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明心中天人交战，煎熬到极致。心中一杆秤，一端是自己多年来修为，一端是生产在即的易兰泽。他心中愤怒、不甘，无奈，却明白这已经是华池底线！

普天之下敢击杀碧空涯传人的人不多，偏偏华池就是其中之一。他已臻入炼虚境界，早已经不将世界上大部分事物放在心上。“月尊者”风辞纵使修为比他更高，然而此事却是谢清明理亏。

只要他废去一身修为，废去灵力，他才能顾得上易兰泽——短短瞬间心中无数念头转过，诸般情绪在心中起起伏伏，谢清明蓦地深吸一口气，断然道：“你需得答应我，太初上上下下，都不能对他出手。”

华池看他一眼，淡淡道：“可不包括你。”

谢清明明白他所说，自己废去灵力后，恐怕修为立时就会跌落，到时候恐怕师门也再难回。

他心中五味陈杂，面上却丝毫不显，紧紧盯着华池，道：“我需得在他产子之后，才会废去灵力。”

华池面色不虞，似乎夷然不悦。谢清明心中暗藏了口气，此时也是冷然：“鲛人生产需要灵力，我必须以防万一……华池，若是你不愿，我二人也没什么好谈，就来看看月华之力对上太初之力，谁胜谁负罢了。”

华池面色阴鸷，盯了他半晌，才是一声冷哼：“不要忘记此刻之诺，谢清明。”

“我要死了么？”随光乐有气无力道。

此刻他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身体软绵绵的好似飞絮。身下却又有一波又一波的痛楚，像是有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在向自己身上戳。

他的理智似乎在流失，满脑子里，都是这种连绵不断的痛楚。

“乐乐，我想你不会愿意死在难产这上面的。”998小心翼翼斟酌言辞。

虽然随光乐此刻有些虚脱，听到了“难产”这个词后，还是一个激灵，脑子顿时就清醒了。爆炸死、替命死、断头台死、飞机失事死、灵魂转移死……他已经收集了这么多种死法了，可不会想死在难产上。

“他呢？”

998知道他说的是谁，道：“还在和那个老匹夫谈判，你们俩情况都不太妙。”

小幽灵在他身下转了一圈，好奇的打量，最后实诚地说：“乐乐我帮不了你，我也不知道鲛人是怎么生产的。”

随光乐几乎要被体内翻滚地痛楚给撕裂了，他虚弱地瞪了998一眼，难道这只幽灵就知道如何接生了吗？

不知道何时一只手覆上了他的额头，干净、温暖而熟悉，那双手拭去了他额头的汗珠，又安静地贴合在他的额头上，似乎带着奇特的魔力，慢慢地，消退了他身上的痛楚。

“清明？”脑子已然不清醒，却下意识地认出来了来人。

“我在。”低低应了一声，那个人道，“别怕。”

他语气里安抚的意味是那么明显，却逐渐让随光乐安定下来。那样的从容不迫，似乎一切只要有他，就再也不用担心。

醇厚温和的灵气自灵台灌入，渐渐散入四肢百骸，又归到他的双目中。随光乐知道聚集地是他的“灵海”，正在转生之瞳内，然而正想疑问，又分出了一波涌向小腹。

随光乐渐渐害怕起来，虽然自己不怕死，但是死的滋味还是不好受。生孩子的滋味他不想尝试第二次，那样撕心裂肺的痛楚，忍不住就小小声地叫出来：“清明……”

“我在。”谢清明道。

他体内灵气四处游走，已经接近于紊乱状态，可依旧毫不迟疑地灌入少年体内。柔白色的月光从窗扉撒入，围绕在他身周，再被吸入他体内。

“清明……”

“我在。”

他安静地注视着少年，待得随光乐终于睁开眼时，对上的就是一双澄明瞳眸。大战之后，杀气未尽，此时此刻，他又复归于安宁，似乎只要看着他，就已经足够。

然而那样的眼神让人心悸，随光乐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揪起来，被透明的丝线绞住了，勒得透不过气。他想问谢清明怎么了，为什么这样安静地看着他，宁和，又带着隐隐地不详；他又想问自己怎么了，为什么觉得这样的眼神似曾相识。

他又看到了那样一片无边无际的蓝色，深深浅浅，摇曳着，似乎晃荡出水一般的波纹。从最表面反射着光的浅蓝，到略略深处的湛蓝，还有最底部暗沉的深蓝，像是透明的蓝宝石，折射着漂亮的光线，又像是夹杂乳絮的液体，沉淀下去，直到最后近乎于妖异。

他看到了什么？

这是谢清明的记忆，还是谁的记忆？

他说那是渊水，为何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似宝石，似花海，似深空，似海浪……深浅的蓝色层叠摇曳，最终化为深沉的暗色。无边无际的痛楚席卷了他，顾不得对方眼里的错愕与震惊，随光乐眼前一黑，陷入黑暗。

再度醒来之时，已是天光大亮。随光乐茫茫然睁眼，竟是不知今夕何夕。

他眨了眨眼睛，终于才清醒过来。身体里早无痛楚，然而依旧酸软难当。环顾四周，却见陡然瞥见床榻边小几上，摆着一雪白瓷碗，碗中清晰可见一团蓝色灵气，在活泼游动。

就是这么大个只有他拳头大小的玩意儿？

随光乐脑袋有些发直，实在是不敢想象，这团灵气居然是从自己体内诞下的。

他心里好奇想要伸手去触碰，却陡然听到了一声阴鸷冷哼。

却是华池，不知何时竟然进入了屋内。

随光乐心中警铃大作，一时间满脸戒备，脑子里全是为何此刻谢清明不在的想法。

华池看他一眼，淡淡道：“那小子生死不知，怎么还顾得上你。”

随光乐眼神一凝，心中顿时如同惊涛骇浪般，难以平息。

“我答应了他，不会动你。”华池冷冷道，又瞧他一眼，忽的“咦”了一声：“转生之瞳？”

随光乐此刻正在死命地敲998，哪里还顾得上华池在说什么，听到998磨磨蹭蹭半天，告诉他谢清明为了换取他平安愿意废去自己灵力后，只一口气没有抽上来，猛地剧烈咳嗽起来。

“你不想看看他么？”华池打量他，饶有兴致地笑起来。他当为何谢清明将这鲛人看重至斯，原来是有一双转生之瞳！若是凭借转生之瞳帮人唤醒前世记忆，啧啧！

只不过看那小子一脸蠢样，显然是还没有唤醒，否则自己也不可能得手如此轻易。

华池拍拍手，无形劲气一闪，登时谢清明就“嗖”地从角落里飞过来，“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只看得见一身污损不堪地青衣，沾着斑斑血迹，生死不知。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如同死人。

他先前和华池一番拼斗，本来真气、灵力两番都消耗得厉害；后来又身中华池一掌，还给他度入灵力，以致此刻油尽灯枯，性命垂危。

随光乐无力地牵动唇角，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为何在每一世界，他都会遇到如此落魄之人？

将自己折腾得憔悴至斯，又是何苦呢。

华池瞧他神色数转，似喜似悲，最后又慢慢安静下去，只是淡淡道：“他此刻灵力耗损过剧，脏腑受损，修为只会大退，与废人无异……但那也要醒得来。”

随光乐心知肚明是华池要求谢清明废去全身灵力，却不知道他为何还敢如此云淡风轻说出。

“……他出身碧空涯下，又做如此肆意妄为之事，原本就该受到惩戒。”华池眯眼道，“不过，老夫却可以不说出他出身之事。”

随光乐冷冷看着他，对华池所说之话半分都不相信，他才不信会有这样的好事。果然，只听得华池续道：“只要你给老夫转生之瞳。”

转生之瞳！偏偏为何是转生之瞳！难不成这双眼，还有天大的秘密？

随光乐心中五味陈杂，勉强应答道：“你答应过他不会动我。”

华池似乎有些意外，又抚掌笑道：“老夫自是答应他不会对你出手，否则你还能活到现在？现下不过是给你一个机会，那小子虽然肺腑受创，老夫也还有法子将他性命拉回，只需你用转生之瞳来换！”

随光乐看着华池，猛地想发动瞳术，脑中却是一阵刺痛，蓦地发出一声惨叫。

华池冷笑道：“劝你不要自不量力，老夫答应他不动你，若是你自己找死，却不在这范围之内。”他紧盯着随光乐，眼神锋利，“他生死就在你手上，你是要看他死，还是要看他活？”

他想要拿这双眼睛究竟是为何！脑子里绝然猜不出华池用意，想要拖延时间，等待谢清明醒来，却又被华池看破。他眼中轻蔑并不掩饰，只冷然道：“劝你不要多做心机，那小子耗损过剧，醒不过来。只待得你再拖上一会儿……嘿嘿，只怕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

无数念头从脑海中奔腾而过，而他的灵觉甚至感觉不到谢清明气息，就仿佛对方已经死去——脑海间刺痛陡然加剧，仿佛有利刃搅动，要将自己头颅生生劈裂开。随光乐再看谢清明一眼，心中下出决断：“我答应你，你就救他？”

华池一捋胡须，昂然点头。

“你发誓！”

他此刻一阵发狠，华池心想着转生之瞳到手，也不挑剔于他，当下就立下一个誓言。

随光乐瞧他半晌，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原本并不多高的修为，竟瞧得华池心中一阵发毛：“如果你不照做，我做鬼也放不了你。”

他蓦地福至心灵，轻笑道：“若我转生，你当知道会如何。”

在最终完全陷入黑暗前的刹那，眼角余光照映至心，那双似乎永远都不会睁开的眼睛，微微颤了颤。

第113章：act7·末世

他醒了？

脑子里陡然出现了这个念头，只因为那微微闪动的眼睫，但是此刻，他的眼前已经陷入了完完全全的黑暗。

随光乐试着挪动一下身体，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意识左右，甚至根本感觉不到。

简而言之，他死了。

随光乐眨眨眼睛：“为什么现在我还醒着？”

居然是清醒着死掉了！死了后也没有昏迷，都还能够感觉到外界事物！

这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都快要感动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死过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谢清明眨动的睫毛，下一刻就会睁开眼一般，随光乐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给忽悠了。

“谢清明真的死了？”

“没有。”998看了一下所有评价，回答他，“他没有死，乐乐，而且根本不会死。”

随光乐：！！！

“上个世界你完成了主线剧情，而且还打出来了支线！乐乐，你的转生之瞳似乎对他的身体造成了非常大的变化，结果显示你让他想起来了前尘……华池拿到你眼睛后遵守诺言没有对他出手，然后被他给杀掉了。”

随光乐本来想说一句可怜的华池，转念又想到自己就是被华池给干掉的，于是干脆地将这句话吞到了肚子里，无论如何看，都是他比较可怜。

上个世界完成了主线，也搞定了支线。但是沧浪水还是没有带回南荒，就算以后谢清明能够将之带回南荒，也不能够算在他身上，除非他再去一次那个世界。

那么，为什么会说，他给谢清明唤醒了前尘？按照转生之瞳的作用只有两者的对视、发动瞳术才有可能，可自己分明没有做到。随光乐所动用转生之瞳所能看到的最靠前的也就是易兰泽和他幼年时的记忆了，可前尘——分明是要更在那之前的记忆，是他的前世。

“我死后他才激发前尘？”

“是，乐乐。因为是转生之瞳做到的，所以就算死了也会计入评价。”

随光乐不由得皱起眉，这样一来，时间范围就被缩小了。他左思右想，也只想得起最后生产时与他的那一次对视，而那一次他只看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蓝色。

那蓝色到底是什么？这样一来，决计不是谢清明所说的九渊之水。而又那么熟悉，仔细想想，倒有些像迦楼罗的两个眼睛。

他和998两个合计了半天，都没有猜出来个结果，最后不得不按下来以后再说。这时候随光乐才缓过来口气，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旧处在一片黑暗之中。

“我们不应该到达新世界了么？”

“是的，乐乐，我们已经进入新世界了。”

随光乐：！！！

开什么玩笑，新世界就是一片黑暗？那他要怎么活下去！

随光乐感觉到了自己的世界观都受到了颠覆，这个一片漆黑的新世界足以和洛伦佐·加西亚给他提供的那一片小黑屋媲美。唯一不同的是现在他的身体感受到了挤压，好像有千钧巨石压在自己胸口上，一阵气闷，自己的手脚似乎又在被大力拉扯，仿佛要硬生生扯断一样，到极点的时候又陡然放开——

疼！

他不禁泪眼汪汪地望着998，艰难地想要讨个说法。

小幽灵轻轻地“咦”了一声：“乐乐，他在召唤你。”

他的宿主现在显然不明白它在说什么，于是998给他解释：“现在我们处于异度空间之中，并不在现实空间之内，但是这两者都属于新世界，所以说我们已经进入新世界也没有错……我们现在正在等待来自目标的召唤，将你带入现实空间。喔！多么浪漫的一幕，目标召唤出来他的命定情人！”

随光乐根本不去理会小幽灵陶醉起来的眼神，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他在召唤我？要是他没有召唤出来或者召唤失败呢？！”

“那我们就只有在这里等着了……”

随光乐：！！！

要是目标一日不召唤成功，他就一日不能脱离这个黑漆漆的空间？开什么玩笑！

随光乐怒目而向998，小幽灵瑟瑟发抖地点头，瞧见他的神色，悄悄地飘远了一点点：“没关系，乐乐，我会陪着你的。反正现在没有身体也不会死，你不用担心的……而且你看，刚才他不就是在召唤你么？”

只不过失败了而已。

这句未出口的话一人一幽灵都明白，意识到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一点的随光乐不由得无奈叹气。他尝试着将自己的意识飘远，然而除了一片完全的黑暗，什么都没有。

这异度空间真是要憋死人了，更麻烦的是那个目标召唤失败一次后就再也不召唤了。随光乐几乎要鬼哭狼嚎告诉他自己真的不介意能召唤多少是多少，就算缺胳膊少腿都没有关系。但是那个目标在失败一次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真尼玛的蛋疼。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片空间里呆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意识早已经散发到了何处。似乎所有的记忆都混杂了、所有的经历都模糊了、所有的感觉都要被剥夺了——即将陷入崩溃，恨不得将998捉过来吊着打一顿的时候，手脚猛然感觉到了一阵痛意。

最初只是在手指上出现的，然后沿着胳臂到了身体，久违的痛楚席卷了整个身体，随光乐几乎要热泪盈眶——艾玛那个目标终于要召唤他了！天天呆在这里真是折磨人折磨得要死好么！

眼前陡然出现了一条缝隙，微弱的白光从其间透出，紧接着越来越亮直到刺目的地步，随光乐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依旧可以感受到那强烈的白光。

空气里有轻微的声响，“咯噔”一声，自己似乎掉到了地上。

这是哪里？

为什么他想要睁开眼睛，却依然什么都看不见？他按理来说，不是已经进入现实空间了么？

周围并不安静，耳边有清脆声音不停响起，似乎是大片大片玻璃制品砸到了地上，然后碎得四分五裂——这是自己被召唤造成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