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鹅君当然拒绝喝水，唯有硬著头皮等羊肉凉了点儿才嚼下去。味道果真不错，只是他没有张嘴再接龙为他挑的第二块。

不一会儿，时间到了晚上12时，再多留一分钟就要多给半小时服务费。看见祈洛希的烧汁牛肉球刚好吃完，企鹅君便爽快地站起来，说：「我没钱了，想去逛逛附近的景色。」

一如所料，祈洛希继续缠上来：「熊猫君，我跟你一起去吧！我才来了几天，正想在这个世界好好探险。」

「我也要去！」

遗憾的是龙未吃完羊排大餐又舍不得丢弃，自个儿留在酒吧继续吃；企鹅君和祈洛希则轻快地离开，开始参观《贵族之乡》的娱乐区。

娱乐区白天了无生气，道路上没多少个路人；可夜晚就是另一副光景。一幢幢或金或银的桑那按摩店、夜总会都大开门口做生意，暗紫色的巨大赌场更播出筹码与黄金搅在一块儿的影片，立体音不绝於耳，刹是诱人。一个个有钱男女打扮豪放性感，穿梭於不同设施，无不挂著满足的表情。

同行之际，企鹅君先自我介绍，再向祈洛希打探个人情报，对方以结交新朋友的态度笑颜回应。原来这位C君是个贫穷学生，最近得到一笔意外之财，便前来大名鼎鼎的《贵族之乡》来度假，注册祈洛希帐号不足七天。

接著，企鹅君不断测量C君对祈佑南的了解程度，以及抱有何种情感。

说到打探情报，企鹅君也是有经验的老手，他单纯的话语绝不会让人怀疑他抱有邪恶目的，仅表露出对祈佑南的疯狂执著。例如，看到糖水店了，他便问：「祈佑南喜欢喝糖水吗？」

对方答：「他讨厌甜的，大概。」

「……咦？他情人节应该收到很多巧克力，全都不吃？会给你吗？」

「没有，他怎麽处理跟我有什麽关系？」

「呃，他应该喜欢你……」

「那种事随便。我跟他不熟络，虽然是兄弟。」

一个糖水的话题便勾出「C君跟祈佑南不相熟」「C君对祈佑南不抱有多少感情」等结论，这就是企鹅君的能耐！这个祈洛希显然对弟弟的事情没有兴趣，但也不会避而不谈，实在古怪。

企鹅君望向一座拟似是竞赛场的拱形宏伟建筑，又假装心不在焉的问：「恕我多嘴问一句，你跟祈佑南的关系好像不怎麽好？」

「大概吧。他在大家眼里是个又俊又聪明又有决断力的领导型角色，而我是个充充场面的小配角，我曾经几次走到他面前找他聊个天，都被他当作是变态的骚扰者，他很可恶啊！」

这麽抱怨著，祈洛希却闪耀出跟朋友讲家常事的笑容，没有泄漏出半丝对弟弟的厌烦。

「嗯……可能他当时在忙。说话狠毒也是祈佑南的魅力。」企鹅君尝试为主子辩解。

「口味真重！」祈洛希勾出浅浅的坏笑。

「不、不是口味重，他……他是傲娇受！口不对心也很可爱吧？」

「傲娇受是什麽意思？」

「欸？你不知道？……别谈这个吧。既然祈佑南也有玩《贵族之乡》，你有见过他吗？」

「没见过。你刚才说的傲娇受究竟是什麽？」

「这……是、是赞美的意思……」

「算了，我自己查。」

两个年轻人的交流越来越顺利，越来越有同龄朋友的味儿，脚下的步伐越见一致。他们聊啊聊的来到了娱乐区的露天表演台，只见三名包裹著几块红布的性感AI女子一边唱著快歌，一边跳著辣舞，腰胸与臀部随著乐曲而不断起伏。站在一旁的男观众竟色眯眯地伸手去摸女人的胸部。

企鹅君瞄了瞄木无表情的祈洛希，正欲问他会否帮助AI，这时，眼前发生了一件难以置信的事。

有个男生从右侧的竞技场围墙後闪出，如影。

他手中有一具银器，应该是刀吧？因为眨眼间已经见红。

宛如巨型扇叶，刀子横刮破了几位舞娘的的脖子、背部、胸部；那必然是刺得极深，美丽的女子瞬间失却了任何表情，如坏掉的人偶般倒地。

本来还快活地袭胸的男人吓得高声尖叫，跟随附近的人群连连後退，呼吸急促。

祈洛希惊讶地张大眼睛，顿了一阵子，终究是舒爽地笑了：「祈佑南，实在意想不到，你居然会杀AI？」

节33

没错！天生王子脸，乾净俐落的动作，还有不可一世的王者笑容，不是祈佑南还有谁？

但，那不是祈佑南吧。

那位高高在上只爱命令别人干活的贵族，做事前必会深思熟虑、顾及後果的小智者，不可能跑到大街上乱杀AI。

再者，前几天祈佑南看到哥哥的脸孔便怕得要死，现在怎会如斯从容？

企鹅君马上意识到，眼前的根本不是「祈佑南」，他应该是「祈佑南.」，或者更乾脆的叫「祈佑南2」、「祈佑南三号」、「祈佑南冒牌货」——反正一般用家无权查阅他人的帐号名称，只要脸孔相同，便会被咬定是祈佑南本人。

企鹅君率先站上台阶，气急败坏地朝著围观的众人大叫：「这人是假的！不是祈佑南！喂，你究竟……」拧头正欲质问行凶者，可对方已经不见了影子，分明是下线了，企鹅君的气焰顿时化作蒸气飘散逃逸，整副皮囊泄了气。

留在观众脑海里的，是顶著那张英俊脸容的青年杀死三个女性AI的华丽动作。现在三具尸体已经被系统警卫合力带走，免得有损市容。

杀人凶手逃了，尸体消失了，现场的血迹也被迅速抹去，一切犹如从未发生。旁观者战战兢兢地散去，驻足於全场中央的企鹅君失措地左张右望，想抓个听众，让他为祈佑南的清白辩驳一句；但闹剧已经走到尽头。

祈洛希走向他，用极为平常的口吻搭话。

「是祈佑南杀了她们，大家都看到。」

「不，那不可能是他。」

「祈佑南杀AI，并不出奇。」

「他那种人，要杀AI只会命令手下吧……」

祈洛希单手叉腰，淡然问：「证据？」

凭自己对祈佑南的了解？这是法庭上最薄弱的理据。最有力的证明是系统，但系统不会无缘无故自行公布杀死AI的真凶。

必须找祈佑南，告诉他有人以他的名义在乱杀AI！

企鹅君向祈洛希简单交待一声便匆匆跑走了，对方并无阻拦，伸个懒腰，又继续自个儿的散步。不过，当企鹅君气喘喘地爬到山上，抵达祈佑南的度假屋时，侍童赐予了极为寻常的答覆：「主子早已经下线。」

企鹅君拒绝了入屋等候的邀请，後退十数步，愣愣地昂视这幢别致的房屋，不由得阵阵怅然，叹了一声。

「你又在担心祈佑南了。」

朴实的一句话从後方吹至，直击他的所思所想，令他双肩一颤，慌得鸡皮直竖。

无须思考也晓得是哪位驾临，他把叹息收到心里，含著苦笑回头。没错，又是这位不入凡尘，同时又网罗了网路线圈中不断流动的讯息的秀气男子，企鹅君的恩人，浩翰宇宙角落的事务所的主人。

企鹅君第一句话便转移话题了：「晚安。你来散步吗？」

「刚办完点事，想著你会不会又想找祈佑南了，就过来看看。」

「呃……嗯……」

企鹅君支支吾吾，隐约发现到不对劲。为何对方预料到他会来，并知道他在担心祈佑南？若把杀AI事件跟这番谈话串连在一起，所谓的真凶，竟已呼之欲出……

他低下头，感觉到脸部肌肉再也僵硬不过。

那名男子阖起眼睑，悠閒道：「我认为你不需要费心帮助祈佑南。」

「……为什麽？」

对方微微侧头，彷佛很意外会听到这个疑问，「每逢祈佑南打伤其他用家，系统警卫都会出来，但不会依规矩拘捕祈佑南。这证明他跟系统管理者有著相当不错的关系。」

如有需要，祈佑南定能找管理员替他查出真凶，根本轮不到毫无权力的企鹅君替他操心。

利用冒牌货残杀AI，这种行为顶多是试试水温，或是纯粹贪玩的恶作剧，不会对祈佑南构成任何伤害。

企鹅君并未作声。待到那观察著网路万物的男子翩然离开，他才脱力地跪坐在山地上，曲著背脊仰望圆月。

自己什麽都不能做，什麽都做不了。想到此处，他眼底的忧郁酝酿得更加浓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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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牌祈佑南残杀AI事件比企鹅君想像中更为恶劣。

原来冒充者不止杀了三名於娱乐区歌舞的女AI，他还出现於公园、海滩、码头等，AI死亡数将近20。不过，《贵族之乡》的律法中只列明「不能损毁其他用户的所有物」，杀死属於公众领域的AI却是没问题的，只要向系统付钱赔偿便能了事。所以，杀AI和强暴AI同样是合法的。

不合理吗？这相当合理！站在网域经营者的立场去想，让NC喷些血便能赚钱，他们绝对乐见AI死亡！

节34

换作在普通游戏里，热血年轻人必定看不过任何欺凌AI的行为，上街为AI口诸笔伐，讨回一丝公道；但在《贵族之乡》，没有。人群风平浪静。

《贵族之乡》的卖点之一就是无视网路法，允许玩家虐待AI，获取快感。谁会跑到筋肉擂台的观众台上大叫「废除暴力！」这麽愚蠢？道理相同，没有人会在《贵族之乡》费劲去维护AI的权益。

纵使有人不屑於冒牌祈佑南残杀AI的行动，其原因却与人道无关。

有少爷儿嘲笑：「祈佑南反AI反疯了？」

有千金小姐讽刺：「怕是生活压力太大，在路上杀AI泄愤吧？果然AI非常有存在价值哦。」

玲玲汇报：「现在大家都说祈佑南是杀人魔喔。啊，小钊他们觉得祈佑南做得很好，我们这些小蝼蚁嘛，死掉一了百了，快点转世投胎当贵族更好。」

汉森置之度外：「那的确不是祈佑南的作风。不过无论是否有人栽赃嫁祸，这是祈佑南的事，随便插手只会让事件更加复杂。」

没有公告，没有广播，短短一两天的功夫，祈佑南残杀AI之事竟已人尽皆知。

打探完情报後，企鹅君赶往祈佑南度假屋外守候。他错过了正午祈佑南上线的几分钟，结果从下午等到深夜，从深夜守至明朝……

在度假屋外不知绕了多少个圈儿，把左邻右里的名字都记住，更閒得去抚摸附近每一棵树的纹理，细数天上有多少块跟姆指头一样大的碎云。

有时会进屋跟小侍童一起坐下来，喝喝茶，吃吃点心，遗憾的是怎麽也勾不出侍童说更多话来；更多的时候，他选择走到太阳或月亮底下，张开眼睛，观察每一处的光影变化，全心全意投入在这个用数码讯息筑成的大自然中。

时间过得很快，黄昏又到，懒洋洋的光线暖及他全身，想睡。

「你等了多久？」

树荫下的企鹅君缓缓抬头，看见的是一整团的金色。日落时份，祈佑南正背向著有如大饼的太阳，淡棕色的发丝染上了线线金辉，皮肤也晒出了阵阵金黄，他璀璨得像是太阳化身而成的王子陛下。

企鹅君心头一松，但马上又绷紧嘴唇，站起来与祈佑南平视：「前天晚上，一群AI被杀了——」

「被我杀死？」

「……嗯。你知道？」

「你以为有什麽事我会不知道？」

祈佑南傲慢地转身而去，返回度假屋；这是无须言语的邀请。

跟班企鹅大大步跟到主子屁股後，两人回到了喷著冷气的凉快房屋内。这样的情景，企鹅君已经很习惯了，想也不想就坐在主人座的对面。

他双手抱著杯子，先问一句：「那个，你不是凶手吧？」

「我为什麽要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祈佑南双脚抬到桌上，半眯著眼说，「蠢材，你记得你说过的话吧？用刀子捅破AI的心脏，他们还是不会死，继续安安稳稳地待在资料库里。系统把他们回收了，第二天又能继续用。我主张的是废除AI的绝对法律，不需要这种前线小卒徒劳无功的乱砍。」

企鹅君被打败似的笑了，确实，重视结果才是祈佑南的风格！他摸摸鼻子，小心翼翼地再问：「那你打算怎麽处理这件事？要抓出真凶吗？」

「抓真凶？我为什麽要这麽做？」

「呃？不做的话，大家都会咬定你是个乱杀AI的人……」

「那又怎样？」

「……唔、名声受损？」

他战战兢兢地道出答案，但看样子，这位贵族青年压根儿不在乎。

对方以两指端起金纹茶杯，浅嚐一口红茶，说：「会相信这种流言的人，我再解释他们都不会信。而有些人，明知我不可能干出那种事，还会装傻扮疯，煽风点火。」

企鹅君默默咀嚼著话中之意，点头示意理解。以前在《X Online》里，祈佑南的傲慢无礼是令小攻著迷的魅力之一，不过在现实世界、在《贵族之乡》，才华满溢配上傲视天下的个性，必会被部份人所憎厌。

不过，他本来就将未来赌在政治场上，敌人怕是无法避免的吧。

祈佑南很大方地继续为跟班分析：「如果假扮我的不过是个10岁臭屁小孩，而我为此把事情搞大，四处澄清我没有杀过AI，还隆重其事要求管理员帮我查出真凶，这样的我岂不是像个小丑？」

「嗯……」

走政客之路，就不能对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否则必会被人讥笑。祈佑南不会执著於此事，顶多只会悄悄打探嫁祸者的身份吧。

节35

「这场风波真的会就此平息？不会越闹越大吗？」

「这种小事也能吵大？那肯定有人在煽风点火，慢慢等著看就行了。」

企鹅君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蠢脑袋，原来祈佑南在那麽短的时间内已经计算好各种得失，安排了最妥当的处理，反观自己，到底在担心什麽？皇帝不急太监急！

宁静的度假屋内兀地传来「噗」的喷笑，将空间里仅存的几分严肃感都驱赶走；那是企鹅君全身松弛後，喉咙自行解放的笑声。

祈佑南有些错愕：「笑什麽？」

「没有。」企鹅君止不住嘴角的跳动，只好匆忙捧起杯子掩饰，「我太过杞人忧天了，竟然一直在担心……」

「从前天开始？」

「呃，嗯。我在想，如果冒牌货继续来乱就糟了。」

「真是蠢材啊。」

「我是你的跟班，担心有个冒牌货伪装你很正常吧？」

祈佑南没好气地露出笑容，像嚼糖般嘴唇蠕动了一阵子，然後别过头，问：「别再谈那些没营养的谣言了。你打算留在这儿多久？」

「呃？」企鹅君受惊地站起来，「你不希望我留在这儿的话，我可以走。」

刹那间，度假屋主人一双怒目瞪向小跟班，冷斥道：「坐下。」

企鹅君一言不发地坐下，满脸无辜。

主子慢慢吐出胸腔的怒气，问：「蠢企鹅，你是没钱的平民吧，你还打算待在《贵族之乡》多久？」

这是一道左右为难的问题，如果回答三天，那麽三天後就该消失了；回答半个月呢，祈佑南必会质疑一个小小凡人哪来这麽多钱，要麽现实身份是个富豪，要麽便是背後有势力不断提供金钱让他继续玩下去，潜伏在祈佑南身边。

企鹅君抓抓头，然後装模作样地笑颜作答：「我剩下的钱不多了，应该只能再来几天吧？不过，如果我舍不得你，一定会大白天努力打工挣钱，夜晚再见你一面。」

情人格调的甜言蜜语只换来了祈佑南「哼」的一声轻蔑冷笑。

「换句话，只要你背後的主人要你继续监视我，你就会一直留下来。」

「你在说什麽？我不懂，我没有背後的主人。」

「喔？」祈佑南倾前身体，眼睑慵懒垂下，以极其恶意的戏谑目光打量小跟班的全身，「我记得你说过，在高中时代，你跟我念相同学校，是隔壁班的？」

「呃、唔，是的。」

「这麽推算，你的年龄跟我相同，最多只差一岁了？」

「呃、嗯嗯。」

「你现在是学生，对吧？」

「呃、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