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瞥了一眼我就发现那童子其实是个傀儡,没有表情,在他耳朵和太阳穴之间有个小小的金属光亮,是被深深的刺入一针,大概是用来控制他的吧。
就连师天自己身上也有几个被改造的痕迹,师天是个没血没泪的家伙,我叫得再惨他也不会手软,有些穴位被他反反覆覆拿不同的针来刺,我哭得满脸鼻涕眼泪,已经毫无形象可言。
只是很惨痛的哭喊,没有任何言语,我知道讲什么求饶的话都没用,都是白费力,但我还是叫得很惨,因为太痛苦了。
师天把我衣服都脱光,拉着旁边的机关把我吊高一些,我寒毛直竖,余光瞥见角落的人,哑声说:「我没有,云柢……信我……」
「说点有建设性的话。」师天好笑的打断我,他说:「天帝找我来,就是因为他不屑跟混种交流。虽然你父母不是魔族,但毕竟是服了魔族的东西才生下你,你在天界也就是个威胁。天帝能容你,但要是让别人晓得你的真面目,你教天帝如何服众?要是你乖乖招出来,我想天帝不会再为难你的,你还能吃好穿好,少受这些苦痛。」
像畜牲一样被豢养吗?
透过师天的言语和态度,我总算了解一般天人会怎样看待我这个怪物。还有,顾云柢也视我为异类吧?我再度瞄向那个人所在的地方,视线昏暗得看不清楚,血汗压着眼睫,还有针的影响,神识不灵光了。
真想问顾云柢,你既不爱我,为什么能跟我做那种事,还对我那么温柔,你的逢场作戏不会太认真敬业吗?
师天继续下针,边说:「秦掠鸿分明是你杀的啊。那尸体我可是都看过的,你用神弓射死的,还是一箭穿心。啧啧啧,够准够狠。」
恍惚间我想起了什么,我浑身猛然抽搐,抖了几下,师天停下来问:「哦,要说了?」
「秦……」我咳了几声,喉咙都是铁锈味,我说:「秦才是魔族、和魔族勾、咳,勾结。我的箭,只杀……邪魔。」
我听到角落的叹息,顾云柢走了。师天失望摇头,他说他要休息一下,隔天再来。第二日他把针全都拔除,我的皮肉基本上都不是针本身刺伤的,而是针逼入穴道后影响的,比如有个穴被师天扎了,我居然开始觉得筋骨剧痛,然后没多久他补了一针,手脚皮肉竟然绽裂,有的穴位是令血气凶暴,我吐血也是因为这类的缘故。
「今天来试试龙族的穴位吧。不过呢,我也就只知道几个穴。」师天昨天试的是天人的穴,旁边又是那个面无表情的童子,今天童子负责纪录,我又被虐了一整天。
后来不晓得是木屋变暗了,还是我的感官意识薄弱了,再也撑不开眼皮子看人,闭着眼哭号,听师天靠北。
师天说龙族有几个穴,他所知的穴都很普通,能折磨我的不多,所以后半天又试回天人的穴,换了手法重新一轮试验。
我恨。无休止般的虐待让我心生恨意,痛到要疯掉的当下都在内心咒骂顾云柢,骂着我要干爆你菊花一百万遍、把尿射在你嘴里、把你脑袋剥开丢蚁窝进去,骂个不停。但是当痛苦稍停,我缓过气来又悲哀得想哭,我发现我原来那么爱顾云柢,不在乎他是谁、不在乎他凡事隐而不说,只因为我很喜爱他。
在我来到这世界还无法自立的时候,是他找到我,给我温暖和保护,从来没有打骂的教养我。现在回想起来,他可能只是不屑对一个屁孩认真,也从来不会很严肃的板起脸教训我,因为我从来不是他的责任跟义务。
当我利用小孩子身份哭闹、争取什么的时候,他不会生气,没有太多情绪,就是淡淡望着我,任我发泄,等我觉得没戏唱了,他才开始跟我沟通,要我听话。
原来我从来没有得逞过,从来没有真正从顾云柢的心里获得真正的关心在乎,他只是用一种有效率的方式养着我这怪物,而我以为他永远是优雅、温柔、包容的。
真是大错特错,对一个不上心的家伙,何来关爱和教训。
我已经没什么力气和声音哭泣,像破布般挂在刑架上,师天咋舌嫌弃我不堪用,罢手说明日再来。我静静在无光的屋里被悬吊,手腕从一开始很痛到后来麻痹。
真不想就这样恨顾云柢,痛的时候恨得要死,痛楚缓和又开始后悔,我不想恨的,因为那会提醒我之前有多愚昧的爱着顾云柢。感情本身没什么好否定,我只是……
只是穿越的方式不对吧。哈哈哈。唉,真难笑。好在附近连只蚊子都没有,天界蚊子很烦的,这里也看不到星星月亮太阳。一般穿越故事里,主角遇到这种事都会有个转机不是吗?
虽然有些故事的主角是快穿路线啦,一死再死也有,但我的路线没那么惊悚吧……
看来我还不会疯掉,都搞成这样还能胡思乱想。我开始唱起穿越来之前在现代颇夯的歌,劣医GO。劣医勾、裂衣沟,啦啦啦啦。有台语版也有二十五国版,唱来唱去印象最深的还是台语啦。虽然电影本身我一次都没看过,唉,早知道朋友约就去看了,我却推说要补眠轮晚班,现在穿越了、看不到了。
不知道死了会不会再穿回去,睁开眼看到班表,我发誓我还是会干意连连,因为那就是人生嘛。我还是人他妈生的,穿来这里当怪物真的很悲哀,一开始还要扮婴幼儿,又跟变态天帝搞不伦,结果我原来连根葱都不算。
葱花都能出纸胶带和周边了,我他妈的连葱花也不是!
脑内剧场陪我度过死寂无眠的一晚,讨厌的师天来了。他跟他的小弟子把我从刑架放低,让我半跪的姿态,但膝盖触不到地面,一副我要起飞的姿势。
师天在我头顶出声道:「今天来试一下,以前对羽族奴隶的处罚的那个穴位有没有效好了。」
不知道他是因为要增加我内心恐惧度还怎样,很喜欢对着屋内大声说明一下他接下来要干的事。这次他说完停顿得有点久,我歪着脖子斜睐,本想看他搞什么招,可是力气不太够,视野偏了,我看到顾云柢坐在远远的位置上,面无表情注视我。
他两手搁在椅臂上,屋里空气差、景象惨,他跟这里格格不入,活像尊临时搬来的神像。胸口在跳动的东西狠狠抽痛,我以为师天的针扎得更痛了,但此刻才发现顾云柢都在看,我变成这样他都看着,那么冷静的等我招供。
所以师天是再等顾云柢应允,顾云柢只是眉一皱,动了下食指,师天就了然转身面对我,伸手往弟子那儿拿出两根铁灰色粗长的……我不认为那是针,那根本是锥子。
师天的手摸到我肩膀,我颤抖摇头往一旁躲,他抓得很紧,笑笑说:「别紧张,这穴我扎得很熟练。以前还是学徒时,羽族奴隶每次犯事都由我负责,练习无数次不会失手的。」
他话音未落就动手,约在我肩胛骨那边被扎破皮肉,我本能的弓起身猛抽气,瞪大干涩灼热的眼发出不属于人的声音,好像鸡还是鸟类要被痛宰前割脖子般挣扎、狠唳。
我知道针锥刺到我背后,挑断了什么,而我瞪着顾云柢和师天,手脚胡乱扑腾,伸长脖子想咬人。师天掴了我几掌都无法令我冷静,我叫到最后只剩下口鼻腔发出的气声,最后乏力挂在架上。
「这样他的翅膀就废了。也罢,反正您向来讨厌他的真身,我这一手做得不错吧。」师天得意洋洋的说话。从他的话让我晓得顾云柢为何告诉我不要让人看到真身,他用的理由是很正当的,可是他的意图充满私心。
顾云柢打从心里歧视异类吧。所以他根本不喜欢看到我的真身,更巴不得我永远不变化,永远冒充成普通的天人。
师天后来没再出现,换了另一个人来刑求我。我实在无话可说,眼睛越来越看不清,耳朵也听不清楚,好像听到那个人说我身上的牡丹花有辱天帝,接着他朝我泼了某种液体。
几秒后我承受另一种痛苦,那液体像强酸、强硷一般腐蚀我皮肤却不伤深层的肉和筋骨,我才理解他们是要消除我身上由顾云柢所留下的痕迹。我面目全非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无法再思考,什么情啦、爱啦、恨啦,思考能力令我恐惧,我太害怕了,害怕得不想再去意识自己遭遇的事情。
但是人心是很神奇的,有一种保护机制。在快乐的时候,它会提醒你一些东西,让人有危机意识,免得乐极生悲,在痛苦不堪时,它又会努力让你记起曾经快乐的记忆。
在现代,我的快乐和痛苦,都是破碎的。快乐不长,但痛苦也不持久,所以我总是藉此安慰自己,快乐的时候就能平常心享受,难受的时候也不会自暴自弃。
还记得三、四岁时,家里人带我去相馆拍全家福。相馆的人给我假的苹果、假的道具,我拿得很纳闷,一直向爸妈闹,即使我耍脾气,大人还是笑得很开心。那是我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也是最圆满的时期。
再然后……没有然后了。
长大后透过学校社团,还有学长姐的关系,当了一阵子志工。我觉得那是用自己的力量在帮人圆满,当时做得很投入,满心的感激,感激世上有人需要我,感谢那些人接受我的付出。心灵上,我其实是属于被救赎的那方。
我很自卑,自卑到要找些事证明自己的存在。朋友常问我为什么喜欢把时间填满,为什么要过得这么辛苦,我却觉得很好,流汗、疲累都是活着的现象之一。
现在我却什么都没有,我不愿想起刚才发生过什么事,不愿面对活着有可能遇到的难处和痛苦。因为,一点都不快乐了。
幸福快乐是有代价的,为了这个我能忍,能撑。但我明明撑了这么久,为什么一点甜头都不给我?为什么给我假的、山寨的?因为我不配吗?我也是爸妈生下来的,我也曾经被期待过,我相信啊……
明明穿越来的那片黑暗里,我听到一个声音说,胎动了。我觉得那个人是期待我出生的,可是那个人为什么没有了?
穿越就是恶作剧,骗局!
「不要放弃。」
我还有什么好坚持的?
「别放弃。撑着。」
你谁啊?我凭什么相信你,谁知道你是不是另一个顾桑。在上位者的话绝对不能信,穿到哪个世界都一样啦!
「求你……」
求我也没用啦。老子死一死好了。
「存曦。」
到底是谁这么烦,这么缠,是谁在喊我的名字?很吵,很吵。吵死了。
从前想偶尔任性请个假,上司打来说:「装什么死啊。没死别做白日梦,快来上班,人都不够用啦!」
当时挺想把他的贱嘴黏起来,现在我认为他说得很有理。活着的只要没死,梦再长还是要醒的。于是我就醒了,
睁开眼就是雾白的景象,等视线清晰才晓得是床帐。我不敢动,我怕一动就会痛得受不了,只转动眼珠四处望,神识勉强能探及周围环境是间普通雅房,摆设很简单,桌椅、床、衣架、屏风……
窗纸透进很亮的光,一个人影匆匆掠过,开门进来的是个年轻人,没有少年那么青涩,但也称不上是成熟男性,反正算是个少年郎君吧。他有金色眸子,眼神犀利,长发披散没有整理,发色深棕色,发尾略带金色光泽。
他端了碗黑色液体过来,我跟他大眼瞪小眼,他呆了几秒把碗搁在一旁,冲出去喊:「沐妖君,他醒了!」
金眸少年看起来很欢喜,他走回来站在床边俯视我,咧嘴微笑,我不知道他在开心什么,他说:「太好了。你再不醒,我看我的鸟毛都要被妖君拔光了。」
「你们是?」
少年一板正经的轻拍胸膛自我介绍:「我叫金风。是羽族的,以前在魔界长大,偶尔跑去凡间觅食,现在跟着妖君混。你不记得我啦?当时在雪山,我以为你可以吃,结果被你打跑了。后来被抓去天界,我认得你的气息,趁机跑去向你求救,你就把我脚上的金环弄坏。」
「冤家路窄。」我没怎么意外,随口问:「那你现在怎么不打算吃我,因为我救过你?」
「我再怎样都不会恩将仇报,更何况要是吃你,妖君还不知怎么整治我。」
「妖君是谁啊?」
「他听到我的风声,很快会过来的。这里是魔界驿道上的一间旅舍,妖君去处理一些事,等他来了你亲自问吧。」
金风端起那碗黑呼呼的东西坐到床边,轻手轻脚把我搀起来,让我靠到他身上方便喂食,他解释说:「这是妖君特地给你弄的药,他说这几天你可能会醒,一醒就端给你喝。这药可要许多上好灵石、宝玉买来的,够一般散仙花个一年半载。」
「这药真臭。」我嫌弃。现在的我不想思考,只凭感觉做反应。
「喝吧。忍一忍。」金风颇有耐性哄我喝药,我受不了他的坚持,张口由他喂药,一匙一匙的,不过他动作有点粗暴,些许汤药洒出来,我衣襟都湿了。
金风尴尬停下来,这时又有一个人推开门进来,明显是个比金风样子还成熟稳重的男人。这人的打扮看起来也是性情不羁,长发随意抓了一搓在后脑挽成髻,其余青丝垂散飘逸,穿着一袭藏青宽袖的衣袍,衣服鞋履的材质感觉都是不俗的货色,可他一副刚睡醒的模样,脸倒是修得很干净,模样清秀温雅。
来者淡淡看了我一眼就走来,很自然从金风手里接手喂我的事,我想他大概就是金风口中的妖君吧。一靠到他身上,他几绺发丝就撩得我脸有点痒,我忍不住动手要抓,他搁下药碗把我手拦下了。
「别挠。你的脸还没好。」
我恍惚望着他,放弃了。他看我乖乖停手才端起药继续喂我,他身上的温度很好,没有金风那么热,但温度够暖,也没什么杂味,肌肉骨骼匀称,靠着挺舒服。
我挪了下脑袋瞄他,突然觉得他的眼睛真漂亮,好像想起了谁。
「喝吧。」
他动作比金风好很多,明明他温和缓慢的喂药,我却觉得一碗那么臭的药很快就喝光了。他轻轻放下我,替我盖好被子,我才想起他不要我碰脸是不是因为脸上有伤,我发出干涩的声音唤他一声。
他将碗递给金风去收拾,回头看我,我问:「你们是谁?我们在魔界?救我做什么?」
他过来把我浏海往一旁撩,掌心很轻的触到我额头,话音低柔道:「我是沐隐虹。妖界的少数一族。刚才那孩子是金风,羽族的,跟你有点渊源。他会照顾你。其他的都先别想,先将身子养好再说吧。你什么都不必担心,我会把你治好,没事的。」
我冷漠盯着他瞧,不作回应。现在的我无法信赖任何人事物,这已经是我所能做的唯一反应,其实也是不晓得该怎么做。沐隐虹笑得无奈,又说了句「你先睡一会儿」就走开,我以为他要出去,结果他是拉了张椅子回来床边。
他看我一脸不解就说:「你睡着时常常梦呓,睡得不安稳。我在这儿守着你睡。」
「……是么。」
「嗯。」
很久以前,有个人也是这样哄我睡的。当时我可能就有点喜欢那个人吧?一个内心三十的大男人也会被这种小事打动,怪不得现代的一个女性友人说:「你不晓得现在的男人都深藏一颗少女心吗?不光现代,古代八成也是。你们想,令狐冲没有少女心怎么接任恒山派,还有啊,火X忍者每次的事件都是因为那些男忍者们的扭曲少女心啊。」
当时我觉得她也太会瞎掰,令狐冲跟火X忍者怎么躺着都中枪啊。但是后来的我是膝盖中箭,我的膝盖碎了一遍又一遍,管你补什么镁锌铜锰都没用了。
不知不觉我又越想越远,睁开眼发现沐隐虹还在,不过他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我也闭上眼休息。房间里多了一个人,以前的我肯定不习惯,可是现在却困了。或许是受伤后精神脆弱,易感寂寞吧。
再次清醒的原因是因为痛,好像火在烧的痛,也像针在刺的痛,痛觉原来能这样多变,它像一堆蛇虫蚁兽朝我攻击而来,我难受得呻吟,然后就听到沐隐虹用不高兴的语调在说话:「不是让你留意香是不是烧完,下次再粗心……」
「妖君息怒,我、我都记着的,可刚才不小心晚了。」是金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