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了院子，付远山解了车锁，顾澄已经站在后座的车门边了，听到“咔嚓”的解锁声，利索地就拉开了车门，然后自己爬了进去。付远山本来想着这小孩要人抱上车，已经做好了抱的姿势，马步都扎好了，可却见顾澄压根没理他，又把他晾在了后面。付远山轻笑一声，想，行，我不跟你计较，我到时候去折磨沈言初！付远山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沈言初那张要笑不笑的脸，又不禁打了个哆嗦。

球赛是下午3点开始，付远山带顾澄出门的时间还早，他就顺路把顾澄带去了一家新开的甜品店，投小孩所好，总不会错。顾澄下车的时候仍是自己出来的，但出来之后他就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地下停车场的光线不足，顾澄只好凑到了付远山的身边。付远山心里暗笑，哈哈，还不是要来依靠我。付远山这回伸出的手没有被顾澄小朋友拒绝，但却得到了顾澄小朋友的一计小白眼。手被捏在付远山的手心里，顾澄想，没有大哥哥的手舒服，然后顺理成章嘟起了嘴。

进了店，被服务员领到位子边，顾澄自己挑了靠里的沙发，一轱辘就爬了上去。付远山给顾澄点了一杯棉花糖朱古力和一份草莓厚多士，自己则要了杯咖啡，然后就开始专心地逗顾澄说话，可顾澄每句回答要不是“嗯”就是“不要”，再也没有第四个字出现过。付远山很郁闷，等朱古力和厚多士上来之后，顾澄索性安安静静地对付食物，连回答付远山的话都变成了无声的点头或者摇头。付远山终于意识到，赵老说的“小橙子最近闹不开心”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他想起第一次见小橙子的时候，顾澄虽然软软糯糯地依附在沈言初的身边，可到底还是让人觉得可爱乖巧的，哪像现在这样！付远山稍稍抬眼瞄了眼顾澄，拿起咖啡抿了一口，见顾澄根本连眼睛都不抬一下，这真是要死了，要死了，付远山想。

一大一小，俩人也不大眼瞪小眼，就是一个默默喝朱古力吃厚多士，一个是时不时抿一口咖啡，一坐就坐了几个小时。付远山后来想起这次的事来，发誓再也不要陪小孩了，小孩什么的果然最讨厌了。当然，这是后话，后话的后话就是，在付远山有了自己的女儿之后，就把自己发的誓抛到了九霄云外。

等到了时间，俩人又一起去了奥体，期间付远山也不逗顾澄了，顾澄倒是乐得自在，默默地跟在付远山的身后，当然，付远山也懒得去牵他了。付远山拿了沈言初的赛季联票，那套票是和顾澄的儿童联票一块买的，俩人在球迷通道排队进了场，然后到指定的地点坐下。付远山把球衣一扔丢给了顾澄，自己拎着件大的左看看右看看，硬是没往身上套。倒是一旁的顾澄，已经自己脱了小棉袄，把球衣套在了毛衣外头，付远山也就学着顾澄把球衣套上了。

虽然已经开春，但天气还没有转暖，付远山把凳子上顾澄脱下来的棉袄披在了顾澄身上。顾澄感到肩膀一重，抬起头看付远山，有些疑惑。付远山瞪了顾澄一眼，说，穿着不然冻感冒了有你好看。顾澄撇了撇嘴，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估计是在找借口。付远山没等他找到，又加了一句，感冒了的话你大哥哥会不开心的。

顾澄本来还纠结的表情突然愣了愣，又看了眼付远山，最终把话都咽了下去。

09.Facetime

付远山本来想带顾澄吃过晚饭再回去的，他想好人做到底，陪喝陪看还陪喊了一下午，也不差陪吃了。可顾澄那小子死都不高兴，板着张小脸默默抗议，付远山只好把他送回了家。车开到院门口停了下来，付远山下去开后车门，顾澄的屁股在皮车椅上扭了一下，没下车。付远山觉得有些奇怪，问了句，怎么了啊小祖宗？

顾澄瘪着嘴，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付远山，又立刻垂下去，左右看了看，就是不肯下车。付远山看他那小可怜的样子，突然灵光一现，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了。顾澄八成是还惦记着自己答应他见大哥哥的事，拉过钩钩的，估计忘不了。事已至此，付远山也不想赖，他看下了手表，然后索性就跨进了车后座，让顾澄往里挪了挪，自己也坐了进去。顾澄看他进来，看着他眼睛眨了好几下，付远山也没说话，直接拿出了手机，翻出联系人里的沈言初，按下了Facetime。

纽约州现在是早晨7点，沈言初刚跑完步冲完澡，正叼着一片吐司看晨报，手边的手机就响了。沈言初看到屏幕上付远山的名字，立刻接了起来，信号连接废了一些时间，不过还是很快就看到了付远山的大脸。付远山那边还没有说话，屏幕晃动了几下，似乎是在调整位置，沈言初就直接把手机立在桌上的音响上。等放完又去看屏幕，他愣了一下，晃动的图像中闪过一只小手，白嫩嫩的，沈言初把音响往前移了移。

“嗨，听得到吗？”画面里是付远山的脸，还对镜头招了招手。

沈言初赶忙点了点头，又说了句：“听得到，是不是小橙子在你边上？”

付远山的表情一下子变成：这么聪明，果然见色忘友啊见色忘友。付远山把镜头调向了顾澄的方向，其实从一开始顾澄就想把手机抢过来，却拼不过付远山手臂长，只好伸长了脖子看屏幕。等付远山举着手机调好角度，顾澄总算看清了屏幕里的沈言初，他张了张嘴，差点发不出声音。

“大哥哥。”顾澄的声音有些哑，跟他平常糯糯的语调有些不同。

声音经过电流的传递，传到沈言初耳里的时候已经变了许多，可他还是一下就听出了顾澄说话的异样。心突然就紧了，想要去抱抱眼前的人，可是虽然能看到听到，却摸不到，他们隔了十万八千里，就像自己身后的窗外已经升起了朝阳，顾澄背后的车外却已经暮色降临。沈言初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先叫了一声：“小橙子。”

就是这一声“小橙子”打破了顾澄最后的一道防线，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大颗大颗的泪珠啪嗒啪嗒地滴在裤子上。

“小橙子怎么了？别哭啊。”

“哎呦，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手机里沈言初的声音和身边付远山的声音同时响起。

沈言初看着顾澄无声地掉眼泪，心像是突然被掏空了一样地难受，他没有办法，只好低声去抚慰小橙子。付远山也不再多话了，他搂过顾澄，手掌在顾澄的脖颈后轻轻抚摸着。时间过得很慢，等付远山发现手掌下的小身躯似乎不再抽动了，他凑近看了眼，只看见顾澄双眼红得跟只兔子似的，小鼻子一缩一缩，泪却不再流了。付远山从车前头抽了几张餐巾纸给顾澄，又朝镜头里的沈言初打了个手势，示意小橙子哭好了，沈言初这才松了口气。

“小橙子乖啊，别难过了，哭鼻子都变丑了，有什么不开心的跟哥哥说。”沈言初说话的声音很柔，至少付远山从来没听过沈言初这么跟他说过话。

“大哥哥你还会回来看我吗？”顾澄说完，眼睛直直地盯着手机。

沈言初看得一惊，他现在真是越发地后悔了，他看着屏幕里的顾澄，说：“回，一定回。”

顾澄听到，也不问什么时候了，原本心里那些失落和难过的情绪稍稍改善，他想，大哥哥还要他，大哥哥还会回来看他的。

后来沈言初告诉顾澄，以后他们可以打电话、视频，顾澄也可以给他写email。顾澄把电话和邮箱地址认认真真地抄在了一张餐巾纸上，叠好了塞在口袋里，之后还时不时摸一摸，拿出来看一看，生怕自己弄丢了。结束了Facetime，付远山把顾澄领回了家，顾澄的眼睛和鼻子还是红的，很明显是哭过的样子。付远山有些尴尬，这怎么跟赵爷爷解释得好，好好人一外孙，被自己好端端地带出去，却哭得可怜兮兮地带回来，哎。

之后的日子变得平淡而规律，顾澄周一至周五都要上学，学校就在街道，顾澄每天早晨就走路过去，晚上再自己走回来，他没让外公外婆接送。每周二和周四，顾澄都会收到沈言初的email，他会在晚上花半个小时给沈言初回信，跟他说最近发生的事、看的书。每周六晚上，顾澄会同沈言初视频，每次看到屏幕里的大哥哥，顾澄的心情都会变得很好。有时候周末有球赛，付远山就会受沈言初所托，带顾澄去奥体看球。顾澄之后都十分地配合，他知道是大哥哥拜托远山哥哥的，就是如果球赛正好在周六晚上，他就不愿去了，他要在家等和大哥哥视频聊天。付远山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义务陪看，慢慢就释然了，觉得如果是陪小橙子的话也没什么不好的。

很快，夏天就到了。六月的N市在白天里已经超过了30度，天气闷热，似乎总是要下雨，却始终没有下下来。六一儿童节的那天，顾澄他们班表演了王子与公主的话剧，顾澄个头最小，被扮成了森林里的小精灵，穿着绿色的小T恤，背着两只绿色的大翅膀。外婆给顾澄拍了很多照片，顾澄一回家就迫不及待地发给了沈言初。沈言初收到照片，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他的小橙子似乎长高了些，但在周围其他六年级的孩子中，还是显得很小。脸上画了妆，脸颊两边是夸张的红晕，嘴唇因为涂了唇膏，显得厚厚的，还格外得红，配着一身绿，倒也没丑的哭。

沈言初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出来，他突然很想见他的小橙子。

等关掉窗口，鼠标停留在网页窗口的关闭按钮上的时候，沈言初看到了随照片发来的那封email中的文字。他刚才光顾着看照片，也没注意，上面清楚地显示着：再过两天我就10岁了！

10.十岁生日

顾澄的生日是6月3日，这真说不上是个如何特殊的日子，但对沈言初来说，也许在之后的很多年里，这都将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

那天不是周末，顾澄照例是自己早早地爬了起来，吃过早饭就去了学校。学校的生活也不会因为今天是顾澄的生日而发生什么改变，倒是顾澄这次的同桌小女生一早见到顾澄的时候跟他说了句“生日快乐”，其他再无特殊。六年级的放学时间是整个学校最晚的，等顾澄跟着人群出校门的时候，周围也只剩下六年级的学生，个个个子都要比顾澄高出许多，顾澄被淹没在人堆里。要说这样也能被沈言初一眼就发现，他都忍不住要对自己的眼神点个赞了。

沈言初让车停在学校门口的停车场，看着一拨又一拨的小孩从学校走出来，确确实实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顾澄。穿着蓝白的校服T恤，蓝色的运动裤，跑起来的时候习惯性地咧着嘴笑。沈言初这次再见到顾澄，此时的心境早就跟以前不一样了，这都归要功于付远山的“点拨”。沈言初自从对那些朦朦胧胧的感情有了解释，就没有再逃避，而选择了去面对，顺着自己的心意，他不想让自己后悔。

沈言初看到顾澄出了校门，正要顺着人流拐弯，他立刻喊了一句：“小橙子。”

顾澄听到有人叫他，疑惑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眯着小眼睛。待看到沈言初的时候，他有些惊讶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生怕看错了。沈言初看着顾澄的动作，有些想笑，他朝顾澄招了招手。顾澄这才确定了似的，脸上的笑容再也掩饰不住，逆着人流就往沈言初那冲。沈言初蹲下来，张开了胳膊迎接顾澄，顾澄也不客气，直接跑到沈言初跟前，蹦到了沈言初身上。沈言初手臂正好从后面抱住顾澄，把顾澄抱了起来。

“大哥哥。”顾澄的声音还是软糯糯的，他把脑袋凑到沈言初的耳边，用头发去蹭沈言初的脖子，末了又说，“你怎么会来？”

沈言初空出一只手刮了一下顾澄的小鼻子，说：“来陪你过生日啊，生日快乐，小橙子。”

顾澄听完，二话不说，“吧唧”一口亲在了沈言初的脸颊上，鼓了鼓嘴，看着沈言初，眼睛里亮亮的。

沈言初觉得自己怀里的小身子软乎乎、热乎乎的，又加上刚才顾澄那一口，他都觉得开始犯晕。他收到email的当天夜里就飞了纽约，先是转机到北京，又从北京转机到N市，差不多在路上花了将近30个小时，才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顾澄身边。也就是这一刻，怀里的人被自己真真切切地抱着，沈言初才如梦初醒般，他这一路的劳累，好像都瞬间消失了一样。

沈言初这次回国没有通知家里，他到北京的时候给付远山打了电话，因此飞机到了N市的时候，付远山派来接他的车子已经在机场等着了。沈言初也没浪费时间，直接让司机开车去了顾澄的小学，他早就在顾澄的各封email里知道了顾澄生活的一切。沈言初接到顾澄后也没送他回家，直接给赵老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然后让司机送他们到他家附近的一家超市去了。

此时，顾澄和沈言初都在车后座，顾澄又腻着沈言初，抱着他的胳膊不肯松手，整个人都偎在沈言初的身上，像根无骨鸡柳似的。沈言初对此根本毫无怨言，他顺了顺顾澄的头发，又问了些学校里这样那样的事，顾澄就那么靠着，兴致勃勃地跟沈言初说。俩人一直聊到车子到了目的地，沈言初又把顾澄抱了下来，让司机先回去了。

沈言初的厨艺并不好，仅限于做一些简单的料理，而且也只能算的上不难吃这个档次。但因为顾澄小朋友生日，沈言初想亲自给他做顿饭，在家吃和在外面吃的意义总是不同的。超市楼下有家蛋糕店，沈言初让顾澄挑一个蛋糕，顾澄翻着那本印满了蛋糕的小册子看来看去，最终选了黑森林。沈言初一手拎着东西，一手牵着顾澄回自己的公寓，顾澄走路时还是老样子，喜欢一跳一跳的。

“小橙子，晚上吃意大利面好不好？”到了公寓，沈言初在厨房一边把东西从购物袋里一样一样拿出来，一边问顾澄。

顾澄人站在厨房门口，眼巴巴看着沈言初，点了点头。

沈言初看着顾澄的小模样，忍不住，上前亲了一口顾澄的小脑门，然后说：“小橙子先去写作业或者看电视吧，哥哥弄好了叫你。”

顾澄在门口徘徊了一会，见沈言初真的忙，就转身回了客厅。他今天的作业在学校就写完了，也不想看电视，就自顾自地参观起沈言初的公寓来。客厅很大，墙壁上挂着一台超大的电视机，顾澄往沙发上坐了坐，嗯，沙发也很软。客厅空出来的一角摆着一张长方形的餐桌，隔壁就是厨房。顾澄东摸摸西摸摸，甚至翻出了沈言初临走前没有来得及放回书房的书，他本来也闲着没事，就翻了起来。

等沈言初端着两盘意大利面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顾澄坐在沙发上，弯着腰看茶几上摊着的书。顾澄听到沈言初出来，也不继续看了，直接跑到了餐桌边。

“饿了吧？”沈言初给顾澄拉开一张椅子，等顾澄坐了上去，又递给顾澄一把小叉子，把一份意面推到了他面前，“快吃吧。”

顾澄点了点头，握着叉子就开吃了。沈言初又去给他倒了杯果汁，出厨房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走到茶几边瞄了眼顾澄看的书，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走回了餐桌边，和顾澄一起吃完了一顿生日晚餐。顾澄吃饭的时候很认真，不常说话，沈言初吃得快，吃完了就撑着下巴看一边的顾澄。等俩人都吃完，沈言初就把蛋糕拿了出来，许愿、吹蜡烛。

沈言初在切蛋糕的时候问顾澄许了什么愿，顾澄咕哝了一句“说出来就不灵了”，沈言初捏了捏顾澄的小脸，也不再问，顾澄倒是继续说了下去。

“说出来大哥哥会帮我实现吗？”

“当然啊，只要大哥哥能做到，都会帮小橙子实现的。”

听到沈言初这么说，顾澄眨了眨眼睛，心里纠结了一小会儿，然后轻声轻气地说：“我想大哥哥以后都能陪我过生日，一起吃意大利面。”

沈言初切蛋糕的手顿了顿，他低下头看到顾澄正好仰起的小脸，眼睛里全是期许，他突然觉得心都要化开来一样。放下手中的刀，沈言初半蹲下来，胳膊环住身边软软的小身体，紧紧地抱住了顾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