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对这样自来熟的人,本能地有防御之心,也不愿深交,只不过眼前的少年,眉眼如画,肆意跳脱,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大好,无意识中,李惟就任由他坐在了自己对面,看他饶有兴趣的拨弄着眼前的茶盏。
“你叫白球球?”李惟问道。
“是啊,我可记得你叫陈惟。”白球球得意的说道。
“你和帝师白岩是……”白姓可不是大姓,眼前少年衣冠楚楚,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又是在进京路上遇见的,李惟这么一联想,顿时生出了几分好奇心。
“嗯……其实是远房,当年白老太爷位极人臣,我们可不敢随便认什么亲戚。”这文绉绉的话还是白斐教他的,说是万一被人问起来,就要这么说,白球球现学现卖,用词颠三倒四,可李惟到底还是听懂了。
“那你和白皓是同族兄弟?”
“白皓?”白球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哥哥白皎皎,白斐曾经说过,因为“皎皎”这名字过于秀气,像个女孩,所以白皎皎在此的名字叫做“白皓”,白球球还记得当他听白斐说“像个女孩”的时候捧着肚子笑了好久,“哦,他是我的一位本族哥哥啦。”白球球几乎每一句话都在撒谎骗人,想到此,嘴角露出了一丝狡黠。
“是这样……”李惟突然对眼前的人产生了更大的兴趣,白皓是太子李悯身边的人,这几年有关太子和他的一段风流也算在他们几个皇子间传了个遍,说起来也是颇有传奇色彩的,太子在琼林宴上一眼看中了探花白皓,向皇帝老子要了这人,皇帝给了,白皓肯了,简直惊落在座众人下巴,也正是因为如此,白皓在朝中臣子间的名声并不好,觉得他这是自荐枕席,污了读书人的名声。李惟对此也是深信不疑,探花郎当初是多么青涩稚嫩的一位少年郎啊,跟在李悯身边三年多了,如今——哼,在李惟看来,不管外表多么纯良,其实就是骚到了骨子里。
“那想必你也是江南士咯。江南子弟多才俊,想当年白皓可是风头无二的探花郎啊,贤弟可曾考取了功名?”话已至此,其实李惟也怀疑起白球球的身份来,白皓高中探花,按理是全族的骄傲,而他提起这个名字时,白球球明显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而且眼前之人行为举止既无书香门第的清雅之气,又不似地主豪绅般粗鲁不堪,这些,都足以激起李惟的好奇心。
“江南?是啊,我是江南来的。”白球球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可以照实说了,而李惟的问题却就此打住,没有再继续下去,白球球见对方不说话,就顾自讲了下去,“我这次来京城,就是来玩的,听说京城最是繁华富庶,我正要见识见识。”这也是白斐事先交代好的,白球球觉得自己在白府闷了几天,这话虽然是编的,倒也合他心意。
“哦?那白贤弟觉得京城如何?”李惟觉得球球这二字别扭极了,仿佛是说出来都不情愿似的,眼前之人明明和“贤”之一字丝毫沾不上边,也就姑且这么称呼了。
“也……也挺好的。”白球球在龙宫里住了十六年,见过的东西多了去了,本想说“也就那样。”但到底是想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故而客气道,“京城风物固然美不胜收,然而家里也有家里的好嘛。”
这话把李惟逗笑了,心道这白球球家里是有多好,说起家的时候眼睛都放光了。
谈笑间,暮色降临,这顿饭也吃了许久了,白球球喝了点酒,此刻酒意上头,倒是安静下来,带着点思索的神气,李惟见他这模样可爱,故意逗他,“白贤弟,要说这京城的好,白日里恐怕占不了十分之一,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领略一番京城夜里的妙处?”
他这话说的足够赤裸,白球球却没听出弦外之音,只记得白斐告诉他晚上要早些回来,于是说道:“不去了,大爷爷要我晚上早些回去,要不你告诉我这晚上有什么可玩的,我找大爷爷带我去。”
李惟没绷住面孔,嗤的笑了出来,简直不相信白球球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大爷爷”又是谁,不过李惟已经无暇顾及了,白球球正往外走去,把李惟一个人丢在这里。
“哎,球球!”李惟觉得自己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人有点发毛,但是下意识就说出来了,对他而言,简直是少有的失态。
“嗯?”白球球像是突然想起还有李惟这么个人似的,回头看他。
“我姓李。”李惟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句话。
“哦,不姓陈啊。”白球球自言自语道,然而自己和他讲的也是满口谎言,也没什么好埋怨的,现在对方告诉自己真实的姓氏了,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嘟囔道,“可我真的姓白……”
李惟好气又好笑,看来眼前这少年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让他更有兴趣了,“那好,我们后会有期。”
白球球带着点醉意被小厮领回了家,自然是被白斐斥责,不过白球球不认识李惟,小厮也不认得,所以白斐只知道白球球是跟来京路上认识的朋友吃了一顿,这么想着又觉得他无甚过错,就说道,“早点休息吧,你哥哥回来了,明天你可以见到他。”
第3章
第二日,白皎皎来白府看望弟弟。白球球见到哥哥,兴奋地不得了,噌地扑了上去,“大哥,
我好想你啊。”
白皎皎拉着弟弟仔细打量了一番,说道:“怎么跑出来了?”
“哈哈,龙宫里待着没有意思呗,二哥去西域了,不过前不久听说又跑去北海,唉,他都不带我去,那我就只好来找你了嘛。”
“原来是没人带你玩才想起我啊。”白皎皎故意道。
“不是不是,就是想你了。”白球球耍赖。
“那你来这里之后,给妈带信了吗?”白皎皎问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都不会,怎么给她捎信啊,大爷爷说你这院子里满是花妖,我看过去,哼,不就是几朵开不败的月季和牡丹嘛。”见哥哥听闻皱起了眉头,白球球又赶紧补充道,“好啦,不要担心,我给妈妈写了信,让大爷爷帮我送了。”
“来,球球,我教你认识他们。”白皎皎把弟弟拉到院子里,你看好了,从你现在脚下站的地方往后数,第四株牡丹,还有,她旁边黄色的这株,记住了?你不认识她们,但她们认识你。”
“哦,知道了。”白球球蹲下身来,用手指细细触摸牡丹的花瓣,是滑润而微量的感觉,“难怪怎么都开不败呀,原来是花妖。”
“傻子,你见过秋天开花的牡丹么。”白皎皎宠溺抚过弟弟的头,也蹲下来,“好好对待她们,花妖都是有灵气的,你孤独的时候,可以和她们做伴。”
“可我有不认得她们。”白球球用手指戳了戳其中一朵花瓣,“你看得见我么,看得见的话,动一动好不好。”话音刚落,那黄色的牡丹竟然真的轻轻摇摆了几下。白球球见状大喜,“再动一下,再动一下嘛。”
“好了,不要捉弄她们。”白皎皎拉住弟弟还要去戳牡丹花瓣的手。
“哥哥,你的府里也有花妖么?”
“没有。”白皎皎眼色有些黯然,“那是太子府,不要再说‘我的府里’这种话了。”
白球球吐了吐舌头,笑道:“我知道啦。龙宫才是你的家。”
白皎皎又摸了摸弟弟的脑袋,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谈,“起来吧,小心别踩着她们了。”
白球球拉着哥哥进了屋,给他看母亲缝制的百宝袋,“你看,是不是很厉害。”百宝袋里有许多宝贝,然而袋子却只有巴掌大,白球球一样一样掏出来,堆了满满一桌子。
“这个你拿去。”白球球摸出一枚珍珠,带着莹莹的浅蓝色光泽,他得意地对哥哥说,“我觉得它最好看了,我要把它送给你,是我送给你的哟。”
“你的又是哪里来的,嗯?”
“母亲送给我,就是我的了嘛,我不管,你拿着,反正是我送给你的。”白球球拿着珍珠比划了一下,似乎在研究要怎么佩戴,“挂脖子上好吗?”
“不要。”白皎皎打掉了白球球摸上自己领子的手,这个动作让白球球很惊讶,望着哥哥不说话了。
“我是说,只有女孩子才佩戴项链的,而且她们的珍珠项链都是一整串的,从没见过只佩戴一枚的。”
“这粒珍珠长得这么美,足以顶她们的十串百串。”以为是哥哥嫌弃这孤零零的一粒珍珠不体面,白球球不高兴了。
“来,你把线绳多绕几圈,我戴在手上。”
“好呀!”白球球见哥哥愿意佩戴自己送给他的珍珠,又恢复了高兴的神色,“我帮你。”
他将细线在哥哥手上绕了两圈,白皎皎的腕子洁白,此刻缠上细细的红绳,红绳上是蓝盈盈的一粒珍珠,是说不出的风情。
“真好看。”白球球道,不知是说哥哥还是说珍珠。
“皓儿……”外面响起白斐的声音,“太子府上的人说你还得回去用午膳,你过来,怕来不及,我有些话要先问问你。”
“皓儿,哈哈,皓儿。”白球球念念有词,咂摸着哥哥的新名字,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
“好了,别闹。我先去见一下大爷爷。”白皎皎整理了一下衣袖,起身离开了白球球的房间。
“来,过来让我看看。”白皎皎随太子出行,帮太子挡刀负了伤,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白斐恰是其中之一。
“大爷爷,没事了,都包扎好了的,当心球球一会儿进来看到。”
“他不会过来的,我帮你看看。”白斐朝白皎皎招手。
“那行。”刚刚和白球球玩闹间,伤口的确有些痛,估计是挣裂了,白斐是太医,现在让他看看,总比一会回去闹得人仰马翻要好。
“还说没事,这都出血了。”白斐严厉地说道。洁白的纱布上果然有一块鲜红的血渍,带着漉漉湿意。
“你骑马过来的?这么回去要不要紧?”白斐帮白皎皎在伤口上敷了药,重新包扎起来。
“骑马不碍事的,大爷爷您放心吧。”白皎皎一边整理衣衫一边说道。
“那好,太子的人在门外等了,自己小心,还有,去和球球道个别吧,你不在这几天,他一直很想你。”
“那好,大爷爷再见。”
“哥哥,你这就要走了?”见哥哥坐也不坐,就朝自己道别,白球球脸上显出不情愿的神色,“那我想见你要怎么找你,可以找花妖么?”
“和你说了,太子府里没有花妖,这样吧,我会找机会来见你的,你待在京城,好好吃好好玩,但别乱跑,知道么?”白皎皎也十分不舍,但他自己也是客居,岂有把自己弟弟待在身边的道理,何况,白球球也就一时兴起,来京城找他,兴头过了,总会乖乖回去的,到那时候,就算带进太子府了,又岂是想出就能出的?”
“好啦,知道啦,我会小心的,我可是龙族王子呐。”白球球很得意,觉得哥哥未免也太小心了点。
“这话可别到处说,你这小龙崽子,到了人间什么本事都使不出来了,有什么可得意的。”
“哥哥!我是龙族王子,不是小龙崽子!”见哥哥这么瞧不起自己的本事,白球球不满道。
“好了好了,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白皎皎不愿让人多等,跟着太子派来的人一同走了出去。
“皓儿,再见!再见,皓儿!”白球球福至心灵,大声喊道,趁哥哥还没离去占尽口头便宜——谁让他喊自己小龙崽子的。
马上颠簸,白皎皎觉得肩窝又是一阵疼——“大概还是裂开了吧”他这么想道,也不出声,咬牙忍着,然而下马时脚下一软,他不想摔倒,用手扯住马鞍,谁料这一动作加剧了伤口的撕裂,“白公子——”在出来迎接的仆役的惊呼声中,他还是跪倒在了地上。
第4章
白皎皎不要人搀扶,自己捂着肩膀走了进去。
“皎皎,摔倒哪儿了?”早有人进去通知李悯,他急急忙忙的走出来,扶着白皎皎进卧室。
白皎皎痛的唇色渐白,却还是强自说道,“没事,应该是伤口裂开了,刚才白太医帮我上了药,现在再重新包扎一下就好。”
“真的没事,不用去叫太医吗?”李悯一脸不信的样子。
“没事,你帮我去取些纱布来吧。”白皎皎看着对面之人的眼睛说道。
白皎皎受了伤,一应药物敷料都在桌上放着,李悯去取了过来,要帮白皎皎包扎。
“太子殿下我……我自己来就好。”白皎皎有些躲闪。
“我们都回家了,这里又没外人,你还叫我太子殿下么?”李悯在白皎皎的唇上吻了一吻。
“仁远……”白皎皎重复了一遍。
“这样才对,你坐着别动,我来帮你换纱布。”李悯搂着白皎皎没有受伤的右肩,对他说道。
他做的很细心,在最里一层纱布揭开时,怕粘着肉,更是放慢了动作,待换上新的纱布时,又怕缠得太紧会弄痛白皎皎,不住地打量着他,看他面上反应。
“好了。”李悯把纱布打了个结,仔细的看了看,确定现在没有血在继续渗出来。“是不是很疼。”他低头亲了亲白皎皎肩上没有白纱布覆盖的地方,声音闷闷的,“苦了你了。”
“我没事,仁远。”白皎皎抚上李悯的脸。
“还吃饭吗,我叫人端进来吧。”李悯道。
“没这么严重,我跟你出去吃就好。”白皎皎笑道,把衣服重新穿好。
李悯扶着白皎皎出来,下人们都见怪不怪,尽职尽责的布好了碗筷。 “吃点鸽肉。”李悯为白皎皎盛了一碗乳鸽汤,“对你身上的伤口好。”
白皎皎双手接过,端到自己面前。
“今晨我去面见父皇了。”李悯道,“之前递的折子,他挺满意。皎皎你替我挡刀的事情,他也知道了,赏赐我也都替你应承了,知道你不爱那些虚的,我还求他别到府里宣旨来着。”白皎皎看了李悯一眼,脸上有些发红,“谢谢你,仁远。”
“不许你这么说。我乐意宠着你,对你好,你接受便是了,哪有什么谢不谢的。哎,今天去见你弟弟了,怎么样?”
“淘气鬼一个,家里不爱待着,就来京城玩呗,住在白太医家,听说最近倒是挺乖的。”
“那要接过来与你同住吗?”李悯问道。
“不用了,我在反而拘着他了,还是让他在白太医那里住几天罢了,玩兴过了,也就回去了。”
“你是想说太子府拘着他了吧,也好,你那大爷爷,最是个和善人,他住在那里,想必自由许多。”见白皎皎脸上露出歉意的神色,李悯又说道,“我就随便一说,你别介意,喝点汤罢,小心凉了对胃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