴蝶纸鸢的还在河堤上,就去跟那人买,那个人是个小姑娘,我远远看,她摇摇头,哥哥跟她说了几句话,她才卖了。等他回来,我方知道他拿自己的玉佩换了纸鸢给我。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只是看见首饰心痒,还是识货?那玉价值几百两银子,还是大夫人去庙里过了香炉,给大哥保平安的,就为了我的纸鸢,他轻易的给了出去。”他停了一停,轻轻说道:“我实在是感激极了,可又难过极了,大哥对我这么好,我拿什么抵偿给他?他为什么要对我好到这个地步?有人对弟弟这样好法的吗?”

听到这里,朱名对于蓝眠玉轻易的将自己给了蓝雪星,一点儿也不奇怪了。他并没有将自己看的特别轻,而是将这个小弟看的特别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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