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通常是去当云门的纠察队,这是用我的话来解释,就是弟子若在外言行不端,做了有辱师门的事,霞藏就会去教训他们。有时是霞藏跟着纠察队的队长,有时霞藏当队长,再不然霞藏自己一个人出任务。
自从天帝知道霞藏这个人好用之后也常将天界的行政工作交给他办,霞藏就开始兼差了。霞藏无所不忙,就连帮天京住民找宠物的琐事也做,有报酬即可。
我不禁要怀疑霞藏那天跟我讲的都是实话,他可能真的很穷很不济,所以才一门心思想往上爬。踩着秦老的头、我的肩,然后爬到天帝那儿。
「这样的话,要是他……」我被自己很古怪的联想绊住脚。如果顾云柢看上霞藏的话,哪还容得下我?
我嘴角抽了下,不可能吧。不可能吗?虽说就天京住民的姿色来说,霞藏算普通的,但还是比我好看,又可靠、能干、精明、有神秘的魅力。
霞藏就是那种你把他身世家底剥光,他也毫无保留全盘托出,你都还会觉得他神秘的家伙。不可思议的一个人,所以我没信心。
如果我是顾云柢,我才不选一只怪物。
登愣。
「不——不能选他,不要这样对我!」我抱胸低号,光想都觉得一肚子干意。
「谁欺负我们月华宫的新主了?」这句话伴随一个温温的掌心贴在我肩膀上,我抬头即见假想情敌。
「是你?」我恨恨瞪着霞藏,这是因为情绪来不及从脑内剧场收回来,他被我瞪得莫名其妙,干笑了声。
「怎么?肚子痛?」
「对。割阑尾的伤口没缝好。」我冷着脸胡说八道,没理睬他一头雾水的表情,哼了声往前走,他很自然尾随上来,我回头瞟他,指着旁边说:「走我旁边,不然怎么讲话?」
「你我身份有别。」
「谁知道你会不会暗算我,不管,走我旁边。」
「是。」霞藏苦笑。
其实我现在没有一个目的地,我随便绕,来到宫内一座树林,树生得很茂盛,林间微风徐徐吹动,我停下脚步不走,他主动取了一块白布铺在草地间坐着,服务得正中下怀。
我跟他呈直角斜对着坐下,他盘腿,两手轻松放在膝上,我盘单脚,另一脚支起,两手撑在后头。阳光穿过枝叶泄下,我仰首注视,自言自语的说:「小时候我喜欢跑在这种很茂密的树荫下。」
「哦?」
「你不觉得那些缝隙透下来很破碎的光芒,很像星星吗?」
「宫主真是个天真浪漫的人。」
我随即没了笑容,叹气道:「可是啊,我跑着跑着都会撞到树。」
「哈哈哈哈。」他大笑。
「在公园跑的。有几次回家发现身上带了几只毛毛虫。」
「哈哈哈哈哈哈哈。」霞藏笑得更厉害。
「有次在校园里奔跑。操场旁有一整排树,我想说跑起来应该很过瘾,就抬头开始跑。」
「那应该就不会撞树了吧?」他笑个不停,勉强收声跟我搭话。
我撇了撇嘴说:「我撞到校长。」
「校长?」
「就是……」
我陡然一惊,怎么跟这人讲起我现代的事情来了?而且霞藏也没有早早提出疑问,他没问我什么是公园,什么是操场,好像他也听迷糊了一样。
「你怎么不问我别的?」
霞藏耸肩说:「不知道啊。虽然听不太懂,不过你说得很有意思。我想到你光顾着跑,也不管会不会撞上东西,就觉得那情景肯定是有趣。哈哈哈哈。是了,你说的都是什么?给我说说吧。」
「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懂。」我撇开视线不想理他,他拍拍我手臂催促:「说嘛。说啦。」
「你很烦耶。一个大男人像个孩子似的。」
「我这叫童心未泯。」
「恶。」
「说啦,说给我听啊。」
「那我说这都是我前生的事,你信是不信?」
霞藏眼睛一亮,道:「真的?你能记得前生的事?这么厉害啊。」
我扁嘴嘀咕:「哪有什么厉害,你们不是更厉害,可以卜算出过去未来?」
「那不一样。算出来的是死的陈叙,可你记着的是活生生的记忆,有温度、颜色、情感,不一样啊。这些东西很难留下来,就跟光一样……」
霞藏说着,我看他眼里有些许寂寞,应该不是我投射过多吧?有时我觉得,虽然世间寂寞的人这么多,可是总有些人是连自己寂寞都不晓得的。
「那公园,校长,到底是什么?校长听起来跟保长好像,也是个武职么?跟校尉有什么关系?公园又是怎样的地方?」
霞藏像好奇宝宝,一连串问,我答不上全部,随口敷衍说:「都说前世了我哪记得那么仔细。那个世界跟这里不同的。很多东西我有个印象,但非常难描述出来。」
「真可惜。」霞藏看我的眼睛还是亮亮的,在这样的距离看也觉得他眼睛特别漂亮。就在我分神留意他眼睛时,他凑近我说:「小星,你记得这么多,会不会错乱?」
「就是错乱才跟你扯远的。还有,本宫主以后不叫小星了。我给自己一个名字,往后我叫存曦。」
「存溪?你怎么不存海存天存钱,非要存溪?」
「哇咧吐血。我的曦不是那个!」
「噢。」霞藏一脸恍然大悟,拍拍膝盖说:「存膝?」
我翻白眼,掐住他肩头摇晃他呐喊:「老兄,你存心的吧!存心的吧!是晨曦的曦!」
「哈哈哈哈哈哈哈——」霞藏笑得无比开心,边笑边拍大腿,林子鸟都啁啾交谈,旁观看戏,气得我想咬人。
「噗。你个白痴。」我瞪着他,自己忍不住也笑了。算了,我觉得霞藏真的是有点特殊,明明我跟夕橙他们相处更多时间的,可是却只有在和霞藏相处时没有顾虑和矜持。不清楚他人是怎么想的,但我一直觉得人生需要一个可以一起疯疯癫癫的好伙伴。
「霞藏,你真怪。」
他笑睨我说:「没你怪。说我白痴,你才蠢蛋。」
「白痴。」
「蠢蛋。」
「白痴。」以下无限回圈。然后我们又收拾白布起来散步,边晃边斗嘴。
霞藏没工作、没计划的时候,往往能睡一整天。听说他喜欢阴天,雨天,虽然不讨厌晴天,但是太阳过大,阳气过盛时,他会睡一整日。霞藏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喜好难以捉摸,不过很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和想法。
我想起之前调查的东西,没头没脑问他说:「嗳,跟我这样吵不无聊吗?你都没事干啊?」
「今天闲着,所以来看看啊。」他笑了笑。「就是无聊才来找你玩。」
「因为你没朋友吧?」
霞藏笑颜依旧,大方坦承:「哈哈,是这样没错啦。」
「怎么不去交朋友或是找女人?」
「不需要。我不需要那个,再说女人哪需要找,我不是说天帝允诺要给我报酬?有了钱呐,往芳仙楼去,多的是女炉鼎自动凑过来。」
「呿。你这种人在凡间根本流氓地痞。」
「这儿是天界。」他忽地把话题带偏,收起方才玩开的一些热情问说:「天帝给你行成年礼了?」
「啊?」我不是故意装傻,而是没料到他突然来这么一句。
他视线在我颈部及锁骨流连了会儿,别有深意瞅了我一眼道:「不是也罢。不过,念在我们也曾兄弟相称,还是多嘴一句,你若没把握得到顾云柢整颗心,就别把自己的心全都交给他。他是真正的聪明人,拿别人的筹码当自己的用。」
我听起来像在讲云柢坏话,心里不快,当下就呛他说:「他自有他的理由。要不你以为他今时的身份地位是怎么稳固的,自然要多几个心眼。我以为你不是会随便在背后讲人是非的、这种话……我不想再听,你自己爱怎么想怎么想,不用跟我讲。」
霞藏嘴角浅浅勾起来,稍微低头轻哼,应道:「教训得是。是我僭越,请宫主忘记方才的事,要不传出去我也麻烦。」
听他故意喊我宫主就莫名有火气,好像连吵都不跟我吵,拿我头衔来酸。我当下抿嘴不语,吁气连连,接着余光就瞄到他慢慢歛起笑意,目光越过我看着谁,然后正色、拱手一拜:「不知天帝驾临,有失远迎,望天帝恕罪。」
我顿了下,朝他昂首道:「少来啦。又要开我玩笑。」同时我用神识扫了下,他确实没撒谎,我这才抹脸深呼吸。
「退下。」顾桑的声音冷淡,充满威严,霞藏从我面前倒退三、四步后转身淡出身影,飞走了。我不怎么情愿转身,顾桑有点无奈看着我臭脸,我才不过去。
「因为我离开得久,你闹脾气?」他问。
「你就忙你的。我又不是非要成天黏着你不可,我很忙的。」我其实闲得要死,这宫主意外是个挺肥的缺,上位者只要负责批准一些重要的件子,有事吩咐别人做,几乎没有什么要亲手忙活。
顾云柢走过来对我微笑了下,低头拾起腰间玉佩问:「我把那块莲花玉留在你枕边,怎么不带着?」
「那是我父亲遗物,我想好好收着,带上它的话万一摔坏怎么办。」
「没这么容易坏。下次戴着吧。」
我不回话,冷脸敷衍,他一手摸上我脸庞温和扳正,让我对着他,我看到他其实就已经消气了,抿嘴说:「要离开这么多天也不讲一声。」
「你想我了?」
「嗯。」我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胸前磨蹭,他端起我下巴要亲我,我忽然往后躲开问说:「对了,我们已经是道侣了?」
他点头,我仍怀疑,我说:「可是没人知道消息啊。你是天帝不是?」
「慢慢消息就会传开的。」他把我衣襟轻轻扯开一些,对我说:「等这朵牡丹花开,谁都会晓得你是我的。」
我想起霞藏方才暧昧的打量,低头看自己的胸口,居然有着像刺青一样的彩色图样,是朵含苞的花,我不爽瞪着顾桑质疑:「这什么啊?」
「我们交合之后的证明。只有天帝的人才会在欢好过后,身上出现这样的东西。本来我不确定会出现什么样的印记,现在看到才晓得你身上这是牡丹。」
「消得掉吗?」
顾云柢沉了脸色说:「你想消掉?」
「就是问问而已啦。」我无由的心虚尴尬,明明没怎样,我真的就是问看看而已啊。想想一个男人身上有朵牡丹,多那个……又不是杨贵妃什么的。
「一辈子都消不掉。你永远是我的。」顾云柢握住我手腕对我浅笑,可是带了点提醒意味,我不是不明白男人对另一半总是有强烈执着,他大概是因为我乱问而不安吧。
「是是是,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行了吧?」我尽量安抚他。「好啦,我想回去睡觉。跑一整天有点累。」
堕落得好爽啊,我想再更堕落一点,哇哈哈。
他就默默牵我的手一块儿往回走,走了会儿他问我说:「你跟霞藏很要好?」
「呸。谁跟他要好啊。他那个痞子。」我想到他老是取笑我、开我玩笑,我就想发一堆牢骚。不过我也没那么白目,总觉得顾云柢不是真的那么喜欢霞藏,只是因为霞藏这人好用,还是别多说了。
「那要不要我帮你找他麻烦?」
「不用吧。仗势欺人,我最痛恨这种事。云柢,你刚才是开玩笑吧?」
顾云柢轻笑了声回说:「你真觉得我会那样做,那我会伤心的。」
「没有啦。云柢当然不会那么无聊,我喜欢的人嘛。」我晃着他的手,笑得很傻很白痴,但我不在乎,我开心嘛。
一回寝殿就体会到什么叫小别胜新婚,调情了好久,我快受不了了,顾云柢就抱着我要回床上,结果藏藏跟它的菇崽们整群聚在我的床头摇头晃脑,我直觉它们是想看热闹,用我最有威严的语气下令:「藏藏,出去。」
它们蹦蹦跳跳抗议,全都发出叽咕叽咕的怪声,我那里软了下来,有点扫兴,最后是顾云柢开口说:「这种菇好像也能炼药的。」
它们才狂奔逃出室内。
「不愧是天帝。」我佩服仰望他,他低头亲我,做到一半衣服几乎只是半挂在肘间,我看到自己身体部分,果然有牡丹花叶的图样。用神识来看很清楚,但太羞耻,我后来只从不远处的镜子瞄,这身体还是不成熟的男性,只是个少年,远远看来就像女人……
心里还是别扭,我并不那么喜欢这株牡丹,虽然也不讨厌。就是觉得自己好像被打上烙印的牲畜,是天帝的一株花草。我也想给自己的人留点什么,于是我张口咬他肩颈,听见他闷哼一声,接着他大掌开始打我臀部,每一下都很响,我的身体将他吞没得更深,带着哭腔叫起来。
没想到顾云柢也会有这一面,粗暴却增加情趣?我卸了力气从他身上落下床,翻身要跑,他抓住我的腰往回拖撞下体,原先要脱离的部分又深刻的嵌合在一起,我彷佛承受痛楚般大叫,其实身体是亢奋的,好像痛跟舒服成了同一回事。
「不敢、快停下来,求你……云柢,云柢……不要再,再灌了……满了,呜。」
每次告一段落再想起失控的自己都羞愤得想撞墙。真不想再开口说话,那真不像我。大概是因为做的时候云柢老是很寡言,只有我叫得那么夸张,唉。
他又抱着我睡,这次他说他会留下来陪我,我很安心,抱住他手臂入梦。
醒来的时候,顾云柢还在睡,而且睡得毫无防备,我撑着脑袋侧卧打量他睡相,忍住不笑出声。以前好像没怎么看过他睡觉的样子,他就连睡着都好看得像尊雕像。
我小心翼翼撑起上身俯视他,把手放在他心口,结果他的手也盖在我手上。我嗤声道:「什么啊,你早就醒啦?」
「刚刚醒的。」
我低头亲他嘴巴,两手在他健壮的胸膛摸来摸去,兴致高昂的说:「嗳,这次换我在上面怎样?」
他按住我乱来的手低笑道:「下次吧。我想再睡一会儿。」
「喔,好吧。」我知道他可能是敷衍我的,以他的身份地位,哪有这么简单让我下克上?
我有点失望,但不想为了这个计较,接着就告诉他我给自己一个名字叫存曦,他问为什么取这名,我耸肩学他一样笑而不答。
「是个好名字。」他把我轻按到身上,我抬头问:「如果是你给我取会取什么名?」
「嗯……」
「其实你还没想吧?」我逮到机会笑他,他挠我痒,我们又在床上滚了滚才各自下床,他说他出去一下就回来,我穿好衣服往外走,喊了邹玟几声都不见人来。
「怪了。」我最近修为增长不少,一方面是得益于月华宫秘藏的丹药,神识能及的范围变广了不少,整座月华宫的动静我都能晓得。不过平常我不会这么做,现在再放出神识扫过才知道整座宫殿的人都集中在前殿、中殿,后方寝殿、庭园等范围就只有我。
我跑去前头找人,召来邹玟,邹玟看我脸色很差也是恭恭敬敬垂首跑来拜见,我问:「怎么回事?全部的人都不在原本的岗位,摸鱼摸得很爽?」
邹玟吓得抖着声音说:「禀宫主、不是的,是天帝下令要我们全都移到寝宫外,不得靠近。」
我冷哼:「哦,天帝下令嘛。那这里的主人是我还是他啊?」
邹玟头压得更低,弱弱回答:「是您。可是,天帝是天界的主人。」
经他提醒我才恍然大悟,我再怎样还是在顾云柢的管辖,我只是替天帝管理云门一座宫殿,实际上我根本算不上真正在管理他,就是填个位置罢了。
既然如此,也没必要让底下的人为难,我收起脾气放缓语调跟他说:「好吧,反正也没出什么事。你们就维持原样好了。那么爱听天帝的号令,都听他的。」
我讲完就转身走了。说没有不爽是骗人,我也不是故意迁怒,只是想逃离令人烦躁的状态,所以我先离开。
走在绿荫走道间,我觅到一张木瘤高脚椅坐下,发起牢骚:「反正我就是充数的。哼,那我全部都不管算了。」
我跑去藏书库看书,修炼,听傅时海说从前月华宫是负责武器锻造的,有很多剑炉、兵器库,还有相关书籍。兵器库我参观过,大部分都是剑,次者是刀,其他兵器也有,不过都是试验性质或做有趣的,因为锻造的纪录册上都有写出不同锻造师的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