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兮 上——路人乙
路人乙  发于:2015年03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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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徐仲酉显然吓坏了,却露出迷茫的表情,片刻后突然扭曲成一张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好笑几乎疯狂的脸,“你就是那个杀了胡小七的人?你不是谢铭的人?”

梁徵没想理他的问题,“之前胡小七带着那位姑娘,在哪儿?”

“他就在那里!”徐仲酉躺在地上伸长手指,“认不出来吗……哈,还不是你们……哈哈不是,你不是他们的人……你不知道你在救谁……”

他指着那具不成人形的躯体。

梁徵没有听地上挣扎的书生在嚎叫什么,对他指的方向略略皱眉。再一次判断,确实是男子。他没有再思考和耽搁,果断地宝剑出鞘点出,锁链应声碎裂,在重伤的男子跌倒在地前,他弯臂接住了他。

拂开脸上乱发,极为依稀可辨的果然是那个艳妆少女的轮廓。

对自己先前的判断失准大为吃惊,梁徵轻轻抽了一口气,也记得探他脉象,赶紧确认他是否还活着。

“你知不知道你在救什么人?”徐仲酉嘶声喊叫,“你会后悔的!”

梁徵确实有点想问自己救的什么人,也好弄清事情原委,但怀中少年生死未卜,所受的折磨显然违背他平日所能想象,此人还这么不减气焰地嚎叫让他怒上心头,忍住了想要询问的开口。

但这个人没有武功,梁徵不想恃武伤人,随他去就好了。

解下外袍裹住少年的身体往肩上扛起,梁徵足尖点地,飞身掠出了囚室,穿过仍然一团大乱的营寨直往外逃去。

不太困难地甩开了强盗们的追赶,但已夜深,梁徵考虑在荒野中寻觅一个能够容身的休息地点。梁徵在细小的河流边燃起了小堆的篝火,试着将少年安稳地放下。沿河流行走不易迷失路途,梁徵大致还记得自己此前在这附近曾经走过的方向,独自回到官道上应该不难。但带着身负重伤的普通人是另外一回事。

既然已经确认少年就是之前的少女,再想一会儿就能明白过来,可能是劫了大户人家的公子,为了避人耳目,或者为了将其羞辱,才将其扮作女子,总之都是不怀好意。想来那些强盗历日里恃强凌弱已成习惯,方才就该多下些狠手。

梁徵就检查过少年的伤势,就他的认识而言,那群匪寇固然是没让少年好过,但他身上倒并没有致命伤,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那些虐待他的人确实都小心避开了要害,没有特别要致他于死地的意思。

谁知道他们留着他是想做什么。一个备受欺凌的手无寸铁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还好遇到我。梁徵尚有余怒地想。至于救的人是男是女本身,并不紧要。

少年的气息很微弱。这里的气候不利于他快速痊愈,裹着风沙的寒风会吹透他的皮肤让他的骨髓都凝成冰霜,他看上去在醒过来之前,就会已经死去了。

梁徵把掌心贴着他的后背,缓缓送入一些内力,维持他身体的温暖。但少年的身体渐渐发烫,他冷极了,可是又陷入高热。梁徵想喂他一些清水,而少年即使失去意识,却还怎么都不肯张口。

只有让他靠着自己半躺,尽量轻松的姿势,让他呼吸不那么吃力。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梁徵感到束手无策。

是需要帮助的时候。

幸而,这里离氓山药谷应该不远。

氓山药谷,武林中曾经最鼎鼎大名的神医容长裔洗手退出江湖后的隐居之所。只有很少人知道它的确切所在,更少人知道神医其实早已过世,如今氓山药谷的主人是他留下的一双儿女——容蓉与容松,梁徵与他们已是旧识。

驱马驰入药谷的瞬间,暖风扑面而来。一入谷道路便已消失于葱翠树林,梁徵下马牵缰,扛了依旧人事不省的少年,凭借记忆中的大致方向步行摸索了近两个时辰,眼前才豁然开朗,显出屋舍田园来。

一道阴影从背后移近,几乎将他整个身体都罩住。

“梁四哥。”

冷不丁地,梁徵耳边响起声音。

“容兄弟。”梁徵回头,“别来无恙。”

神医之子容松有异常魁梧健壮的身材,样貌凶恶如庙里金刚泥像,但声音很温和,“有病人来?”一眼看到梁徵肩上的少年,他不打算客套,弯下腰查看。只面对到少年血肉模糊的脸,就惊得倒吸一口气,连忙去探他脉,只怕是已经死了。

片刻后,容松舒了口气,“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遭,我们进去吧。”

神医的房间比外面要更加温暖舒适,容松帮助梁徵把少年安置在榻上,重新探了脉象,又细细检查了他全身的伤势。

“如何?”梁徵问。

“不太好,这样的伤如果是梁四哥,应该不算什么,但是这个人没梁四哥的底子,我觉得说不定随随便便就能被要了命。”容松简单地说,又很好奇,“他是什么人?”

“不知道。路上看到有伙强盗带着他,看不过去,就把他救回来。”梁徵老实答道。

“四哥人真好。”容松真心实意地说。

“能治好他吗?”

梁徵这句话一问出口,容松脸色顿时如孩童闹别扭一般板了起来,“你看不起我们。”他外貌凶狠,若非梁徵与他相熟,这表情叫人看起来简直感到说不出的诡异。

梁徵正拱手想要致歉,“并非……”

“帮我找找我姐姐,请她也来看看。”

与高大健壮一脸凶相的兄长不同,容蓉是个娇小的女子。梁徵在丹炉旁找到她,与她一起回到少年躺卧的房间时,房外已经煎着药,里面容松正在往少年的面孔上敷着什么。

“你在搞什么?”容蓉问,走近的时候挽紧袖口。

容松为她让出位置来,“他满脸都是伤。”

“脸算什么?”容蓉瞪他一眼,再看少年身上的伤口也都被处理过了,才放松了神情,“不是什么奇怪的伤,你不是自己就能治好吗?”

“可我觉得很奇怪。”容松指指自己张开的嘴。

容蓉低下头去,伸手想让少年张口,但是少年昏迷中仍咬得死紧,毫不松口。

容蓉抽回手,“拆了他下巴。”

梁徵在旁一愣,“这个……”

“等会儿给你安回去!”容蓉满不在乎。

容松过来挤开梁徵,一伸手卡住少年的双颊突然用力,使其下颚关节应声脱臼,被强制张开了口。

“容兄弟……”梁徵还是很觉得不妥。

容松则像寻到宝一样兴致勃勃地把脸凑近去,两指小心翼翼从少年舌下夹出小小一片玉石来,端详片刻,又惊讶又迷惑。

梁徵也疑惑地看过来。

容蓉握着手帕来接过玉石,擦净了递过去与梁徵同观,“不是凡物。”

圆形的极为小巧的玉佩,除了被打磨得光滑以外,表面并不曾被刻下任何暗纹,单纯而半透明的玉材里封着雪白的絮。仔细观看,就会意识到它们正在玉石里如云彩般飘动。

梁徵震惊地对上容蓉的眼睛。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地东西。”容松说,已经给少年接好了下巴。

容蓉还在惊艳地感叹,举起玉佩对光而视,那片流云就更加明显。但她忽然恍然大悟似的,整个人一呆,突然觉得脏手一般把那块玉扔开,梁徵连忙接好。

“怎么了?”梁徵问。

“这是魔教的东西,我听说过。”容蓉没好气。

“咦,我就没听过。”容松对姐姐露出钦佩神色。

“这可是好东西,能续命的,叫承天玉。在魔教教主中世代传递,任你受多重的伤多重的病,只要不是一击要害,手里有这个,怎么都死不了。”容蓉给他们解释,“我娘见过这个。这东西世上可只有一块。”

容氏兄妹的母亲出身魔教,这样的事少有人知,而梁徵就是知情者之一,所以明白容蓉这个判断的准确性。

“这个人是魔教余孽?”容蓉看向梁徵,又看向自己的弟弟。

容松明白,撩开少年的衣襟给她看。

“没有魔教刺青,应该不是。”梁徵想要安抚容蓉的不安。

“也是,承天玉自枯雪湖一战魔教分崩离析后不知所踪,他从别处得来也未可知。”容蓉口气缓和了一些,“亏得这个,否则以他这身体底子,等不到你送他过来,他早就死了几回了。”

好像是回应她的话似的,少年的身体突然剧烈地痉挛起来,梁徵眼疾手快地压住他,容松则挥手封了他几处穴道,强硬地止住他抽搐。

但暗红的血液从少年口中喷吐出来,他不断呕吐,明明腹中空无一物,只有血与酸液被带出,却好像无止境似的不能停歇。

梁徵心惊肉跳,觉得他只怕要将自己的血都吐完了,眼看着容氏兄妹陷入忙乱,当机立断地把玉佩放进少年掌心。

少年昏迷中握不住,梁徵按着他的五指不松手,帮助他牢牢拿住玉石。

奇迹一样,少年的呕血渐渐止歇。

容松擦了一把汗。

“他怎么样?”梁徵问。

“说了,他基本还都是皮肉伤,”容松说,“只是这个人没练过武,身子骨不行。”

“放心,几天的事,他很快就好了。”容蓉说。

梁徵因此松了口气,“如此,劳烦二位。”

容蓉指挥容松把少年安置在客房,门窗都打开,让药谷温暖的微风能够穿透而过。容松按姐姐吩咐重新给他上了药,再次包扎过几处严重些的伤口,容蓉又交待梁徵几句,并保证过三天伤者基本就不会有大问题了,就拖弟弟走去炼药。

梁徵没有发现自己真正需要做的事,就只是在床边坐下来,想了想这一路突然的行程,又抽之前出捡来的青绡刀来看。

他的剑其实与这把刀相同,皆是出自莫家庄。两者有些类似之处,都是极薄,握在手中过于轻飘,需要握刀者非凡的控制力,由胡小七那样的刀手使用并不合适。梁徵自己也不大习惯用刀,拿在手里只向外随意一挥,青芒一闪则止,五步开外枝上梅花徐徐飘落。

“喜欢吗?”

“如果我不是更喜欢剑的话。”

“那是我的东西。”

“嗯?”

梁徵低下头,重伤的少年居然已经醒了,他的脸上被容松抹上厚厚的药膏,眼睛里的光芒显得很平静,正轻声地继续告诉他,“我是说你手上的刀,那是我的。”

梁徵把刀收回鞘内,“你不会武功。”这一点很笃定,他不认为有人能瞒过自己的眼睛。

“所以……我拿了最好的刀。”少年耐心地解释。他说得有点艰难,因为容蓉的药,也许也因为脸上的伤还在疼痛。

梁徵为青绡刀被官府收缴后的去向感到不解,但并没有纠缠这个问题,“你不用说话。在下华山派梁徵,这里是氓山药谷,你现在是安全的。”

“氓山药谷?”少年眼里似乎有些迷茫,但说出口的声音更接近叹息,“我不知道这里,真的存在。”

梁徵没管他的话,并且把他的反应认定为严重惊吓后的失常,仅仅为了安抚他而索性把青绡刀置于他枕边。

“你休息,别的事明天再问。”

他过去找容蓉,说少年已经醒过来。容蓉没表示奇怪,只顾着碾碎手边一堆草药。

“那可真好。”容松比较开心。

“还没问你,怎么到这里来?”容蓉擦了擦手退到一边,由亲手工作转为开始指挥容松,又去问梁徵一句。

“师父所派。听闻枯雪湖附近有魔教残余蠢蠢欲动,前来查探。”

“结果呢?”

“并无人迹。”

容蓉笑了一笑,“我这里离枯雪湖不太远,没听说过什么。倒是这个人身上带着魔教的东西,你不怀疑吗?”

“等他醒了,我自会盘问他。”

“你要在这里长待等他好?”

“不一定,我本该按时回山复命,况且下个月又是我师父寿辰,我不想误了时候。”梁徵说到这里,也对容蓉一笑,“容姑娘和容兄弟届时也该过来,让我们在山上好好款待一次。”

“你山上太冷了,不去!”那边还忙着的容松先说。

容蓉掩口低笑,“代问令师好就是。”

“嗯。”梁徵应了,又问,“你们现在在捣什么?”

“用在那个人脸上的药。”容松说着,用手比划到自己脸上,他手指还沾着草药,脸就因此花了,“那可要细致多了。”

“脸有何不同?”梁徵不解。

“对你脸怎么你当然无妨,可是那位小兄弟呢……我们可不知道这位小兄弟是做什么的,说不定脸比命根子还重呢。”容蓉笑。

梁徵深深皱眉。

第二天梁徵再过来开客房夜里关闭的门窗时,那少年还睡着。梁徵在门外折了枝梅花代替长剑练习,顺便等少年醒来。

刚把近年师父教授的三套剑法各练了两遍,就远远看到房里的少年正扶着床试着坐起。

梁徵就走进房去,顺手把那枝梅花插入桌上瓶里,再站去少年床边。少年正抬手试图触碰自己的脸,一看到他,就放下手去。

“梁少侠。”少年还记得他昨天报过的姓名。

“还好吗?”梁徵只是问他,容蓉所用药都是神效,此时少年的伤痛应该已经减少很多,然后就只是需要时间愈合。

“我吗?还好。”少年似乎在笑,因为脸上纵横的伤口反而显得狰狞,“多谢梁少侠救命之恩。”

“为什么会被胡小七一伙拿住?”梁徵问,即使多少可以猜测胡小七惯于打劫,但既然已经可以询问,他并不愿简单先入为主地猜测。起先以为不过是普通富家公子,但身怀青绡刀承天玉,又未必那么简单。

少年眨了眨眼,“或许我们一路太显眼。”他摸了摸枕边的宝刀,“我想认识这个的并不止你我两人。”

“你带着魔教之物。”梁徵说,“你和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承天玉被容蓉穿了线正挂在少年胸前。现在少年也许不那么需要它了,但梁徵和容蓉都没有要拿走它的意图。

“你说这个?”少年用小指勾起那块玉佩,“不,我也不知道这从何而来。”

“那么……”

“谢欢。”少年说,“这是我的名字。我父在京为官,此玉是京中长官所赐。”

梁徵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谢公子是京城人氏?”

“对。”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你如果需要,我可以借马匹于你。”梁徵说,“不过当下你还是先养伤。胡小七一伙已被我除掉,不必担心。”

“梁少侠大恩,来日必当报答。”谢欢一字字道。

“不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习武本分而已。”梁徵说,并不再细问,告辞出去。

再隔天梁徵去看他,谢欢已经摸下床来在四处好奇地散步。西域冬日干冷,但在氓山药谷出门一望满目苍翠, 世外桃源般四季皆暖春,谢欢看得非常惊奇,绕房看了一圈,磨蹭着不肯回去。

容蓉打发容松过来看几次,谢欢精神好了些,努力撩容松说话,梁徵在旁听了会儿觉得没趣味就走了。等回来时竟发觉容松与谢欢已经颇为投缘,容松聊得兴起,甚至不愿回姐姐那边去了,直到容蓉杀过来踮足拧了他耳朵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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