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之前,他都习惯了听着周言的心跳入眠。
再次张开双眼,甄泽瑜又重新躺回那睡了七年的床,周言则坐在他身边,戴着眼镜看厚重的文件。
甄泽瑜没有睡意,坐起身:「假期还在看顾生意?」
周言:「嗯,这个案子比较紧急。」
「哦……」
一下子两个人都没了话语,一般来说,就算他们之间完全不说话是平常事,也不会有死寂的感觉,反而会有岁月静好的温馨感觉。他们一直以来,都很享受两个人相处的静谧。
现在却是完全的死寂,一潭死水的死寂。
安静得连原子笔与纸张摩擦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周言感觉到不妥,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他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甄泽瑜急忙下床,要离开这让人不适的气氛,「我出去看一下小瑛……啊!」
周言将甄泽瑜拉住,压到自己身下,问:「在生我的气?」
甄泽瑜生硬的别过脸:「没……」
「唉。」周言轻叹一口气,怜惜的摸摸甄泽瑜的脸:「我们都在一起多少年了,你还想瞒我?」
「没、没有啦!真的没有生气!」甄泽瑜推开周言,跳至门边:「你又没做错,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甄泽瑜特意不去看周言难看的脸,快步地离开这能令人缺氧的空间。
他也没有说谎,他确实没有生周言的气,只是对现在的周言……很陌生。他知道周言不会害他,却不知道该怎么与现在的周言相处。
其实,除了孩子的问题,周言在其他方面依旧待他如初,却更让甄泽瑜狐疑周言这样做的原因。
周言已经逼他逼到墙角去了,以至于已经开始着手购入婴儿用品,家里的杂物房开始一点一点地累积着各式各样三个成年人完全用不上的东西,周言甚至准备将书房改装成婴儿房,看着这样的周言,甄泽瑜好气又好笑,气是气他的一意孤行,笑也同样是笑他的一意孤行,独断独行得这么天真可爱。
「你像个傻老爸一样。」
就这样又气又笑好几个星期,这天,甄泽瑜看到周言来接他下班时手上又拿着一本新的育婴指南,便愈发的忍不住笑。周言多聪明出色的一个人,竟然为了一个连影也没看见、和他毫无血缘的生命犯上这种傻劲,叫他怎么能不暗暗偷笑。
这是连日「冷战」以来甄泽瑜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
周言说:「你终于笑了。」
甄泽瑜一征:「什么嘛,我不是一直都在笑吗?」
「都不是真心的,我看的出来。」
「……」你都看出来了怎么就这样由着我生闷气?甄泽瑜开始真的不悦了,眯起眼睛考虑要不要再重新发动「冷战」。不过,说这是冷战也太夸张了,只不过是笑容浅一点,沉默发呆的时间多一点而已。
周言伸手出握住甄泽瑜的手:「我们和好,好吗?」
「什么和好不和好的……」甄泽瑜还是不肯认他们在吵架。
「我们和好,好吗?」
周言就是这样,认死理,如果当初不是甄泽瑜逼他和他交往,恐怕现在他们还会是普通朋友,哪里有现在什么和好不和好的对话。不过,无法否认,周言看事物很是通透,特别是关于甄泽瑜的事。所谓择善固执,甄泽瑜也不能说这样的周言有什么不好。
「好吧好吧,我们和好……」甄泽瑜放弃得跟周言争论,反正他争不赢,别人都以为他吃定周言,事实上,他才是被吃得死死的那一个。他还煞有介事的说:「没有下次啊。」
甄泽瑜不说,周言不说,可他们都知道指的是什么事。
总而言之,甄泽瑜让步了。
周言浅笑,点头说:「当然。」
「啊?你要买婴儿车吗?」放午饭的时候,甄泽瑜正争取时间去上网查资料,萤光幕上的童趣画面让同事好奇,不由得饭也忘了吃的探头过来。
甄泽瑜强压下心中的慌张,语气冷静地说:「……只是看看而已,挺可爱的。」
「啊……对啦,」同事想起甄泽瑜的性向,立刻露出同情的神情:「看看也好,看看也好。」
甄泽瑜随便应对几句,便以工作为由离开了,现在楼下正举行出准备已久的古玩展览,参观人数不少,趁着现在不是高峰期,甄泽瑜以工作之利进去免费参观,顺便避开同事更多的疑问。
走到展览厅外,刚好与到上司正在和一个女子商讨什么重要的事情,上司见到他,立刻往他招手示意要他过来。
「甄泽瑜,我正在跟借出展品的陈先生的助手谈事情,你也过来听听吧。」上司说。
此时那女子回过身来,甄泽瑜当场就震住了。
「这是周语小姐。」
32.枪口
甄泽瑜一下子认不出眼前的女子是周语,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第一次见到周语的时候,周语还是一副少女的模样,留着一头乌黑色的长直发。虽然一脸凶狠,但还是能一眼看得出来——她只得一个小女孩而已。
现在的周语截然不同,换上了深啡的曲发,成熟的妆容,还套上西装西裙,乍看之下就像一个年轻有为的女商人。
甄泽瑜刹那间彷佛看到周言的影子。
「你好,甄先生。」
周语伸出手,甄泽瑜这才从惊诧中苏醒过来,跟她握手:「周小姐,你好。」
上司道:「周小姐是钟先生的助手,来跟进一下展览的事宜。」
周语有模有样的跟他讨论起来,完全不像当初甄泽瑜见到她那般稚气任性。
甄泽瑜旁敲侧击的问:「周小姐真熟练,做了这份工作多少年了?」
周语一顿,说:「很、很多年了。」
「啊……这样啊……」
「……对了,我是来看看南朝的八卦铭文镜。」周语问。
南朝八卦铭文镜是是次展览中价值最高的展品,保安也是最严密的。
不过,在香港一般博物馆中,再严密的保安也不过是在玻璃柜外多加个绳制围篱而已。
那八卦铭文镜经历了二千多年,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光彩,还有不少地方被铁锈侵蚀了,布满时间流逝的痕迹。
南北朝充满了动荡和纷争,使生产在当时的铜镜少之又少,当代能找到并好好保存的更是少之又少,更别说让收藏者借出来展出了。
柔和的灯光集中照射着这块拥有二千年历史的铜镜,将一层瑰丽又不浮夸的淡金自然地镀上在铜镜之上。
「很漂亮吧?」甄泽瑜问周语。
「……是呢。」周语应道。
周语静静地站在那,她的侧脸跟周言的如出一辙,让甄泽瑜暗暗惊叹血缘的奇妙。
他一边看就一边想,想着要怎样通知周言,要怎样让这两兄妹和好。
「全部给我趴下!」
突然,几个手上拿着枪枝,戴上面具的男人从后大声呼喝,声音在空旷的展览馆内显得丝毫不真实,直至他们开始打破各处的玻璃柜抢劫展品,四周的人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尖叫的尖叫,逃跑的逃跑。
其中一个男人开了一枪,大喝一声:「给我趴下!」
没有人敢违背他们的命令,甄泽瑜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看一眼,他跟在场的每一个人一样,连呼吸也不敢大声,深怕引起劫匪的注意,只能发着抖地听玻璃被打碎着地的声音,想像展品一个又一个被拿走的画面。
贼人很快便来到甄泽瑜的前方,打破了保护南朝八卦铭文镜的玻璃,取走了全场最贵的展品。
甄泽瑜全身哆嗦,心里不断祈求贼人快些离开。
他还未跟周言过够日子,他还未对周言说够「我爱你」,他有太多太多的事要与周言一起完成……
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周言已经无法再承受亲人的离去。
其中一个贼人突然转身过来,甄泽瑜听到哢嚓一声,大抖了一下,整个脑袋一片空白,而这片空白的尽头,是周言。
——周言。
然而,枪口对准的不是甄泽瑜,是他旁边的周语。
——周言。
周言匆匆赶到医院时,甄泽瑜正坐在担架床上,被医护人员包扎手臂上的伤口。
「泽瑜!」
周言急步上前想将甄泽瑜拥入怀中,好好检查他的伤势,却被站在一旁的人吸引了目光。
站在担架床边的,正是他多年不见的妹妹——周语。
周语见到周言也同样万分惊讶,却旋即反应过来,语气凶悍的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甄泽瑜急忙解释:「他是我的……」
「朋友。」周言忽然插话,冷冷的瞥向周语问:「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关你什么事!」周语咬牙切齿,可转身跟甄泽瑜说话的时候又变得一副乖巧的模样:「甄先生……那个,我改天再拜会你,今天……谢谢你!」说罢便快步步出急症室,正眼也不看周言。
周语刚步出他们的视线,周言便一个箭步的上前将甄泽瑜拥入怀中,甄泽瑜的耳朵紧贴着周言的左胸,沉重而急促的心跳穿过他的耳膜,击在他的心脏深处。
「发生什么事了?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他接到电话说甄泽瑜受了枪伤时,登时失去理智,脑内将所有可能性都运算了一次,也无法得出任何结论,不过是让他一秒比一秒担忧而已。
现在亲眼见到甄泽瑜没有大碍,周言才总算能够镇定下来。
「只是被子弹擦伤手臂而已……」甄泽瑜轻拍周言僵直的身躯安慰道。
「只是?这样还不够?」
知道今次是真的吓坏周言了,甄泽瑜软声地道歉:「对不起嘛……我当下只是……」
直至子弹擦过他的手臂,甄泽瑜仍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扑上去推开周语。
看到有人中枪,其他人全都惊慌尖叫起来,有些更慌张得直接往出口冲出,现场一片混乱,几个贼人不得不趁现在逃跑。
「你、你怎么了?」
周语见到甄泽瑜的手臂不断流着鲜血,惊魂未定,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还好甄泽瑜只是被子弹擦伤,没有大碍。
甄泽瑜是这次抢劫案中唯一一个伤者,周语被他所救,坚持要陪他去医院。
没想到,那颗子弹会让两条平行线再次交集。
交待了来龙去脉,甄泽瑜突然忆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悄悄推开周言问:「对了,周言……这件事没让小瑛知道吧?」
「我哪有这个时间。」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不如……」
「瞒不过的,别想。」
甄泽瑜撅撅嘴,对周言一下子打破自己的计划深感不满:「那……我至少要出院,受点小伤就住院成何体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
周言轻叹着应了他的要求:「那你要请假休息几天,知道了吗?」
「耶!」甄泽瑜欢呼着又扑入周言的怀里,奈何动作太大,一下子扯到了伤口:「——痛!」
周言紧张得立刻把医生叫来,在确定没有大碍后,又问了医生一些生活上该注意的细节,紧皱着的眉头才稍稍放松下来。
他轻捏甄泽瑜的脸颊:「你存心要吓死我。」
甄泽瑜调皮的吐舌,又再投入周言的怀中。
33.联络感情
虽然周言叫甄泽瑜别想着去瞒甄润瑛,但甄泽瑜还是不死心的想装作没事发生。他的弟弟这三年被周言耳濡目染,变得婆婆妈妈的,他可不想因一点小伤被弟弟罗唆得耳朵出茧。
结果开车没多久甄润瑛的电话就已经赶到。
「哥!新闻中的是你吗?」电话里的甄润瑛上气不接下气,气急败坏。
甄泽瑜向正在开车的周言打眼色求救,周言却只是一脸「我就说吧」,完全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别担心,我是受了点伤,但现在就要回家了,你下课回家就能看到我了……你不用那么担心……」
好不容易说服了甄润瑛,甄泽瑜一挂上电话便骂身旁的男人:「幸灾乐祸!」
周言那微微上扬的嘴角的度又更深了。
「哥!」甄润瑛冲进家门时,甄泽瑜正摊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吃零食当大爷,轻松得完全不像受过枪击。
身穿着围裙的周言走出厨房,上前拿走他手上的鱿鱼丝。
「啊……我的鱿鱼丝……」
周言不理甄泽瑜哀求的眼神,将他手上的零食全部没收:「有伤口不能吃海鲜。」
甄泽瑜转而向呆若木鸡的弟弟求救:「小瑛,快帮我把鱿鱼丝抢过来!」
甄润瑛差点没被气死:「……哥,听言大哥的话吧。」
连唯一的盟友也背弃他,甄泽瑜这几天注定只能当「二等公民」,乖乖地接受周言的所有安排。
确保兄长没有大碍后,甄润瑛便进房准备几天后的面试,这季节可是面试的高峰期呢。周言也知道他忙,直接将晚饭送到他房中后便开始对沙发上的「伤患」为所欲为——
一口一口的喂甄泽瑜喝刚煮好的石崇鱼花胶汤。
本来甄泽瑜可以自己动手喝的,可是由于他非常的不合作,非要周言自喝一半他才肯再喝另一半,导致周言要进行强制喂食。
「够了——周言!」甄泽瑜被喂食过多,不依了。
「再喝一口吧。」
「不……你帮我喝点……」
「好好好……」
这样你一口我一口的,将好端端的喝汤弄得像谈情一样,甄润瑛出来喝水的时候看到,登时就被逗笑了。
为了更好的照顾甄泽瑜(外加防止他偷吃零食),周言也跟着甄泽瑜一起休假一星期,使甄泽瑜过着猪一样悠哉游哉的生活,上班时同事见到他也不禁问:「……你怎么好像胖了?」
见他这般如沐春风,上司不客气地直接要他负责抢劫展品的跟进事宜。这次事件中不少展品被抢,除了应对记者和警察,还要处理要保险的问题。
翌日,保险公司连同代表律师,均戒慎恐惧地坐在会议室内与他们商谈细节。
甄泽瑜对这间保险公司万分同情,担心他们会赔钱赔到破产,怎料一算之下,赔偿金额竟在他们的负担范围以内。
保险公司的人离开会议室后,沉重的气氛一时间稍微轻松了些。
然而,展品主人这次除了派来周语外,还有一个西装男,看周语对他的言行举止,西装男应该是她的上司。西装男一脸严肃,让甄泽瑜也不好意思跟周语说什么话,毕竟那些贵重的展品是在展出期间丢失的,博物馆责无旁贷,作为负责人的他更是应该严肃处理所有事。
「真的很抱歉……」处理好所有事后,甄泽瑜和上司向周语和西装男深深地鞠躬致歉。
西装男不发一言,让气氛立刻变得尴尬起来,此时周语出来打圆场,说:「总之老板能得到应得的赔偿就可以了。」言毕就被身边的男人瞥了一眼,周语立即闭嘴。
周语和西装男走后,甄泽瑜还要继续处理一些事,处理完时,已经超过下班时间半小时了,根据惯例,他一出门便会见到守在外头的周言,然而,今晚与平常有点不同。
甄泽瑜一步出正门,便看到周言和周语,两个都面无表情,完全不看对方一眼。
此时的他们十足十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甄泽瑜没料到周语的出现,一时反应不过来:「你……」
「甄先生,」周语上前:「我是来请你吃饭的,多谢你上次救了我。」
周言冷冷的说:「他今天约了我吃饭。」
我每天都会和你吃晚饭,而且根本没有约过。甄泽瑜心里嘀咕。
周言这么一说,周语便像野猫尾巴被踩了一脚的立刻转身想要反驳,为免他们已经够差的关系雪上加霜,甄泽瑜唯有说:「要不……不如我们一起吃吧?」
反正甄润瑛今天出去面试不会在家吃饭,出去吃也无妨,也可以让他两兄妹联络一下感情……大概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