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番外——肖斯塔
肖斯塔  发于:2015年0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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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奕转头看止云还在台上,回头说:“你认识李秦然?”

“不都是晚报的嘛?不过不在一个部里。他老早就跟我说到你了,我说陆明奕我还不认识,我们一起上大课呢。”

格斐跟他是同系同年的同学,当时就以牙尖嘴利着称。

“我怎么不知道你也在晚报?我记得你毕业时不是在这间。”

陈格斐边笑边拍他:“这都几年了?我跳槽好久了。我们班聚了好几次,你也没有来过,要不是秦然说我还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人物呢。”

“什么什么人物,你们班聚,我怎么会在,”他这么一说明奕也忍不住,嘴上就跟着没边了,“你是来听发布会的?”

“可不是?哎我说陆明奕你好奇怪,原来怎么从没听说过你有这么高雅的爱好?居然来做演出经纪,还了不得居然是弹钢琴拉小提琴的。”

“你不是也来听?”

格斐一挥手:“我是做这口的呀。我一毕业就进的是文艺部。你忘了那时候我们宿舍几个人搞下午茶会,每周日找人侃萨特?不是我说,你

这个好学生可没来跟我们邪门歪道过。陆明奕居然转行搞公关了?高老头子非气死不可。”

高老头子是他们那时候的高级采写课老师,素以评分苛刻着称,他们都背着他叫他高老头。明奕只是笑:“我可说不过你。就算我没有高雅

爱好了,现在培养出来总行了吧?”

格斐从夹克里把记者证摸出来,从里面抽出一张名片给明奕,“下次我得让你们江止云做一个专访。”

“人家可不是我的,”明奕说,“这个好说,就看你。”

格斐十分满意,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来,又把记者证塞进衣服里去。他手上戴着婚戒,在灯下更显得明晃晃,明奕忍不住问:“你结婚了?好

洋气,我爸妈那一辈,男的都不肯戴戒指。嫂子要带出来给我们见啊。”

格斐一瞬间双眼发亮:“我儿子刚出生十天,十天。下个月满月酒,你得来喝,我们那届同学,来这的真少。嫂子侄子一起见。”他连比“

十”的手势,明奕也笑起来,恭喜一番,外带打趣几句做爸爸的不是。明奕时间不多,匆匆又上去找到止云。

止云说:“那是谁?你认识的人我记都记不完。”

“大学同学。你不是认识李秦然么,他们都是晚报社的。”

止云点点头。两人开始往回走,晚饭在同一间酒店,马上就开宴。一顿饭谈笑风生,人人说要饕餮,结果却都像比着吃得斯文。

这些天一来二去,止云和希音俨然已经如胶似漆,两人见面便聊起天来。希音也跟明奕说:“那天也真是不好运气,你们第一天来,指挥就

发那么大的脾气。”

明奕说:“哪里,大家都一般的辛苦,磨合磨合就好了。再说指挥,没有点架子也不行。”

那晚人物众多,明奕也觉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而且他竟然直到散场前夕才看见苏衡也在这大厅里。那时他们正和别人面对面,分身乏术。

他倏忽冒出各种想法来,没有一种是好事。

乐团一边请了些外人,这他倒是知道。他只是想,怎么他们没有早打好电话说都要来。

这样的事情他想迟早会发生,近在眼前了却也觉得太过微妙。这时止云也见到对方了,趁说话的间隙用手肘碰了碰明奕,小声说:“明奕你

看,苏衡也在啊。”

明奕听她语气就笑了:“怎么,你是想见他,还是不想见他?”

止云带一点为难:“避不开了吧,他看到我们了。”

“不一定,照他脾气,他看到我们也不会过来。”

苏衡果然没有过来。不动声色得明奕都要怀疑是不是因为近视又不肯戴眼镜,他根本没看见他们;但他一定看到了,明奕就是知道。事情还

没完,当跟止云热情交谈着的前辈更热情地一拍巴掌,叫一声苏衡,他们是不得不碰面了。

止云脸上挂不住,转过头来一点笑容没有。明奕势必要救场,毫不犹豫便笑了。前辈一个个介绍:“苏衡,江止云,陆明奕,你们见过的嘛

?”

苏衡倒给面子,停下来先后跟三个人握手问好,从姚成宇到止云再到明奕,还说:“我们见过了。”

止云堪堪叫了句“苏先生”就停下了,明奕在一边,要是在私底下的场合她早拉住他胳膊诉苦了。明奕握手时说:“好久不见,你倒是常来

聚会,上一次也碰见你了。”

苏衡正视着他,就连瞳孔也很清晰,可读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

苏衡说:“还好。江小姐的新专辑我听了,很成功,恭喜你们。”

明奕忽然想,这么一个在生活中古怪,顽固,而且难以取悦的人,也可以把话说得如此滴水不漏。他们并未深谈;苏衡很快说起了失陪。姚

成宇——那个老一代的音乐家,过去的留苏学生——在他走后甚至夸了他一两句,文章写得好,眼光犀利之类,话很随意,但止云大概已是

要十分不平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明奕说:“他不是是说你的专辑好嘛?还不满意?”

止云说:“谁相信啊,他不这么说,难道说,你的专辑糟透了,我听也不想听?”

明奕笑道:“何必这么跟自己过不去,他愿意怎么想就让他想去好了,他就是个没好话的人,我们也不缺他一句好话。”

“咦,你倒是成了解读苏衡的权威了嘛。”

他这回不得不大笑了,边笑边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明奕送完止云回家便打电话给苏衡。他原本觉得,在宴会上,他情绪很好,于是语气也轻快。谁知苏衡说话听起来恹恹的。明奕皱了一个没

人能看见的眉头,就像那老土的比喻,有个气球被人恶意扎破了。他是苏衡,他怎么能忘记了。

苏衡说:“我还没到家,路堵得厉害。你送江止云回去了?”

明奕应了一声。

电话里沙沙了半晌,苏衡才又说:“姚成宇向来是热情过头。”

明奕听出他话里的脾气来,忍不住反驳:“喔,他还夸你好,结果你这么说别人。”

苏衡没答话,又隔了片刻才说:“你还是来吧,绕道走,要不堵车。”

苏衡比平时更沉默。在那明显而又不容置喙的情绪之下明奕甚至也懒得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兴许不该来;他根本不知道。他们有过无数

气氛古怪的谈话;他以为他们的距离在逐渐缩短,但事实上他们只要尝试,就没有一次成功。明奕本来几乎安于放弃,但忍耐是有限度的。

他在客厅对着电视,听见苏衡在书房里,有那么一刻,把手放在琴键上,一个犹疑而生硬的中央C,就像用一把钝刀行刺。会把任何指挥逼

疯。都是多余人。

他没有再弹下去,不久便是合上键盘盖的闷响。

十三、

在反复描画和种种忐忑端凝之后首演终于要到来。唐一哲在前一天赶到。明奕原先以为他会一直住下去,就像她原先所说那样。但止云摇头

说:“这个月他的事情还没有完,他还要等等。他下一桩生意要到这来谈。”

明奕问:“那他什么时候来?”

止云说:“我也不知道。总之等夏天吧。”

首演日的当天他和止云见到明奕,唐一哲,穿着西装外衣和牛仔裤,远远伸出手来和明奕握手。他中等身材,并不是特别英俊,但这倒完全

不能成为他的缺点:他衣着总是得体,两眼总很灵活,一眼看去就神采奕奕,很容易在初次见面时给人留下好印象。

有关唐一哲的种种,复述起来就像陈词滥调,他有个白手起家的父亲,生活优渥,却从小机灵,总有诸多想法,忍不住要付诸现实。他可说

是天生便有比旁人更多的事业心,做什么也不甘人后,不曾辜负旁人期望。上天如此厚待他,他什么都不缺;然而当他到了这样的年纪,就

连旁人都开始讨论,什么样的人能站在他旁边,让他更为光彩照人。唐一哲对江止云一见钟情,是在费城木叶葱茏的夏天,一场社交活动上

。他追随她到外地比赛和演出;他对自己信心十足。止云也喜欢他,就连江爸爸也称赞他是个靠得住的年轻人。他们的关系确定下来,很快

便过了将近两年。止云是愉快而好脾气的人,一哲也自来沉稳;他们几乎从来没有争执过。

在上一个冬天他终于感到两地分隔的不快。离开她后他开始觉得,这就是他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他感到没有理由被迫和她分开,于是他想

了办法,定了周详的计划,打算很快搬到她的城市来。

首演在三月底的一个周末,在最好的剧院举行。剧院外挂出了巨大横幅;在后台,唐一哲人虽然来了,但还是带来了最大一个花篮。似乎一

哲一来,那么种种言语鼓励也就不再是明奕的职责了。他和依薇在后台一边闲言碎语一边窥看舞台,时间很快就过去。

结束后止云进了化妆间,明奕过去看她,路上碰见一个捧着一大束花的人,在狭小的走廊上和他正打照面。

对方看看他再看看化妆间的门,稍显夸张地一摊左手:“请问这里是江止云小姐的房间?”

他看起来非常年轻,彬彬有礼,像个大学生;皮肤很白,身板挺直,唯独有一个蓬松的怪发,像八十年代电影明星一般。

明奕说:“我是她同事。”

这时房门开了,却是唐一哲。他说:“她在洗手间卸妆,一时半刻还出不来。”但他脸色发红,笑容摘都摘不掉。

“噢……”这个蓬发年轻人拖了一个戏剧性的长音,接着说:“不必了,谢谢你,但我想你会愿意帮我把这束花转交给她?”

一哲接过花,说:“非常愿意,谢谢你。”

那人便向他们挥手,几乎带点飞吻的架势:“谢谢,很高兴认识你们。”

后来止云出来,显然还在演出后的亢奋中,踱来踱去手脚都不知放在何处,连连对明奕说:“你觉得怎么样?怎么样?”

明奕说实话最怕这种时候,他无从提供专业意见,又不能插科打诨影响女演奏家的情绪。唐一哲甚至依薇都比他更适合“哦亲爱的你最好了

不要紧张”的部分。

他终于灵机一动抱起一哲拿进来的那束花:“你有一个八十年代好莱坞架势的小粉丝。但人家如此害羞,买了花见不到真人却也愿意。”

止云接过花闻了闻,正要说话,这时候那提琴手赵希音推门进来。止云终于遇到知己,把希音来进来两人一阵猛聊。

陆明奕好不容易终于松一口气。

几年以前他获得这一职位,想不到竟从此混迹种种演奏会和音乐家们的高雅现场。他想起一周之前遇到陈格斐,就像一个过去的自己忽然被

抽出晾晒在如今他的面前。这好比一场戏,整场戏里居然只有这意外出现的老同学知道他的真相:他其实从来不是一个爱好者。但这反高朝

话他不跟哪怕是依薇说起。他读《古典》和《爱乐人》,买里赫特和卡拉扬的碟子;他担心有一天他所知道的事情不再够用。谁也不能揭穿

他——在这样交响乐的后台上,他深知自己是最差劲的听众,但是一个最好的员工。

先前答应陈格斐去吃他儿子满月酒,请帖早早寄到,刚好在演出结束的第二天晚上。格斐原来就喜欢热闹,在酒店开了好几围,满月酒吃得

很阔气。请帖上让他携眷出席,明奕想来想去也没有眷可供携带,于是做了少喝酒的打算,在傍晚逆着下班的车潮,独自开车到市中心去。

陈格斐夫妇满面红光。孩子在红襁褓里,不哭也不闹。

明奕见到原来学院里高一年级的师兄戴锦安,他记得他当时就是学生会骨干,现在过得更好,已经进了电台总编室。他们过去也只是个点头

之交,现在两人俨然都成了边缘人,和身边喜气洋洋的男女老少们非亲非故,于是蓦然聊得热火朝天。

戴锦安说:“格斐的太太,是晚报社第一副总编的独生女。”

明奕知道晚报社阶级森严,对外宣传从不称自己四个副总编也有座次,但在社庆时象征性分一块蛋糕也有先有后。恰好这一任总编是从别的

机构调来,没有做日报的经验,戴上老花镜也揪不出小样里的毛病来,于是执牛耳者无非是这位岳父大人。难怪今晚如此气派。

锦安斟出两杯白酒来,此时他也推唐不过,只能在心里叫不妙。一会儿轮到格斐夫妇来敬酒,更是没有办法。

岳父大人喝得更糊涂,直指着格斐大笑:“孩子他爸,你醉了!你醉了!”簇拥在他周围的人们跟着大笑。格斐讪讪勾明奕肩膀,到一边说

:“啊,下次要约你们家江止云的专访!”岳母大人赶过来向戴锦安道歉:“啊哟,老头子喝糊涂了,喝糊涂了!”一听却是格斐乡音。

十点多酒席才散,只留下桌上一堆一堆完好无损的红鸡蛋。

明奕躲开人群晃到卫生间,看着镜中自己,头发像刚被海风吹过一样湿腻,首演前连日工作的黑眼圈和颊上暗红色不知哪个更难看,冷水拧

成股流下来。

明奕在走廊打电话给苏衡。苏衡两句便说:“你喝酒了?”

明奕说:“唔,唔。听着,酒店离你家很近……”

“你自己去的?”

“我一个人。”

苏衡说:“好吧,你等等,我过去。别开车。”

那天晚上苏衡很快来了,他们在车里说了些什么,但那些话是如此重复和无意义,明奕很快逐渐忘记了;也许他会记起一些,当他有一天真

心实意要去回想的时候:那一天总要到来。他可能抱怨了晚报社种种官僚,或者多年前潇洒的学生会主席现在有了肚子和退后的发际线,或

者号称苦大仇深的媒体从业者们其实也不是那么苦大仇深,隔壁班的同学都结婚生子了而他既勾引不了总编的女儿也生不出大胖儿子那么又

将何处去。他应该知道苏衡不是一个绝佳的抱怨对象,可能苏衡根本没有提供除了惯常的讥讽和可有可无的安抚外任何有效的话语。

但是他唯独记得苏衡说:“你不要在车上睡着了。你喝多了。”

而明奕回答:“我没有。我不像你。”

早上明奕醒得迷迷糊糊,苏衡仍然早起了,从厅里进来。

“几点了?”明奕说。

“江止云的演出完了,我以为你今天有假。”

他顿顿说:“不算。晚上有事,我下午要走。”

“现在十一点了。”

他呻吟一声翻下床去,找到拖鞋,去卫生间。苏衡在他身后说:

“你何必这样工作狂。”

“那是工作,”水龙头的声音也响起来,“你不介意我叫外卖?”

苏衡说你想叫就叫吧,随即关了电视,卷起几本书到书房里去。明奕吃完一盒干瘪的炒饭便走了。

十四、

后来的两个星期他们没再见面;没有短信电话或者邮件,也没有从遥远的渠道听说种种的关于对方的谣言。假如说他们之间当真有过藤蔓,

那它也正在不知不觉间缓慢凋落。明奕有工作,他自己总觉得最重要的工作;一哲飞走了,但止云和他开始商量种种布置新家的事情。明奕

偶尔听见一两句电话,她也总把打算一五一十都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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