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症——胃里有怪兽
胃里有怪兽  发于:2015年03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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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走了?”

梅远点点头,“再见。”

警察也只是点了下头,然后挑了挑一边的眉毛,拿着手里的一堆资料进了病房。

梅远回家前顺便去了趟药房,买了些胃药。

他的胃病本来不严重,但最近总是很反常。他不想死在季芬前面,他还得给她送终。

吃了药梅远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说是工作,其实就是他前段时间在网上接的那个案子。

其实那个设计图早在他晚上失眠的时候就画好了,只剩下最后的修改。最后将成品发给对方,那边很快就回了邮件。

“非常感谢,我很喜欢。”

“那就好。”

“光看设计图就觉得很温馨美好,颜色很明快亮丽,一些小细节也很有心思,比很多大公司的设计图都好。”

“谢谢。”

梅远揉揉额角看了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过了零点。

他正准备关机,对方又发来消息:“冒昧地问一句,您除了设计图以外,画画吗?”

梅远看了那句话很久,美术功底是每一个设计必须要有的专业素养,不知道这人问这话的用意何在。

“我很喜欢您的风格,要是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画幅可以挂在客厅里的画?”

这次倒是让梅远惊讶了,他不是画家,也已经很久没有动手画过画了。

毕竟,画画这件事,总让他有不好的联想。

他想起原来的老房子里飘着的各种颜料的味道,还有他爸爸生前拿着调色盘和画笔在画布前认真无比的样子。

然后颜料的味道慢慢变成刺鼻的血腥味,他的爸爸样子痛苦而狰狞歪歪斜斜地靠着墙根,用那双拿画笔的手捂着胸口那个不断往外冒血的洞……

而自己的手上,握着一把沾满血迹的水果刀。

“不是我!”

梅远突然坐起来,脸上湿湿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

他慢慢地在黑暗里缩成一团。

已经很久没有梦见那件事了,久到他以为他已经忘了。可是没有。

他忘不掉,摆脱不了。

没有空调没有暖气的屋子半夜更加寒冷阴森,梅远想去开床头的台灯,手却抖得摸不准开关。

过了很久,梅远终于泄气地放弃了。再次躺下来,被窝里太冷了,手脚冰得快没有知觉,于是蜷缩成一团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

就这样手脚冰凉地睡到天亮,梅远只希望冬天再短一点再短一点。他很怕死,更害怕突然有一天冻死在自己的床上。

梅远从来没有这样祈盼过一个阳光温暖的大晴天。

没几天就要过年,公司除了总务部和高层基本已经放了假。

梅远拿到一笔不错的年终奖,还有全勤奖。

这也算是潦倒生活里的小小安慰,让他终于舒心地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梅远阴暗地想,在季芬被送到戒毒所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松了口气。

除夕的前一天下起了大雪。

梅远忘了有多少年没有在这个城市看到过这么纷繁的雪了。那些鹅毛般的雪花根本不是飘下来的,而是砸下来。

即使是人来车往的大街上也很快就积起一层厚厚的雪花。

不知道为什么,梅远突然想起小学时候学过的一篇课文。

下雪啦,下雪啦!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小鸡画竹叶,小狗画梅花,小鸭画枫叶,小马画月牙。

梅远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只是看着成片的白色突然觉得世界还不算惨淡。

思绪是被耳边的汽车喇叭声拉回来的。

梅远顺着声音看过去,韩镜澜正坐在车里朝他笑了笑。

梅远有点愣。

他不是讨厌我么?

“这么大雪你不带把伞吗?”韩镜澜说。

梅远点点头,又摇头,“忘了。”

“上车,去哪儿我送你。”

梅远又摇头,“不用了总经理,太麻烦了。”

韩镜澜突然觉得“总经理”三个字真是讨厌,道:“之前我没认出你抱歉,好歹我们也做了一年同桌,你不用这么见外。”

梅远看着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总经理。”

韩镜澜认命地不再说话,而是下车把人拉上副驾驶,还很贴心地帮他扣上安全带。

整个过程梅远僵着身子一动不动,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呢?

大概就是很常见的那个比喻:打翻了调味瓶,心里五味杂陈。

他从来没有跟韩镜澜这样接近过,沉寂了很久的心脏突然就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以至于胸口有点绞痛。

要不是这点疼痛提醒他,他都快忘了他还有心脏这个东西。

然而,梅远也知道,韩镜澜的友好是对很多年前的同桌,而不是现在的梅远。毕竟,比起现在的自己,梅远也比较喜欢曾经的那个小毛孩子。

如果不是因为他知道他们曾经也关系融洽过,他一定不会愿意搭理自己。

梅远知道,韩镜澜是个心肠很好的人,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太难堪。

第九章

“要去哪儿?”韩镜澜问。

梅远侧过头看了一眼韩镜澜的侧脸,然后垂下眼睛:“我本来就是随便走走。”

韩镜澜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去吃饭吧,我早饭都没吃。”韩镜澜笑笑,然后不等梅远回话就开车找吃东西的地方。

梅远偷偷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十一点多一点点。

这个不早不晚的时候,早就过了吃早饭的时间,吃中饭又太早。

“想吃点什么?”

“我不饿。”

对话无疾而终。

韩镜澜于是也不再费心找话题。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梅远可能经历了一些事让他有了些变化,但骨子里一些东西还是依旧。

至于是什么他还真的说不清楚。

一定要说的话,就是跟他的对话永远不会超过三个回合。

韩镜澜被这个总结逗笑了,梅远这个人原来其实挺闷的。

车停了下来,在一家火锅城前面。

“吃辣吗?”韩镜澜问。

梅远“嗯”了一声。

韩镜澜很满意,然后进去找了个窗边的座位,要了一个鸳鸯锅底,又点了一堆肉类。

他点够了才把菜单推给梅远问他要吃什么。

梅远看着那一排肉有点无奈,只好点了一堆生菜土豆豆芽什么的。想起他没吃早饭又加了一份面条。

菜很快就上齐,韩镜澜迫不急待得将切得薄薄的羊肉片倒了进去,然后又是鱼丸里脊什么的。

梅远看他可能真饿了,羊肉刚从锅里捞出来就直往嘴里送,烫得直哈气。

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食欲,索性在一旁将肉啊菜啊往锅里倒,看着他的碗快空了就把熟了的夹出来丢进韩镜澜碗里。

吃了半天韩镜澜已经快饱了,梅远的碗还干干净净,一点油都没沾上。

“你不喜欢吃火锅?”

梅远摇头,“我又不饿。”

韩镜澜遗憾地摇头,“那就要便宜我了。”

梅远只是笑了笑,继续往他碗里丢肉片和蔬菜。

韩镜澜也不客气,他夹进碗里的,他就吃掉。边吃还边说,“其实你应该多笑笑,看起来没有这么闷。”

然后梅远脸上那淡淡的笑也隐没下去。

韩镜澜继续埋头吃,直到火锅店说下午开始要关店放假了,员工老板也要过年。

买了单出来,雪已经停了。

之前马路上积起来的雪也在来来往往的车流人流里融化,消失。

这就是大城市,无论什么东西都无法在这里留下太深刻的痕迹。它每天都忙碌喧嚣,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你以为足够了解它了,下一刻它又马上变成另外一种样子。

“现在去哪里?”韩镜澜发动车子给引擎预热,看着梅远问。

“总经理不忙吗?”

韩镜澜敲着方向盘道:“大家都在忙过年,没有年可过的人自然就闲了。”

梅远想了想自己,发现他说的很有道理。“你不和家人一起过年吗?”

“爸妈去国外亲戚家过年了。”

梅远只是点点头。

其实他想说我也一个人,要不我们一起过年吧。

可是他不敢。

越是跟他亲近梅远就越难控制自己,这样不好,生活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的感觉非常不好。

而且梅远知道自己因为贫瘠所以更加贪心,一旦尝到了一点甜头,就会开始奢望全部的美满。

万一愿望落空,则只会陷入更加痛苦的境地。

所以比失望更加安全的是,不抱希望。

“要不去看电影吧。”韩镜澜说。

“啊?”

“听起来有点像小情侣会干的事情……”韩镜澜笑着自嘲,但是却把车开到了电影院。

梅远觉得脸有点热,但是其实表面看不出来什么。

韩镜澜认真地研究着影片信息,发现其实没什么特别想看的。

“你想看什么?”

“随便。”

“可是没有叫随便的片子啊。”

“……”梅远不说话了,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宣传海报。

两个回合,韩镜澜想。

然后他们去看了《神奇宝贝》的剧场版。

梅远其实还是有点无语的,他突然发现,原来韩镜澜是很孩子气的一个人。至少自己更宁愿看隔壁放映室的恐怖片。

但是不可否认,梅远在这一年快要结束的前两天,感受到了某种可以名为快乐的东西。

冬季日短,他们看完电影出来天已经擦黑。

梅远跟他道别,韩镜澜提议送他回家,梅远拒绝了。

韩镜澜也不强迫他,道了“再见”就开车走了。

梅远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车混进傍晚的车水马龙里,然后再也找不出来。

站在街边,梅远才想起来今天原本要做的事情。

他是想去戒毒所看季芬的。

但是天色已晚,只能明天再去。

梅远在楼下的粥铺买了碗皮蛋瘦肉粥打包带回去,回到家又蒸了两个速冻包子当晚餐。

他已经很久没有觉得食物可口了。

而现在,他在想明天也去楼下的粥铺吃早餐吧。

吃了晚餐洗了碗,梅远打开电脑上网,又在论坛里发了几个帖子,然后随便看看新闻。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闲适过了。他原本接的几个活儿也比预计的完成得快,所以直接导致他目前有点无所事事的状态。

而已经习惯了没日没夜忙碌的梅远,现在居然不知道要干什么。

于是他想起韩镜澜。

他应该也是一个人在家,那么他在干什么呢?

回想他们相处下来的一天,对话次数双手就数的过来,可是却是从未有过的充实。韩镜澜埋头吃饭的样子,韩镜澜认真看动画的样子,韩镜澜专注开车的样子……都是梅远以前没见过也不知道的韩镜澜。

因为喜欢,他把韩镜澜摆在了一个高不可攀的位置,觉得他全身都围绕着不可接近和亵渎的光环,以为自己只要远远观望就好。

可是接触了才知道,他会大口大口没形象地往嘴里塞东西,也会在电影院没遮没拦地大笑……他也只是普通人。

他们都是普通人。

但他们还是不可能。

因为梅远一直都知道,他不是同性恋。他曾经还有过一个很漂亮很可爱的女朋友。

第十章

季芬瘦了很多,虽然她本来也不胖,可是现在更是形容枯槁,瘦得不能看了。

梅远跟她相对而坐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季芬垂着头一直在咬指甲,时不时抬起眼皮看梅远一眼,带着点小心翼翼和慌乱。

梅远不是没有注意到,过了很久他终于站起来,“我先回去了,你好好戒毒。”

季芬也跟着他站起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嗫嚅了许久,终于道:“小远……对、对不起。”

梅远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那件事我们都忘了吧,等出去了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季芬眼眶有点红,声音还微微发着抖。

她外面只穿了件呢子外套,风一吹就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梅远转过身往外走。

“好。”

除夕夜,梅远从车站慢慢地踱步往家走。

此时万家灯火通明,街上却异常冷清寂静。

不知道从哪扇开着的窗户里传来老人小孩的欢声笑语,还有电视里喜气洋洋的祝贺声音乐声。

天上下着蒙蒙细雨,空气里湿冷的寒意从脖子里钻进去,仿佛连骨头都要冻起来。

梅远想起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他爸爸还在少年宫教小朋友画画,既没有做当大画家的梦也没有吸毒。虽然不富有,但至少平淡幸福。每年过年他爸爸都要带着他到外面放鞭炮,点燃炮仗两父子都捂着耳朵远远地站着看。他小手小脸冻得通红,他爸爸会将他抱起来,解开大衣扣子把他抱在怀里,用大衣包得严严实实。

那个时候,父亲的胸膛就是全部世界。

温暖的,安全的,坚实如山,宽广似海。

回到家爸爸会被妈妈没好气的数落,自己则会被带到暖炉边烘手,妈妈会随手塞过来一块饼干或者一块巧克力,嘱咐一句“乖乖的别淘气”然后挽起袖子包饺子,准备年夜饭。

每年他爸爸都会给他画一幅画,有时候是小小的梅远在认真玩积木,有时候是他和家里的小狗滚成一团笑得眼睛眯眯的。偶尔会画全家福,有爸爸妈妈,还有长大的梅远和梅远的妻子,然后他们的脚边是抱着小狗哭得满脸泪花的小小梅远。

那幅画的后面只写了四个字:平安喜乐。

他的爸爸给过他最美好的童年,但是亲手摧毁的也是他。

他曾经怨恨过父亲,后来父亲死了他又怨恨母亲,母亲精神变得不正常之后他又怨恨自己。

人总是这样的,事情不能如愿的时候总是喜欢推卸责任,没人可以怪的时候就会开始怪自己。

其实,这大多只是因为软弱无能。

楼道里的声控灯已经坏了很久了,梅远拿出手机借着屏幕微弱的光亮摸索着上楼。

开了门,一室寂然。

梅远没有开灯,直接回了卧室,打开电脑。

无论是现实世界还是网络世界,到处都洋溢着过年的气氛。找了几部电影看,却怎么都看不下去。

百无聊赖。

这时系统提示有新邮件。

是上次那个人。

他说,新年快乐。

梅远回了个“新年快乐”过去。

“怎么在上网?不和家人一起过年?”

梅远看着那个说不上熟悉但也不再陌生的邮箱地址,他想大概有时候缘分是很奇妙的。他有很多客户,却没有一个这样的。偶尔主动跟自己搭话,不热切也不生疏,总是淡淡的,却给人一种很熨帖很温暖的感觉。

“嗯,一个人过年。”

“呵呵,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突然想起韩镜澜也是一个人在家的,不过他还有很好的朋友,或者可能还有女朋友……和自己不一样。

短信编辑栏里的“新年快乐”四个字打好又被一个一个删掉。

不属于你的东西,就不要浪费力气。

假期过完,又是没完没了的工作。

新年新气象,公司又注入了新血液。设计部新来了个女同事,叫章逸,长得漂亮,人也热情爽快,很得人心。

元宵那天正好是章逸的生日,于是请了办公室的人一起吃饭唱歌。

梅远不太想去,但拂不开面子。

却没想到韩镜澜也在,除此之外还有之前跟梅远表过白的那个小姑娘。

之前一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今天总算知道了,路遥遥,据说和章逸是很多年的朋友了,在他们楼下的一家咨询公司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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