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万事皆无重来。

渊山风景极好，何况还有谢清明无微不至地照料。随光乐的身体以可见的速度，迅速圆润了一圈儿。

谢清明偶尔带他在渊山间行走，领略渊山风光，而更多时候，则是教他运行灵力。

他一身修为何其之高，年不过弱冠，却已堪堪臻入炼神境界，已是一等一的高手；兼之灵武双修，两者都有不俗造诣。

易兰泽身体柔弱，早年受损，因此并是适合习武。然而鲛人血脉显露后，天生却是修炼灵力的好料子。

碧空涯中本有鲛人灵力修炼功法，谢清明说起来却有些可惜，他自己并无海族血脉，因此并未多做关心。好在随光乐却也不是很执着于这一点，他原本已感受过作为武修的身体，此刻不过想知道，作为灵修又是什么感觉。

因此谢清明思索再三，最终决定教他修炼“目灵”的法子。随光乐先前从易兰泽脑海内得来的记忆，只不过是沧海一粟，皮毛而已。

而顾雪衣——虽说那些功法都是他教给易兰泽，但两人“目灵”原本就不是同一类。何况当时事情仓促，难免教的不仔细。

因而随光乐兴致勃勃坐在他身前，眼里却是写满好奇：“那么我的眼睛是什么‘瞳’？”

有者可夜视，有者目力极高，有者能明察秋毫。繁多种种，教人眼花缭乱，而品级也各不相同……但是随光乐完全弄不明白，易兰泽属于哪一种。

谢清明略作沉吟，手指抚过他眼睫，道：“转生之瞳。”

“那是什么，你以前不是说’摄魂‘的么？”随光乐念这拗口名字，斜眸处却见谢清明正专注看他。一双眼并不似初见时那般天高云远，反似浮光碎冰，冰上皆是温柔意味。

他轻轻“咦”了一声，道：“清明，你在想什么？我觉得你似乎在看我，又在看别的……你想到什么了吗？”

“仔细看，你看到了什么？”

他此刻完全不设防，任由对方使出瞳术。可惜随光乐修为低微，眼睛都瞪得酸痛了，也不过看到些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半跪着，捧着谢清明脑袋。两人鼻尖对鼻尖，呼吸交缠在一片。

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谢清明撤去修为任由他施为。漆黑的瞳眸似深潭，又漾起镜花般的幻影。

“我看到了很大一片蓝色，深浅不同，摇曳晃动……是花？还是海？天空？”尾音上扬，一连报出来几个猜测，因为他自己也不能够确定。

谢清明“嗯”了一声，道：“应当是渊水，我来稷下学宫前在西极九渊。九渊之水因深度呈现不同蓝色，应该就是你所看到的。”

随光乐眨眨眼睛：“我看到的就是这个……算好还是算坏？”

谢清明却不回答他这一问题，反而是悠然说起“转生之瞳”由来：“沧陆向来有转生之说，若是进入‘合道’之境界，便可灵魂不死不灭，倘若再入轮回，就称之为‘转生’。除此之外尚且有秘法，也可使人再入轮回。”

“但若如此，前生所有修为、记忆，却是会全数丧失，与一般婴儿并无大不同。并且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再获得前世记忆。但若是机缘巧合之下前尘被唤醒，却可以将前世经验全部找回，自此修炼事半功倍……”

他眼里漾着淡淡笑意，道：“转生之人一旦唤醒前尘，几乎注定可以达到前世境界，其中最为人看重的，就是经验与记忆……转生之瞳，瞳如其名，修炼到高处，可将人前尘今世全部看透……阿泽，你自己觉得呢？”

从谢清明诉说开始随光乐就处于一种不明觉厉的状态。卧槽什么转生，说白了就是重生是吧！不过是记忆被封印了无法唤醒而已，但是多一条命也很厉害啊……等到谢清明说到转生之瞳可以看遍前世今生记忆的时候，他已经完全为这外挂震惊了，直到谢清明问他感觉自己如何才反应过来。

——别人一看就看透前世今生记忆，他刚才快虚脱了，不过才看到几个月前在西极九渊的渊水。

这神一样的差距qaq……

随光乐低头不说话了，简直是摧残人信心。

于是谢清明就只能看到少年留给他的脑勺，小小的发旋儿，每一个弧度都在诉说主人的郁闷。

这样无声地指责与撒娇……真是让人无力招架啊！

“好了阿泽，你连瞳术都没有正经修习过，能够看到几个月前的已经让人刮目相看了……”

这尼玛的是反讽吧！随光乐咬碎一口白牙。

谢清明无奈，伸手将他的下巴挑起来，将少年揽在自己怀中：“想要看透前尘今事，瞳术至少要臻入炼神，你如今不过十七岁，哪这么好高骛远？我也不过是如今才到炼神之境。”

“读心，摄魂，皆不过是雕虫小技。世间万灵皆逃不过转生之瞳，你能看到那只罔两，只怕也因为如此……到高处，篡改记忆，蛊惑人心，且有无数手段置人于死地。原就是‘目灵’中，最顶尖的一种。只怕全海族之中，加起来所出‘转生之瞳’，也不超过一手之数。”

谢清明手抚过他鬓发，叹道：“且已知者全是海族王族，也只有他们，天生目灵就有这般强大……却不知是毗蓝罗伽哪一人，流落在外，生下了你。阿泽，海王族血脉，待得你去见龙骨莲花时，也要容易许多。”

随光乐已经为这些消息麻木了，一开始以为就是一只小弱受，结果峰回路转，产生戏剧化发展……原来这具身体还有这么大一个外挂，真是完全没有料到呢！

当然他绝不会因此原谅998！就算这给他开启了很多隐藏剧情也不行！

碧空涯之内，有无数记载着“先天之灵”的功法，谢清明少年时心有好奇，也去看过“转生之瞳”一卷。他虽非过目不忘，但记忆力也是极好，多年过去仍记得十之七八，因此就翻出来，细细讲与随光乐听。

随光乐兴致勃勃练习，对象当然是谢清明。只怪渊山上下只有他二人，他也只能将他当做练习目标。

最重要的是，随光乐发现，谢清明教了自己后，瞳术消耗的是精神力，而不是身体里少的可怜的灵力！

他的精神力当然是没有话说，因此进展堪称是一日千里，瞧得谢清明都有些惊讶。

每日醒来就去读取谢清明记忆，难得有个借口光明正大，不物尽其用怎么行？随光乐可没有忘记，谢清明当时说这东西不是正道要少用！

初时时候捕捉到一些零零碎碎片段，拼凑不全。缠着谢清明，他也不和他说，直说要让他自己去看。

偏偏谢清明除了第一次时毫不设防，以后眼里却有警戒，甚至还捏造些念头来骗他。随光乐努力许久，才看到他少年时候记忆。

而那里面有个人，他绝对不会认错！

纵使面容尚且稚嫩，但是那双眼睛，他天天梳洗时，都可以在水镜中看见。

原来……易兰泽和谢清明，以前就已经有jq了吗！

“恭喜你打出来故人相认的隐藏剧情，加油喔，乐乐！”998在一旁兴高采烈。

随光乐瞬时间就回想起那句：“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原来，两人本就是故人么？

谢清明只漫然地笑，眉目舒展，皆是蓬勃的欣悦。

然而他最多也不过只看到谢清明少年时记忆，再往前，却已经不能够。但饶是如此，他却读取到了很多谢清明自己也记不大清的记忆。

其中竟然连带着谢清明记不大清晰的，转生之瞳的功法……

真是逆天的技能！

随光乐默默点赞。

韶华飞逝，日月梭掷，渊山中无日月，忽忽就是三月过去。

这一片土地被谢清明封锁，与世无争，几可称之为世外桃源，随光乐生活在其间，几乎要忘记，自己尚在被追杀事实。

产期临近，他的身体依旧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腹部微微鼓起。然而在宽大衣物遮掩下，却全然察觉不出。

鲛人生子时，原本诞下的就是一团灵气，因此体积并不像普通婴儿那般庞大。然而同时，鲛婴对于母体灵力需求却十分惊人。他自身灵力并不足以支撑，必须要谢清明在旁辅以灵力。

半鲛人怀孕时灵力需求惊人之至，所幸他血脉觉醒，并不如半鲛人那么多。谢清明将那串莲子戴在他手上，替他做“固灵”之用，随光乐面瘫着脸接受了。

至于这十八颗莲子这么熟悉的样子……哈哈哈，他可以当成没有看到么？

沧浪水养出来的莲子，正在他手上，而谢清明甚至将沧浪水底云石也交给了他。他那把剑原本没有成型，只是初初一个粗胚，然而也正是因此，可以挪作他用。

夜间眼皮直跳，只觉得有不好之事发生，随光乐心中不安，待得醒来时，却赫然发现谢清明不在身侧。

被窝中清清冷冷，只余他一人身躯。随光乐蓦地披衣下床，房门虚掩，犹可透过缝隙看到门外场景。

只见谢清明剑未归鞘，一身青衣，卓然立于门前！

第110章：act6·古风鲛人

九天之上，万里无星，朗月高悬，如霜月华直映得一柄未成形长剑清透如水。

也照得执剑之人，青衣如载寒光，清寒透骨，冷冽袭人。

他气势尚未完全收敛，冷风夜中踏霜而归，犹自带着慑人寒气。执剑右手从青衣中探出，正搭在那门环之上，仿佛下一刻就要推门归来。

“清明？”随光乐嗓音中还有些微的迷蒙，犹不敢相信，眼下谢清明竟在门外。

谢清明眼中有微微的愕然，想来也未料到他会起身。然而见少年单衣轻薄，冷夜中更显孤弱，因他推门时带入冷风一个哆嗦。谢清明却是轻轻皱眉。

“怎的下床了？”

半是询问半是责怪的语气，倒让随光乐有些心虚，嗫嚅道：“半夜里见你不在，我心里有些不安……”

“无事。”谢清明淡淡道，反手关上木门，径直揽住他肩膀半推半抱带到床边，直到将少年塞入被窝，盖得严丝合缝为止。

半夜里原本就是困倦时候，何况自从有孕以来，随光乐就变得嗜睡。先前强撑着起身还不觉，此刻挨入被窝，顿时又觉困乏。

然而他还是记得谢清明夜里出去，因此强忍着倦意，扯住对方衣袖问道：“我方才眼皮直跳，出什么事了么……他们找到渊山了么？”

谢清明坐在他床边，道：“无妨，不过些三流鼠辈，不成气候……解决掉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然而随光乐犹记得他归来时冷肃的眉目，从来只有在面临大敌时才会瞧见。何况谢清明现在依旧未除衣衫，并无入睡的样子。

“你不睡么？”

“我一会儿还要去加固阵法。”谢清明淡淡道。他掖了掖被窝，直到随光乐除了脸颊以外被盖得严严实实，终于撤回手。

“睡吧，我守着你。”

三个月无忧无虑时光，潜心研习瞳术，几乎教人以为活在桃源之中。

然而终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幻。

渊山不同于碧空涯，山下原本并无阵法相互。只因地处北漠隐秘之所，向来人际罕至；而峭壁深渊，也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谢清明在渊山下竭尽所能布下阵法，又在上山道上布下重重机关——千古渊山一条道，除他带随光乐走那一条小道之外，便只能攀绝壁、行险道而上！

此地易守而难攻，但若让谢清明选择，他宁愿自始至终也不会面对被围攻结局。然而该来的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回避。

初始探入渊山之人尚未发现有何，一入阵法就被谢清明发现。他夜间前去查探，为免夜长梦多，干脆狠下杀手。

孰料其中有人却带有标记行迹之物，一时间又有人前往渊山！

谢清明迫不得已狠下杀手，何曾料想其中竟然有两名炼神强者。太初门下竟然派出了两位长老，而两人同时前往渊山！

一番恶战将那两人弊于剑下，谢清明自知行踪已漏。此时避走远去方为上策，可偏偏随光乐产期将近，不宜挪动！

太初门下长老一旦身死，东莱宗门内供奉心头血浸染之物就会破碎，而一夜之间连毁两物，足可让全宗门上下心惊。

那两人死后，谢清明便明白自己两人与太初已结下不死不休之仇，心中早已做好大战准备，却决计没有想到，太初竟然有如斯决心！

太初九大长老被他斩杀其二，一时间常人退避，两人反而得到片刻安宁。而随光乐与谢清明也都明白，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手中武器仍然只是剑胚，尚未成型。随光乐思及谢九微曾用过的“意剑”，剑随心动，心随意转，无形剑气防不慎防。而谢清明却从来未用过，因此不由得向他询问。

“意剑并非随心所欲可以使出，条件尚且有二：或是已经铸剑，或是已经袭位。我这两者都未做到，因此并不能用出。”谢清明将沧浪云石置于他手上，缓缓给他解释，“碧空涯下历来用剑者，或是在沉剑池内取先代前辈之剑，或是自己寻找材料铸剑。我取的是沧浪云石，又以西极九渊之水涤洗，尚还差铸剑一步。”

因此至始至终，所用的都不过一柄剑胚。

而剑胚虽然威力不俗，而比之成剑之后，也还是差了不少！

便是这一点差距，让两人心痛至极！

谢清明决计未曾料到，太初宗主竟然东渡北上，前往渊山。

华池闭关于宗门内已久，少有现世之时，而如今竟然被此事惊动，亲来渊山。

炼精化气，炼气还神，炼神反虚，炼虚合道——五大境界之间泾渭分明，相差一阶实力何止是天渊之别。便如谢清明击败苏暮遮，不费吹灰之力，只因他要高上一个境界。

而华池，赫然境界比他更高！

他成名时谢清明尚未出生，三十年前便已进入炼虚境界。纵使谢清明天纵奇才，随时可能突破壁障，成为炼虚强者。而此刻，他终究是要差上一阶！

渊山之上，小屋之外，乱石林立，隐含天机。终有一老者鹤发童颜，踏阵而来！

华池进阵之时，便是谢清明，也为之微微色变。

他在两人居住的小屋外布下九幽之阵，向来也是在阵外御敌。随光乐使用灵力做出一面水镜，自然可以看到阵外场面。总是小镜湖、太初强者连番杀上，谢清明也逼得他们铩羽而归，更是无一人可以越过他，破阵而入。

那老者身周并无什么气势，仿佛与市井老人一般无二。随光乐却分明感觉到，那一瞬间谢清明紧绷起来的神经。

他不确定自己能够困住华池……念头一闪而过，随光乐准确把握住了谢清明心念。那些人入阵前都会被谢清明发现，唯有华池，竟是入阵之后，谢清明才得知！

“清明，拦不住他么？”九幽之阵乃是碧空涯下大阵演化而来，虽不及原版，威力却也可教人心惊。谢清明却紧张至斯？

“一甲子前稷下大比所比拼的正是奇门阵法，当年太初内有一门人天资横绝，二十岁时便已经突破炼神境界。他自然被太初选作参赛之人，却未寻觅人进入大比，而是亲身上阵……”

随光乐凝神屏息，直觉对方会说什么重要消息。

“……沧陆上擅长阵法者何其之多！而那一年他摆出天都之阵，直叫他人皆铩羽而归。获胜后华池前往碧空涯，以弃掉其他权利为条件，求阅九幽通玄阵。”

谢清明叹息道：“我竟为想到他也会前来！当年师门内给出的只是九幽通玄阵一卷残阵，可落入他手中，谁知晓他参透过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