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口味？”韩镜澜搓了搓手，问他。

梅远摇头，搬了张塑料凳子坐过来，拿起勺子喝粥。

软糯鲜香又温暖的食物让他的胃舒服了不少，抬起头才注意到韩镜澜一直在对着手哈气。梅远赶紧起身在煤气灶上烧热水，又从卧室里翻出个热水袋。

“抱歉，我这里没有暖气，是不是很冷？你等一下我烧壶开水。”梅远一边将热水袋里早就冷掉的水倒出来，一边微微侧着身子跟身后的韩镜澜说话。

“怎么不换个房子？又在顶层，冬冷夏热的。”

“租金很便宜。八百块能租到一居室已经很实惠了，而且家具都是自带的。”

韩镜澜只是抿着唇再次打量这个屋子，他实在无法想象梅远的隆冬和酷暑都是怎么过来的。

等梅远烧好热水灌好热水袋过来的时候，粥和鸡汤早就凉了，甚至泛起了油花。

“抱着烫烫手，”梅远把热水袋给他，又倒了杯滚烫的白开水放到韩镜澜面前，尴尬道：“我这里能暖肚子的好像只有白开水了，总经理将就一下。”

韩镜澜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事。”

见梅远又要去喝粥，忙道：“你还是热一热再吃吧，都冷了。”

梅远拿起勺子又放下，点点头，抱着外卖盒子进了厨房。

韩镜澜看了一会儿安静站在灶台前的背影，这个人怎么能把自己弄得这么可怜呢。

“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沈清说你胃不好，记得按时吃饭。”韩镜澜站起来往门口走。

梅远忙关了火要送他，韩镜澜摆摆手：“别送了，外面怪冷的。”

于是梅远站在原地看他出门，然后门被关上。

门锁合上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特别突兀。

没等他回过神来，原本停了的雨又噼里啪啦开始下，敲得窗户玻璃直响。

梅远想也没想，拎着门口的雨伞就打开门冲了下去。

他们这片小区年代也比较久远了，这附近离停车场还要走一段。

梅远跑到楼梯口的时候正好看到在雨幕中奔跑的，韩镜澜的背影。

“韩镜澜！”梅远叫了一声。

雨声太大，那人根本没听见。梅远撑开伞追上去，“韩镜澜！”

韩镜澜回过头就看到梅远撑着伞站在他身后气喘吁吁，“突然又下雨了，伞你带回去吧。”说完就把伞往他手里一塞，冒着大雨往回跑。

韩镜澜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那个背影已经不见了。

其实他想说，我的车就在前面，没两步路了，用不着。

第十三章

韩镜澜最近也很不顺心。

首先是不久前沈清的男人结束了为期一年的国外进修，回国了。而韩镜澜在市中心买的那套房子还在装修，不通个半年风不敢进去住。所以韩镜澜不得不从沈清那里搬回自己家里。

要说起来自家的洋房别墅肯定比沈清的高层公寓好，但是有两点让韩镜澜很不满意。

一是离公司太远，有车没用，每天上下班高峰堵在高架上不是什么愉快经历。

二嘛，他这些年在一直在国外呆着勤勤恳恳学习工作，钱赚了不少，但个人问题没有解决。韩家二老也算风光了半辈子，年轻的时候商海浮沉，老了看开了就开始想要过过养花逗鸟含饴弄孙的悠闲日子。或者也是日子太无聊了，二老就开始折腾着给儿子找对象。

韩镜澜每天回家听到的都是：“那个XXX伯伯家的小女儿你还记得吧？现在长得可水灵了……”“还有XXX阿姨家的XXX，人家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啊，现在工作也好……”“你姨说他们公司有个姑娘，性格跟你肯定和得来……”

诸如此类。

韩镜澜觉得这种事还是要看缘分，所以他也不急。

工作好好干，对象慢慢找。

但是架不住二老这么上赶着。

刚踏进家门，就看到韩妈坐在沙发上挑照片，韩镜澜打了个招呼想逃跑，被韩妈一把抓住：“镜澜啊，你看这个女孩怎么样？B大的呢，虽然年纪小了点，但听说性子很好，又是你爸爸朋友介绍的，你要不要去见个面啦？”

“妈，跟你们说多少回了，我不喜欢这种场合。我自己的问题自己心里有数，你们不用操心。”

“你今年都二十七了还不急啊？你沈伯伯孙子都三岁了！也不是妈自恋，我家儿子人才也好工作也好，咱家条件也不错，怎么就没看见你带人回来过呢？还是你有喜欢的人了？没关系，你带回来给爸妈瞧瞧，家世不重要，人品好就行了。”

韩镜澜卖乖，“妈你想太多了。而且，你儿子条件这么好你还有什么好急的。”

韩妈失笑：“你啊你啊，爸妈管不了你的事情了。不过要是碰上合适的可千万别错过了。”

韩镜澜敷衍地应了，连忙上楼逃之夭夭。

其是韩镜澜也不是没有交过女朋友。高中早恋过，大学也有过一个外系系花的女朋友，但其实这些都不是他想回想的经历。谈了两次恋爱，他都是被甩的哪一个。

第一个是刚谈没多久，人家就要出国了，有缘无分。而且那时候年纪小，本来就是懵懂青涩的，不算深刻。第二个吧，韩镜澜追的时候也花了些心思，两人原本好好的，可是系花突然有一天跑过来说：“我们分手吧”，弄的韩镜澜莫名其妙。问原因，系花说跟你在一起没有安全感。

现在他倒是成了公司里排行第一的钻石王老五，可惜韩镜澜总也没遇上特别可心的。

有时候他忍不住想，像沈清和赵言殊这样青梅竹马私定终身也不错，就是性别上出了点偏差。

正对着财务报表发呆，手边的手机突然响了。

一看来电显示，章逸。

章逸对他什么心思估计公司上下已经无人不知了，韩镜澜也心里有数。暗地里拒绝了好几次，可人家毫不气馁迎难而上。

章逸那种性格真不是韩镜澜的菜，其实他是个很传统的男人，他喜欢文静贤淑的小家碧玉类型。

“有事吗？”

“总经理有空吗，我们在钱柜唱歌，来吗？”

韩镜澜揉了揉太阳穴，“很晚了，你们玩吧。”

章逸似乎有点失望，过了一会儿又道：“今天遥遥生日，一起来热闹一下嘛。”

路遥遥？

韩镜澜挑了挑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

推开包厢门的时候韩镜澜受到了热烈欢迎，他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淡定自若地走进去。

章逸看到他就迎了上来，“韩总来得好快。”

韩镜澜笑了笑，却是朝着章逸身后的路遥遥：“遥遥，生日快乐。”

然后将手中包装精美的小礼品盒递过去。

章逸的笑容有点僵，很快又笑着朝路遥遥道：“快看看是什么？”

韩镜澜只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看着。

路遥遥拆开礼物，看着盒子里安静躺着的精致香囊表情有点不自在，很快又笑着说了声谢谢。

韩镜澜笑得越发迷人，“不用客气。虽然我知道现在淘宝很多这种东西，我朋友上次还收到过一个。你未必看得上我送的这个，但这个香囊用的是苏绣，里头的香料是我妈的一个中医朋友特意配的，缓解疲劳安神效果很好。”

章逸审视一般看着路遥遥，脸色不是太好，幸好灯光不亮也没人发现。而路遥遥却是心里七上八下了，这是……巧合吧？

韩镜澜不动声色，看了眼路遥遥不太好的脸色，就走到一旁去点了一首歌。

“广岛之恋，谁要和我唱吗？”

章逸忙笑着要去接话筒，不料韩镜澜堪堪避开她的手，对着路遥遥道：“寿星小姐要一起唱吗？”

章逸尴尬地僵在原地，路遥遥又是受宠若惊，又是忐忑难安。

周围的人都在吹口哨起哄，路遥遥不自觉地红了脸。

韩镜澜唱歌很好听，路遥遥声线也不错，倒是配合得好。

众人都被这个小高\潮弄得兴致高昂，只有章逸在一旁沉默着不做声。

一曲毕，韩镜澜借口出去透透气出了包厢。

韩镜澜倚着墙壁站着，他单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里，另一只手臂上搭着西装外套。剪裁合体的白衬衫外面套着修身的西装马甲，熨帖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裤更衬得他双腿修长身姿挺拔，英挺的五官有一半笼在阴影里，看起来深邃而有魅力。

有些人总是很容易就能够吸引周围的视线，让人舍不得转开眼睛。

路遥遥有些痴迷地看着他的侧影，缓缓开口：“韩总，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韩镜澜转过脸看着她，笑道：“小玩意儿而已，你喜欢就好。”

“那个……韩总，能请你帮个忙吗？”

“什么？”

“我太高兴了，喝了点酒可能不能开车……”声音渐渐小下去，韩镜澜不是没有看到她脸上浅浅的红晕。

“呵呵，你可以叫章逸载你回去。”

路遥遥抬起头，有点犹豫道：“她……可能要跟别人一起过夜所以……”

韩镜澜突然露出遗憾的神色，看着路遥遥的身后，“真不巧，其实我是来接梅远的。我还以为你能送她回去呢。”说着推门进了包厢。

路遥遥脸色瞬间白了，转身就看到脸上笑容讽刺的章逸。

梅远正窝在角落里翻看手机，突然伸过一只手挡住了手机屏幕。

下意识地抬头，就看到韩镜澜含笑的脸。

“总经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韩镜澜觉得梅远的眼睛亮了一下。

“我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你，怎么总是喜欢窝角落里面？”

梅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跟他们不太熟……”

“那你还来？”

“因为……”

因为什么梅远没说。其实是路遥遥给他打电话说上次是自己喝多了，跟他道歉，如果梅远不来就是不原谅他。

其实梅远真不想来，他总觉得这人肯定还有把戏在等着他，不过他也不怕。如果这次路遥遥还敢让他难堪，梅远也绝不会再装好人。

只可惜他左等右等，没等来路遥遥的新把戏，却等来了韩镜澜。

“没喝酒吧？”

梅远摇头。

“胃不好自己多注意点。”韩镜澜将搭在手臂上的外套穿好，“回去吗？我送你。”

梅远噙着微笑点头，跟韩镜澜一前一后出了包厢。

车里，梅远突然说了句“谢谢”。

韩镜澜怔了一下，然后朝他露出一口白牙。

原来他上次都听到了……所以，今天的事应该不是凑巧对吧？

梅远允许自己小小地自恋一下。

他这是，在为自己出气吧？

第十四章

季芬比上次又瘦了不少。而且脸色泛起很不健康的蜡黄，脸皮干燥松弛，颧骨突出，甚至眼神也浑浊空洞。

梅远皱着眉看着她，心里说不清楚什么滋味。

酸楚，愤懑，无奈，心疼……最终也只化成一声低叹低低出口。

“小远，我想回去。”季芬坐在对面，不安地搓着手。

“等你毒瘾全戒了，我来接你。”

季芬突然剧烈地摇头，浑浊的双眼里隐隐有水光：“小远，我不想呆在这里了……我……我会死的……”

梅远垂眸看到她手腕上青紫的勒痕，很快又别开眼。他很清楚犯毒瘾的时候有多难受，人有多难控制。想要彻底地戒毒，肯定少不了吃苦头。

当初他爸爸毒瘾犯起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制不住，只能整天用绳子绑在床上。只是没想到后来连绳子也被挣断，直接导致了那天晚上那个惨剧。

梅远按捺下心中的一丝痛苦，淡淡开口：“不会的，你忍一忍。”谁叫你当初要踏上不归路！

季芬闻言颓然地垂下头，干枯发黄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扎成一束，有些散乱的碎发不安分地翘起，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更添了不少狼狈和落魄。

看着她低垂的头，原本已经麻木冷漠的梅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眼眶发酸。对对面这个人的称呼都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叫出口了，此刻却没由来地为她狠狠心疼了一下。

“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的……”说着就拉开椅子起身，几乎是逃跑一般出了戒毒所。

季芬抬头看着儿子清瘦的背影，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了几个意义不明的音节，然后沉默地起身回去自己的宿舍。

梅远在发呆。

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到了鼻尖也没有去扶，手中的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道不规则的线条，将原本完成了一小半的线稿涂得脏兮兮的。

自从上次从戒毒所探望了季芬回来他就一直觉得静不下心来，说不上是不安还是别的什么，就是莫名地惶惶然，仿佛噩梦初醒般的心有余悸。

但日子一直过得很平静，每天两点一线，安静和缓。

在梅远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天气已经渐渐由凉转暖，春天在这个城市打马而过，现在已经微微觉出一些暑意。

不知道该用平和宁静还是该用浑浑噩噩来形容这样的生活，梅远只觉得茫然。

这个大都市里每个人都匆忙奔走，为了往高处爬，为了理想，或者为了家人爱人而忙碌奔波。只有他，每天都机械麻木地重复着和昨天一样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出自己这样活着的意义何在。

韩镜澜上任好几个月也终于有了动作，最近公司也动作频繁，设计部新招了不少人，又解雇了一些人——据说其他部门也是这样。梅远没心思去猜测上面的意图，只是从流言里听说总经理这是要打算从总公司独立出去，不是作为XXX公司的附属部分，而是作为独立的家装设计公司。

前段时间韩镜澜还偶尔约他一起吃中饭什么的，这段时间却是连人都没怎么见到了。说不失落一定是骗人的，只不过梅远也不甚在意。

本来对他来说，和那人多呆在一起一分钟都像是上天的恩赏一般。

从来都把身段放得很低，低到了尘埃里，也就不会在意有人践踏了。

韩镜澜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梅远老僧入定一般的神态，低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出了神，竟然连自己走到他身旁也丝毫未觉。

突然起了坏心，韩镜澜躬下\\身冷不防地在他耳边“喂”了一声。

梅远尚在发呆，被他一吓手中的笔就掉到了地上，脸色顿时煞白。心脏跳得剧烈无比。

“你没事吧？”韩镜澜见他真被吓到了，恶作剧的心思也没了。

梅远愣愣地回神，一转头就看到韩镜澜近在咫尺的脸，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脏又咚咚咚地打起鼓来。

梅远摇头，“总经理，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不去吃中饭？”韩镜澜不答反问。

设计部空荡荡的，现在也就他们两个人。

“我不饿。”梅远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靠了靠，让自己尽量离他远一点。靠得太近，甚至能看清楚他根根分明的长睫毛。

“不吃午饭不是好习惯啊。走吧，一起去，我请客。”韩镜澜说着就去拉他，丝毫不容拒绝的姿态。

于是两人坐在了一家淮扬菜馆，韩镜澜熟门熟路地对着服务员报出一串菜名。完了看着梅远笑道：“知道在国外最难过的是什么时候吗？”

梅远询问似地看着他，也不接话。

“吃饭的时候。”韩镜澜长叹了一口气，又说：“那时候看到各种酱和生菜叶子真是生不如死啊，我又不是菜青虫怎么老给我吃生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