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吃货来说，食物当然是最重要的。

秦笙毫不意外地发现，就在他观察这个部落的时候，卫瀚已经坐在熬煮食物的黄鼬族兽人旁边，很不客气地大嚼特嚼了。两三个雌性在一边稀奇地看着他，脸都红彤彤的，你推我挪，却都不敢上前搭话。

“很好吃，秦笙，过来！”

好奇的目光随之落在他身上，秦笙走过去，接过黄鼬族兽人递来的碗，默默地吃了起来。

两个被黄鼬族视为人间凶器的人，就这样坐在路边开吃了。

吃饱喝足之后，两人也不挪动地方，直接靠在一边看黄鼬族兽人继续忙碌。

卫瀚的目光懒洋洋地扫来扫去，忽然，他眯起眼睛坐了起来。秦笙察觉他的动静，也随着望过去，惊讶地站了起来。他确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人群中若隐若现的白发兽人，不是小狐狸的父亲狐族兽人亚叶吗？他们也在这里？

卫瀚的脸色微微变了，他四处嗅了嗅，眉头越皱越紧。

秦笙已经不用问了，就连他现在都能闻见狐族兽人和他的雌性的味道，但却没有小狐狸的气味。结果是什么？他们第二次抛弃了自己的孩子？！

“亚叶！”没等他冲过去，卫瀚就一边高声地喊起来，一边紧紧地拉住他。

狐族兽人闻声望过来，脸色忽然有些苍白。

秦笙内心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打破了，他真的后悔当时没有坚持把小狐狸要回来。抛弃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卫瀚找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把秦笙推了进去，然后冷冷地看着亚叶走过来。三人默不作声地坐下来，就像对峙一样互相看着对方。

如果说刚才狐族兽人的脸色只是苍白，那么现在就是惨白，甚至嘴唇也是雪白的，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推就会碎掉：“你们……你们没有见到它？”

“你这话很奇怪。”卫瀚冷笑着回答，“当时你不是承诺了要好好照顾小家伙，把它带走了吗？”

狐族兽人紧紧地盯着他，好像在分辨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秦笙紧紧地攥着拳头，控制着自己别一拳打过去：“小狐狸呢？这次把他扔哪里了？”

亚叶低下头：“下雪山之后，我委托鹰族兽人把它带回冬之城，交给你们。”

“为什么？”

“为什么……”狐族兽人忽然笑起来，但笑得就像哭一样，“她讨厌它。她不能接受自己生下的孩子是个兽人，觉得它是个怪物。她是真的……想杀了它！”

秦笙呆住了。卫瀚说过也许雌性的厌恶没有理由，他当时就很难理解，然而，这个理由还不如没有理由。“这是兽人的世界！”

狐族兽人猛地抬起头，蔚蓝的眼睛里隐隐透着红色：“是的，这是兽人世界，但是她并不是兽人世界长大的雌性！她不能接受我的兽形，我就从来不在她面前化为兽形，也不带她回部落。我们的孩子出生，人形的时候她爱不释手，每天抱在怀里。可是，有一天，那孩子在她怀里变成了狐狸，她当时就昏了过去！然后她就病了，小家伙就在她眼前，但是她不停地找孩子！我说了很久，她都没办法接受！最后，她把小家伙当成了普通的小动物……我以为，我以为她都忘了！可是，实际上她没有忘，她觉得小家伙是个怪物，所以要杀了它！这次下山的时候，她又像之前那次一样，要把它抱过去。我不愿意，她的眼睛里有杀意……小家伙不能跟着我们……不能……”

“呵呵，所以，你为了雌性，丢掉了孩子。”卫瀚的嘴唇勾起来，“怎么？你没有告诉她，今后你们的孩子也都会变成怪物？你们永远不会有那种只是人形的孩子？”

亚叶咬紧了嘴唇，嘴边渗出了血迹：“是的，就算她永远不能接受我的兽形也没关系。就算永远没有孩子……也……也没关系。”

秦笙猛地扑过去，一拳揍在他脸上。怒火焚烧着他的理智，那个雌性固然非常可恶，眼前的雄性却更加令人痛恨——做不到的事情，就不应该承诺！“当初就不应该把它交给你们！混蛋！”

年轻的豹族少年表达愤慨的词汇太贫乏，于是把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在自己的拳头上。

狐族兽人并没有反抗，慢慢闭上了眼睛。

打了几拳，发泄完怒火之后，秦笙才跳起来：“走，我们去接小狐狸。”

一直在旁边围观的卫瀚点了点头，低头看了鼻青脸肿的狐族兽人一眼，幽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暗沉。他拿脚在狐族兽人的腹部狠狠地碾了几圈，压低声音：“你们永远不配做父母！生下来不养，还不如当初就别要孩子！”

狐族兽人发出痛苦喘息的声音，好不容易平息了一些，他费劲地坐起来，对着月光下远去的黑豹族少年和白虎族青年喊道：“它……它就交给你们了！”说完，他颓然地再次倒在地上，久久没有动弹。

第二十三章：回程寻找

赶路的速度已经足够快，但秦笙总觉得还不够快。他一直把小狐狸当成自己的弟弟，看着白毛团跳上跳下就想起秦箫和秦筝。不过，事实上，小狐狸对于他来说，并不仅仅是替代品而已。他外表冷漠，内心敏感，这种性格的形成并不只是因为自己的残缺，更多的是残缺所带来的压力。所有人视他为异类，不正视他的存在，就连最疼爱他的母亲，其实也并不相信他的能力，他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成人仪式的失败就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对母亲、对家庭的依恋，使他选择了离开。可是，现在想想，比起小狐狸即使健全，却一而再地被父母抛弃，他还是幸福的。至少，他内心笃定家人不会背叛他，他在外面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仍然有家可回。

年轻的黑豹族少年曾经以为自己是最悲惨的人，是兽人世界的唯一的异类，无法获得大家的承认。但是，现在他才明白，悲惨的人还有很多，有家人在，他并不是最悲惨的那一个。他出门游历，并不只是为了让自己强大起来，战胜自己的残缺，而是要成为可以让家人依赖和信任的成年兽人。

小狐狸的命运给了他冲击和启示。

在树林里和原野中奔跑的少年，隐隐流露出难以撼动的坚毅。

和他一起向着雪山的方向前进的卫瀚看着他的目光非常复杂。这几天，秦笙的忍耐力相当惊人，甚至能够坚持跑上一整天。即使每晚疲惫得吃东西都会睡着，第二天一早仍然精神抖擞地继续。

白虎族青年的心情也非常微妙。他并不见得有多喜欢小狐狸，但是，它的命运让他一时间陷入了回忆。回忆并不美好，他从来都不愿意想起幼年的时光。当然，回忆也是没有用处的，没有必要想起来。只是，很明显，小狐狸比他幸运。而且，也占据了秦笙太多的注意力。

雪山已经近在眼前，卫瀚慢慢降低了速度。

“接回小家伙之后呢？你想带着它？”

秦笙也渐渐停下了步伐，抹了抹额边的热汗：“嗯，我们只是游历而已，没有太多危险。”他看着卫瀚的眼睛，想从里面发掘出任何一点不满或者反对。他不善言辞，但是已经准备了很多说服的话。他不想成为再次抛弃小家伙的人，也不想失去卫瀚这个同伴。

不过，卫瀚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非常平静。没有不赞同，也没有赞同。

“也行。反正把它交给谁都不合适。”

秦笙觉得他似乎把卫瀚看得太自我了。虽然他一向很随意地对待小狐狸，但也没有排斥过小狐狸围着他上蹿下跳，甚至默许小狐狸一直睡在他身上。“它会带来很多乐趣。”

“或许吧。”卫瀚不可置否。

没多久，他们就来到雪山下交换物品的临时集市。两人上雪山需要耗费更多的精力，不如选择请鹰族兽人带上山。虽然没听说过鹰族兽人会带成年兽人上山，但是事情紧急，解释清楚之后应该能得到谅解。

临时集市里仍然一片熙熙攘攘，在找到合适的鹰族兽人之前，卫瀚和秦笙却看见本应该在冬之城里的沙克斯。

“你们……你们回来了！”熊族兽人眼睛通红，“小家伙，小家伙不见了！”

“怎么回事？”秦笙本来安定下来的情绪又浮动起来。

“我来说吧！前几天下午，一个狐族兽人把幼崽交给我，要我带回冬之城，暂时寄托在食物店的沙克斯那里，请他转交给豹族和虎族的兽人。”一名鹰族的青年站出来解释，“我答应了，把幼崽放进藤篮里。但是，刚刚升空，那幼崽……居然跳了下去！它那么小的一团，落在树林里，转眼就不见了！我赶紧落地找，找了半天也没看见，所以回冬之城告诉了沙克斯。”

“是你们走的当天。”沙克斯补充，“傍晚的时候他来找我，我才知道小狐狸不见了。我们已经在这附近找了十天，按理说小家伙也走不了多远，可是……就是找不到。”

秦笙知道，关键不是小家伙能走多远，而是附近随便一只食肉的猛兽就能杀死它。

“它怎么会跳下去呢……唉，这小家伙！”沙克斯的胡子和头发都纠结成一团，好像很久没有打理似的乱糟糟的。

秦笙当然知道好友这些天也是不眠不休，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我们继续去找，迟早会找到。”小家伙跳下去，恐怕是发现自己再一次被抛弃了，所以去追父母了吧。只是，按它现在的能力，又能走多远呢？

秦笙不愿再想下去，转身往树林里走去：“谢谢，沙克斯，你先去休息。”

“还没找着呢！我怎么睡得着！”熊族兽人懊恼地回答。

卫瀚看了他一眼，发现周围还有不少满脸疲惫的熊族兽人，皱了皱眉头：“你们已经找了哪些地方？小家伙很聪明，很可能漏过去。”

沙克斯精神一振：“我们是按着小狐狸父母的味道去找的，也是一直往东的方向。他们当时跟着很多兽人一起走，估计还有鸟族兽人，所以气味断断续续的。我们推测出小家伙的脚程，来回找了几遍。”

熊族的嗅觉足以与狼族相比，找了这么多次，也应该有线索了。卫瀚看向已经走进树林的秦笙，想了想，忽然又抬起头：“它可能是循着我们的味道走的。”

沙克斯瞪圆了眼睛，后悔得直拍脑袋：“我早该想到的！我回部落找人帮忙的时候也没仔细查看，它该不会正遇上我们找它，以为我们要抓它回去，刻意绕开了吧！”

“也有可能。别急，这小家伙和狐狸待了一段时间，非常警觉，应该不会有事。我和秦笙先去找一找吧，你们反而可能惊动它。”

“……这……也没办法了。”

“谢谢你，沙克斯。”卫瀚拍了拍熊族兽人的肩，这一回倒有些真情实意，“也谢谢熊族的各位勇士和鹰族的勇士帮忙。”

“别客气了！你们俩先去找吧！我们也在部落周围找找有没有小狐狸的味道！”

已经过去十天，小家伙的味道已经非常淡了。就算是卫瀚的兽形，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直到过了熊族部落，才依稀闻到一些气味。

小狐狸跳下藤篮之后，应该是一直循着他们的气味往前走的。它根本就没想过寻找刚刚抛弃它的父母。

秦笙非常自责，也许他们只要在集市上多留一会儿，就能遇到小狐狸了。不到三岁的幼崽，在树林里独自走了十天，存活的希望实在非常渺茫。

两三天后，小狐狸的气味渐渐浓起来，连秦笙都能够闻见它的味道。它竟然一直都循着他们的路线走着，不过脚程慢了很多而已。而且，它已经懂得避开危险，懂得找树洞休息，懂得怎么觅食。

小家伙留下的踪迹越来越多，一切都表明，它好好的活着，而且不畏艰险地一直寻找他们。

“小狐狸！”

“小家伙！”

卫瀚和秦笙兵分两路在树林里呼喊。

声音在月光下的树林里回荡，树叶覆盖的小洞穴里，被尘土染成灰黄色的毛团动了动，竖起耳朵。

“小狐狸！”

“小家伙！”

卫瀚和秦笙在一条小溪边会合了。味道越来越浓了，他们已经能够肯定，小狐狸就在这附近。

“嗷嗷嗷！”

熟悉的叫声传过来。

两人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小毛团像箭一样砸进小溪里，刚站起来，忽然又和绊倒了似的，扑在水里。下一刻，瘦瘦小小的孩子从水里挣扎着爬起来，白色的头发往下滴着水，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阿……阿笙……瀚……阿瀚。”他哭得几乎噎住，朝着寻找了很久很久的人伸出了双手。

第二十四章：狐狸秦白

秦笙低下头，摸了摸身边瘦弱孩子的脑袋。小家伙抬起头对着他灿烂一笑，又专注地迈起了步子。他刚化为人形，很不适应用两条腿走路，歪歪扭扭地挪动着，已经扑倒无数次了。不过，这孩子性格执拗，跌倒了也会自己爬起来继续走。

这对他来说是非常关键的时刻，尽早适应人形就能尽快掌握人形和兽形之间的变换。卫瀚和秦笙都放缓了旅程。不过，之前他们寻找小家伙也费了不少时间，所在的地点已经离熊族部落很远，倒是慢慢靠近黄鼬族部落了。他们并没有往回走，而是给熊族留下表示安全的信息后，继续往前行。然而，一想到狐狸父母可能还在黄鼬族里，两人不用交流就已经很默契地绕着道走了。

“不如休息一下吧。”看着小家伙再一次摔倒，挣扎着爬起来之后，卫瀚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

秦笙默默地点头，牵着小家伙的手，在附近寻找合适的休息地点。

被他牵着手，小家伙走路的压力小了很多，小手掌紧紧地握着秦笙的手不放，圆溜溜的蓝色眼睛瞧了瞧转身走入林子的卫瀚：“阿……阿瀚？”

“我去打猎。”卫瀚背对着他们，抬起手晃了晃，“马上就回来。”

小家伙说不清楚，听得很明白，笑眯眯地摸了摸瘪瘪的小肚子：“饿！”

秦笙无语，眼看着又要诞生一枚吃货，作为厨师兼保护人，他内心既自豪又无奈。

小家伙当然不知道他的纠结，跟着他走到休息地点后，欢呼一声就在草丛里打起滚来。然后又很有研究精神地抱起小短腿来观察自己的脚丫子，一个脚趾一个脚趾地捏过去。幸好他还知道脚脏，不然恐怕就要啃上去了。

秦笙生起火来，处理着顺手在路上摘的硬皮果。这种果子果肉食而无味，但是果皮非常厚，可以作为锅子烧上一阵了。比起野兽的头骨，它不仅容量更大，熬出的汤也别有风味。

硬皮果里的水烧开的时候，卫瀚已经背着巨大的猎物回来了，而且顺路带回了一些新鲜的野菜和蘑菇。吃货的潜力是无限的，而且具有以身试毒的精神，他现在认识的无毒野菜和蘑菇甚至比秦笙更多。据秦笙估计，他在赶路的时候也不会忘记随时观察身边任何看起来可以吃的东西，并且随时都有勇气拔下来试一试。当然，期间也发生过几次小小的事件——这与吃货的乐趣相比，不值得一提。

看到卫瀚背回来的猎物，小家伙眼睛一亮，蹒跚地跟在他身后。

卫瀚将猎物放到附近的小溪边，熟练地剖肠破肚，洗得干干净净。他腰上还挂着一只野鸡，绚丽的羽毛引得小家伙不断地伸手去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