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茗见他这样说，心中一动，已然知道了他的情谊，他虽然十分想随自己团聚，但倒有七分是舍不得那里的，短短几月，便生了这么许多的情愫出来，不但使他去了那丧母的隐痛，更叫他添了许多灵智，与其叫他陪自己到那穷苦之地，倒不如留下他在园中，或许能够成人。这样想着，虽是心痛，但也暗暗下了决心。

莫允难过之际，不禁又多喝了两杯酒。孙客相拦，莫茗却对他摆摆手，说：“允儿心中忧悲，难以释谴，倒不如暂且醉了，也好放下些时候。”

果然，莫允醉倒，直到黄昏时候才渐渐醒来，醒来时，只觉头晕欲裂，缓了缓，才发现自己是在马车之中，不禁唤道：“爹爹，爹爹……”

可是，车中哪有莫茗的影子。

孙客道：“允儿，你醒了？”

“爹爹，爹爹呢？”莫允一惊，便觉不妥，忙问。

“他已经北去了。允儿，你也别太难过，你爹爹叫你好好在园子里，照顾好自己。”

“北去？”莫允愣愣地重复，顿时明白父亲是趁自己醉酒之后自行去了，又将自己留在了园中，不觉既痛且伤，哇的一声，将午时吃的东西尽皆吐了出来。

孙客又说了许多安慰之语，莫允心知父亲一去，必然长久不能再见，思念担忧之情泛滥开来，默默地，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落着泪水。

又过一日，回到园中。孙客同他又说了许多安慰嘱咐之话，去了。

莫允呆呆地坐在盼月楼上，看着寂寞秋园寂寞夜，竟觉得倍加无望。

梅翎昨日同苏姵讲，他出去了，心中甚是担心，不知道他去了何处，更不知道是否归还，这时，听苏姵前来禀告，说莫允回来了，顿时松了一口气，也不顾不得半夜露重，咳着过来了。

见莫允独坐窗前发呆，显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虽不知是什么，但不免为他担忧，缓缓走过来，慢慢将他搂在怀里，说：“前个听说你去了，恐你不再回来，岂不是又叫我难过一场？这会子你回来了，我叫安慰了。不知怎么的，这个秋天，竟说不出的忧愁。”

莫允偎在他怀里，又一次落着泪，隔了半晌，才说道：“若果真随着爹爹去了，再也见你不到，也当真难过得很。”

梅翎听了，心说原来是为了他的爹爹，倒是我多想了，还以为，他是去了王府里，知道了王爷的大婚，故而这般，心中又一阵安慰，便道：“父母命，岂敢违？他叫你留在这里，你只需听他的话，好好在这里，就是孝顺他了。”

莫允点点头，从他的怀里起来，神情地凝视他，说：“你怎这个时候来了，也不看着身子。”

梅翎咳着，摇摇头，说：“无碍。”

莫允忙拉着他离了秋窗，去了里间，叫他坐好。这时，韩圣鸾也登楼上来了，见到莫允和梅翎对坐不语，说道，“回来就好，你们坐着吧！”说完这句话，转身又去了。

莫允一愣，只说了个“你”字，便看不到他了。

梅翎笑笑，说：“你下去寻他说话吧，我也要去了。”

第25章：秋园还春迎銮驾

过了两日，莫允渐渐平静了心情，这时，宋吟笙、孟玉芷、孟玉爽、孟玉琦、孟玉兰和水玲珑回来了。

莫允听苏姵说众人回来了，甚喜，放心手中的书，起身便要去瞧瞧，一面叫花弄影换着衣服，一面说道：“怎么大哥还不回来？”

苏姵道：“王爷新婚，和王妃自然是要多留王府几日了。”说着，便先下去楼去迎众人了。

“新婚？”莫允心道：孟大哥成亲了？想到这一节，顿觉周身一震，痴痴的，有些恍惚：怎么，他们都知道了孟大哥成亲，我却不知？他几时成的亲？又和谁成的亲？

“公子？”花弄影见他愣愣的，便唤他道。

莫允望了她一眼，也不说话，仍旧愣愣的，坐到床边，心里空空的，茫然若失，也不再急着去瞧众人，忽然想到，孟大哥成亲，自己应当替他开心才对，然而，淡淡的，怎样想都开心不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水玲珑上来了，见到莫允坐在床上发呆，甚是好奇，坐到他身旁，问：“你可是病了？”

莫允见到她，勉强笑了笑，说：“不是。”

“那你想什么呢？”

“没事。”

“我们来了，你怎不出去？”

“乏了。”

水玲珑听他说乏了，果真又是懒懒的，也就觉得没趣，起身去了。她刚走，孟玉琦就过来了，笑道：“刚刚见到梅大哥没见着你，问他，他说只怕你身子不好。这十几日不见，可曾想我？”

莫允见到孟玉琦，便又想到孟玉轩，感叹一声，说：“想的。”

孟玉琦点点头，问：“你都做什么来着？我们不在，是不是怪闷的？”

“的确。”

“那你怎么不和表哥一起过去，参加大哥的大礼？那才叫真真的一个热闹！前来祝贺的足足有上千人，有大官啊，王爷啊，连皇上都钦赐前来，送来贺礼；光戏台就摆了三十多台，吹拉弹唱、舞龙舞狮的足足耍了七天，那些老百姓为了抢喜钱还打了起来呢！还有的，一直在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竟是半点也顾不得'可惜'二字了！”孟玉琦说道这些，显是十分兴奋，大有眉飞色舞之意。

莫允听了，却是越发气闷，见他终于停了，才缓缓问道：“王爷取得王妃，是什么人？”

“就是天顺王府的娉婷公主，天顺王可是皇上的亲叔叔，娉婷公主是皇上的堂妹，跟二姐一般年纪。若说相貌……”

孟玉琦待要形容，忽听身后有人道：“琦儿，你也在这？”

孟玉琦回头，见是孟玉芷，便道：“二姐，你怎么来了？”

莫允见是孟玉芷来了，忙起身，说：“二，二小姐！”

孟玉芷说：“刚才姵儿说你要出来的，却不见你出来，所以我上来瞧瞧。”

“没，只是身子不适。”

孟玉芷点点头，说：“倒叫韩大人过来瞧瞧。”

莫允摇摇头，说：“不用了。”

“二小姐，宋公子叫你过去，说是商量一下园子重修的事。”苏姵上来，说道。

孟玉芷对莫允说，“好好将养，若是不舒服，便去找韩大人。”说罢了，便转身去了。

孟玉琦听说是重修园子的事，也来了兴致，说了句“我也去瞧瞧”便随着孟玉芷下楼去了。

孟玉芷见孟玉琦跟了过来，便道：“怎不跟莫公子多待一会？”

“他身子不舒服，该多休息，我总呆着不是扰了他休息？”

“我瞅着他不是身子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你多陪陪他，帮他排解一二。”

“心里不舒服？为什么事心里不舒服？”

“他不像你，只是混开心，他在很多事上是有心的。到底什么事，也只有他自己明白了。”

“你们商量重修园子的事，我倘若不去，岂不少了参将？莫公子，我回头再去瞧他也是一样。”

孟玉芷笑了笑，很快同他入了踏雪轩。

宋吟笙备好了晚饭，三人说笑着，坐了下来。

孟玉琦道：“好端端的，怎么想起重修园子？”

宋吟笙道：“王爷和郡主再有三日便会来这西苑，延睿娘娘临行前告诉我，将园子好好休整休整，又拨了一万两银子和十几个丫鬟小厮过来。”

孟玉芷道：“我瞅着，虽然拨了银子过来，但是还是不宜大动，一来时间紧，只怕完不成；二来，这是祖上留下来的园子，怎好动了原来的模样？”

宋吟笙点点头，说：“我正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想只将园子里的各种景致刷新一番，各处轩管清净一番，有损坏的修补一番，有废弃的修造一番，也就是了。”

孟玉芷道：“这些是要的，也要迎合着公主的心思。”

“公主？她什么心思？”孟玉琦问道。

“公主喜欢花草，喜欢侍弄些颜色，北边天冷，已然是秋季了，这边倒是暖一些，不妨多移植一些进来，让秋园多些春意，公主定然是欢喜的。”孟玉芷道。

宋吟笙点点头，说：“那好，这样也不用费多少银两，也如了郡主的心思。”

第二日，园子上上下下忙了起来，各小厮随着请来的工匠修补园林和轩管，各丫鬟随着请来的花匠移植和休整花草。莫允早晨起来，便听到外面一片喧闹，不知什么声音，起来细问，苏姵才道：“王妃要来了，大家伙忙着将园子重整一番。”

“王妃来了？”莫允一愣，叹了口气，也不吃东西了，只下楼来瞧，偏巧柴二带着几个工匠，拿着工具和材料，来了盼月楼。

“公子？”朱墨也在里面，见到莫允，便道。

“朱墨，你怎么也……”莫允拉过他来，问。

“宋公子说，盼月楼是王爷和王妃要住的轩管，是要十二分的休整的，我是这的小厮，故而是要负责这里的。”

莫允点点头，忽然想到，王爷和王妃住在这里了，那我却住哪里？心中不觉一酸，便想自己终究是个外人，转而忆起几天前，宋吟笙对自己说的话，“你看看哪一处好，喜欢哪，便告诉了我，我使人收拾了，叫你住”，显然，宋大哥是早早知道了王爷要娶亲之事，知道王妃一旦来了，自己就要挪了出去，所以才有了这个说法。叹息再三，不禁感伤起来。

左面，一行人正在雕整假山，右面，一行人正在翻土种花，挪步向前，有人推土，有人搬石，有人送水，有人运沙，花园里，有人擦洗凉亭，有人修剪花圃，绕过花园，有人在补修石桥，有人在清理湖水。

莫允只觉得心烦意乱，不想再瞧再听，只捡着人少的地方行走，左拐右拐，哪里没有人声物声便向哪里行，时而穿径，时而绕树，走着走着，自己便不知道是到了哪里，抬头四望，除了一片桂树，没有其他，抬头仰望，各处轩管只露出了犄角，方向却是辨不清了，忽觉一阵害怕，急忙转身向后。

忽然，桂树丛中传来一个女子的笑声，莫允吓了一跳，险些蹦了起来，小心瞧去，隐隐看到了两个人影并坐在一起，细听开来，只听那发笑的女子说道：“你也不怕二公子去找你？”

“二公子一早出了门，去找王公子了，不到傍晚是不回来的。”这声音，莫允识得，正是瑶官。

“哎呦，你别这么心急，我且告诉你，二公子前些日子不在，咱们这样子是不怕的，可是眼下他回来了，只怕再有些什么，被他拿住，咱们都是不用活了。”

“怕什么？咱们偷偷的，料想他也不知道。”

莫允远远地，又有许多枝叶遮掩，并不知道这女子是谁，更不知道两人在做些什么，听他们说话，只知定然不是什么好事，又想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索性去了的好，刚要挪动脚步，便听那女子“啊”的一声，轻呼出口。

莫允一奇，又定睛去瞧。只见瑶官已经将那女子压在了身下，在树下扭动着。莫允情窦初开、未经人事，哪里知道两人正是再做那肮脏污秽之事？但觉两人呼吸沉重，慢慢地，似乎是将衣衫退去了。莫允看傻了，不知不觉，气息紊乱开来。

“冤家，你轻点。”那女子含怨说道，跟着又是一声轻呼，似是痛苦，似是舒畅。

只见瑶官赤裸着身子在那女子身上起起伏伏，发出肉体相碰的声音。

莫允只觉得口干舌燥，心中狂跳，周身的不自在。

“等过会子，我还要去听风楼外栽花，你别，别太，用力了……啊……”

“偏偏那宋吟笙会使唤人，整日里弄权做威！”

莫允听到“宋吟笙”的名字，方有些醒悟，便想自己是在偷看些什么，还不快快去了？边想着，边慢慢向后退，忽然脚下踩到一块枯枝，“嘎啦”一声脆响，枯枝断裂，远处的两人忽然听到声音，不觉一震，赶忙瞧了过来。

莫允见状，顾不得其他，只拔腿向前奔去，生怕被两人认了出来。

两人见果真有人，大生骇意，赶忙抓起衣服，待见那人匆忙逃离，并不知是谁，两人既忧且怕，再也不能继续。

莫允奔了许久方才喘息着听了下来，不见了那两人，心中却仍是紧张害怕，似是错了什么极大的错事，又寻路寻了许久，方才瞧见了枕霞阁的影子，心中一喜，寻了过去。

含秀在阁外的花圃里收拾所种的药材，看到他一脸狼狈，忙问：“公子哪边来的？”

莫允尴尬，说：“迷了路，胡乱走到了这里。”

“我家公子正在里面用着午饭，公子进去吧，把脸洗一洗，把衣服换了，瞧瞧，都是土灰。”含秀过来，说道。

莫允瞧着自己，果真都是沾惹的灰尘和草叶，甚是不堪，便点头应了。

韩圣鸾见莫允进来，脸上一喜，说：“吃了没有？”

莫允摇摇头，说：“没呢。”

“做什么去了，弄成这样？”

“没，在林子里碰的。”

韩圣鸾点点头，过来拉住他，说：“好端端的，却那里面做些什么？来，我帮你洗洗。”

莫允也不推辞，随着他为自己洗了漱，换了衣，又陪他吃了午饭。

后两日，园子里仍旧是这般热闹，待到第三日，却已然是焕然一新，各处轩管已然如初，各处景致已然如新，更添了各式花草树木，红黄蓝绿，颇有春色，连一片瓦一茎草都是用过心的。

第26章：莫允挪进梦雨楼

西苑修整好的第二天，孟玉轩回来了，莫允同宋吟笙等人站在前院等候，后面聚着西苑里所有的丫鬟、小厮等下人。莫允不知为何会如此劳师动众，只是人们尽皆无声，似乎甚为庄重，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与不安。

突然，柴管家在园门们一声高呼：“恭迎王爷王妃！”跟着，便听到有马嘶声，后面的一干下人全部跪倒，莫允一怔，便也要跟着跪下，但见前面的梅翎没有跪，自己便又忙撑了起来。跟着，孟玉轩出现了，他头待金冠，身穿蟒袍，脚踏高靴，步履方正，面色喜中含忧，眼光凝而不定，他的左手牵着一位女子的右手，十指纤纤，莫允顺着手臂瞧去，只见这女子头顶凤冠，身着紫金，裙衫及地，婀娜生姿，眉如墨画，眼如星坠，唇如朱点，鼻如雕模，短的一个精妙人物。她的身后跟随着两个丫鬟。

莫允知道这人正是孟玉轩的新婚妻子，天顺王府的公主，娉婷。

孟玉爽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恭迎王妃！”跟着，孟玉琦、孟玉芷、孟玉兰上前行礼。

娉婷笑笑，说道：“众弟妹无需多礼，快快请起来！”声音甜如蜜汁，说着，也躬身还礼。

众人退立在侧。宋吟笙上前，跪倒，道：“恭迎王妃！”

“表哥请起。”娉婷躬身还礼，说道。

接着梅翎上前叩拜。

莫允知道自己是跟梅翎一样的，也就上前跪下了，轻轻说道：“叩见王妃。”

娉婷瞅了一眼莫允，并不知他是什么人物，只道了一句“公子请起”，莫允起身，忽然碰触到孟玉轩射来的目光，但觉这目光里热辣辣的，似乎要将自己燃烧一般，慌忙低头，不敢再看，躲在了梅翎身后。

韩圣鸾不在，水玲珑跪拜之后便是一干下人行了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