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宫的武场是三宫之中最小却最实用的,每块砖每根柱都用极好的材料打造,除非神兵利器否则不易损毁。我就在武场练弓,不过拿的是普通长弓。
唯有习武时可以开始沉淀心情,我虽然穿越了,但在现代也曾经是个有理想的人,在这里花了很长时间找寻生存意义,可是都还不清楚自己究竟能成就什么。就在前一阵子当上月华宫的主人,我以为我有资源和机会能做点事,却在刚才让邹玟浇了一盆冷水。
不是邹玟,泼我冷水的是现实。现实我就是靠着顾云柢才有今天,现实我就是依赖他才得以在天京站得住脚,多少人邀我去应酬,我一概回绝,也没有谁找我麻烦,因为他们都晓得我的靠山是顾云柢。
威风吗?不,我就是狐假虎威而已。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办不到。
「嗖——」箭羽擦过鬓颊,远远越过靶子飞到后面的矮墙,技术差劲到爆炸,我恶劣的心情也濒临爆点。
「唉。」我扔了弓箭趴到冷冷的地砖上长吁,侧首让颊贴着地板。是谁把我变得一无是处的?不是顾桑,是我自己。
顾桑又没有回来,这跟他答应得又不一样,他失约。但我已经不在意,因为现在的我突然不是那么想看到他,我怕我会像女人一样对他抱怨、跟他发牢骚,跟他讨拍拍,然后安于现状,最后变成他的附属。
我知道他不在乎我是不是附属,他说我是他的嘛。但他是我的吗?不是。天帝永远不是我的,就像许多宫廷剧里女人争得死去活来,她们争的是个位置,会说自己在争皇帝的女人肯定是笨蛋炮灰。
这是我陪女性朋友追宫斗剧的心得。呜呼。
「唉。」我又叹了口气,藏藏从场边冲过来,用它的伞蕈撞我额头,我抓住它的梗抛远,它再冲。它喜欢重口味的游戏,有时我也会模仿顾桑的口吻对藏藏说:「藏藏啊,你什么时候才长大一些呢?」
「藏藏啊,我没有恋童癖的,你放心长大好了。」我这算是在吐嘈顾桑吗?
「藏藏,改天你要是有朋友的话,我们给他取个小名叫飞飞好不好?」藏马跟飞影。哈哈。玩同人的黑历史啊黑历史,还是算了。
我翻身仰躺,意识穿越屋瓦看着天,低落得不想做任何事。
对我来说爱情不是全部,也不是我会耗尽所有追求的东西,从来都不是。既然顾桑不会只属于我,那我们就拉开一点距离也好。我在心里慢慢厘清一些事,努力让内心坚强稳定,哪怕只改变一点点也好。
当晚,天京的上空变得异常灿烂夺目。不是为了什么节庆用法术放烟火,而是魔界来袭。
玖
夕橙第一个跑来通知我魔界入侵天京的事,邹玟也随后赶来,我说:「天界这么大的地方,魔族怎么能一下子打过来?天京以外的地方怎样?」
邹玟还没开口就让夕橙抢白:「其他地方都没战事,他们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一口气偷渡过来攻打。」
邹玟斜睨了眼夕橙,像是不满老是被师兄抢先,他接着也请示道:「宫主,傅宫主去迎战了。秦宫主不知道情况,可能还没回宫。天帝不在天京,我们还要等天帝指示么?」
我望天边战火看,体内血液彷佛在沸腾,人家穿越去种田是蛮好的事情,但我既然穿越还处在这样条件资源都不错的情况,不大闹一场好像说不过去。于是我下令月华宫上下都要备战,拨了一些弟子给松竹梅他们调度,在天京所有能设陷阱的地方准备,而朝青就和邹玟一起作为后勤,以大量灵石、仙药为后盾。
傅老率领他的人主攻,那我就以防御及远攻为主,夕橙则是带上几个反应快的弟子去搜集战线情报,就是探子。我带上神弓登上高塔遥望,神识扫遍天京西侧,看到魔族人各个骑着妖气冲天的战马和猛禽施放法术轰炸天京,忽然有点颤栗。
这世界的妖魔不晓得跟我在现代听的故事一不一样,从前一起轮晚班的同事说自己有特殊体质,常有个声音跟他说话,要他帮忙充当媒介去办事。我理解那差不多就是乩吧,可是同事说那个声音不属于任何宗教,偏偏力量又很强大,同事拒绝了好多年,一次因缘巧合当了媒介,就自然而然合作了。
初时还觉得很轻松,鬼的事,通常也是人的事,因为鬼是人变的,直到有一次同事说他有点难过,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帮不了一种人,一种跟妖魔有因缘的人。
他说,妖还算是单纯的,因为妖是由于一些条件跟机缘产生的东西,通常与人没什么关系,也不像人。可是魔就复杂了。魔比鬼还难缠,而且无法毁灭,就算将祂们碎尸万段,祂们每个碎片的力量都还相同,所以任何修行者都不愿跟魔沾上关系。
这世界的魔也这么复杂吗?短短十几秒的思绪沉淀里,我想起这么一段往事。
我想,可以来试试之前构想、训练的招式了。其实也不是多创新的东西,只是对我而言技术还不算纯熟。我举神弓对空催动法力念道:「星月当空,诛邪归元!」
这句短咒若在白天就改成日月当空,总之是借天地之力作箭,念罢我感到微光中的力量都汇流在我双手上,并沉稳流遍四肢百骇,在几处与我本身的灵力交集,能量澎湃,我凝神拉弓做出搭箭的手势,想起一种意念与境界,不是杀伐,而是目标,我要射中目标,心思纯粹的凝定于一点。
接着就如书里写道——前手如推泰山,后手如握虎尾。
弛弓瞬间,一枝光箭在空中出现无限分身,如光雨般射落整个天京西侧。它们并非不分敌我的攻击,就如我咒里灌注的意念,它们会落在妖邪身上,所有的魔族一个都不放过。
前提还是我这技术练得够纯熟啦……
我居然看到藏藏在隔壁天台躲光箭,它用最强弹跳力往我逃来,我伸手把它护在袖子里,然后汗颜思考着:「该不会连带有一点魔属性的东西都攻击吧。藏藏你也算是魔属性吗?」
啊,下次灌注意念还是得把范围缩小,得一次经验学一次乖。差点把毒菇小伙伴轰杀了。
稍早发出的两道令符有了回音,夕橙回报的消息有两则,一是天帝在回京途中在龙桥遇伏,其他门派得知消息都已增兵支援,二是已有魔族闯入天宫直捣灵脉所在。
消息令人骇然,天界向来都有其自然屏障,不同区域有它们自己所属的结界,天京更是每一小区都有负责巡逻、维护结界、禁制的人,如今却像破了大洞一样,魔兵打举入侵。
天宫的灵脉也是十方天地柱之一,最为重要,一旦灵脉被毁而崩溃的话,不仅天道陨殁,三界将灾祸不绝,魔界应该也会受到不小冲击吧?
哪可能其他地方有事,唯独魔界没事,魔界那群智障在想什么?
「深呼吸深呼吸,呼——」我吐气试着冷静,把藏藏收好就持弓往天宫狂驰。虽然只看过天京地图,没有实际造访过云柢的住处,但只要朝灵气最盛的地方冲应该没错。
其实我心里还有很多疑问,最纳闷的其中一点就是天宫那么灵气逼人的地方,魔族应该进不去,一定用了某些手段,该不会跟入侵天京的手法有关?
我来到天宫外,灰白带水纹的地砖漫着淡淡雾气,好像走在云水间,但现在没空欣赏,我看附近没有兵将守卫,先用神识环扫附近,在值班房和几个岗位上堆满尸体,死的都是武将。
「马的。要嘛不出事,一出事就这么大条。」连顾云柢都被拦在外面,我要帮他守好这里,想到这里我就有点生气,我气自己太中二,早该好好磨练一下才对。
我沿途经过几处,看到被堆起的尸体,那种堆法根本是因为好玩,而且天人的精气血都被榨干,变得像皮包骨一样,相当残忍。
然后有一群看起来是天宫的卫兵持兵器对我杀来,我忙喊:「我是月华宫的宫主。」
他们红着眼拿刀剑砍来,不只红眼还红了嘴角,就像狂暴丧尸,身上残存些余灵气,躯壳内的已经被魔族取代,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用天人的躯壳当媒介!
「娘喂啊。」我怪叫着闪躲、回击,弓箭在这情况并不好使,索性捡起地上的剑来用,握起来是把中等货色,因为剑的认主能力不高,也没啥灵性,很快就被我操控自如。
不过我毕竟没什么拿过剑,打斗方式粗暴,没能给那些天人留个全尸,越杀敌人就越多,我知道目标近了,绕过数十丈宝蓝色高墙看到远远有座闪着宝石光采的高塔,踏入墙内立刻产生异样感,是种压迫感,约十几公尺处躺着十多副天人尸体,我晓得那大概是被魔族抛下的。
魔族的人即使拿天人死体当载具还是进不来这面墙,墙内可能有什么阵法在,我不敢贸然闯入,又在墙外一阵打斗及乱吼,倒下的全被我踹下长阶,我现在是在一个蛮高的坡地上,天宫所在的地方像座高原,周围开满各种宝石花树,看得出它曾经瑰丽迷人,如今却宛如死城。
天空出现怪象,在我看来好像塑胶膜烧出一个大洞,洞的边缘折射扭曲,自洞内飞出一条黑龙,祂威风凛凛现身,深墨色的光在云雾间透出紫黑光泽,背部毛发是苍蓝混入几搓雪白,爪子锐利勾起,一对上祂那双大眼我就飙出冷汗,倒抽凉气。
明明隔得很远,我却好像要被祂撕烂吃掉一样,那就是被称为龙的存在,可是却不是天界的龙,是魔界来的妖龙。祂优雅腾飞,看起来轻松的朝底下呵出冰寒之气,被祂气息吹过的地方全都凝霜结冻,而祂正朝天宫移动,也就是我这里。
我运起全身的灵气,绷紧身心把在场所有刀剑都控制住,以前不是没试过像这样操作许多武器,松雪师姐教我怎么使暗器的时候,也有做过类似训练,不过当时敝人蠢得很带劲,只当自己在扮演东方不败玩针线。
好在灵力操控的准确度没生疏太多,每把刀剑都稳稳定在半空,冷锋对着黑龙蓄势待发,它游乐似的缓缓翻身,摆尾的动作毁掉了芜楼那一带,结冰后的东西还炸开成许多冰花散射,外头传来许多惨叫。
「马的你个妖孽。」我拨手驱使右方的刀剑飞去刺杀黑龙,左方消灭杂兵,龙鳞硬度真不是盖的,敲打半天都刺不进去。
我想起有句话叫揭逆鳞,可能是摸那里龙会炸毛。逆鳞在哪里啊逆鳞?我想了下,不管吧,反正无主刀剑够多,我把它整条龙当成鱼一样刮鳞片,干脆放弃兵器本来的攻击招式,非常没品的拿它们当屠刀、刮刀。
刷刷刷,刀剑用很丑的方式飞舞挥动,不晓得是不是我错觉,我听到外面天人们叫得更加惨痛了。好像有人喊:「剑不该这样使的!天啊!」
还有这样喊:「哪个杀千刀的乱放刀剑,这不是剃刀啊,地啊!」
「妈呀,太没品了!」
「杀了我吧,糟蹋这么多好剑。」
「不——」
咳。我做的事真的很没品、很下流?算了,我原本就是个不入流弟子,况且天人太自视甚高又爱装模作样的,跟我不是一挂的。
我又不是耍贱招,何况兵不厌诈,还有这紧要关头能赢、能活命就好,我宁可丑丑的活着也不打算美美的去死。
「罗嗦。」我爆青筋,让刀剑舞得更狂乱,黑龙不堪其扰昂首龙啸,紧接着七道落雷劈下来,其中一道劈中黑龙,祂鳞片飞散开来化作一团紫光逃回那个破洞,魔族的人如潮水般来得多也退得快。
我站在高处俯瞰,天京,一片狼藉。底下站着一个我眼熟的男人,顾云柢,雷应是他放的,他看起来安好,神态一丝疲惫也无,就是比平常更加严肃和凝重。
我看得到他的状况,所以他一定也能看见我这里,我松了口气之后才感觉到浑身都在痛,原来刚才酣战忘我,身上被画破许多伤口也浑然不觉。
「嘶……」我两手想抱胸又不晓得该摸哪里,也伤太多处了吧,妈呀,真疼。朝青师姐,帮我上药,救命啊,虽然我是怪物,但搞不好也会失血过多挂掉。
因为负伤、疼痛,还有运动过度,我弯腰驼背、抖着双手慢慢走下阶梯,走几阶太痛苦干脆不动,还是抖着手等人救援,也不管这老头姿态丑不丑了。
「不过一战,你老了百岁么?」戏谑的口吻,毫不留情酸人,这一定是霞藏。我眯眼睨去,他拿出一瓶天青色小瓷瓶拔塞举高,从我头顶灌下仙药,药出瓶即成雾气笼罩我,身上的痛顿时减缓很多,血也不怎么流了。
霞藏对我腰间的法宝袋弹了两下说:「自个儿带了药都忘记用,蠢蛋就是蠢蛋。」
「你怎么赶到这里?」
「沿路打听来的,越篁他们说你赶往天宫,是他给我开了道。越师兄真是不得了啊,他长期暗布的阵竟然能离天宫如此之近,要是被天京上层的人晓得的话……」
霞藏一提我便了然,那些师兄、师姐本来就是性情不羁,放在现代很可能不是天才就是社会边缘人,还是危险份子吧。我轻叹,瞟他一眼说:「我晓得就好。」
「你这么善良,很要命的。」
「我不善良,我现在就在怀疑你勾结魔族,你不晓得?」
霞藏兴味笑出声,他说:「好啊。随便你怀疑。你说看看顾云柢会信你还是信我?你对天帝来说……比江山重要么?」
「又在挑拨离间。有种你把这些话跟天帝讲。」
霞藏无辜笑道:「不敢。」
「无赖。」我调整站姿,他从自己藏物戒里变出一件鲜红软绸把我裹住横抱起来,我挑眉看他,他说:「先离开这个敏感的地方。走吧。」
霞藏带我从偏僻管道离开天宫,他说:「顾云柢不会喜欢你出现在天宫的。天宫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对他来说你离开月华宫反而不妥。所以我先带你走。」
「这是云柢吩咐你的?」
「是我自己判断的。」
我调侃他说:「你好像对我还不错嘛。你是不是有求于我?说吧,我很大方的,可以的事就会答应,不行的话也会直接拒绝。」
霞藏果真露出思考的样子,然后不太正经的噙笑说:「那,给我一把最好的剑吧。月华宫精于锻造不是?」
我思考一秒点头答应:「好啊。让我研究研究。」
「唔,根据记载我爹是锻造高手,我应该也不差吧。」
他笑笑没应我,我跟他说:「假使你看到一只半鸟半鱼的怪物,会有什么感觉?」
霞藏猛地停下来,在柳树下盯住我问:「你说什么?在哪儿看到的?」
「你先回答我,我先问的。」我看他很在意的样子,莫非他看过类似的生物,或有别的原因?
「不知道。」
「不会因为是怪物就杀掉吗?」
「为什么问我这种事,你有何目的?」霞藏忽然严肃起来,我一下子也不晓得怎么应对,他把我放下来,我手足无措跟他对看。
「天人心里多少是看轻兽族、异类的。就算异族能担任天界要职,天人永远是最自视甚高的族群。我不喜欢这样。」霞藏说完垂眼思考道:「不知道。不过要是你看到那只半鸟半鱼的小家伙,请他好好活着。无论生得多古怪,世上总会有个人希望他活下去。」
「……好,我会的。」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找不到合适的言词,最后挤出听来敷衍的话。我有点感动莫名,还想跟他聊,可是现况不允许。
他说:「你自己走吧。」
「嗳。」我叫住他,把藏藏塞给他说:「这个先寄养在你那里,等我剑锻好了再跟你领回来。这是男子汉的约定。虽然我觉得你痞痞的,不过我守我的约。」
霞藏握着毒菇哭笑不得,勉为其难收下它。
我绝对不会告诉他说,因为藏藏太黏人,而我又不能时时刻刻顾到,所以暂时将它托养。更不会告诉他说,因为他有时看起来挺孤单,我觉得黏人的藏藏蛮适合陪他一段日子。
分别之后,我拖着蹒跚步伐走了一段路就坐地上喘气,邹玟带了些人找到我,把我带回宫里疗伤。天黑之后我再登高远望,整个天京都弥漫在浓浓的雾气里,因为它伤痕累累而需要一段时间自行修复。
才回宫喘口气,夕橙又有急报传来,听说秦掠鸿死在天宫内部,躯壳有被魔族夺取的痕迹。我跟傅老都被召进天宫,八成是要向上解释这次的事情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