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承锦正低了头去与身旁小太子说话。
燕凌正因为燕承锦拒了陪同他春狩的要求而不快,这一路都扭着身子同皇叔赌气。此时被燕承锦搂在怀里,越发把嘴撅得能挂瓶子,写满了一脸的我不高兴。燕凌听他这样说话,一边在心里便愤愤想到:回宫可不走这个方向呢,什么顺道,分明是皇叔你故意过来的。然而他虽然聪慧,却也想不到其它,只管鼓着腮帮子一言不发。
燕承锦眼角扫到小孩气哼哼的表情,捏了捏他的脸轻声笑道:“还恼着呢?等一会去买优雅居的豆包给你吃,就别气了,成不成啊?”许诺了豆包,燕凌顿时就显得乘顺了许多,想了想,比着又短又肉的手指和燕承锦讨价还价道:“要三个!”
他温言软语地拿出一付哄孩子的架式,说话间神情也要比平常柔和许多,是林景生见所未见的模样。
林景生于是也没去留意那个别扭孩子,一时瞧着他就有些发愣,还是燕凌觉得奇怪,朝他看来,林景生这才回过神来。
他见燕承锦吩咐了卫彻驾车要走,林景生突然叫住,他勿勿入内,不多时出来手里就多了个油纸包,他递于燕承锦,望着他笑道:“前日买了些杂果,给这位……小公子路上吃着玩罢。”
燕凌板着脸道了谢。要做出一付很不悄的模样来,等马车走了一段距离,还是忍不住来翻看油纸里包的都是些什么,只见里头是梅子杏脯一类的干果,尝了尝全都不是他喜欢的甜滋滋的口味,燕凌大失所望,将脸皱成一团,忙不迭的全吐了,
燕承锦忍着笑,装着若无其事地将果脯依旧包好,拢在了自己袖中。
燕凌疑疑惑惑地看了看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皇叔的心情似乎还不错。
不仅仅是燕凌,就连他父皇也觉得自个弟弟最近几日的心绪宁定了许多——明面上并没有太明显的表示,然而两人做了二十几年的兄弟,一点点的细微之处都能察觉得出来。
就比如皇上再戏谑的赞他风姿,意图撩拨他几句,燕承锦顶多也就是飘了几个白眼过来,就连忿然地争辩两句都没有。
燕际锦倒混然不觉皇兄在琢磨自己。
他前几天拒了小太子看似关不过份的要求。于是燕凌这几天见了他都撅着嘴闹别扭。这一日特意带了些燕装作喜欢的糕点,总算哄得小侄儿喜笑颜开。
皇上在一旁看着燕凌将糕点装进衣袋里,突地插言道:“燕凌,你再吃这许多甜食,蛀掉了门牙可不会再长出来,日后说话漏风。”
燕凌闻言一个哆嗦,看向一旁弟弟,燕枳正好缺了一颗门牙,偏还要咧着嘴放着他笑。
燕凌想了想,塞了一块点心在燕枳手中:“这个给你吃。”见父皇还看着他,狠狠心又放下了一块,捂着口袋里最后一块道:“已经没啦!”生怕被人抢去似的,急急忙忙地就溜出去了。
燕承锦不禁笑起来,道:“皇兄吓唬他做什么。”他把燕枳抱到膝上,把他手中点心放回盘中,取了核桃来剥给他吃,燕枳不爱甜食,却喜欢松子杏仁一类的干果。
皇帝也不答笑,若有所思地看着燕承锦低头剥核桃。一付兴致勃勃的样子,半晌才慢悠悠地道:“桃桃,倒是许久没见你这么笑过了,近来你看似心情甚好,可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燕承锦动作微微一顿,再抬起头来已将脸上笑意着意掩去,正色道:“那里有什么好事,不过是没了陆家找事,过了几天自在日子罢了。”
皇帝自然不信,他虽在燕承锦身边埋了不少眼线,府中有个风吹草动也不容易瞒过他,可一个人的的心绪想法到底不是旁人能全看出来的。虽然近来没听到有什么能让燕承锦格外欣喜的消息,可若说这个弟弟仅仅是因为出了陆家而欣喜,却也说不过去。
只不过燕承锦不说,他并也不去揭穿。便瞧着燕承锦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直笑得燕承锦有几分毛骨悚然坐立不安起来。他这才招了招手,对着身侧的细辛低声耳语了几句。
细辛应了一声,过来抱起他膝上的二皇子燕枳,轻声哄着他快步走了出去。
弱了锦便知道这是皇兄有话要说,不由得打点了精神正襟而坐。
“不必紧张成这样。”皇帝笑得和蔼可亲,轻声道:“桃桃这样子,朕都要以为是有中意的人了。”
燕承锦却是心里有所准备,纵然觉得耳根微微发烫,面上却还是要镇定自若地摇头:“没有,臣弟还在守丧期间,平时极少出门,那里有什么中意不中意的。”
“既然没有……”皇上思忖着,向前略略倾了倾身,突地朝他神神秘秘地笑道:“桃桃,前几日朕同你说过,要给你挑个好的,可还记得?”
这话出乎燕承锦意料之外,抬了抬眼皮瞧他,满眼的不信他能有什么好人选。只不过觉得听听却是无妨,于是静静瞧着他,却要听他能说出哪一位不世高才的大名来。
却不想皇上笑道:“答应过你的事,朕可日日想着呢。今日正巧他在宫中当值,让你见一见如何?”
燕承锦大吃一惊,他本想着皇兄总要事先与他商议,问过他的意思,那里想到皇兄这一次竟不按常理,径自做了安排,一张口就是让他见人。他顿时心生不快,却听门外细辛叫了一声万岁,显然是事先得了吩咐,径自便走了进来,连让他拒绝的时间都没有。
燕承锦听那脚步声分明是两人,细辛走到皇上身边复命。
另一个脚步声却是撩袍单膝跪下行礼,一把略低沉的声音道:“卑职见过万岁,王爷。”
暗恼皇兄自作主张,只是不好立即翻脸,只好做出一付若无其事的模样,心想对方未必知道皇上传唤的真正目的,暂且静观其变。
这样想着,便作漫不经心状地朝来人看去。
那人一身寻常侍卫的衣着,却掩不住矫健挺拨的体魄。他如同一杆标枪一般跪在那里,并没有恭顺地低着头,反而抬眼朝燕承锦这边看来。
那是张极为出众的脸,挺拨光洁的额头,几乎要斜飞入鬓的剑眉,一双灼然的眼,鼻挺唇澕,坦诚,自信。英俊得塂称动人心魄。
燕承锦纵然是识人无数,乍一见他,也不由得有一瞬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好在他见的场面多了,片刻便回过神来,借着皇上让这人平身,他转开视线低头饮茶,借此掩饰自己那片刻的失态。但放下杯子时,仍觉得心神不宁,却是连皇上说了几句什么也没有听清。
却听皇上提高了声音,似笑非笑地问道:“……桃桃,这名侍卫好不好?”
燕承锦不禁在心里把皇兄一通大骂,心说有你这么当着人的面直接问这种话的么?你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小哥儿,看见个模样好的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么?他承认这人相貌确实是万里挑一,最初时也让他颇为惊叹,可除此之外,他也就没有别样的想法了。燕承锦沉下脸来,有心要犀利地说两句嘲讽的话。可一转头过来就见那个谁正毫不避讳地看着自己,他眼神明亮,脸上是一片坦然与磊落。
燕承锦与他无怨无仇,对着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突地就觉得口中干巴巴地就说不出平空捏造的诋毁之言,僵了半晌,十分不情愿地点了一下头。
“朕就知道。”皇帝朗笑着起身,走到这名侍卫身边时,突地伸出手在那人背上轻轻一推,丢下一句轻飘飘且极为不负责任的话:“好就送给你啦。他功夫也不错,人也忠心,你带回府里去,做个贴身侍卫吧。”说完径自扬长而去,细辛紧随在他身后,临走还笑模笑样地看了两人一眼。
燕承锦还真没见过这样送人的。一时目瞪口呆。
第36章
那人就着皇上轻轻一推的势头,再一次在燕承锦面前跪下行礼,也不言声,却大有一番对方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架势。
于是等到回府的时候,卫彻就发现自己驾车的位置被人给占了,那人身边还放了个简单的包裹和铺盖卷,一付卖身为奴了而且心甘情愿的架势。等看清楚来人那张年青俊郎得不像话的脸,卫彻也忍不住微微恍神,片刻后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忍不住往燕承锦那儿瞟去,有点儿惊疑不定。
燕承锦就知道他怎么个长相放在身边还不知要招人怎么想呢。手撑在小几上支着头,神色颇有点无可奈何:“他是皇兄送我的新侍卫,叫许维,日后就归你管。”
许维回过头来,认认真真诚诚恳恳地纠正道:“卑职是贴身侍卫,王爷。”
燕承锦撇过头去装没听见。许维是军属遗孤,自小被收留在健锐营中长大,忠心自不必说,皇上说他功夫很好,那必然也不错。他长得人模人样的,睢着灵气十足,可听他几句话说来,实在是那种固执且一根筋的人。
但要说皇帝让他来就是单纯地做个贴身侍卫,燕承锦怎么也不相信。不是不信许维,而是信不过那个貌似正真良善实则诡计多端的皇兄打的算盘,谁知道他暗地里怎么吩咐许维的。
皇兄往自己身边放这么个人,可谓用意十分的暧昧。他承认许维的长相好,人也年轻单纯,但除此之外他也就没有别的想法了。横竖回去了怎么安置他不也还是自己说了算,总不能当真让他紧跟在自己身边。许维本领如何估且不论,就凭他长了那么张脸,叫人看见了,没事也要生出事来。
燕承锦不说话,许维却就当他默认了自己的亲随身份。
等到了府上,燕承锦给卫彻递了个眼色,让他带许维下去安置。
卫彻心领神会,领着他和府中众侍卫打了一圈照面,发了出入王府的腰牌,再安顿了最远最偏的一间房间,客客气气地让他先好好休息,转头就走——也没说他平时都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就就这么地闲搁着他。
可不论是燕承锦还是卫彻显然都小看了许维的一根筋,他没领会到这是新主子打算晾着自己了。他那点单薄的铺盖行李连同几件换洗衣服,简单收拾收拾就完事儿了。他闲下来无事,就惦记着自己是来给王爷做贴身待卫的,便出了房门一路打听着就去寻新主子待命。
燕承锦这府宅说小不算小,却架不住许维是个认死理的。他胡乱地寻着过去,见人就表明自己新来的亲随身份,问王爷在那里。
他有王府和出入宫庭的腰牌,说的话又似模似样,还真有下人一路把他领到燕承锦跟前来。
燕承锦都躲到偏院里去了。因为院中引了温泉活水,温度要比别处高些,院中各种扶疏的花木依旧郁郁葱葱,也不见凋零。
院外侍卫见过许维,又是府中老人领过来的,于是也没拦他。许维远远瞧见燕承锦独自一个人坐在亭栏上,把面前的一盘小点心捻碎了慢慢撒入池中,引得一群金鱼游过来摇头摆尾地争食,他则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看着。
许维便谢过给他指路的仆从。许维想了想皇上的交代,自己做为贴身侍卫,就应该是和主子形影不离的。见燕承锦没有留意到自己,他也就觉得不应该打扰到对方,于是悄无声息地走到燕承锦身后五步处站定。
他不想引人注目,可惜站的地方正巧挡住了光线。燕承锦觉得眼前一暗,猛回头就见一人木桩子似的站戳在跟前,很是吓了一跳,等看清闷不吭声地站在那儿的人是许维,按住了仍在呯呯直跳的胸口,简直都不知说他什么才好。
许维也不大懂得看人脸色,一时无话地同他大眼瞪小眼。
燕承锦只得先开了这个口,咳了一声道:“有事?”
许维莫名地摇了摇头。
燕承锦盯着他那张英俊且无辜的脸沉默了半晌:“那你来这儿站着做什么?”
许维那神色似乎还觉得燕承锦是不是记性不太好,带了点小心地提醒道:“……卑职是皇上指派给王爷的贴身侍卫,自然要跟在王爷身边。”
燕承锦就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侍卫,偏偏他还是奉旨,还只能耐着性子好言相劝:“卫彻没有和你说么?你初来乍到,先休息几天,熟悉下人和环境再说,当差的事不用急,不缺你一个人。”
许维十分感激王爷的宽容体谅,但他还是摇头谢绝了燕承锦的一番好意:“卑职现在就可以听凭王爷吩咐,不必休息。”
燕承锦心道我这不是吩咐你那儿凉快那儿呆着去么,偏偏这人就听不出来。他只好把话说得更直白些,道:“我的贴身侍卫都是用了多年的旧人,我也习惯。多了你这么一个新面孔,我看着十分不自在。你要是闲不住,要不,本王给你找个别的差事做做?”
许维挣扎了半天,有点可怜巴巴地道:“……卑职是皇上送给王爷的贴身侍卫……王爷让卑职跟个几天,也许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也说不定。”
燕承锦看了他半晌慢慢道:“我实在不想看见你。”
许维觉得自己应该没那么讨人厌,很是为难了半天,最后极为硬气地回道:“卑职是皇上送给王爷的贴身侍卫,不管王爷习不习惯讨不讨厌,都应该跟随王爷左右。”
接下来不管怎样,这位一根筋的侍卫就是抱定了那句‘他是皇上开了金器玉牙,来给燕承锦做贴身侍卫的’翻来覆去跟念经似的。
燕承锦和他说不通,简直都想把面前的点心盘子给扣他脸上。转念一想到了自己府上,有的是办法把他打发得远远的,实在犯不上和他当面废话。
这样一想,燕承锦便当许维是空气不再理会,至于他愿意站在那儿当木桩子就由着他站。正暗地里想法子的时候,天麻按他之前的吩咐,将晚饭送了过来。
天麻已经知道了许维的身份,对他出现在偏院里并没有太在意,将带来的碗碟在桌上一一摆好。
燕承锦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再加许维在一旁可谓是虎视眈眈,简直要让人食不下咽了。
他这儿迟疑的工夫,许维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于是一旁天麻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两步走上前来,拿起筷子将每样茶肴都尝了一点儿,最后还倒了小半杯茶一饮而尽。
燕承锦一言不发地抬头看着他,面无表情的实质其实是已经目瞪口呆了。府里的一应饮食点心都十分小心,端上来的东西都是专人检查过的。如今许维当着的面来这么一出,顿时让燕承锦浑身都莫名的不自在起来。
许维被他看得太久,难得有点讪讪,想了想道:“这是皇上吩咐过的……”
燕承锦心里就默默地暗恨,想皇兄塞这么个人过来一定是为了给他添堵的吧。
天麻终于回过神来,跳着脚道:“你干什么啊……”然而许维把皇上搬出来,天麻不便说什么不是,只好对着许维恨恨地翻了好几个白眼,转身对燕承锦道:“王爷,我再去拿付碗筷。”
燕承锦被这一闹,已没了吃饭的心思。摆手止住了天麻。他瞧了瞧许维,突然微微笑道:“好吃么?”
许维‘啊’了一声,不明所以地点头。
燕承锦便和和气气地道:“想来你也还没吃晚饭,这些饭菜就送给你,你吃了吧。”
他也不等许维回过神来,起身往院外走,心道管你是不是奉旨,我让你最后吃顿好的,明天就把这没眼力的东西弄去劈柴喂马扫后院,走着瞧!
然而走了几步觉得不对,燕承锦一回头。许维那玩意儿在他身后五步远的地亦步亦趋地跟着呢。
这下子燕承锦真有几分恼了,他冷冷看着许维。
许维也不知道什么叫做识趣,继续念经似的道:“……皇上让卑职来做王爷的贴身侍卫,必须要跟着王爷不可……”
燕承锦道:“吃饭你要跟着,走那儿你也要跟着。是不是沐浴就寝,你也要跟着?”
许维想了想,老老实实道:“我在门外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