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邈觉得自己从前被曹律的温柔体贴蒙蔽的太深,“收敛一点,这么多人。”
这时,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鼓掌声,曹律收起字画,目光穿过重重人群,看到薛晋夷手执一柄宝剑,潇洒的迈步来到人群中央的空地,向四面抱拳致意。
“在下为诸位舞剑一曲,献丑了。”他示意不远处抱着琴的人,摆开架势。
“他不会是想用这个办法试探唐隶吧?”庞邈轻声说道,然后凑近曹律,附耳说明唐隶的疑点。
伴随着空灵的琴声,薛晋夷已经舞开了,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又或像是傲然独立的白鹤,收敛了轻浮表情后的他,面色柔和,姿态翩翩,令人颇有好感。
“这样略显刻意。”曹律悄然从唐隶的身上收回目光,“如果所有需回京述职的官吏,全部提早一日到达,你说有没有人会露出马脚呢?”
庞邈一喜,“再好不过。”但随之又想起新的问题,“怎么告诉在场的人?都是老师学生的,那边有几个和我一样考过科举,但也都在守选期,没人会关注这种事。”
“这简单。”曹律轻轻的拍了拍庞邈的肩膀,拿起剑,纵身跃向当中的人。
“你?”薛晋夷觉察到剑气,灵敏的转身,挡下对方的剑势,却在看清来人容貌后不由地一惊——曹律为什么要和他干一架?难道是因为他之前三番五次的“调戏”庞邈?
“是。”曹律简单明了。
薛晋夷苦了脸,他连章牧都打不过,哪里是堂堂左卫大将军的对手。
“下手轻点啊,求你了,点到为止就好。”
曹律道:“这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琴声急转,从空灵悠远转变气势宏伟,仿佛从宁静恬美的江南水乡一下子转变到生死一瞬的沙场。
薛晋夷面对对手的快攻,连连叫苦。流连花丛多年,尽得美人心的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报应,也终于庆幸于自己没真的对庞邈做什么,并且改邪归正,专一不移。
数十回合之后,场外叫好鼓掌声连连,纵然是以读书为重的斯文书生,但作为一个男人,骨子里却也是向往此等热血仗剑。
薛晋夷瞅着曹律再次出手,又瞥眼不远处的唐隶,一咬牙,一狠心,冲着曹律就过去了。
曹律全力出手,薛晋夷却没有全力回击,一掌之后,薛晋夷连连向后退去,在靠近人群的时候,紧接着一个转身,手里的剑顺势斜劈而下。
站在薛晋夷面前的唐隶面不改色,甚至没有躲避。
一道锐光从曹律眼中闪过,他一跃而去,横剑挡下薛晋夷的剑。
薛晋夷愣了一下,接着借曹律的出手,化解了这一场戏。
“对不起唐兄啊。”薛晋夷连连向唐隶作揖,“我刚才脚下一滑,来不及收住剑势,差点伤到你了。”
“没,没关系。”唐隶后知后觉的透出害怕的语气,“幸好这位兄台出手相救,是庞兄的友人吧?还未请教姓名。”
“我也姓庞。”曹律答道。
唐隶又说了几句客套的话,准备带连松到别处转悠。
“薛兄的武功不差,若勤加练习当有一番作为。”曹律的声音不高也不低,但恰恰好能让唐隶听的清楚,“其实我乃宝临郡马刺史的幕僚,你若有兴趣,我可以在刺史面前推荐。”
“啊?”薛晋夷愣了愣,“这个,这个……”现在是什么情况?
曹律赶紧继续说道:“我听闻所有回京述职的官员将提前一至两天到达,马刺史明天就会抵达帝都,你考虑的时间比较短。”
薛晋夷抓了抓头发,虽然不明白现在的状况,但顺着曹律的话说下去,绝对不会有错,“我还是喜欢留在帝都,考科举,多谢庞兄美意。”
唐隶低着头走开。
“在下就不勉强你了。”曹律将戏做足到最后一步,回头一看庞邈不在原来的位置。
屋外庭院,高耸的松柏遮挡了阳光,使得站在阴影中的唐隶脸色格外阴沉,紧抓着连松的手腕不放。
“连松,有空来我家吃饭。”庞邈说道,假装没看到唐隶的脸色。
“哦,好。”连松呆呆的应道。
唐隶插话道:“庞兄,我看这儿挺无聊的,所以打算和连兄回家看书。告辞。”说完,拽着连松就走,害得连松差点被自己的脚后跟绊住,踉踉跄跄几步,撞在他的后背上。
唐隶,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居然直接扑倒在地。
庞邈看着连松和唐隶在地上滚作一团,神态狼狈,一个突发的奇想萦绕在脑海中。他当即一只脚踏在地上,靠着单腿站起身,刚跳了几步,身形摇摇摆摆似是秋风里的枯树,很快也栽倒在地。不过他是故意的,避开伤腿的那一侧,毫不留情的直接趴到唐隶身上。
“噗——”正准备爬起来的唐隶在庞邈的撞击下,吐出一小口血,嘴唇红的像染上了胭脂。
第91章:引蛇出洞
屋子里的说笑声清晰的传来,很快将愣住的庞邈拉回现实,紧接着他被一个熟悉的怀抱送回到轮椅上。
“唐,唐兄,我叫人送你去医馆!”他紧张慌乱的叫道,扯着曹律的衣服,“快去借一辆马车……”
“庞兄不必挂怀,”唐隶打断庞邈的话,在连松的搀扶下略吃力的站起身,“我这是陈年旧疾,偶尔会吐血,我自己去医馆即可。”
“真的不是因为我不慎撞到你?”庞邈立刻换了副脸色,摆出要推卸责任的样子。
“不是。”唐隶干脆利落。
庞邈也跟着直接不把责任拉到自己这边,“哦……那你要多保重。”
唐隶轻轻推了一下连松的肩膀,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往松柏苑外走去。
“你自己呢?”曹律在庞邈身前半蹲下,关切的看着他。
“没事,我可不想以后人称‘庞瘸子’。”庞邈手里力道不重的拍了拍腿,“我侧着撞在唐隶身上,就是想看看他是不是受伤了。”““哦?你又有什么突发奇想?”
“有一瞬间,我在想唐隶其实是单锋假扮的。今天你易容出现,给我了这个想法。”庞邈解释道,“你们找不到单锋,而唐隶又着实可疑。看来我这随便的一撞,真的撞出点事来了。”
“所以,现在要去跟踪唐隶和连松?”
“对,但是绝对不能让他觉察到一丝半点。”庞邈望着已经走远的身影,“假设单锋是唐隶,他为什么要一丝不苟的假扮这个角色?每天去书院,代替原主考试,甚至还要在这个无聊的聚会露面?因为他警觉性太高,怕一丝半点的差错让正处在风头的上他,被人瞧出端倪。因此,即使躲过一波搜查,单锋也不会轻易的松懈。
“我这一撞,不仅仅是我在试探他有无受伤,更是给他取得一个联络幕后主使以及试一试有没有人仍在跟踪连松的机会。像他如此警惕的人,这一走不一定是去联络。但如果他没有去医馆,或者是仅仅让连松代跑一趟,那么就能够说明一些问题了。”
曹律一眨不眨的望着即将走出松柏苑的连松和唐隶,“他如果是单锋,也不敢真的去找大夫。对于他来说,帝都里人生地不熟,即使拿银钱收买,陌生的大夫也是不可信的,少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份安全。”
“那么……”庞邈靠着轮椅,右手支颐,笑眯眯的看着曹律,“我说的到底是对是错呢?”
曹律起身,作揖道:“在下听庞大公子的指示,这就去追。”
“小心。”庞邈叮嘱道。
“一想到给他觉察到,首先会怀疑的人是你,我绝对会很小心。”曹律说完,喊来正和几个书生吹得天花乱坠的薛晋夷,这才去追唐隶。
“诶?怎么了?”薛晋夷眨眨眼,惊讶的看着瞬间消失在眼前的身影,庆幸和曹律的比武尽早结束了。
庞邈问道:“想回去吗?”
“好!”薛晋夷也正想着把吹嘘的资本先留着,等下次再说。他回头和那些个新结交的朋友打过招呼,借口“庞公子身体不适”,离开松柏苑。
回去的路上,薛晋夷挑了一条道路宽阔,阳光不会被街边建筑遮挡的路。灿烂的阳光落在身上暖烘烘的,在初冬的时节里感到一丝惬意。
一群百姓围在告示栏前议论纷纷,薛晋夷个子高,踮起脚尖正好看到告示上大大的“认尸”二字。
“昨天我们看到的那具尸体,被定为自杀,限期五日内请认识的人去义庄领尸体。”薛晋夷说道,他爱好热闹,这么多人围在一起看,便不由地多注意两眼,“没写身上有无特征,带着什么东西。诶?”他忽地降低声音,俯下身子,凑到庞邈耳边,“你说这个人会不会是没了踪影的单锋?”
庞邈道:“他乱坟岗跑回城内找接头的人,随后那人觉得他已经没用,而且身受重伤是个拖累,所以杀人灭口,还把尸体摧残的没人能认出来?”
“对呀!”薛晋夷一拳头捶在椅背上,“唐隶的可疑,说不定是其他事情呢?”
庞邈的脑海中浮现出背对着唐隶的连松,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薛晋夷整个人充满了干劲,“我偷偷去一趟义庄看看尸体。”
庞邈好奇的问道:“你懂得验尸?”
“呃……”薛晋夷苦了脸,“其实不懂,不过尸体身长多少,什么体型什么的,我总会看。”他瞄一眼前方的镖局,又紧张的小声问道:“我只是为了演足戏,才和学馆的书生们打成一片,你不会和章牧说吧?”
庞邈淡淡的看一眼,薛晋夷这个好歹身怀武功的七尺男儿居然抖了抖肩膀,紧张了咽了咽口水。
“不会说的对不对?对不对?”薛晋夷不停的戳着庞邈的肩膀。
庞邈看逗人逗得差不多了,沉声道:“你再这么戳下去,我肩膀上得戳出个洞,不告诉章牧也得说了。”
薛晋夷大喜,立刻停手,“改明儿我请你吃好东西!”然后他在沉思一个问题——庞邈和曹律两个人真是……会瞅准时机报复。
“你和曹律两个真是像。”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出口了。
庞邈的嘴角微微上扬,“谢谢。”
薛晋夷看着提到曹律后,庞邈脸上洋溢的幸福,又回想起之前诗酒会上两个人在角落里凑一起说话,虽然有一副字画挡着,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但是从一个人神态,特别是眼神中看得出,他们是彼此相爱的。
他的心底蔓延出小小的嫉妒和羡慕,然后看到章牧走出镖局大门,这一些嫉妒和羡慕立刻转化为动力,推着轮椅加快脚步走上前去。
“难怪你会挑这条路。”庞邈意味深长,如果够得着薛晋夷的肩膀,他还会拍一拍,“加油。”
“如果你能自己回家,我会更努力。”薛晋夷苦笑一声,在接触到庞邈无奈的目光后,忙又说道:“我不希望曹大将军又找我打架!我连章牧都打不赢!我还年轻,不想受伤!”
“这是激励你成长呢。”庞邈感叹道。
“……”薛晋夷觉得大概是快点投胎,重新做人,快快长大……
很快,他们和章牧汇合,章牧一出镖局大门就看到了他俩,所以停下脚步等他们过来。
“我去一趟义庄,顺便看看昨天打听的消息有没有结果了,庞邈就交给你啦。”薛晋夷挥挥手,一溜烟的跑了。
“现在的薛晋夷倒很积极上进了。”庞邈有意无意的说道。
章牧没有说什么,一如往常那样的沉默少言。
庞邈又说:“对了,陪我去买几样……糕点,补品什么的,我要去连松家一趟。”
街外,唐隶猛地停下脚步,斜眼看身边脸色煞白的连松,冷不丁的露出诡谲的笑意,转身站在连松面前,用袖子给他擦去鼻尖上的灰尘,深沉的眼睛同时看向后面的街市。
行人来往,有人在聊家长里短,有人在说买卖,小商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知谁家养的一条大狗兴奋的追随路人蹦来跳去。
热闹的大街,一切都显得非常平凡。
“疼……”连松的声音低得几乎快要听不见,无力的抗议着。
唐隶停下手,不满的看着连松通红的鼻尖,“你一个读书人,将来说不准要做大官,能给人看到灰头土脸的样子吗?”
连松笑得快要哭出来,“我哪还有这样的念头了。”
唐隶抚了抚连松的衣襟,“有,必须得有,会有好日子等着你。”
连松抬起头,恰好与唐隶的目光相接触,他又慌张的底下,身子抖了三抖。
“快走吧。”唐隶最后瞧了一眼平常的大街,拽着连松匆匆往前走。
蹲着逗狗玩的人站起身,继续跟在目标后面。
不多时,唐隶来到医馆面前,他没有进去,只是抬着头看着医馆门口的匾额,似乎在考虑这里的大夫是否靠谱。半晌,他又回过头,扫视一圈大街。
唐隶敏锐的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但是一路上停下过三五回,每回都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物。这样的结果,没有令他觉得自己是因为太过紧张而产生幻觉,反而让他更加警觉。
曹律的后背贴着墙面,手里的一面小铜镜映出医馆门口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唐隶终于在连松的搀扶下踏进医馆,曹律迅速地奔跑到巷子的另一头,左拐再左拐之后,趁小路上无人,跃上医馆的房顶。
唐隶和大夫说了几句话,随后在一名年轻人的带领下往后院走,曹律矮下身子,防止唐隶回头张望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了他。
站在后院中央的唐隶,附耳和连松又说了几句话,等到忙着晒药的人离开后,从袖子里摸出一样的东西,偷偷摸摸的展示给他看,就在这时,房顶上传来“哗啦”一声,紧接着一块砖瓦摔碎在地上。唐隶大喊一句:“有小偷!”
第92章:自投罗
医馆的人蜂拥而来,唐隶指着房顶,连声大喊“上面有人!我看到有小偷……”
后院的库房放着不少名贵药材,伙计们怕有差池,一边爬上房顶查看,一边去库房看有无丢失物品。
唐隶看着忙乱的人群,目光一凛,第一次撇下连松,一个箭步冲回前屋。刚才他的一番叫喊,所有人都奔到后院,此时前屋空荡荡的,一个人人影也没有,一束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刺的眼睛差点睁不开。
唐隶微微闭起眼睛,退开几步,发现屋顶上开了一个天窗,他顺带扫视一圈房梁,也没有藏人。接着,他才注意到一直被自己冷落的一个刚进门的青年。
青年茫然的看着唐隶,“请问……大夫呢?”
唐隶厉声问道:“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人出去?”
青年被吓得差点腿软,“没,没看到啊。请问大夫在哪儿?”
“不知道!”唐隶的声音粗哑,即刻转身回去找连松,却不想刚走几步,胸口传来一阵刺痛,涌上后头的血腥之气刺激的他连连咳嗽,一只手扶着旁边的柱子,靠此勉强支撑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