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团察觉到大家长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忍不住轻轻地蹭了蹭他的侧脸。

卫瀚揉了揉它的长毛，掀开垂下的根须形成的门帘，走了出去。

外面是长排的走廊，对称分布着数十个门洞。也许，这些半地下的房间以前都是祭司住的地方。但现在，只能听见伤者的呻吟和沉重的呼吸声，大概已经成为了临时的病人集中地。

走廊的尽头，就是神殿的正殿。当初密布整座殿内的根须几乎全部烧光了，就连正中央支柱梯内的巨大树根也烧得焦黑。雪白色石头筑成的大神像刚刚恢复原状，十几名底层祭司正在辛勤地擦洗，更多的人清理着碎裂的小神像和烧焦的木头。没有人大声说话，好像无形之中有什么东西把他们的肩膀压弯了，但是所有人都仍然挺直了脊背承受着。

卫瀚对着神像跪了下来，行了礼。

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嗅了嗅周围的气味，终于从杂乱的各种气息中找出了秦笙的味道。

“能再说说那个怪物吗？不知道它到底什么时候会再出现。孩子，你给的信息非常重要。”大神像后方，转出一个花白的头发和胡子几乎垂到地上的老人。他拄着一根墨玉拐杖，慢慢地走着。

就在他身后，秦笙也走了出来，眉头轻轻地皱着：“我已经说过了。它开始非常大，慢慢地缩小，应该是正在……吞食消化。表皮非常光滑，很难击伤，而且我的同伴从它的伤口里拉出一只兽人的手，但是它发出声音攻击，伤口愈合的速度也突然加快了。我们逃开的时候，发现有一只触手跟在后面，不确定是不是同一只怪物。火灾的时候，我看见它冲破了雷电城的屏障，逃跑了。”

“它的声音攻击实在太厉害了，当时就连我都愣了愣神。火灾会造成那么多的人员伤亡，也是因为很多人在声音攻击下失去了意识，来不及逃离。”老人叹了口气。

“海里有很多怪物都能够用声音攻击，大祭司，您觉得这个怪物是从海里出来的吗？或者，它有什么来历？我很担心它逃走后，会一路攻击遇到的部落。”蒲西和萨维随后也走了出来。

大祭司？卫瀚怔了怔，在老人的腰间发现了长串精美繁复的白玉坠饰。没想到有生之年，他竟然也能够见到一位大祭司。要知道，一座神殿一位大祭司。十座城池的十位大祭司，几乎等同于神在兽人世界的代言人，平时根本不会在人前现身。如果雷电城没有发生这样一件几乎毁灭整座城池的事情，这位老人恐怕也只会继续避世苦修吧。

“已经陆陆续续有消息传过来了，怪物并不是来自东方海边。而且，它已经毁灭了三个部落。这三个都是非常偏僻的部落，很少与外界交流。我们只能确定，第一个部落是在十年前被完全毁灭的，那里还有蓄养兽人的地牢。”大祭司顿了顿，继续说，“它很聪明，把兽人当做牲畜饲养，直到全部吃光为止。它的胃口也变得越来越大，四年前，第二个部落被完全毁灭，一年前是第三个部落。”

“也许它现在已经开始袭击第四个部落了。”萨维说。

“而且，未必只是一只怪物而已。”卫瀚露出微笑，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你醒了。”秦笙表情微微一松。

卫瀚冲他笑了笑，向着大祭司行礼：“我是罕尔草原虎族卫瀚。”

大祭司和蔼一笑：“我知道，你是唯一与怪物真正战斗过的人。年轻的勇士，你刚才说，你觉得有两只怪物？”

“是的。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刺伤的怪物非常弱，只能待在原地，受伤的时候声音反击也很平常，但为什么之后突然会有那么大的声音攻击。开始，我以为是我当时的动作造成的——那时候，我从它的血肉里捞到一颗脑袋状的东西，但怎么拔也拔不出来，后来那颗脑袋自己缩回去了。我怀疑那不是受害者的脑袋，是怪物自己的脑袋，所以才让它反应那么剧烈。不过，刚才听您说的信息和阿笙提到的触手，我觉得怪物有两只。一只已经成熟，声音攻击非常猛烈；一只还没有成熟，甚至很难自保。”

“这么说，后来大范围的声音攻击是成熟的怪物造成的。是的，如果你弄伤了那只怪物，没有道理它不反击。如果说那颗脑袋是它的弱点，也不可能临到危险的时候，才只能弄晕你一个人。”大祭司锁紧眉头，想了想，“小怪物需要吞食兽人才能长大，这也能够说明为什么怪物的胃口越来越大……”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已经派出了所有的高级祭司，通知雷电城区域内的部落警戒。春之城、冬之城、夏之城三大神殿也都需要提醒并且为我们提供援助。一旦某个部落发出遇险的讯号，我就会带着祭司们赶过去。但，只靠祭司的力量肯定来不及，所以，我让他们沿途教给勇士们召唤守护神迹的方法，能够暂时遮蔽听觉。或许，这会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逃离。”

“大祭司，我想，我们也需要这个守护神迹。”卫瀚接着说。

“当然。”大祭司摸了摸胡子，凝重的表情舒缓了很多，“你们接触过这两只怪物，如果能够遮蔽听觉，或许将会成为战斗的主力。”

“这是我们的荣幸。”

第五十九章：离开雷城

召唤守护奇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毕竟普通兽人没有祭司的天赋，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学习掌握。即便是卫瀚这样的战斗狂人，光第一个步骤“沟通神灵获得感应”就练习了无数次。秦笙也不例外，每天不是帮着城里的众人清理碎石就是默念神灵，甚至直到晚上还会默念着默念着直接睡过去。

几天下来，大家都熬瘦了一圈，却仍然很有精神，召唤守护神迹也渐渐有了进展。

而雷电城在大家的努力下，也终于逐渐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当然，大火仍然给这座城池留下了抹不掉的痕迹，许多房屋墙上的褐色石砖都烧成了焦黑，随处都可以看到那个晚上的遗留。死里逃生的人们看到这些时，渐渐地不再恐惧和痛苦，而是慢慢地开始新的生活。

在城池完全重建的那一天，雷电城举行了浩大的活动。卫瀚、秦笙、秦白，蒲西、萨维及白海豚族勇士们，都夹在人流当中，默默地为灾难中死去或者之前失踪的人们祈福，为失去亲人恸哭流泪的人们送一份礼物，为雷电城的重生而庆贺。

人们从一座建筑涌向另一座建筑，把手中代表新希望的巨树根须，插在每一个家庭每一个店铺的门上，主人们则送上感谢与祝愿。

从老人的食物店里出来后，自活动开始就精力异常充沛的小狐狸终于有些疲惫了，一手牵着一位家长，嘟着嘴蹲下来：“走不动……”

“早上就说好了，一直用人形。”大家长弯了弯嘴唇，似笑非笑，“答应得好好的，又想变成兽形蹲在我们肩膀上？”

小家伙低头看着自己的小短腿：“真的走不动……”

“看来最近真是太放纵你了。”大家长松开手，“这几天我们顾不上管你，每天跑到食物店这里吃得很开心啊？嗯？”

秦笙将小家伙抱起来，晃了晃：“重了很多。”他们最近忙着练习召唤守护神迹和城池重建，早上出门的时候，小家伙还在睡觉，晚上回来的时候，他也已经睡着了。神殿时刻都有祭司驻守，这些房间也会有祭司照看送食物，所以他们完全没有担心小家伙的安全。但是没想到，他每天的活动也够多的。

“爷爷塞给我吃的。”小家伙辩解。

“塞给你，你就能吃？谁塞给你，你都吃？你这都吃了多少？才能吃成这样。”

小狐狸捏了捏自己小肚皮上的肉，“哇”地哭了起来：“我不要变成肉球！呜呜呜呜呜！”

“之后，每天都跟着我，知道了吗？”大家长屈指弹了弹他的额头。

“呜呜呜呜呜。”

“跟着我。”秦笙说。这么久没关注小家伙，他心里有点内疚。

“没事。”卫瀚把哭得打嗝的秦白接过来，背在背上。

一家三口在人流中慢慢走着，秦白哭累了，终于睡了过去。

虽然人们都情绪非常高昂，欢呼阵阵。但这片喧闹之中，他们两人附近却似乎特别安静。

“你没事？”

“呵，我都醒了这么久，你现在问，会不会太迟了？”

“最近……早上也没见到你。”

卫瀚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上次我太大意了，所以这几天找些人试试身手。或许是有一段时间没有战斗了，浑身都有点不对劲。”

“我也请祭司指导我的箭法。”秦笙说。虽然祭司们不用武器，但是对武器的使用也有敏锐的直觉。

“现在我想……武器确实也很重要。或许，兽人之间的战斗靠的是技巧、力量和爪子、牙齿，但是杀怪物，技巧、力量、爪子、牙齿并不一定有用。”卫瀚总忍不住想，如果当时没有那把匕首，他的爪子恐怕很难顺利地撕开怪物的伤口。人形的战斗技巧和兽形的战斗技巧并不相同。人形的时候配上武器，也许是最佳的战斗方式。毕竟，与怪物对战不讲究你来我往，只需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杀掉，就能保证己方的安全。

“我也想去石山岩羊族取武器。”秦笙眼睛一亮，“可以再请哈威帮你打造武器。”现在估计哈威已经把武器打造出来了，他需要适应新的武器，并且在尽快在战斗中用到它。随着时间的流动，他使用新武器的渴望也越来越迫切。

“总在这里等着也不是办法。如果那怪物迟迟不出现，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暂时向大祭司辞行，拿到武器再回来。”

卫瀚笑了笑：“我知道，做事情当然要有始有终。但与其在雷电城里等着危险的信号，还不如去各个部落走一走，也许这样更能帮上忙。”

秦笙想了想，大祭司确实不止一次表示高级祭司有限，担心能不能尽快通知所有的部落：“虽然我们不如祭司走得快，至少可以多分享学习守护神迹的心得。”

“嗯。那些高级祭司可没有时间教这个，部落的祭司也不会理解兽人学这玩意的痛苦。”对于兽人来说，打几架、给几爪子，或许比念叨这个痛快得多。

随着人流，他们已经来到神殿前。

“咚”、“咚”，祭司们敲起十面大鼓，鼓声沉静、回声悠长，每个人的心仿佛都一起震动起来，四周顿时鸦雀无声。所有兽人齐刷刷地跪下来，向着神殿正殿的方向行礼。

鼓声中，穿着白色长袍的大祭司拄着墨玉拐杖，走出了神殿。他的表情庄严，仿佛带给所有人们抚慰和安全；他的动作缓慢但却非常自如，背脊挺直似乎蕴藏着无尽的力量和勇气；他的每一步，都好像隐含着某种韵律与奥妙。

似乎过了很久，似乎又只是一瞬间，大祭司站在了人群中央。

几天之前只是花白的头发和胡子，现在已经变成了雪白，但是他仍然精神奕奕，眼睛里透着睿智的光芒：“各位，不久之前，我们雷电城经受了一次严峻的考验。怪物袭击、保护城池的屏障消失、从天而降的雷电大火……我们失去了很多家人和同伴，但我们没有被悲伤和恐惧压垮。在雷电城的历史中，也曾经发生过各种各样的事件，在神的护佑下，我们的先辈都坚强地走了过来。我相信，我们也可以做到。”

“我想感谢雷电城的居民们，悲伤过后大家将继续生活，恢复雷电城的繁荣才是对逝者最好的纪念。我也想感谢暂居雷电城的勇士们，你们的存在让这座城池的居民们感受到了兽人的勇敢和情义，有你们才有雷电城今天的重建。”

“这次考验或许是痛苦的，但是神灵依然护佑我们。我，作为神灵的沟通者，向各位保证：在我有生之年，雷电城绝对不会再出现任何事故伤亡事件。神殿的大门，永远为所有人敞开。大家的担忧、烦恼，神殿的祭司都会协助解决。在神殿和各位的努力下，雷电城，将会在焦土的基础上，建成一片乐土。”

“神灵没有抛弃我们！”“是啊！雷电城一定会变得更好！”“谢谢您！大祭司！”绝大多数兽人们满眶热泪，虔诚地伏在地上，喃喃地说着。

大祭司举起墨玉拐杖，望向天空：“神灵，请护佑我们的雷电城！”

万里无云的天空中仿佛闪过一片光芒，直冲而下，注入巨树的树冠上。树冠瞬间散发出晶莹的光芒，在阳光中并不明显，但是大家都知道，雷电城再次拥有了坚实的屏障。

兽人们欢呼起来，呐喊起来，为雷电城的彻底重生而欢欣鼓舞。

在嘈杂声里，秦笙、卫瀚和秦白走进神殿，大祭司站在大神像下，静静地仰望着神像模糊的面容。

“您的临时屏障终于可以撤下了，请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卫瀚打破了寂静。

大祭司转过身，和蔼地笑起来：“老了，不中用了。孩子们，有什么事吗？”

“我们想去石山岩羊族取武器。武器对战斗很重要。”秦笙回答。

“武器……”大祭司沉思着，“我知道石山岩羊族……千万年来，爪子、牙齿、身躯、力量是兽人世界强者的象征。猛兽族的勇士们，也许从来没想过借用自己之外的力量吧。”

“是的，但是事关生死。对付这样的怪物，可以试试不同的手段。”卫瀚说。

“很好，你们去吧。拿完武器，记得给我带几种看看。老了、老了，不知道新的东西还会不会用呢。也不用急着回来，你们多走几个部落，比在这里待着更好些。”

“是，谢谢您这些天对我们的教导。”

“谢谢。一定会再会的。”

卫瀚、秦笙恭敬地行礼，拜别这位值得尊敬的老人。秦白懵懵懂懂，也照着他们的样子，弯腰行礼。

“孩子们，一定会顺利的。”大祭司目送他们走出了神殿。

第六十章：回程路上

向大祭司辞别之后，一家三口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火灾的夜里，蒲西不仅保护了秦白，而且也没忘记背走他们的包袱。这使得他们从人到物，都没有任何损失。作为回报，秦笙连续做了多顿大餐请白海豚族勇士们品尝。

卫瀚曾经换了很多雷电城的石币备用，但最终都没能用得上。他在家族的项链上串了三个褐色石币，又留了少量石币作为纪念，其他的都赠送给住在附近房间的伤病兽人们了。

“听说你们要走？怎么不说一声？”蒲西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匆忙地跑过来抱怨。

“我们也想走，一起？”萨维补充。

“刚才就想找你们告别。”卫瀚说，“我们要回石山岩羊族取武器，可能和你们并不算顺路。”

“同一段路也好。”蒲西哼了一声，“这次试炼结束得快，我们罐子里的海水还能支撑一段时间呢。”

“通过试炼之后，不是雌雄之会？”秦笙表示疑惑。他这几天还见到不少白海豚族的年轻兽人兴高采烈地在刚开门的衣物店、饰品店里面闲逛，买了一堆的东西讨好自己中意的雌性。

蒲西摇着头：“那和我们俩有什么关系？本来我们把他们送到雷电城就已经完成任务了。后来还陪着他们试炼，待了这么久，已经超出预计了。”

卫瀚接过话，带着些语重心长的意味：“别忘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如果只有他们带着雌性回部落，这一路上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你们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