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橙子要买这个？”

顾澄抬起头看沈言初，非常郑重地点了点头，又拉着沈言初往里走，继续找书。沈言初看着身边的小子在书架里钻来钻去，偶尔看看这又看看那的，书倒是挑了不少，还有季羡林的《留德十年》和曹禺的《雷雨》。沈言初这才想起第一次见顾澄时，他在看《宇宙学》，就是后来俩人一起窝着看书，顾澄仍旧在翻那本《宇宙学》。他当时觉得这孩子真傻，不懂还非要逼着自己看，现在才觉得，这孩子不是傻，是太聪明了。哪有傻孩子愿意捧着本完全看不懂的书一看就是一下午？

06.关于恋童

俩人从书店出来的时候，太阳刚刚落山，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但温度却低了很多。沈言初把顾澄脖子上的围巾又围了两圈，把顾澄下半张脸全围进去了，又把顾澄的小帽子扯了扯，细心地盖住了耳朵。俩人牵着手站在书店门口的大马路上等着，不一会儿就开来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亮澄澄的。沈言初开了后座车门，把顾澄抱了进去，然后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

“呦，哪里拐来那么漂亮的小姑娘。”

前头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和沈言初年纪差不多的哥哥，顾澄环顾了下四周的环境，听到声音朝前头望了望，没等沈言初说话就糯糯地叫了声“哥哥”。当初沈言初就是被这声“哥哥”叫得心跳都慢了半拍，前座的付远山自然也不例外，差点方向盘都没握稳，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赵教授的外孙，叫顾澄，小橙子。”沈言初跟付远山说。

“男孩？看不出啊，这么漂亮。”付远山说着还从后视镜里看顾澄，又问，“小橙子今年多大了？”

“9岁了。”

“呦，真够年轻的。”付远山说着还咂了咂嘴。

沈言初从后头踹了一脚驾驶座的椅子，说：“你差不多可以了。”

付远山没说话，继续在前头傻呵呵地笑。

车子停在一处私人会所，里头饭店、KTV、酒吧齐备，两个大人带着个孩子进了预定好的包间。蒋毅和张青已经坐在里头了，看到进门的顾澄显然也愣了一下。蒋毅长大了嘴，问哪来的孩子啊。付远山直接把蒋毅搂了过去，说赵老家的外孙啊，你沈哥宝贝着呢。付远山说这话也不是没有缘由，他在前座看得清楚，沈言初在他们私人聚会带个孩子出来已经有些不可思议，他还看到沈言初怕顾澄在车里热，给顾澄解了围巾，又把头上的帽子松了松。等快下车的时候，又耐心地把围巾帽子重新戴好，把顾澄抱下了车。照理说顾澄是个9岁的孩子了，怎么说都能自力更生了吧，可沈言初那宝贝劲，好像真是怕一不留神就把顾澄磕着碰着了一样。

沈言初没理人，把顾澄抱到了圆桌边的一张椅子上，又给他脱了外套，包间里的空调开得高，顾澄的小脸早已经红扑扑的了。

付远山、蒋毅和张青都挨着沈言初一一坐下，付远山招呼着点菜，蒋毅和张青则看着沈言初在那照顾孩子。这真是让他们大跌眼镜啊，那个冷冷的、对什么事似乎都漠不关心的沈言初居然这么温柔？还笑得这么美好？蒋毅和张青俩人相互看了看，都表示了十分不理解。

付远山点完菜，服务员还没走，沈言初就把付远山手里的菜单抽了过来。这家会所的晚餐类型很丰富，江浙菜、粤菜、川菜都有，沈言初翻了翻，给顾澄加了几份虾饺点心，又把菜单递还给了服务员。

蒋毅在那嘴巴张得下巴都快掉了，付远山在一边偷笑不说话，从兜里摸出一包软中华来，刚想把烟点上就被一旁的沈言初一巴掌拍了下来。

“抽什么抽，有孩子在呢，要抽出去抽。”

“得。”付远山只好把烟收了起来，放回了兜里。

顾澄此时没什么事，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4个哥哥眨眼睛。他没问大哥哥为什么带他来跟大家一起吃饭，但他看得出另外3个哥哥跟大哥哥的关系很好，他有些隐隐的高兴，好像突然被大哥哥当大人看一般的窃喜。顾澄在一旁装傻，娇滴滴地拉着沈言初问该怎么叫这几个哥哥，沈言初一一介绍，顾澄就轮着喊了一遍，远山哥哥，蒋毅哥哥，张青哥哥。叫完还不忘扑闪扑闪自己的睫毛，又像没事人一样地跟沈言初撒娇说，大哥哥我想喝牛奶。沈言初二话不说，又叫服务员拿鲜牛奶过来。

另外三个人似乎还愣愣地没反应过来，等沈言初给顾澄倒好了牛奶，他们才有些如梦初醒般，想了想，靠，凭什么就沈言初是大哥哥。

本来三人是来给沈言初践行的，定在会所也是想续摊方便些，吃完饭直接奔酒吧，喝醉了楼上还有客房。但沈言初带了个小拖油瓶来，付远山连续摊的事都没敢提，蒋毅和张青在吃饭时也把沈言初照顾顾澄的动作看在眼里，夹菜啊，倒牛奶啊，跟个老妈子似的不厌其烦，他们自然不会觉得此时自己会比顾澄那个小毛孩重要。吃完饭后，付远山照例负责把沈言初和顾澄送回去，蒋毅和张青都各自开车来的，4人约好了明天去送机再见，便都各自离开了。

付远山把车开到赵老家门口的时候，顾澄在后座已经睡得迷迷糊糊了。大半个身子全都靠在沈言初的怀里，沈言初给他盖着自己的大衣，一手搂着顾澄，轻轻地抚着顾澄的背。车子停下来，沈言初对付远山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把顾澄用大衣裹着抱下了车，付远山在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切，撇撇嘴，没说话。

沈言初把顾澄抱进屋，顾妈妈就把人接过去了，先放在了沙发上，不断还跟沈言初说麻烦了麻烦了。沈言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跟赵老打了声招呼就走了，临走前，乘人不备，凑到顾澄的小脸面前，在他脑门上嘬了一口。末了，才心满意足地出了门，付远山还在门口等他，没有了小橙子，沈言初就坐在副驾驶上去了。

沈言初还有些回味刚才亲在顾澄脑门上的触感，有些愣神。车子开出了小区，付远山看着一边的沈言初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刻意叹了口气，还叹得格外大声。沈言初这才反应过来，转头去看付远山，付远山这回只是看着前方，又叹了口气。

“你这是发什么神经呢？”沈言初说。

“哎。”付远山仍旧叹气，而且越叹越猛烈。

“付远山！”沈言初吼了一句。

“我说言初啊。”付远山说完顿了顿，沈言初明显咯噔了一下，每次付远山这么跟他开头准没好话。付远山继续说：“你恋童吧？”

沈言初微微张着嘴，想反驳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唇边那亲顾澄的触感还在，热乎乎的，软糯糯的。似乎被付远山这么一“提醒”，原本那些没来由的感情全都有了归宿和出口。

07.初次分别

沈言初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恋童，他对顾澄没有那种近乎可耻的欲望。但顾澄确实能给他的心带来片刻的宁静，这即使在之后的那几年里，沈言初每次想到顾澄，都会觉得心里一阵柔软，心情也能由阴转晴，获得一时的解脱。沈言初第二天晚上搭飞机先飞纽约，再转机到伊萨卡，他把他自认为重要的东西都打包带走了，唯独漏了顾澄小橙子。

沈言初起初没发觉，如果是在飞机上想起顾澄来，他还能解释为刚刚分别有些不舍，再加上飞机上无所事事，除了想念做无可做。但如果过了一个多星期，在紧张的学习生活开始之后，他还是免不了要想起那个圆滚滚、说起话来软糯糯的小橙子，他就已经没有办法再为自己的想念找借口了。沈言初突然有些后悔，他都没来及跟顾澄好好道个别，他甚至没有给顾澄留下一个联系方式，或是跟顾澄要一个电话号码。

此时的沈言初在结束一天的课程之后，把自己扔在了床上，发了一会呆，没再多考虑，直接拨了越洋电话给付远山。

“靠，几点呢，祖宗。”付远山确确实实被这电话一惊，吓到差点从床上跳了起来。

“哎，我拜托你个事。”

“哎呦，什么事非要现在说啊。我操，才5点啊，我昨天3点多才睡啊好不好？”

“有空帮我去陪陪小橙子。”

付远山安静了下来，好半天才冒出了一句：“靠，你认真的？”

“嗯，我挺想他的，哎，反正你也闲着没事。”

“沈言初你个禽兽！”付远山对着电话骂了一句，他已经彻底清醒了。

“我不是禽兽，我会等他长大的。”

是的，我会等他长大，等到他足够有能力去确定自己的感情，决定自己未来的那一天。

顾澄回到N市已经是正月十二了，他在S市过了个欢欢喜喜的新年，但再欢喜，年年盼的顾珏大哥哥今年也没有回来看他，他有些失落。好在离开学的日子近了，他马上能回N市去，就能看到沈言初大哥哥啦。顾澄临走前在家里收拾自己的小衣服，他确实已经自力更生了，又把家里自己喜欢的书也都拿纸箱子装好，按顾妈妈的意思，顾澄会一直在N市待到高中毕业。

顾澄的舅舅给顾澄安排了一所小学，顾澄会先跟着小学六年级读完下半学期，然后参加N市统一的小升初毕业考试，再参加外国语学校单独的招生考试。这样顾澄就光明正大地拿了N市当地的小学毕业证，不管最终的考试结果如何，因为已经打好招呼，顾澄都能顺利地进入外国语学校。

顾澄是怀着高兴愉悦的心情到的N市，他迫不及待地想让沈言初大哥哥带他去看新年过后的第一场球赛。可是事与愿违，他在外公家写了几天的毛笔字，硬是没等来沈言初。他的小脑袋开始思考起原因来，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一定是大哥哥还不知道我回来了，一定是这样的。自以为知道了原因的顾澄找了个机会屁颠屁颠地叫了声外公，然后旁敲侧击地跟外公说想去看球赛，想要沈哥哥陪云云。

赵老看到自己外孙那副小模样，乖乖巧巧，却是一肚子的小心思，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要逗他，说，沈哥哥再也不能陪你去看球了。

“为什么？”得知这个噩耗的顾澄心里顿时一凉，“再也不”是什么意思？

赵老摸了摸外孙脑门的刘海，说：“你沈哥哥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很远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顾澄此时的小眉毛拧得紧紧的，他突然想起，那时候他问妈妈顾珏大哥哥的时候，妈妈跟他说，等他长大了哥哥就会回来。他自认为自己已经长得很大了，但是没有妈妈说得“跟哥哥一样大”那么大，现在一想，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永远不可能长到跟顾珏大哥哥一样大。那么，沈言初大哥哥去的很远的地方到底有多远，还能不能回来了，他现在不知道，却潜意识里觉得，好像再也见不到了一样。

“美国，你沈哥哥去美国了。”

顾澄眨巴眨巴了眼睛，他看过的书多，自然知道世界上有美国这样一个国家，他还知道美国很远，在地球的另外一边。顾澄此时拉拢着小脑袋坐在沙发上，他想，每天自己起床的时候大哥哥就睡觉了，而自己睡觉的时候大哥哥才会起来，他们的生活没有交集。他好委屈，为什么大哥哥没有告诉他呢？毕竟是小孩子，再聪明，对某些事的理解力仍旧有限，他委委屈屈地站起来摸进书房写毛笔字，一写就是一下午，再也没出来。

付远山再次见到顾澄的时候，顾澄还处于茶不想饭不思的状况中。那是正月十五过后的第一个周末，前一天沈言初特意打电话来，让付远山陪小橙子去看球赛，还叮嘱付远山去他家里拿球衣。付远山第二天只得起了个早，先开车去沈言初的公寓，翻出了一件球衣，又开车去了赵老家。付远山到的时候，顾澄小朋友正坐在院子里，背着一句一句的“之乎者也”，早春的阳光洒进院子里，把顾澄的小脸映得金灿灿的。

“小橙子。”付远山在门口就叫了顾澄。

顾澄听到有人叫自己，正在想谁呢，转头一看，看到院门口的付远山，顿时眼睛一亮，放下手里的书就跑了过去，糯糯地唤了声“远山哥哥”。付远山实在是受宠若惊，他本来还怕小橙子忘记他了，毕竟他们才见过一次。等顾澄跑到了付远山面前，又左右来回去看付远山的身后，这动作把付远山搞得一头雾水，没待付远山问，顾澄就先抬起头问他了。

“大哥哥呢？”

原来这小子以为沈言初也来了，也难怪，上次是沈言初带他见得自己，这次自己来，他肯定以为还是沈言初带来的。

付远山俯下身，捏了捏顾澄的小脸，说，你大哥哥今天不来。

顾澄听说大哥哥不来，整个脸都拉了下去，原本眼睛里的光也暗了下去，小脑袋垂着，嘴巴嘟得高高的。付远山听到顾澄轻轻地“噢”了一声，又自顾自地跑回了原本的小板凳那，重新拿起书，继续“之乎者也”。付远山愣了愣，想，自己不至于这么不被待见啊。想着刚才小橙子软糯糯地叫自己又屁颠屁颠地朝自己跑来，搞半天，都是因为沈言初那个禽兽。付远山此时已经默默地把沈言初划为禽兽一列，把这么可爱的小孩拐跑了，真是世间之大禽兽。

08.小孩什么的果然最讨厌了

赵老听到响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到站在顾澄身边的付远山，正挤着眉重重地从鼻子里呼气。赵老站门口问了一句：“是远山啊，你怎么来了？”

付远山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回来，热情地叫了声“赵爷爷”。付远山的爷爷同赵老是老朋友，两家算得上是世交。付爷爷和赵老俩人在文革期间是患难兄弟，即使后来付爷爷重新回了部队，赵老也重新回到了大学，俩人的关系还如同刚认识一般那样好。付远山经常跟着爷爷在赵家走动，就是沈言初当时能得到赵老的启蒙和指导，也都得以是付远山的推荐。

“沈言初让我来带小橙子去看球呢。”付远山陪赵老走进了屋子，跟他解释起来意。

“噢？”赵老呵呵地笑了笑，继续说，“那正好，小橙子最近闹不开心，想去看球没人陪，你正好陪着去。”

付远山听闻，想，那小子果然是惦记着沈言初那禽兽，他都不知道是该替沈言初开心呢还是担心呢。

付远山跟赵老瞎聊了会天，又出了屋子，到院子里逗小橙子去了。

“小橙子，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不去。”

“那，带你出去看电影呢？”

“不去。”

“唉，那游乐场肯定去吧？”

顾澄这才抬起头看付远山，付远山这一瞧，顿时觉得有戏，没想到顾澄又硬生生地回了句：“不去。”

小孩子果然一点都不可爱！付远山气呼呼地一边谝腹还一边暗地里骂沈言初，想到沈言初，付远山露出一抹邪邪地笑容，这是逼他使出杀手锏啊。

“那小橙子想见大哥哥吗？”

果然，顾澄一听到“大哥哥”，双眼都亮了，还瞪得大大地用期许的目光看着付远山。付远山心里不禁偷笑，憋着没表现出来，他忍不住又去捏了捏顾澄的小脸蛋，顾澄被捏得嘴巴一咧，小眉头都挤在了一起。

“小橙子想见大哥哥的话，就跟远山哥哥走好不好？”付远山继续他的拐卖大计。

顾澄嘟了嘟小嘴，眉头没有舒展开来，似乎正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付远山等了一会，顾澄才把右手举了起来，伸出小指，弱弱地说了一句：“拉钩钩。”付远山朝天翻了个白眼，只好伸出了手，跟顾澄拉了钩，然后拍了下顾澄的小屁股，说：“去拿你的球衣，过会我们去看球。”

顾澄奔到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取了小球衣，又跟外公外婆打了声招呼，就奔回院子里了。付远山见他出来，想伸手去牵他，被顾澄用看坏人的目光盯了一小会，然后没等付远山回过神来，顾澄就把手里的球衣塞给了付远山，自己一溜烟跑到院门口去了。付远山被晾在后面，整个人都要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