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番外——肖斯塔
肖斯塔  发于:2015年0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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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办公桌。哪有人人都像唐先生和江小姐那么好福气?你们倒真统统关心起这个来。”

“啊呦,”她听到这里连连摇头,“哪里的事。我说多了。你……陆先生你不要生气。”

明奕说:“哎,我什么时候生气过了?”

“可不是,”依薇叫起来,“我们知道陆先生你最好了……”

他们最后在山腰一座寺庙前会合。

依薇说:“我们可没有做大电灯泡。”

止云说:“谁说你们是电灯泡啦?谁是电灯泡还不一定呢。”

明奕说:“咦,我听见什么了?”

一哲说:“这里还有和尚在念经!止云,我们进去看。”

同行异梦的旅程总算告一段落。可前路还不知多长。

二、

止云在年底安排了巡演,从定曲目到联系场地和赞助商,仍有好多事情要计划。公司想要盈利,把下一个乐季重点舞台演出都录下来刻成碟

子发行,录音师来了好几次跟止云商量细节,市场部的项目经理叫陆明奕做一百十分的艺术家宣传。明奕一边打电话给吕方黎,一边顺水推

舟把人情卖给晚报的陈格斐。

格斐一口答应,还说要登整版嘛那就带个实习摄影记者来拍拍照片。明奕就叫依薇去布置个可以拍照片的地方。止云听了就坐不住,明奕跟

她说:“你连《古典》的肖小姐都对付了,怎么还要怕这个?”

等到她终于正式见到陈格斐,她发现他与明奕说得一样好脾气和健谈。采访让她紧张吗?是的,稍有一点。下一回想弹谁的曲子?恐怕没有

什么新潮的答案,弹莫扎特和肖邦。上台时紧张吗?还好,和采访差不多,也许比采访还少。也许比采访还少!

后来当依薇带止云和摄影记者找地方拍照时,明奕和格斐就到隔壁说话。格斐说如无意外,周四就发稿,明奕开他玩笑:“我才知道你是谁

家的女婿,怎么还屈就给副刊写稿子?”

“……哎,别说得这么蹊跷。”

“上次喝你家满月酒,戴锦安跟我一桌。”

“怪不得。你看他,他原来在学生会叱咤风云的时候我们净在什么地方喝酒打牌啊?他前两年就一直跑要闻,应酬多嘛,肚子就起来了。你

看我哪里做得了那些国家大事了,写写文艺副刊还不错。”

明奕笑:“你说得更蹊跷。”

格斐挥挥手:“各人有各福。别说我了,倒是你,你也没想过重操旧业?”

“重操旧业?”

“你要是真想,不怕找不来。”

明奕失神。这还是这么几年后,他第一次又从别人口中听见这样的话。当时他无从预料自己一次妥协会成为让他这样反复揣想的决定性的选

择。即使往后多年也摆脱不掉,每踏前一步都忍不住返身回看。

恐怕谁都有这样的转捩点。

他不是没有想过重新开始,但公司的事情一直又多又杂,尤其后来止云又事事要靠他,他想,怎么能就这么放手走开。

他说:“你真的觉得可以?”

“这些事情是看你开心,哪有什么不可以。你总是顾虑太多了。哎,但是你家江止云好客气嘛,一点脾气没有。而且她说不长,我得使劲问

。你知道,最没办法是那种开口千言,离题万里……”

明奕想起那时在学校,老师打发他们集体到郊区农场住两宿,返校后每人交四千字大稿写农场职工如何用勤劳双手创造光明前途诸如此类。

可是二十岁的人有花不完的力气,一群男生半夜拿着手电筒和啤酒瓶去猪圈里摸猪,他仍然记得当时陈格斐是首当其冲的一个。

而明奕不肯去,在上铺床上盯着天花板,想第二天怎么采那些一口方言的农场工人。事实上他来这两年就把当地的话学得很好,回校后室友

们还在抓耳挠腮时他已经交了稿。可是等到摄影班的人把游玩时的照片洗出来,过去那种颜色古怪画面模糊的彩色照片,上面那些龇牙咧嘴

的群像里从来都没有他。他拿着分数最高的稿纸,跟他们一同抢照片看一同大呼小叫。但他在想他如果有一间自己的宿舍,他一定砰一声把

门摔上。

如今格斐说一句他顾虑太多,他觉得自己简直被一把利剑穿透。他倒想他怎样脱掉穿在身上的那层壳子。可是时间已经太久,他现在觉得它

长在肉里,和他合二为一,那层壳子就是他。

格斐又话痨开,他不知他说了些什么,直到他们都听见敲门声。

依薇在门外说:“江小姐照完了。”

陈格斐的文章见报了,晚报的发行量是《古典》这样的专业杂志不能比的,加上线上版本各处分享,止云的手机几天里都没安静过。明奕以

前并不是不愿意这样做,只是大多都市报都只有娱乐版可登,他又信不过那些滑头的编辑,他想这次跟陈格斐算是两边都讨了喜。

对此第一个提出意见的人倒不是别人,而是唐一哲。他觉得止云其实不必需要这么多的曝光率。

“难道你不觉得麻烦吗?”他说,“你是个艺术家。又不是需要媒体才能吃饭的摇滚明星。亲爱的——我们会在一起的。你还可以教我们的

孩子弹琴。”

她不喜欢他说话的语气,但她又说不出他哪一个字眼错了。她后来试图跟明奕印证她的想法,或者说其实是在试图印证他的话。明奕说:“

怎么回事?你这么不喜欢?”

她欲言又止。她最后说:“不是,我没有。只不过听起来我也不是只是一个专门给自己孩子教琴的家庭教师是吧?所以其实……”

明奕大笑:“这是谁说的?你?家庭教师?”

止云没有回答了。她觉得跟明奕说这些话也不全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陈格斐的江止云专访见报后三个星期,明奕接到一通他的电话。电话来时明奕和止云正在外面,没听见铃声,他本来想采访结束这么久,应

该不会再有什么事情,多半是格斐耐不住寂寞又要张罗什么吃喝玩乐的事情。谁知紧接着依薇也打电话给他,说陈先生找不到他,一个小时

前打到办公室来。

明奕毫无头绪,急忙回电话。格斐在那头说:“哎呀哥们,你晚啦……”

他说:“巡演当头,我正焦头烂额。你有什么好山好水好酒菜,就放过我这回吧。”

格斐说:“哎,谁说我叫你出去玩来着?今晚我在和岳父大人小酌,说起你来。一开始菜还没上,我想要是你晚上有空,就把你也叫出来。

明奕笑道:“你家岳父大人我倒是见过。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你们小酌也不少我一个吧。”

“啧啧,我打什么主意。我是有心当个良媒……”

明奕忽然明白过来。他停停才接口说:“陈同学,没像你这么挖角的。”

格斐嘿嘿地笑。

明奕又说:“巡演事情这么多,你叫我怎么甩手就走。”

“我可没让你明天就辞职。本来想叫你出来吃个饭,认识一下看看谈不谈得来。你大好青年,我们求贤若渴……”

“得了,我都多久没写过文章了。我刚毕业还写了两年宣传稿呢,你们不是最恨那个?”

“哎呀哪至于呀。好了不讲了,我看下次什么时候和老爷子出来再叫你。”

明奕说:“行,吃个饭总好。”

“陆明奕,我听你的口气,倒是我剃头担子一头热?”

“什么话。你有这样好意,我受宠若惊。可这么大的事情,总得让我好好想想。”

三、

九月的重头戏是黄楚和薛裕年的《湘夫人》,漫长的筹划和强大的阵容已经让人们唏嘘良久。黄楚年纪大了,但向来不吝曝光;薛裕年退隐

后复出,声称“还是眷恋舞台”。记者招待会上前者一头灰发,戴金边眼镜,说话缓慢低沉,后者雍容艳丽一如二十年前初登台。有那么一

段时间就连屈夫子也成大热,布满灰尘没人敢碰的楚辞书都又被翻出来。

万众瞩目的首演在一个燥热的初秋夜晚,第二天的新闻会报道前往演出地点的那几条地铁线路空前拥挤,场馆周围的道路堵得不见天日。事

实上体育馆太大了,人流纵使如此汹涌也没有把座位坐满。他们拿的是赠票,位置在舞台前方,足球运动员奔跑的区域现在铺满了红地毯。

唐一哲一进场就连声说人多。他说:“这么热火朝天,我猜这演出该很精彩才是。”

止云正想说“也不知道人这么多会不会好看”。她侧头一看他便顿了顿,只好说:“但愿很精彩才是。”

显然黄楚和薛裕年这次做了某种将歌剧推向市场大众的打算,一连开多场新闻发布会,亲赴几城宣传,像影院大片要上映一样。即便不对追

求票房本身求全责备,离开细分市场之后还有没有精雕细琢,也成为专业批评众口一词的忧虑。

止云和一哲一起出现,简直羡煞旁人。几簇人上前与他们寒暄,忘不了赞美一下郎才女貌。止云微微尴尬,一哲自信满满,照单全收。他们

走上铺满红地毯的区域,看见舞台上巨大的波浪形架子和吊在空中的球状物体。

止云皱眉头说:“一出歌剧,现在要这么多布景?”

一哲说:“这不是他们这次的卖点?原创歌剧,还要拿去国外演,展示中国风。”

她说:“我还以为有些山川河岳就好了。这么大的架子和吊灯真可怕,屏幕上图像变来变去,还有谁去看舞台上小小一丁人?何况体育场里

又距离那么远。他们的卖点不该是李季山的曲子、薛裕年的歌?”

他挥挥手:“哪里的歌剧不是浓墨重彩的舞美?”

“可是这是湘夫人!山有木兮木有枝。和浮士德和图兰朵什么的怎么比较呢?”

“你们何必这么认真。演出的有名利双收,看表演的老百姓开心,两全其美,有什么不好?”

她惊呼一声:“可是这样黄楚和薛裕年就不是他们自己了。”

“可是这又代表什么呢?你应该多关心一些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人关心的事情,止云。”

她稍作挣扎还是妥协了:“可能是吧。”半晌她又加上一句:“一哲。”

他一向对自己的口才很满意,这次他觉得他又成功地把他的逻辑展示给他亲爱的人了。他明白应该稍事安抚她一点。他说:“好了止云。不

要想太多了。我们会在一起的。然后你会慢慢发现除了弹钢琴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她重复他的话:“是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明奕在人群里看见他们在说话,演出还没开场,他们的座位在一起,但他想先不必去打搅他们。

他逆着人流走,在无数长裳短裙中想分出一条路来。好不容易度过最拥挤的狭道,已经觉得一身是汗,紧接着又被身后不知谁人一推。他被

挤到一个人正面前,抬头看见一身黑西装和白衬衣。

苏衡戴着眼镜,没系领带,衬衣口敞着,手插在西裤袋里。

明奕一开始也只能怔怔看着他,忽然才反应过来,伸出右手说:“苏衡。”

苏衡跟他握手。

明奕客套说:“今晚黄楚和薛裕年合作。大家都很期待。”

“但愿如此。”

苏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江小姐也在?”

“在的,她在那边和一哲一起。”

他们又陷入沉默中。

半晌苏衡说:“那么替我向她问好吧。”

明奕说:“好的。”

“打扰了,告辞。”

“不客气。”

两人各自走开。

止云走近舞台下方,昏暗的夜色里巨大的布景站立在台上俯视台下的人群,像还没苏醒的斯芬克斯。观众喜欢豪华的舞美。她觉得这样可怖

。斯芬克斯醒过来之后如果开口会怎样?湘夫人等不到湘君,但并不是悲剧。可是斯芬克斯醒过来之后会怎样?“你应该多关心一些这个国

家里大多数人关心的事情。”这是什么意思?

她忽然觉得她非得说些什么不可。

止云叫住他:“你知道那时候苏学验回国开独奏会,国内的人当时不知道他,两个晚上的票都没有卖完,录音更加没人听。他们那时候喜欢

杨小宜的歌,一年出三张唱片都售罄。可是现在有谁记得杨小宜!听说她嫁了一个富商。早早出道早早回家相夫教子。”

他显然没有明白她。他是一个可靠而又务实的人,但他好像总差了一点什么。差了一点什么?是少了圆滑奏吗?还是明暗法?不只是幽默感

。他是一篇格律森严的文章。人物大小成比例的宗教绘画。可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只练哈农呢?

他说:“好了,怎么样吧,亲爱的?那不是归宿很好嘛?我知道你喜欢苏学验。座位到了。我们坐下休息等着开始不好么。”

她不想继续再说下去了。

等明奕找到座位和止云他们会合,演出马上就要开场。止云侧过头来看他,问:“怎么了?你刚才去哪里了?”

“没有,见到认识的人,打声招呼。怎么了?”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她看了他一会儿,跟着笑笑说:“没怎么。”

忽然间唐一哲低声叫起来:“我的天!太震撼了!”

他们这才转头;舞台上有光。大荧幕上有蓝和红的波纹,像搅动的水面疯狂抖动。一束光打在舞台中央,女主角蓦然出现,穿一件蓝紫色的

描金边的长裙,裸露出来的部分从脸到起皱的脖颈再到死气沉沉的乳沟都被粉底涂成煞白,腮红和眼影和唇彩把她的面孔涂抹如一张脸谱。

她不是湘夫人,她像一幅哥特绘画,中世纪传说中魔鬼的妻子,但她必然声称自己坚不可摧。

音响震耳欲聋。只有那一束光指向魔鬼:全场人潮昏暗沉钝。有的人正在沉睡,有的人必将醒来。他们不能寻拯救,只能求挣脱。他们清楚

听见在远方某处,忽然响起一声婴儿的啼哭。

四、

“嘿!嘿!先生!”

明奕转身,一个人影在他身后挥舞手臂。对方的身影完全逆光,明奕看见他蓬松的头发被夜灯刷成一片金黄。

止云和一哲刚走。他听见叫声还没明白过来,差点以为他们又回来了。那人奔到他面前来,说:“先生是你?你不认识我了?”

明奕一眼看清他五官,立即说:“当然认识,刚才逆光了,看不清。我们在江止云化妆间门口见过的,对吧?”

那是年初演出结束后在后台只给止云递了一束花就走掉的年轻人。他最能记人,当然还记得他:白,瘦削,彬彬有礼,头发爆炸。

他听了很高兴,浮现一个饱满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他忽然间睁大眼睛:“我知道了,你一定也是个乐迷,要不我怎么每次都遇见你。”

明奕笑道:“乐迷还说不上,除非你也听朋克演唱会。上次我说了我给一个女演奏家工作,你忘了?”

他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对对,你说过。我记错了。”他伸手按住额头。

“你才是真乐迷,我怎么处处都看见你?”

他叫起来:“哎哟,我是想当乐迷,但哪里买得起这样好的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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