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做的，是“木鸢”

碧空涯内一套图纸，谢清明不过解出九分之七，然而单凭这不全图纸，他的机关之术也是常人望尘莫及。将“迦楼罗”进行简化，制造出一架“木鸢”，于他来说，并非难事。

他右手伸出，心中默念，登时一柄透明长剑分水而出，直跳入手心。

手捏剑诀，袍袖轻拂，一剑斩出，轰然之声大作。那铁黎木被沿根斩断，断口平滑如镜，足可见出剑人剑术。

谢清明并不敢怠慢，他不过有三五天时间，尚且还要防备他们突然上山。因此在地面上粗粗划出草图，却是立时就要动工。

随光乐去蹲在他身旁观看，却只觉得这草图复杂无比。繁复的线条让他看不出来什么，勉强可以分辨出，是一只大鸟的形状。

这委实和他想象中的迦楼罗相差太远，然而谢清明也说过，这不过是将迦楼罗简化到极致，才得出的产物。

待得草图画毕，谢清明立时就动手。随光乐这具身体确实根本帮不了他，只能在一旁干看。然而九华山巅又委实太过于无聊，他最后只能练习体内的灵力，织水成纱打发时光。

其间日落月升，山间也并不见阴气大作。大概是因为先前谢清明已用月华之力涤荡山间阴气。随光乐数度醒来，都发现谢清明通宵达旦。他欲要劝说对方小憩，却又想起，此时正是拼赶时间时候，犹豫数度，却又迷迷糊糊睡去了。

待得第三日半夜，木鸢终于成型。正如草图上一般，型若飞鸟。双翼伸展，其下附有众多复杂机关齿轮。鸟背平滑，上有扶手，却是供人乘坐。

纵使谢清明道这木鸢可以供人乘坐，随光乐还是提心吊胆，只回头看他：“万一在空中摔下去了呢？”

鸟背上空间足以容纳两人，然而他依然看的心惊胆战。原本以为是像滑翔机那样的东西，坐在内部，哪里知道谢清明做出来这个，要坐在鸟背上。

能想象坐在滑翔机内部，和坐在顶部的木片上的区别吗？

“我总会死在你前面。”这话大不吉利，谢清明却是毫无顾忌说出。

当下随光乐明白他意思，要是自己掉下去了，谢清明愿意当那个垫背的……

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凶残呢qaq！

此时尚未天明，夜间视线受阻，并不利于飞行。两人合计一阵，决定次日清晨离开。谢清明三日未睡，此刻眼中不免血丝遍布，随光乐叹气，让他枕在自己腿上，以作休息。

他此刻坐在山巅，仰头而望，只觉繁星如海。众星明亮璀璨，却似伸手可及。随光乐如被蛊惑，伸出右手，然而到最高处时刻，却猛然反应过来，眼见998打量他，不免讪讪而笑。

雪浮图、龙骨莲花，初来到这个世界，就得到这两物信息。鲛人想要摆脱被压迫命运，就必须使两者归位。而前者在顾雪衣手中，后者，则是需要沧浪水。

谢清明已经告诉他，他手中那把剑，就是取沧浪水之英而成，是以才能涤荡净九华山巅之水。只要当时候将他手中的剑投入龙骨莲花生长之处，自然可以期待莲花盛开。

顾雪衣尚在渊山，而他们此刻正是前往那处。只要到达渊山，他所想要做到的一切，都可以达成。

随光乐扳了扳手指，觉得接下来应该无多少困难。只要自己坐在木鸢上，不掉下去摔死就得了……至于留下一个后代什么的，哈哈哈哈，他早就看开了好么！

谢九微通晓机关之术，于围弈上的造诣更是高明之极。谢清明用的剑法和谢九微昔日用的又何其相似，且身负鲛人血脉……如此种种加起来，他再看不出来，自己就是个蠢蛋！

998挑选的负心薄幸的世界！他宁愿不要这些神一样的隐藏剧情，也想去一个稍微正常一点的世界好么！

唯一的好处就是，从侧面证明了，这个世界他一定可以完成的= =

虽然证明方式他一点都不喜欢qaq。

第二日晨间山风大作，谢清明转醒之时，却陡然听到一声轻啸。

机关……被发动了。

在山巅之下两人层布下简易阵法，并不能阻挡人太长时间，却可以告诉他们，已经有人攀登上来。

谢清明当机立断，立刻带着随光乐坐上木鸢。

山风向北，却正合心意。谢清明启动机关，霎时间只听到内部机轮转动，木鸢顺着木制轨道，直愣愣地，竟是冲山外而去。

冷风刺骨，随光乐忍不住抱紧谢清明，只见得离脱离山巅越来越近，木鸢竟是并无飞起之意，反而像是直冲山崖而下。

那一瞬间冷风如刀，剜面刺骨，而眼前景象更是骇人之致。只要冲下山崖，便是鸢毁人亡结局。

随光乐忍不住想要闭眼，却见身前谢清明一声清喝，一掌陡然击向身下。十成灵力顺势流转，随着衣袖倾斜，隔山打牛，透过木鸢尽数击在山地上。

刹那间木鸢受力，下窜之势受阻，又被反击的掌力一托，不降反升，终于是稳稳当当飞在空中。

随光乐此时终于舒了一口气，颇有些惊魂未定之感。谢清明只是以手抚着他发顶，清笑朗朗：“阿泽，我带你去渊山。”

随光乐抱住他腰肢，抬头张望，只觉如同飞行在云海之间。此刻正是清晨，旭日初升。绚烂金色劈开重重云雾，尽数洒在其下连绵众山之上。极目远眺，只见山川草泽尽收眼底，河流相交，山峦如簇，一时间美不胜收。唯有东处一道巨大沟壑，似乎被云雾阻隔，看不真切。

“那里便是九幽绝域，常年云雾弥漫，终日不见天光。”谢清明道。

随光乐想起来等到那些人上山之后见得两人消失的场景，忍不住大笑出声。

山河浩荡，心中郁结之气一时间烟消云散，随光乐此刻却是心神舒乐之极。

初时害怕这木鸢，坐上来之后，却是教人喜欢之极。随光乐忍不住想起来谢清明先前说到的迦楼罗，若是在那一机关之上，却不知道是何场景。

谢清明闻言道：“七图所造迦楼罗，比之九图却有天渊之别。七图不过使人与炼气高手一战，九图却可与炼神相比……只可惜那图纸，天下恐怕无人可解出。”

随光乐反驳他，世界上却是有人可以做到的。

只不过，现在尚还未出生罢了。

第108章：act6·古风鲛人

如果说在他的记忆里，“迦楼罗”像功能齐全的战斗机，那么眼前的“木鸢”无疑是被削弱了很多的……滑翔机。

随光乐开始还在有一飞直到渊山去的想法，可是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一个梦，还是白天做的那种。

木鸢原本就是仓促做出，因此谢清明带他离开九华山后，飞不过小半日光景，就不得不落地。庞大的机关注定了两人不能将之带走，随光乐还在遗憾之际，谢清明却一剑挥出，将木鸢劈得支离破碎，而无一点迟疑之意。

“阿泽，若是有人得到这具木鸢，倘若天资足够，便可以把它拆解，从而做出图纸……”而想要断绝这种可能，便只有在此刻把木鸢毁去。

纵使知道对方有足够理由，随光乐此刻目睹带着两人脱离险境的木鸢，却未免有些遗憾。

二人此刻乘坐木鸢，已被天风送出山间，距离九华山尚有数十里之遥，恐怕谁也料想不到，两人已经逃出生天。

其后两人风餐露宿，辗转取道，偶遇追杀之人，也多半被谢清明一剑斩下。他此刻唯求不露行踪，因此出手并不留一活口，所幸追杀者大部分都在九华山上被他们摆了一道，遇到人修为并不太高。

然而一路波折，未免心神损耗。随光乐在逃亡路上迅速消瘦下去，面容消瘦，神色恹恹，只看得谢清明一阵心疼。

然而两人毕竟要隐匿踪迹，因此也不敢太过暴露行踪。待得终于走到渊山脚下，却已经是一月以后。

此处地处北疆，以西便是草原大漠，以东却有一道深不见底沟壑。一路行来随光乐只能说自己感觉到冷气，然而真正想要形容，却又难以形容。

群山如屏障，连绵起伏，而其中有一峭拔险峻，直冲云霄。

却正是他二人此行目的地，渊山！

谢清明显然对此处熟稔之极，带他循着一条小道，径直上了渊山。他原说自己好友在此处，而两人真正上去后，才发现庭院无人，顾雪衣、傅少棠都不在此处。

如此一来，偌大渊山，就只有他二人。

随光乐原想见识是哪两人将易兰泽从小镜湖底水牢中救出，亦想见到另一位同类，未想却遇到如此情况。

“……他们去哪里了？”

谢清明微作沉吟，给出的回答却是出人意料。

南荒。

“他们应当早已经去南荒，因此路上埋伏之人已经慢了一步……何况也并不是人人都愿意与渊山为敌。”他神色从容，却是意有所指，“谢清明不过白国谢家普通子弟，傅少棠却是渊山高徒。”

谢家不过一寻常世家，和白国王室尚还有牵扯；而渊山却是远居北漠，为一方神秘之所在。

柿子，当然是要挑软的捏。

他们愿意对上谢家子弟，而渊山门人，却让一部分人心生退意。

“……但他们也不知道你出身碧空涯。”随光乐反驳道。

世间原是有这么大的反差，若是教人知晓谢清明出身碧空涯，恐怕那些想要作对的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然而谢清明却是摇了摇头，眼神里带了些复杂的意味，一言难尽，教人捉摸不清。

只让人心里生生有了不妙的预感。

随光乐始终从抹不去那个谢清明摇头的场景，似乎心里正因为什么事情难以做出决断。然而在那之后，他又像是放下了重担，眼神复又清明起来。

他原本就要提议去南荒，但两人奔波已久，随光乐的身体也支撑不住，因此决定现在渊山做休整。几日间两人忙于启动山间阵法，以做出完全准备。前一日发生事情萦绕于心间，教人心神不定。随光乐思索再三，终于忍不住发问。

谢清明被他缠得没法儿，却依然不愿意回答他：“阿泽，并没有什么。”

难不成是自己忧虑过多？可分明并非如此。

他忍不住私下琢磨，向来都说灵修不能介入尘世间纷争，谢清明对外是谢家子弟，身为武修——自然不构成障碍，那么就来自于灵修的一面。

因为介入稷下大比，因此不能暴露身为碧空涯传人的身份，也不能使用灵力，所以才会受这么重的伤……

脑子里有念头一闪而过，却又捕捉不住，他勉力想要捕捉，一时间脑海间天旋地转，无数镜头纷至沓来，直让人头痛欲裂。

在自己尚且还未明白发生什么的时候，身体一软就倒下。意识清醒前的最后一幕，是谢清明飞掠而来的青衣，还有那清俊容色上，写满焦急的眼。

醒来时意识昏沉，却是睡在山间屋舍之内，影影绰绰间，似乎见人坐在窗前。听到他的动静，陡然回过身来，走到他身边。

一杯水适时递到他唇边，滋润了干燥的唇舌。随光乐舔舔唇，抬头只见谢清明复杂难辨的眼神。

随光乐：……就算自己身体很差，谢清明不是早也知道了么，为什么现在还这个神奇的表情！

“他为什么会这样？”他在心里小声问。

998就在他头发边，回答道：“不知道，乐乐，你晕倒后回来，他就这样了……奇怪，原本看上去还很担心的啊。”

他这里与998互动，却完全忘了，谢清明能够看见小幽灵的躯体。因此看在他的眼里，就是少年对着那只罔两嘀咕，全然没有将注意力分给他。

于是眼神又沉了半分，面色却丝毫不显，只是轻声询问：“阿泽？”

此刻随光乐才反应过来，自己把他冷落了，于是问道：“……清明，我的身体已经差到随时随地可能晕过去了么。”

此言一出，他敏感地发现，谢清明容色都暗沉了几分，不免忐忑，心中一阵胡乱猜测，一瞬间偏向十万八千里外。

“……还是，我要死了么？”

谢清明手伸手立在他唇上，做出“噤声”的手势，面容上也带上几分不悦：“……你这样咒自己，很开心么。”

随光乐：……当然不开心。但是你这样沉着脸是为了什么啊！好歹给个理由啊！

两人视线在空气中交汇，一人求知，一人无奈。半晌，谢清明终于一声轻叹：“阿泽，你喜欢孩子么？”

他此刻半转过头去，从随光乐角度，只能看见一小半边优美的侧脸。鼻梁以上隐藏在阴影中，被暗光笼罩，看不真切。

而他奇异地感觉到了对方微妙的情绪，仿佛正处在矛盾犹疑之中。

孩子？

等等！！！

随光乐一把揪住998：“鲛人会怀孕？”

“是啊，你不是知道么，乐乐……你那天双腿变成鱼尾之后，血脉已经完全被激活了。鱼尾状态下的交尾怀孕概率要高很多哦~”

随光乐：……

谢清明这个反应……

他脑子一当机，一句话不经过大脑就说出来：“难道你不喜欢？还是你不打算要他！”

他此刻的反应看上去激烈极了，谢清明忍不住转过头，只见床榻间，少年睁大的眼睛，黑白分明地望着他，还带了那么一点点儿隐隐约约的惊讶与质疑。

于是心里流转的念头就慢了下来，连带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你知道了？阿泽。”

“我纵然开始不知道，现在还有不明白的么？”随光乐道。

他想要撑着身体坐起来，却被谢清明一手又按回床榻上：“你身体虚弱，小心受凉。”又将棉被仔仔细细盖在他身上，确保将他盖得严严实实。

随光乐心里腹诽自己这是被裹成蚕宝宝，却能够感觉到对方动作里的珍视与呵护的意味。

“我原以为你不会喜欢他……”谢清明叹道，手指轻轻掠过他的额发，最后点在他的鼻尖。温柔之极。

“半鲛人也并非全会遗传鲛人的体质，我在九华山上，原是想唤醒你的血脉，让你能够使用灵力，能够多一分自保之力……并未想到会如此。”

他此刻娓娓道来，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解释给他听。素嫌冷淡的面容，此刻却平和温暖，在这不大空间中一句一句缓缓散落，自有一种安慰人心的意味。

随光乐想了想，道：“……那你会喜欢他么？”

这么多个世界都经历过，实际上心里早已经有了准备。所以此刻发现，却也并未有太大惊讶。反正都是必须完成的，自己先前都搞砸了那么多……这一次第一次听到自己的攻略目标说出来，心里还觉得有些奇妙。

连带着也很好奇谢清明的反应，他可是没有忘记，谢九微第一次知道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掐死他……

这个负心薄幸的世界qaq。

“……还是你会不要他？”

谢清明抚摸着他的额头，温柔细致：“怎么会？我只怕你不愿意。”

他抬起头来轻轻一笑，仿佛一刹那间将所有的包袱与重担都放下，道：“阿泽，如此一来，我们只能够留在渊山。你的身体太差，经不起长途跋涉，唯有在渊山等到生育过去，才能够动身前往南荒……所幸应该并未有多少人知晓，我们藏身在此处，暂且还能居住些时日。”

此时此刻，只能留在渊山。

但倘若他知晓会发生什么，必然，会后悔今日决定。

第109章：act6·古风鲛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