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初面对着墓碑，慢慢蹲了下去，顾澄就站在一旁，给他打着伞。

“爸，妈。”沈言初伸手把墓前粘着的树叶抹抹开，又把顾澄的花摆摆正，才继续，“这么久才来看你们，你们不会怪我吧。”

“我也不是不想来。”就是会觉得有些怕，觉得对不起你们，但我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现在，我很好，你们不用担心。”对于那些人，我也不想过多地去做什么，我始终相信，自食其果不是吗？不过，我会拿走本来就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会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去保护我所爱的人，不再受伤害。

“小橙子送你们的花喜欢吗？我都没带东西来。”真是个不称职的儿子呢，不过你们有个称职的“儿媳妇”，当然，那个小呆瓜还不知道。我，挺喜欢他的，我想跟他在一起一辈子，你们说好吗？

沈言初手抚摸着墓碑上刻字的纹路，静静地看着，也不知看了多久。有雨丝从伞外钻进来，山上的风大，撑着伞都跟没撑一样，沈言初靠外侧的胳膊已经湿透了。沈言初想起身，可蹲得太久，脚有些麻，起不来，等下一次再使力的时候，突然感受到背后被人覆盖住，腰被环绕着，原本又被风吹又被雨淋所激起的寒意，被后背传来的温度所温暖。头顶的伞滑在了一旁，雨变小了，蒙蒙地落在睫毛上，觉得视线有些模糊。

顾澄就这样从身后抱着沈言初，小小的身体要把沈言初整个环住甚至有些困难，双手在沈言初身前拉着，有点拉不住，只好用一只手扯着另一只手的食指。

“冷吗？”顾澄的声音从身后传到沈言初的耳朵里，听上去瑟瑟的。

“还好。”沈言初伸出手，覆盖住顾澄摆在他身前的双手，轻轻地揉捏着。

“我给你捂捂。”顾澄说完，把沈言初抱得更紧了。

“嗯。”

沈言初感受到背后人的动作，脸上的笑意更深。

俩人稍微淋了些雨，沈言初把顾澄塞进车子里的时候，顾澄无奈地打了个喷嚏。沈言初“噗”地笑出来，拍了一下顾澄的脑袋，然后立刻开车离开了。顾澄被拍的时候抬眼瞪了身边的沈言初一眼，吐了吐舌头，努力地忍住了第二个正要打出来的喷嚏。

“完了，给我捂坏了。”沈言初赶紧从车后座拿了件平常穿的西装，扔给顾澄，“把外套脱了，换这个。”

“我不冷。”顾澄侧头眨巴眨巴了眼睛，“捂坏我乐意。”

“那也赶紧穿上，不然你是把我捂好了，自己却感冒。”

顾澄撅了撅嘴，把外套脱了，又把沈言初的西装裹在身上，西装很大，顾澄穿着袖子长出来一大截，前面也没用扣子扣起来，直接左右一拉，跟围浴巾似的围了起来。顾澄把自己裹好，又哼唧了一声，缩进副驾驶的座椅上，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的公路，突然听到沈言初淡淡的嗓音，说：“小橙子，谢谢你。”

19.突如其来的大哥哥

清明节的时候，顾澄被顾爸爸接回了S市扫墓，同时还在家里待了3天。晚上的时候，沈言初会给顾澄打电话，导致顾澄每晚在10点过后要是还没接到沈言初的电话，都会躺在床上握着手机不断解锁，看来看去，生怕被自己遗漏了什么。清明假期的最后一天，顾爸爸准备送顾澄回N市，但有些事情总是不经意地突如其来。

顾澄的外婆已经有70多岁了，身体倒算得上好，和赵老俩人单独住了这么多年，没生过什么大病。清明节雨下得多，外婆外出早锻炼的时候，由于雨水积洼不小心滑了一跤，正好那块地附近最近在修房子，建筑垃圾特别多，这一摔，直接导致股骨颈骨折，在军区总院住着。

顾妈妈得知消息，跟着顾爸爸和顾澄一块回了N市，打算在医院照顾几天。赵家就顾妈妈一个女儿，照顾起老人来比较方便，儿媳妇再好，总是没女儿亲的。顾爸爸公司有事，不能长留，第二天就先回S市了。顾澄回N市的当天就去医院看了外婆，好在老人家除了骨折，精神状况还算不错，但是医生也叮嘱了，老年人这样一摔还是比较危险的，以后要多加注意。顾澄后来被顾妈妈赶回家睡觉，顾澄只好等第二天放了学再去医院看外婆。

第二天顾珏上班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被一群护士围攻了。

“顾医生，21床昨天来了个超级帅的小帅哥！”某A八卦属性全开。

“是小正太！正太！”某B从某A身后绕过来，予以纠正。

“哎呀，反正巨萌，姐姐我心肝颤。”某A继续。

“21床不是前天新住进来了一个股骨颈骨折的老太太么？怎么变成小正太了，老人家出院了？”顾珏顺手去抽了21床的病历，打开一看，仍旧是那天自己接进来的那位老太太的名字。

“是家属，估计是孙子吧，小孩的爸爸妈妈也来的。”某A解释说。

“有我帅吗？”顾珏果然好不含蓄。

“这个嘛……话说你们俩还真有点像呢，估计是你小时候的翻版。”某A捅了捅身边的某B，某B立刻附和着。

“那我可得去瞧瞧了。”顾珏作势要往21床病房走。

“唉，人今天还没来呢，估计得等到放学。”

然后顾珏就真的等到了放学的时间，没下班，先去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又回了病房，有值班医生调侃：“呦，怎么没走啊，这么勤快。”

“得，被吊了胃口，我还真要看看那个21床的小子长什么样了，我就坐这等着。”顾珏一屁股坐在护士站的吧台上，只要有人进病区，一眼就能看到，身后的值班医生噗嗤笑了出来，说了句“真是无聊”，然后转身去医生办公室了。

等顾珏见到顾澄的时候，顾澄正背着个书包，校服都没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这小子……”顾珏看到顾澄在自己面前跑了过去，总觉得有股莫名的熟悉感，冥想良久，才发现，真的是如某A某B所说的，这小子跟自己长得挺像，特别像自己中学时的样子。顾珏没忍住，跟着顾澄走到了21床的病房门口，此时的顾澄已经拉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顾珏在门口踱了没多久，病房门又被打开，一个15、6岁的男孩子走了出来，看到门口的顾珏，虽然疑惑，仍是非常有礼貌地叫了声“医生哥哥好”。

顾珏一愣，微微弯下腰，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男孩子。顾澄被他盯得有些发毛，稍稍往边上挪了挪，问：“哥哥有事吗？”

“你叫什么名字？”

“唉？”

沈言初就是在这时出现在顾珏身后的，看到顾澄被陌生男子搭讪，沈言初有些不爽，即使那个人是个穿着白大褂的正经医生。顾澄本来就是出来接沈言初的，见到沈言初，也没回答顾珏的问题，直接喊了句“大哥哥”。

顾珏听到这个称呼，明显愣了愣，似乎激起了他很久以前的某段记忆。

沈言初笑着走到顾澄身边，亲昵地揉了揉顾澄的头发，然后才正过身去看顾珏，笑容已经不在，眉头微蹙。顾珏对上沈言初的目光，坏笑地嘴角一歪，对沈言初挑了挑眉。顾澄身后的病房门突然被打开，顾妈妈走了出来，看到沈言初，说：“到了怎么不进来啊，我爸也在呢。”

沈言初跟顾妈妈打了招呼，正准备进门，却见顾妈妈的表情突然一变，正惊讶地看着另外一个方向。

“小婶？”

“阿珏？”

几乎是同时响起的声音，沈言初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们认识？他疑惑地看了眼顾澄，顾澄也正好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顾妈妈已经走到了顾珏的面前，俩人都是惊喜的表情，顾妈妈问：“真没想到在这看到你，在这工作？”

“在读博，老板在这，没办法。”顾珏的眼神移到顾澄身上，然后问顾妈妈，“这是小橙子？”

“是啊。”顾妈妈把顾澄拉了过来，“你顾珏哥哥，记得不？”

顾珏大哥哥？！顾澄把眼睛睁得大大地，死命盯着面前的顾珏看，顾珏被盯，也不觉得尴尬，只是一直在笑。顾澄终于在这笑容中，找到了一种久违了的味道。

“大哥哥！”顾澄已经扑到了顾珏身上，一把抱住了面前的人，顾珏笑着回应，一手揉着顾澄的脑袋。

沈言初在后面已经有些凌乱，谁能告诉他这是发生了什么？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小橙子会叫他大哥哥，大哥哥的称呼难道不是自己独占的吗？还有小橙子真的是见谁都扑吗？某过去式大哥哥像个局外人一样在病房门口欲哭无泪。

顾妈妈看着抱着的俩兄弟，有些欣慰，对顾珏说：“你走之后，小橙子就一直问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顾珏放开顾澄，捏了捏顾澄的小脸，说：“难为你一直想着哥哥我。”顾澄被扯着嘴，傻呵呵地笑，顾珏又转头对顾妈妈说话：“家里人都还好吗？”

“你爸妈身体都不错，不过倒是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顾珏笑得很高兴，那种笑里，感受不到他这几年的辛苦，只剩下他的快乐和幸福。

“你啊。”顾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有伴了吗？”

顾妈妈问的是有伴了吗，而不是结婚了吗，或许被任何知情者的耳朵听到，都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顾珏脸上的笑意更浓，回答说：“有，我们很好。”

20.小橙子移情别恋了

沈言初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前对着一堆报表，正跟付远山打着电话。

“哎，不是说是堂兄弟嘛，你急什么？”

“我不急。”沈言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靠，你这礼拜给我打几个电话了？不急你老找我抱什么怨，寻什么慰藉。”

“呼。”沈言初吐了口气，这真不能怪他会嫉妒，自从顾澄认了顾珏大哥哥以来，他这个前任大哥哥几乎都可以卸任了。除了每晚他们都还在通电话，不过电话的内容变成了“今天我带大哥哥去三爷爷那吃饭了”或是“大哥哥说周末跟我去爬栖霞山”等等等等。沈言初虽然口上附和，心里免不了要郁闷一下，郁闷的时候他就打电话折磨付远山。可怜付远山最近部队特训，打个电话都偷偷摸摸的。

“小橙子都不喊我大哥哥了。”要说沈言初郁闷的，估计就是这事了。

“噗，那他喊什么？言初哥哥？”付远山在电话那头大笑。

“喊沈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呦，沈哥，够简洁的。”

沈言初皱眉，完全不想理会付远山的突发神经病。顾澄自从见到顾珏之后，默认称呼“大哥哥”是顾珏，接沈言初电话的时候，有几次都是直呼其名，这在过去没什么，可是最近让沈言初听着哪哪都别扭。偶尔有需要，顾澄就喊他“沈哥”，乍一听，沈言初还挺惊喜，却在细想之后又跟打了霜的茄子一样焉了。

“沈言初啊沈言初，搞了半天其实你就是一替代品。”

沈言初听到这，简直想直接臭骂付远山一通，再挂电话，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不过啊，这也不一定是坏事，你总不能做一辈子那人的替代品啊，人到底只是小橙子的哥哥而已，你不是还别有企图么？”

沈言初闻言，太阳穴突然都突突地跳了两下，他自然是不想被小橙子一辈子只当哥哥来看待的。想到这，沈言初还能感受到一丝欣慰，不过他也不能放任这个结果了，必须采取行动。沈言初挂了付远山的电话之后，让助理把周五下午的时间挪出来，推掉中午和晚上的饭局。顾澄在那天有个演讲比赛，作为极具文学素养的学生代表，顾澄和另外一个高三的女生将代表外国语学校在市里进行角逐。顾澄在昨天打电话的时候同沈言初提起过，还抱怨了几句关于自己实在不想参加却被老师拖着去的悲惨遭遇，沈言初当时就想，他该去给小橙子加油的。

周五下午1点半，顾澄和学姐就被学校领着去了市一中的报告厅，顾澄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有点无聊地跟沈言初发短信。沈言初那时候正在往一中赶的途中，司机开着车，他没跟顾澄说自己会去，他想给顾澄一个惊喜。

等沈言初到了报告厅的时候，比赛已经快开始了，有工作人员在台上来来回回地试话筒的声音，搬演讲台，而前排的座位几乎都坐满了。他往前走去，想找一下顾澄的身影，却一眼看到了左侧走廊靠舞台的地方站着的顾珏，然后是他身边的顾澄。顾澄正拉着顾珏往前面走，俩人有说有笑的，真是说不出的兄友弟恭。

沈言初觉得自己已经冒火了，他绕到左侧的走廊，也往前走去，在顾澄和顾珏坐的那排停了下来，然后叫了声“小橙子”。顾澄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到沈言初，满脸都是问号和感叹号的组合，顾珏也抬头看到了沈言初，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沈言初？！”顾澄已经站了起来，经过隔着的几个座位，走到了沈言初的面前，“你怎么会来？”

“我来给你加油。”沈言初把情绪都藏起来，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顾珏的方向，说，“你大哥哥也来了啊。”

顾澄拉过沈言初，把他往座位上领，等沈言初站到顾珏身旁的位子，也就是顾澄刚才的位子前时，顾澄抬起手放在沈言初的肩膀上，用力把沈言初按在了位子上。顾澄有些微微嘟起了嘴，说：“都不提前告诉我，没座位了你坐这吧，我去选手席。”然后又侧了点身对顾珏说：“大哥哥那我先走啦，你跟沈哥一块儿，过会等我结束了来找你们。”

“嗯，你加油噢。”

顾珏抬手捏了捏顾澄的脸，顾澄咧嘴一笑正欲离开，被沈言初抓住了手腕，顾澄回头，问：“怎么了？”

沈言初顿时觉得有些尴尬，他就是见顾澄要走，条件反射似的就拉住了他，现在只好说：“没……没什么。”然后松开了顾澄的手腕，继续道，“好好比赛。”

“嗯。”顾澄朝沈言初一笑，然后走去了选手席。

顾珏把沈言初的表情和动作看在眼里，忍不住要偷笑，他又顺着顾澄离开的背影望了一眼，笑意更浓。

整场比赛的过程中，沈言初都当身边的人不存在一样，倒是顾珏经常没话找话地跟沈言初聊天，一般都是自问自答，居然也自得其乐。比如，顾珏问：“沈先生是做什么的？”然后自己回答：“噢，貌似小橙子说是公司的总经理？嗯，有前途。”或者顾珏问：“沈先生今年多大了啊？”然后又自己回答：“年龄好像是不能说的秘密啊，当我没问，不过我们看上去好像差不多大。”然后顾珏就呵呵地笑了，沈言初觉得顾珏简直是个神经病，就越发地不理人了。

轮到顾澄上台的时候，顾珏也闭嘴了。顾澄穿着学校的礼服西装，还打着黑色的领带，看上去更加英挺了，灯光下的皮肤显得特别白，眉目分明，确实是少有的帅气。演讲的题目是“生命的力度”，前面大部分的参赛者都会用典，比如胡杨树这类坚韧不拔就时常出现在高中课本上的例子。可顾澄却和大部分人说得完全不同，顾澄语文底子好，先用古文开头，抑扬顿挫地像吟诗一般抛出自己的观点，顿了顿，开始由小见大地举例子，不过仍是文绉绉的文言文，到最后，才开始用白话总结，声音变得高昂而有激情，台下的观众和评委都不由得被顾澄的声音带动。顾澄结束演讲鞠躬的时候，几乎全场静默，等顾澄踏上了下台的台阶，全场才爆出犹如雷鸣般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