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症——胃里有怪兽
胃里有怪兽  发于:2015年03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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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路遥遥被安排在梅远右手边。

然后韩镜澜走到梅远左手边坐下,章逸坐在了他的旁边。

“总经理。”梅远中规中矩地叫了一声。

韩镜澜朝他笑了笑,凑到他耳边低声问:“我是不是让你们很紧张?”

梅远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回过味来连忙摇头:“没有啊。”

“那就好。”

其实韩镜澜在公司很平易近人,虽然对待工作态度难免严肃,但其他时候都跟下面的人闹成一团。

他从前就是这样,总是很容易吸引身边人的目光,他就像是太阳永远耀眼炫目,似乎所有人都会自发地围在他身旁。

而梅远,不过是贪慕他所散发的光芒的渺小星球一颗,他们的距离何止几亿光年。

吃饭的时候大家说说笑笑也算轻松,但因为顶头上司在难免放不开。

但到了KTV之后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大家都撒开了玩,甚至还有起哄要韩镜澜唱歌的。

梅远坐在光线比较暗的角落里,拿着杯饮料看他们闹韩镜澜。

韩镜澜也不生气,只是无奈地笑。

章逸看着他笑道:“你就别推辞了,我记得以前咱们学校迎新晚会的时候你还自弹自唱来着,迷倒一片小学妹啊。”

众人闻言立即起哄,原来和总经理是老同学啊,那小章你是不是也被迷倒了啊云云。

章逸微微红了脸,韩镜澜却恍然未觉,最后还是接过话筒:“我唱得不好,大家多包涵了。”

是一首梅远从没听过的法文歌,听不懂歌词,但是并不妨碍他被韩镜澜的声音打动。

KTV的光线很暗,一束淡淡的光打在韩镜澜的侧脸上,棱角分明的脸上光与影交错,更显得深邃而迷人。

他微微闭着眼睛唱得认真,周围也渐渐安静下来,都不约而同将视线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梅远亦然。

只是,越是看到他的好,他就越是感到黑暗。

第十一章

梅远趁着大家都将注意力集中在韩镜澜身上的时候偷偷拐出了包厢。他并不喜欢那种阴暗喧闹密闭的环境,更何况他跟他们平时都仅止于工作上的交流,不算太熟悉,所以也玩不起来。

跑到洗手间想去洗把脸,结果被隔间里奇怪的声音吸引了。

很压抑的喘息声和衣料摩擦的声音混在一起,梅远愣了一下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正想退出去却迎头碰上正走进来的韩镜澜。

“怎么跑出来了?”韩镜澜站在门口问他,似乎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来……”

他刚要回话,从隔间里又传来一阵低低的呻吟,梅远突然就忘了该说什么,脸一红拉着韩镜澜往外走,“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韩镜澜挑了挑一边的眉毛,看着梅远笑得高深莫测。

梅远被他看的很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你脸红什么?”

“没啊,只是有点缺氧。”

“是吗。”韩镜澜决定不逗他了,“你赶紧回去吧,刚遥遥要唱广岛之恋在找你一起唱呢。”

梅远皱了皱眼睛:“可是我又不会唱。”

韩镜澜笑眯眯地推着他往前走,“不要害羞,遥遥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梅远停下来,转过身看着韩镜澜一字一句道:“可是我对她真的没有想法。而且……我这样的条件……”

韩镜澜的笑容也很快淡下去,他突然又想起上次香囊的事情。

他实在无法理解梅远那样做是何居心,难道真的是为人太恶劣?

“抱歉,我多管闲事了。”韩镜澜撇下这一句就回了包厢,梅远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人不高兴了。

就因为拒绝你为我搭的红线?

梅远自嘲地笑笑,然后也慢慢吞吞地回了包厢。

他进门的时候遥遥正和一个男同事在唱《水晶》,她看到梅远进门了连忙扔下话筒凑过来问:“你去哪里了?”

梅远并不习惯她的自来熟,只是礼节性地笑了笑,“洗手间。”

“你不喜欢这里吗?那我跟章逸说一声我们先走吧?”遥遥的眼睛很大很漂亮,典型的杏核眼,笑起来波光滟潋的,很容易让人心动。

梅远有点无奈地叹气:“路小姐,我真的不适合你,更配不上你……而且我们之间根本谈不上熟悉……”

不等他说完,遥遥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见她退后一步离梅远远一些,然后原本天真的笑容突然有点讽刺,她说:“梅先生您想太多了吧?我刚刚可什么都没有说。没错,我们根本就不熟,难道你以为我是那种看到个长得还过得去的男人就能一见钟情的人吗?您想听实话吗?”

“……什么?”

“那次表白,是跟同事打赌输了的惩罚。你生日那次也是,他们居然还特意查了你的生日来损我。至于那个香囊,淘宝十块钱一个。”

周围人群很闹,或聚成一堆打牌玩骰子,或抱着麦克风深情对唱,总之没有人注意到梅远这边。

也很庆幸没有人注意到。

梅远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一样,被人愚弄任人玩笑,自己居然还什么都不知道,看到她还会生出点愧疚来。

太可笑了。

梅远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愚蠢得可以,但是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

突然他就想起来很多事情。

在管教所的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出来后曾经崇拜的班主任面对自己时鄙夷的脸,街坊邻里看到自己时恐惧又厌恶的目光,还有……

肩膀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梅远吓得嘴唇发白。

韩镜澜看到他的样子也诧异了下,“你没事吧?脸色有点不好。”

梅远摇头,“是光线的问题吧。”

韩镜澜皱着眉看他,突然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在发烧?”

梅远拂开他的手,垂着头道:“没有。”

刚说完就突然觉得胃里不对劲,胃里的东西不停地往口腔涌,同时伴随着绞痛。梅远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但已经来不及细想只能往洗手间跑。

韩镜澜追出去,又在隔间外听到了那种歇斯底里的呕吐的声音。

包厢里的人都被他俩弄得一愣,安静下来。接着是谁说了“喝多了吧”才又再次热闹起来。

吐了很久终于没了动静,却迟迟不见人出来。

韩镜澜推了推隔间门,发现并没有锁上,打开门之后是真的吓得三魂七魄都不安生了。

梅远一脸惨白地趴在马桶边缘,嘴唇还在发抖,冷汗直冒。他努力地将自己缩成一团,双手都死死地抵着腹部。

不容多想,赶紧抱起人往外走。

梅远被放在后座,整个人躺在座位上缩成一团,眼睛还是闭着。眼镜已经在下楼的时候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韩镜澜发动车子,一边给沈清打电话,向他描述梅远的症状,让他带人在医院门口等。

幸好已经不早了,晚上车流量少,路上还算通畅。

在连续超速和闯了好几个红灯之后,他们终于到了中心医院。

沈清穿着白大褂带着几个护士正等在门口。

看着梅远被推走,韩镜澜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很奇怪,他当时真的有种这个人下一秒说不定就会消失了的错觉。看他的样子应该是疼得不得了,可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听到梅远发出一丁点声音,除了明显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又去办了一系列住院手续,交了钱,上楼就看见沈清。

“他怎么样了?”

沈清叹气,“食物过敏引发的胃部痉挛,身上也出了荨麻疹。幸好来的及时,看他这体质,要是没人发现搞不好会引起休克。”

“过敏?”

“是啊。而且他胃部也有阴影,本来就有胃溃疡。严重的贫血营养不良……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体质这么差的病患了。”说完又问韩镜澜:“你朋友?”

韩镜澜怔了一下,然后点头,“我高中同桌,现在和我一个公司。”

“那你们公司可压榨人压榨得够狠的,万恶的资本家啊!”

沈清看着他直摇头,嘴里念念叨叨的。

韩镜澜也懒得理他,看他这幅样子估计梅远是没事了。

“对了,他这情况没有个把星期缓不过来,你有他家人电话没?总得来个人照顾一下吧。”

韩镜澜闻言只“嗯”了一声。

病房里安安静静的,梅远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正在输液。

脸还是白得吓人,不过表情还算平静,应该是睡着了。正在输液的手放在被子外面,露出一小节手腕,几乎看不到肉。皮包着骨头,骨头还细得不像话,不像是个成年男人,倒是更像女孩子的骨架大小。

之前在包厢里路遥遥说的话,韩镜澜其实都听到了。

听到之后他确实很愤怒,看到梅远的表情也知道他受伤了。可是这个人什么都没说,既没有质问她为什么也没有骂她们太过分。他只是一个人沉默地坐在一旁,尽管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上扣出一道道痕迹。

韩镜澜想起以前,他身上看不见的地方总有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伤痕,碰上下雨天或者阴天他的校服总是湿的,他好像总是吃不饱所以才会被自己抓住在偷面包……但是他似乎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他总是一副温吞老实的样子,虽然和班上的人没什么太大交集,但似乎也不惹人讨厌,安静得让人忘了他的存在。

现在也是,每天上班别人嗑瓜子闲聊八卦的时候他总是埋首在自己的桌子前工作,有人跟自己说话就转过头认真地听。好像无论在哪里,他都是守在角落里不被人注意,像空气一样。

第十二章

梅远是被外面的雨声吵醒的,慢慢地睁开眼睛,脑子钝得快要生锈,一瞬间有种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觉。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沈清拿着病历走进来。

“醒了?”

梅远眯着眼睛看着面前模糊的人影,无奈实在看不清。

“有哪里不舒服吗?”沈清温和地问,声音很好听,清清亮亮的又带着丝毫不做作的关切口吻。

“没有。”开口才觉得喉咙干涩,声音哑得不像样子。

“你知道自己是过敏体质吗?”

梅远点点头,“对薄荷过敏。”

梅远这才想起来,可能是昨天喝的东西里掺了薄荷。

“下次注意点,你体质本来不太好,平时多注意营养搭配。胃病么可大可小,现在是胃溃疡搞不好下次就穿孔了,胃癌虽然不是完全没得治,但也得在鬼门关门口绕一圈,那还得是运气好的。上次有个胃癌患者,切除了大半个胃好不容易救活,结果没过几个星期又发现癌细胞早就转移到了肝脏……”说着又笑眯眯地看着梅远的神色,声音还是温和而无害的。

梅远有点发愣,表情木然,似乎完全没在听他说话。

沈清难得有了点挫败感,最后觉得没趣嘱咐了几声走了。

看着他出了门,梅远才浅浅地勾了勾嘴角。原来这人是韩镜澜的那个朋友。

其实昨晚上他没有完全昏迷,韩镜澜慌慌张张送他到医院的事情他都记得,后来韩镜澜进来看了他他也知道。

梅远觉得自己有一个好品质,那就是知足。

韩镜澜能够这样对自己他觉得已经是被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中了,哪怕这个大馅饼砸得他不得不在医院躺一星期。

即使梅远知道,随便是谁在那种情况下,韩镜澜也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下午的时候梅远自己去结了帐办了出院手续,打电话到公司部长一个劲叮嘱他好好休息。

回到家的时候梅远拿着发票发愁。

钱是韩镜澜早就付了的,住院费挂号费医药费杂七杂八加起来本来就不便宜,韩镜澜还自作主张帮他换了个单人病房,一个晚上好几百那种,所以无论如何是不敢住院的。

现在没了季芬那个无底洞要填,梅远也算不上拮据。但他没有存款,工作待遇不差但也绝对算不上多么好,所以还是经不住病啊灾阿的折腾。

但是欠韩镜澜的钱要还。

可能是因为自己曾经有把柄被韩镜澜抓住过,所以他更加不想对他有所亏欠,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

更何况,自己对他还有那样恶心的心思。

按下拨号键的时候梅远手还有点发抖,这是他第一次给韩镜澜打电话。

“喂。”

礼貌而生疏的口吻,韩镜澜现在应该是在上班的。

“是我,梅远。”

“我听沈清说你出院了?身体不要紧吗?”

“恩,本来就不是什么大问题。昨天晚上……谢谢。”

“这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你也别急着来上班,好好休息吧,我给你放假。”韩镜澜的语气里带了点笑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比之前还多了几分……亲昵?

“那个……医药费,我直接打到你卡上吧?”

韩镜澜愣了一下,本来想说不用了没多少钱,最后还是“嗯”了一声,“那我把卡号发给你。”

“好。”

挂了电话,梅远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它好好地在跳动,一切正常。

韩镜澜特意去网上银行查了一下钱,不禁摇头失笑。

梅远甚至连八毛的零头都没掐,如数将钱汇了过来。

不差一分不多一分。

大概这就是他做人的态度,永远跟别人把界限画得清清楚楚,从不越雷池半步。

但其实,韩镜澜是有点圣母潜质的。

从前他就觉得梅远是个小可怜,所以总是有意无意地会去关照一下。也就是他有意无意的那一点点关照,让小可怜从此把自己推入了更加难堪的境地了。

他没想起梅远是谁的时候可以对他视而不见,可以因为一些小动作讨厌他,可是现在想起了他们曾经的关系,还知道了梅远家里的一些事,他就没办法置之不理了。

伟大的韩镜澜充满同情心地想,梅远现在是可怜兮兮的,一个人。

但是我要你的同情心干什么呢?不能取暖,也不能果腹。

这是梅远看到站在门口的韩镜澜时,闪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

“我带了粥和鸡汤,要吃吗?”

梅远退了两步,让他进来。“谢谢总经理。”

“太客气了你。”韩镜澜朝他笑,站在那里自上而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又道:“你不戴眼镜其实挺……好看的。”

其实因为近视看不清楚,瞳孔总是没什么焦距,看人的时候总是带了点迷迷茫茫的感觉,看起来就像刚刚出生的小狗,软弱可怜,又惹人疼爱。

梅远以为自己定力还不错,但禁不住耳根发热。

韩镜澜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梅远的屋子,第一感觉是空荡,第二感觉是干净,第三感觉是阴冷。

小小的客厅里只有一张样式老旧的长沙发,前面一张玻璃茶几,没有电视。厨房完全开放式,和客厅连在一起。房子也很有些年头了,甚至连地板也没铺。当然,供暖设施什么的就根本别提了。

“抱歉,房子很小……”

韩镜澜大大方方地在沙发上坐下来,打开顺路打包过来的外卖,“趁热吃,再放一下就冷了。”

梅远局促不安,不知所措。鸡汤和肉粥的香味慢慢扩散开来,让人很有食欲,他这才想起来除了医院那顿早餐之外他似乎又是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不是故意不吃,而是总是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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