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撞上的。”古辰拧下把手，忽然浅浅一笑：“和上次一样。”

第二十七章

何西玮在医院又陪了一整天，周一上班时，两个眼睛又是红红一片。

在电梯里遇到古辰，两人都没说话，隔着中间夹杂的人一个左一个右地站着。自周六与古辰分开，这一天半里他们谁都没有跟对方联系过。这会见了也完全没提那日的争吵，只是连基本的点头打招呼都没了。

出了电梯门，古辰直接右转抄近路去了总监办公区。何西玮撇撇嘴，哼着小曲按下指纹进了普通员工办公区。

屁股将要落到座位上时，何西玮突觉胳膊一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人连拖带拽地扯进了一旁的小会议室。

门“砰”地一声关上，李想狞笑着走上前和老张一人一半将何西玮圈在胳膊里。

何西玮揉着胀痛的胳膊看着面前两个不怀好意的人：“别整这么神秘，有话快问！”

李想还在狞笑，凑上前脸几乎要贴到何西玮脸上：“你的表情告诉我，那晚有事发生。”

何西玮嫌弃地撇开脸：“废话，我妈进抢救室了，算事儿不？！”

李想刚要开口却老张结巴着抢了先：“那，那你，妈妈好了？”

何西玮点点头，又一拳捶到老张胸膛上：“你丫的捏我胳膊捏的疼死了！力气大了不起啊？！一个个臭显摆什么？！”

“哇塞哇塞我扑捉到了什么！”李想两眼直放光：“一个个的……这‘一个个’除了老张还有谁？嗯？”

何西玮朝她脑袋重重一弹：“不告诉你！”

李想没事似的一擦额头：“就你这绣花力气别拿出来丢人了。说吧，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从了？哎，我就知道那晚让你上去叫他一定会是羊入虎口，不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好像也不对……”

何西玮得意地一笑：“我们发生了什么你就别管了。不过今天还会有更大的事情发生，各位擦亮眼睛拭目以待吧。”

说罢他转身开门走了出去，留下李想和老张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他刚才是不是说……他们发生了什么？”

“你，你，你的关注点，不对。”

果然临近中午，总部忽然下达了一份部门架构调整通知。整个设计团队全部归于创意部门，总监是古辰，下设两个分组，一个是老张带领的A组，负责线上，一个是何西玮带领的B组，负责线下。两个创意组长旗下各设一名资深美指、两名资深文案和四名设计师。李想仍然负责完稿，另招两名新员工协助。

消息一传，何西玮、老张和李想三人均强烈地感受到来自前设计部同事的抗议和不满，甚至有人还大喊着“宁可跳槽不愿卖身”之类的厥词。李想整个人趴在电脑后缩缩脖子，看着一边同样埋头于电脑前的何西玮，两人相互交换一个眼神，尽是相同的鄙夷。

“切，谁稀罕要你！”

古辰却置若罔闻，进进出出不见有丝毫动摇之意。设计部的抗议也仅仅维持了不到一天便被这位新官上任的第二把火给灭了下去。在总部传来调整通知的第二天，人事立刻配合出了一份任命通知和薪水调整通知：为了安抚设计部的同事，美指和文案皆从内部提升，不再另行招聘。为了促进新创意部门的和谐进步，每位员工的薪水将按职位分配的不同各自提升20%-30%。

“软硬皆施、恩威并济，真是好手段啊！”何西玮看着人事发给他的职位和薪水调整通知连声感叹，却笑苦了一张脸：“这下让老子怎么去提辞职……”

又过了几天，整个创意部上下同四月的天一样风轻云淡。众人极其迅速地融合在一起，提案、投标、比稿再到中标一切有条不紊、井然有序。这几天里何西玮也免不了要与古辰碰面，但对方看到他无论从面部表情还是说话语气皆是一副正经严肃的样子，完全是上下级之间该有的距离。这让何西玮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又免不了有一点丝丝缕缕的不爽。

这一日下班后，何西玮磨磨蹭蹭地不肯走。等到众人纷纷离去，整个办公大厅也只剩他桌上还孤独的亮着一盏灯，然后他慢慢站起身，左顾右盼地巡视了一圈，慢腾腾地向古辰办公室挪去。

古辰的办公室如他所想的那样亮着灯，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趴在门上静静听了一会，里面除去偶尔传来的咳嗽声和敲字声，再没其它声音。

“应该是一个人吧……”何西玮慢慢直起身，左右又看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抬手敲敲门。

“古总，是我，何西玮。”

里面的敲字声仍在继续，片刻才传来回应：“进来吧。”

何西玮轻吐一口气，轻轻拉开门把，明亮的办公室里古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抬头扫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继续忙着手上的事情。

何西玮走也不是进也不是，别别扭扭地站在门口，幽幽地盯着里面的人。

古辰不急不慌地敲完最后一个字才把身前的笔记本向后一推，看看腕上的表又看看站在门口的人，终于开口：“何西玮，从下班到现在，你在我办公室外蹲点两个小时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何西玮面上一臊，吞吞吐吐地回道：“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古辰也不奇怪，点点头：“不好意思，我不想听。”

有那么一瞬间何西玮的道歉差点脱口而出，但他还是靠仅有的一丝理智敏锐地扑捉到对方那句“想听”前还有个“不”字。

我靠，他竟然不想听！

妈的，他竟然拒绝了我！！

何西玮心底的怒火一路熊熊燃烧至天灵盖，他反手关门大步走到古辰的办公桌前，双手重重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喂！你不要这么不近人情好不好！没错，上班时间你是我的上司，但现在已经下班了！你能不能先收起你那一脸阶级斗争的表情，认真听我说话啊？！”

古辰淡定地回视何西玮，俊朗的脸上透着疏离淡漠，锐利深邃的眼睛带着冷冽的气息一路望进他心里，将那肆意燃烧的怒火灭去了大半。

“好，你要说什么？”

何西玮心里一得意：“嘿嘿，就是么，别老是——”

“你还说不说。”

“好，好，我说，”何西玮连忙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换了一副凛然正气的表情认真地看着古辰，认真地说道：“古辰，其实我们九辈子前就认识了，那会我是神仙你是凡人，咱们——”

“何西玮！”古辰愤然起身：“这就是你要认真说的话？！你这把年纪说出这种话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何西玮眼睛一瞪，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可笑？我这把年纪？我——”

“够了！我也可笑，竟然让你来浪费我的时间！”古辰重重地合上电脑，拿起身边的钱包钥匙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何西玮从怒火中平复下来，整个公司终于只剩下他一人。他慢慢走出古辰的办公室，走回自己座位，拿起衣服和背包，关上灯悄然离去。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何西玮走进去按了顶层的按钮，然后电梯门缓缓合闭，带着他一路向上。

顶层有个巨大的天台，一般极少有人到这儿来。何西玮也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上来，看看天上和地下，再看看四周，虽说不上风景优美、视野开阔，但也能供他发泄发泄。

他走出电梯拐到天台的门口，门开着，前方远处依稀有个人站在那里。何西玮一愣，转头就走。

“何西玮！”那人开口唤他。

是古辰。

何西玮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古辰一步步从黑暗中走出，走到他面前，他看他的眼神没有了刚才的愤怒和冷淡。

“你也知道这里？经常上来？”

何西玮面无表情地点头又摇头：“回古总，我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来。”

“……刚才是我态度不对，我以为，以为你要说……”

“刚才是我胡说八道吓坏了您，对不起。”何西玮郑重道歉。

古辰眉头一蹙：“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忽然那么说，现在我想知道原因。”

“我这人一向没正经，胡说八道习惯了，古总不必放在心上。”何西玮看着他，神情庄重、言辞恳切：“十分感谢古总的青睐，给我晋升加薪。但是我个人感觉和您的气场不是很合，为了避免日后工作中再有什么冲突让双方尴尬，不如您另择良将，我另投明主，这样对谁都好。”

说罢他礼貌地鞠躬，转身要走。身后古辰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语气中难掩激动：“你怎么动不动就提辞职！辞职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自己轻松了，你母亲怎么办！”

何西玮愤然回头，一双微红的眼中闪动的全是不甘，让古辰拽着他胳膊的手不觉放松。

“我轻不轻松与你无关，我母亲如何也与你无关。古总，你越界了！”说罢他又要走，古辰连忙又将他拽紧。

“等下，你听我说！”古辰的声音终于软下来：“如果你执意要走我不勉强你，但是公司刚调整了架构，你是组长，你手上的项目别人也接不来。不如你先把手上的项目做完，再考虑辞职的事情。到那时如果你还是要走，我绝不拦你。如何？”

何西玮心里十分清楚这是古辰在让步，只是没想到这个别扭的人别扭起来比他还厉害。但他也知道自己只能到此为止，什么事情都有个界，界这边是安全的，随他怎么闹。但过了界，那边的后果自然是他不能想象的。

何西玮沉默地想了想，转过身对古辰说：“我饿了。”

古辰的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惊愕，但是很快又恢复平静。他看着何西玮，目光里涌动出几分柔情：“你想吃什么……”

拥挤的小巷里人头攒动，过路的汽车司机不停地按着喇叭。路旁某家海鲜店里，何西玮掀起油腻腻的帘子对古辰招手：“过来吧，还有一桌就到我们了！”

古辰抬头看看小店简易的招牌，又看看四周拿着等位号或烦躁或兴奋的人群，皱了皱眉走过去。

何西玮心情极好，拉过古辰悄悄地说：“我和这家老板是老乡，以前经常来这儿。他们家海鲜新鲜着呢，你看多少人在这等位。要没有我，你想吃怎么也得等个一两小时！”

古辰笑而不语，轻轻点头。

何西玮在一边继续贫：“本来我是想狠狠宰你一顿的。但是那些高级的地方东西不一定好吃，所以还不如来熟悉的地方，东西正宗地道价格还不贵，你觉得呢？”

古辰还是微微笑着：“嗯，很好。”

何西玮心里更得意，此时忽听服务员在里面叫他的号，便不由分说拉着古辰穿过一桌桌喝的面红耳赤、吃的急头白脸的人，来到了他们的座位。

才刚坐下，何西玮又似想起什么，略带惋惜地说道：“呀，我光顾着好吃，忘记你的身份了。你这一套西装价格不菲吧？巴黎高级定制？啧啧，可惜了，这里全是油渍，放哪都不合适呀。”

古辰扫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脱下西装外套往旁边的空位上一放：“没事，反正不是我洗。”

何西玮有些“看不下去”，催促着他说：“你还是把衣服放车里去吧，这里气味太杂，弄一身多不好。”

古辰淡淡摇头：“没事，快点菜吧。”

何西玮拿着菜单翻来覆去地看着，一旁的古辰却好似有些坐不住，不停地左顾右盼。何西玮抬头看着他，奇怪的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先点菜吧。”古辰重又拿起放在一边的衣服，站起来说：“我去去就来。”

何西玮看着古辰艰难地穿过人群往外走，心里是说不出的舒爽。他知道像古辰这样的人一般出入的都是高级酒店，吃的也都是有人伺候的那种。所以他才故意带他来这里，让他沾上一身市井气息，再理所当然地把他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拉下来，拉到同自己一样的水平上，然后和他肩并肩站着。

这么想着何西玮又得意地在某类海鲜名字后面画了一个勾。此时放在他手旁边的古辰的手机突然一亮，进来一条短消息。何西玮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登时愣住。

远处人群里，古辰正一步步小心地向何西玮走过去。他的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布猴子，猴子长长的手臂攀住他的手腕，垂下的尾巴一晃一晃的，十分可爱。

第二十八章

何西玮喝醉了，抱着古辰给他买的布猴子笑的前仰后合：“哈哈，你说我像它？怎么可能！明明是它更像我！”

古辰扶着额头，额间青筋直跳。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才离开这么一会儿，何西玮竟然把自己灌醉了。

“好了，我们回去。”古辰快速结完账，扶着何西玮一摇一晃地走出海鲜小店。临近五月的晚上不算太冷，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古辰小心地把何西玮扶到停车位，打开门轻轻将他塞进去。

何西玮抱着猴子歪在车后座，嘴里嘟嘟囔囔地听不清在说什么。任古辰怎么问，他都只是嘿嘿地笑着，嘴里呼出一团又团的酒气。

古辰无奈之下只得又将他带回家，熟料那个在路上一直精神抖擞、高歌不止的人头刚挨上枕头就立刻蔫了下去，抱着布猴子呼呼大睡。

古辰“体贴”地将他的衣服整理好，又去厨房热了一袋牛奶“温柔”地给他灌下去，最后打了一盆水放在床头柜上，所有这些都忙完后，他深深看了何西玮一眼，轻轻关上门。

良久，自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人，金冠蓝袍，眉清目秀。他幽幽地望了一眼门口，似笑非笑地说道：“没想到他还挺正人君子的。”

何西玮懒懒翻了一个身，口中含糊不清：“我一身酒气，人家自然不愿靠近。这也正常。”

温阮低头默然半晌才走到何西玮身边坐下：“怎样，这几天你们相处的如何？”

何西玮把猴子扔给他，一脸嫌弃：“说我就像这个，不知道指的是伶牙俐齿还是尖嘴猴腮。”说罢他又一翻身，面冲温阮躺着，面上酒气未散，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些轻飘：“我和他不对付，总是说不了几句就开吵。温大神仙，你和你那位也是这样吗？”

“不，茗儿从来不与我争吵。”谈及恋人，温阮轻轻翘起唇角：“他什么都听我的。”

“哼，真是报应。”何西玮心里极度不平衡：“我什么都得听他的……我这都什么命啊。”

温阮将布猴子重新放到何西玮身边，郑重其事地说道：“如果你觉得辛苦，我可以帮你。”

何西玮的头晕沉沉地，闻言却是笑着摇头，些许水汽渐渐蒙上眼睛，让原本清澈澄净的双眸变得迷离。

“温大神仙……”

“我早就不是神仙了。”

“……温半仙，”何西玮努力地睁眼看着天花板，抬起两只胳膊边说便比划：“我们人类闹别扭，小事道个歉，绝不会超过三遍。再大些的事，顶多记三五年仇，再见也能一笑泯了。血海深仇那种，这辈子不见不原谅，死后尘归尘土归土，奈何桥上喝碗汤谁还记得谁？……而你用了九世去赔罪……够了，真的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