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三餐是几百年后才出现的进食规律,在这个时空和时代,正常的应是一日两餐。
祁梧栖早已经习惯了一日三餐,若换成一日两餐,他肯定会得胃病。他不但不会入乡随俗,他还会拖着那个人跟他一起习惯一日三餐的进食方式。应青录的作息不规律,一忙起来一天睡上两三个时辰已算好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不好好吃,所以在他二十六岁那年犯了严重的胃病,当年他犯胃病的时候可算是焦坏了祁梧栖的心。
此时应青录才二十三岁,离他犯胃病的时候还有三年,祁梧栖知道自己无法割除他的那些恶习,所以他打算从细节上开始调理对方的身体。
祁梧栖洗澡的时候把一头的长发也清洗过,才洗的长发被他顺放在后背用绳扎了一个松结,未被擦干的水滴顺着一根根的发丝往下滴落,浸湿了他后背的衣服和脚下的地面。
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甚是单薄,就他那身子骨能抵挡度这料峭寒意的壅戌初春?让应青录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头,“听说你把我的茶拿走了?”
祁梧栖面不改色的将手中的托盘放到应青录身边的桌面上,“祁某多日未曾洗发,所以用你的茶洗了头,一看你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一壶茶而已,我想你不会这么小气的和我计较吧?不过刚才洗发的时候不小心把你的茶壶给摔碎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应青录急声打断。
“你把我的茶壶给摔碎了?”应青录盯着他,仿佛要从他的眼中探出事情的真假。
祁梧栖知他动气的后果,但是为了心里的某个打算,他不得不逼着自己去装无辜。于是他装出对这事不知轻重的样子淡然道:“就一个茶壶而已……”
应青录闻言,他缓缓的地站起身来走到应青录面前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道:“那紫砂壶是我家夫子赠送于我,你竟感将他打碎?”
祁梧栖对那紫砂壶的来历可是清楚得很,上辈子他不小心将那茶壶打碎,惹得应青录差点废了他的一双手。
算算时间,打碎茶壶的时间离现在还有四个多月,对于这件事,祁梧栖可是记忆深刻。上次伤了手,他养了足足三个月才恢复过来,这次好不容易回来,势必不会让这等伤己之事重演。
因为太过了解这个人,祁梧栖对着他展颜一笑,“何必跟我置气?……我说打碎又不是说它摔碎到不能修补的地步。你放心,祁某自然会还你一个无瑕疵的紫砂壶。”
“无瑕疵?”应青录退后一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那爷把你的手脚筋挑断,然后再找个高人给你接上怎样?”
第十章
四目相对,流淌在其中的剑拔弩张。
而偏偏在这个时候祁梧栖却迷失在他的那双黑眸之中。
[吾妻,只要为夫安在,这天下之人无人敢欺于你。]
[韶华流逝,君亦彷徨,盼顾之间,唯吾妻可君栖。]
[若有来生,即便弃心中浩瀚壮志也不愿输了你。]
思华年,故追忆,唯有青录你,是梧栖生生世世挣脱不开的宿命。
祁梧栖莞尔一笑,消瘦而白皙的面庞仍旧能看出他身体若能再好一些,他这笑容定能用温润如玉四字来形容。不过,他这笑倒是冲淡了他和应青录之间的僵滞气氛,“物寄人意也,那紫砂壶虽然事出意外而损,但是我想你已经把他的那片心意记在了心里,若非如此,你又何必把它拿出来受用?既经人手,自然有不小心损坏的时候,你本就心知肚明,又何必在此时对它是否无暇而耿耿于怀?”
应青录听到这一番言论之后唇角笑容愈显讥诮,他捋过鬓下一缕长发绕于指间,雍容与风华便从他的身上倾泻而出。
只见他缓步走到一副字画面前,抬手一会,原本完好的字画上出现了一条刮痕。
“我爹生辰在即,而这幅画便是我千辛万苦寻来作为寿礼的,而今出现了瑕疵,你说将此送去后他会不会领了我的这份情?”
祁梧栖走上前伸手将画取下,“你爹定会领了你的这份孝心。”他将画卷好后,转过身又道:“给祁某三日。”
“若不成呢?”
“随你处置。若成,你又如何?”
应青录上前一步,指尖缠绕的发丝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扫,“当世能与我讨价还价的人仅此一人,而你……”
“再加上我一个便是了。”祁梧栖并没有觉得这话过臊,在他看来,自己迟早会成第二个人。
应青录轻笑:“呵,祁梧栖啊祁梧栖,那姓桑的老妇说你在祁庄后院一住二十余年,我倒是有些信了。”
“这又是为何而信?”
“天真。”
“……”祁梧栖知道这人口齿伶俐且又刁钻刻薄,在上一世他就不曾说赢过他,而这一世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罢了,等吧,等他能与自己互讨利益时,便是他磨成宽容心性之时,而今重要的便是保住他的这双手。
虽然极想得他碰触,但祁梧栖还是抬手将应青录的手从自己的面前轻轻挥开,他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便拿着手中的画转身离去。
应青录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渐渐收住。
……
大应皇帝在位,下有龙子们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而太子之位仅此一位,肯定有人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的。
上一世,青录为了那个位子争了那么多年,结果便是凄惨被囚一生。
而这次青录从大应出来,便是韬光养晦的以退为进,做出弃那荣耀弃那荣华甘居人臣的姿态,便是让那皇帝对他松了警惕,然,大应皇帝又怎么能会如此轻易的放松心中芥蒂?
送给皇帝的每一样东西,都得小心谨慎,上一世青录将此画做礼送去后皇帝下达诏书让青录归位,看似皇帝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实则帝王在看到画后暗中龙颜大怒,被召回的青录在那之后可是受了不少的委屈与折磨。
自古帝王多疑心,若是帝王无心于他,不管青录怎么讨好,结果都是一样的。
祁梧栖的目光一直落在桌面的字画上,他却是伤透了脑筋。
此画在上一世同样被损,当时补画之人并不是他,现在他把这事捞到身上来只为帮上青录一把,可是……他到底要怎样补才能改了帝王见画后的反应?又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让帝王对青录少下一点心思?
……
“他还在里边?”应青录从外面散步回来,祁梧栖的房间如他离开时一般房门紧闭。
黑子站直身体点了一下头,“还在。”
“可有送饭进去?”他可是记得祁梧栖自醒来后未曾进食过。
“送了。”
“若无其他的事就别去打扰,他若是有什么需求你照做就是。”
“是,主子。”
应青录再次看了一房门一眼,便晃进了自己的房间。
依旧是那个位置,依旧是一盏茶,依旧是手中拿了一本书籍,可是他的心思却不再依旧。
祁梧栖。
他在心里琢磨着这个名字琢磨着这个人。
将他从祁庄带走,是想着他是傻子,在这漫漫行路中可供自己挑逗娱乐,却不想事情会是这样。天下事天下人,非人能料的事实他本就看得通透,为何现在他却心中不愉?
他端起边上的茶预饮下,却在闻到扑鼻的茶香时顿下了动作。
用茶水洗发?哼,他这茶可是难得的东海龙舌,非皇家之人不可供用的贡茶,他倒好,竟然用这等茶来熏发,也不知他是不懂它的珍贵还是懂而故意为之。
想到这里,他将手中的茶重重忘桌上一搁,茶水因力而外溢。
……
祁梧栖所在的房间。
在未回来前,他是研究字画的专家,每一幅画他都极度珍惜,若有损,他也是尽力修复,可如今却要把背他之徳。
祁梧栖决定之后,便打开房门找黑子要了一些银两便出了这客栈的独院。
上街买了他所需要的器具之后,又匆匆赶回。
三日之后。
祁梧栖拿着补好的画来到应青录的房间,而此时的应青录正在独自下棋。
似乎下到一个难解之地,他紧蹙着眉头盯着棋盘上的棋局毫无动作。
祁梧栖走到他的身边,垂眸看了一眼上面的黑白子,这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他沉默的从应青录手中取过白子,将它置于该放之地。
应青录在他放下棋子之后,心中一禀,细细观察此时的棋局之后,展颜笑开。
他收回目光抬头向祁梧栖看去,“你会下棋?”
“只是略懂一二。”祁梧栖淡笑着指了指棋盘,“黑白厮杀可谓是壮观,厮杀壮观便是残酷。棋言心性,此棋局祁某看到了便罢,你还是将它收起来吧。”
应青录在听到此话后,伸手扯着他的衣襟将他带向自己。
鼻与鼻之间只有一拳之距,呼吸间,能感受到彼此呼吸吐出的热气。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祁梧栖的耳朵开始发烫。
他的目光落在应青录的薄唇之上,脑海中不断的浮现出上一世两人间的亲密举止。
上一世,他对情事淡薄,故而从不主动,而这一世依旧如故。若非如此,在【重生】前的二十八年里,他又怎么可能连对象都没有一个?
可薄此时此刻,两人的暧昧的距离却让他有一些情动。
祁梧栖在心里苦笑,对于他来说,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心中之人明明在自己的面前却无法言明和碰触,这是何等的抓心挠肺?
他收回心神,对着应青录稳声道:“画已经补好,你要现在看吗?”
应青录其实有很多话想问,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祁梧栖话中有话他不是听不出来,可是他心里还是疑惑重重。
这几日他趁祁梧栖在屋闭关补画时让段靖去查了一番,而段靖带回来的消息却让他心中更加疑惑。
那祁善伦确实有四子,而他祁梧栖也确实是祁庄的三少爷。而段靖带回来的消息中,祁梧栖的过去也如那老妇说的一致——自从四岁便住进了祁庄后院悄养起来,他的存在只有祁庄庄主和在祁庄干了几十年的老仆知道。
虽然祁家人知道他存在的人都说他是个傻子,可事实是他并不傻。从他的谈吐中,他便能看出此人修养极佳,刚才那一颗白子,便看出他棋艺颇好。
他现在所表现出来的一切完全与他得到的消息不相符,这叫他怎么不心生猜忌?
不过,他说过不会问他的过去,那么他便说到做到,所以即便心中再疑惑他现在也得忍等忍不下去的时……
想到这里,应青录松了祁梧栖的衣襟,顺手将他往后一推。
祁梧栖踉跄两步后才稳住了身子。
仿佛应青录对他的失礼没发生过一般,祁梧栖抖着衣服将皱褶理平后,才将手中的画递了过去。
应青录看了他一眼,才将画接过。
他将卷画的细绳打开,拿着画的端便松开了手。画卷随着他的动作向下翻滚而展。当他看到里面的内容后,瞬间抬头看向一旁的祁梧栖。
祁梧栖对着他淡淡一笑,然后弯腰将画的另一端轻轻拿起,“你小心一些,这画可是经不起你的粗俗。”
应青录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从他的手中接过画的另一端,将画拿到之前取画的地方将它挂回原位。
他盯着画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转过身对着身后的祁梧栖冷笑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爷的画你也敢随意动刀?”
祁梧栖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让自己还不习惯的长发,“此画是你用来做礼用的,只要你爹喜欢,动了刀又何妨?”
第十一章
画,本是一幅农耕图,由天下闻名的季付所作。季付所作之画即便朝廷的人去求,他若不愿相送也只能无功而返。
季付是一个画痴,他一生作画少说也有上千幅之多,可留下来的却不多。别误会,季付并非已逝之人,他此时还在人世。
既在人世,为什么留下来的画却不多?那是因为大部分的画都被他自己撕毁或者烧毁。
对于一个画痴而言,对于金钱名利的追求可谓是淡薄至极,在他的心中,只有真正懂画之人才可拥有他的作品。
如今的天下,战乱之事处处可见,在这种需要武力的情况下自然是崇武不崇文。再则,做官的追逐名利,做百姓的忙着填饱肚子,商人为人狡诈不得重视,读书之人十年寒窗只读圣贤书,即便出现那些喜爱作画的才子佳人,在季付看来那也只是他们闲暇时用的娱乐和卖弄的手段而已。
在这样的时代像季付这种一生为画而狂的人少之又少。偏偏他这个人心性高傲,外人携带重金来求画,他却宁愿三餐不饱也不愿让自己的画沾了世俗铜臭之气。是而他这一生所做的画,赠送出去的不过七八幅而已,而这些画全由真正懂画惜画之人而得。
他一直没有停下手中的画笔,赠送出去的也少,久而久之便放在家中堆积如山。他的画功在增进,画风在改变,当他每每回头再赏自己曾经那些作品,便觉得这里不满那里不如意。因此,他便把那些自己不如意的话一幅幅的毁掉,于是剩下来的自是不多。
应青录去求画,在季付的面前,即便抬出他高贵的身份也是无法得到的。应青录深知这个道理,便隐去自己的身份,在季付家中死皮赖脸的晃荡了一个多月才有幸得之。
应青录在季付家中并非什么都没做,季付既然痴心于画,那么应青录便投其所好不时的向对方请教。季付虽为人高傲,但是他却深喜爱学之人,便也时不时的提点他。
应青录这一招来得妙,时间一久,他孜孜不倦的样子便入了季付的眼。时满一月,应青录在他的指点之下画功倒是长进了不少。
古时候的清高者心中无私念,季付年纪大了,自然也想收个徒弟好好,见应青录颇有天赋,便向他提起收徒的话来。
应青录见时机成熟,便做出为难的样子。季付问他为何为难,应青录便把自己的身份全盘拖出,之后又道自己身负重任,无法安心在他身侧好生学画。
季付闻之,深思一番后,还是决定收他为徒弟。
数日后,应青录装出急着要离去的样子去向季付告辞,季付问他为何急于离去,应青录答曰:此次前来拜会季夫子本就是为父求画,既然季付不愿,青录自是不会强求。父皇寿辰在即,虽未帮他完成心愿,但为父做寿是必行之事。
此话一出,季付当即应下了作画之事。他问应青录用何种题材作画,应青录犹豫片刻后,道:大应天下多征战,后备之物必为粮。作上一副农耕图,告知帝王应重锄。
此事是祁梧栖和应青录鸳鸳相抱时,应青录才将此事告诉祁梧栖的。
而今不用应青录告之,祁梧栖便已经心知肚明。
此画在别有用心之人的眼中,它便有双重之意。
此画面上之意虽是献策,同时告知帝王君忧臣先忧,君虑臣先虑。用白话来说,这就是告诉帝王若要长期征战,那么后方之事无需抄心,这些事就由做臣子的来忧虑便可。
这话便有双重意思,就要看帝王的心往何处想。若往好处想,那便是告诉帝王他要做一个为帝扫除后方障碍的忠臣,若往坏处想,那便是你想把持后方以控前方。
再则,送去的画如现今一般被刮伤过,而应青录招来的那个修补之人偏偏由着那条刮痕绘出了一条龙来,帝王见画有损,心情本是不好,再加上龙飞田地之上,那更是让人歪想到送画人要做土皇帝。更不巧的是,画中田地取景于帝都周边的一处。送画想要做土皇帝,而且就在京城边上,那不就是有造反的心思吗?
这便是帝心难测之处,谁知道他会把一个简单的事伸展到何处去?
上一世,应青录和帝王正在僵持之中,修补画的人将画拿来时,应青录根本就没看过一眼。在应青录看来,登上皇位之事又不急于一时,待你驾崩之后,好戏才上场。如今帝王早就忌讳与他,应青录心想送你一副刮损的画又怎样,反正你都忌讳与我了,我也不在乎一幅画你的那点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