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感叹着赛尔波的奇妙：“他们看起来和人类没差别吗？如果主脑出了意外呢？那剩下的……”

“就会变笨，”克拉斯说，“根据协会的记载，在十八世纪有人帮助过一个失去主脑个体的单一赛尔波身体。他看起来就像智力残缺的人类。”

“如果主脑个体还在，失去了其他个体呢？”

“智力同样会减退，但不明显，顶多是退化到和人类差不多的水平——赛尔波原本可是非常聪明的种族。其实，偶尔也有残缺的、出生时就只有一个身体的赛尔波，他们寿命很短，只有八九十年。这种赛尔波常被误认为是人类。”

“八九十年……”约翰想了一下现代人类的平均寿命，“赛尔波本来的寿命是多少？”

“三百年左右吧，”克拉斯说，“所以他们也需要协会的帮助。他们的寿命长，老化慢，合法身份问题也挺难解决的。我们要去找的那位希尔顿大约一百一十多岁，对电子信息、编程什么的很在行。他有三个证件以便伪装成人类，对外身份是桑力、颂力、塞力三兄弟。”

这时，开车的兀鹫发出喉音，像是在笑一样，然后又说了一段含混的音节。

克拉斯回答：“是啊……我也感觉到了。”

“兀鹫说了什么？”约翰问。

“他说，我们的样子让他想起以前。那时，我们也常常在后座上聊各种生物。”

“是啊，”约翰说，“真希望以后的每天……我们也都这么度过。”

克拉斯没回答，甚至没有看他，只是沉默微笑着看向窗外。

希尔顿先生的家在高档住宅区里，独栋三层，还带前后院。“桑力、颂力、塞力三兄弟”是非常优秀的技术人才，在信息技术、软件工程等领域非常有名。有不少人认为他们低调得有点病态，否则凭他们的实力，应该成为影响全球的大人物。

希尔顿当然得低调。他还有将近两百年的生命呢，总得为重建身份做准备。

门禁系统是自动应答的，客人等待期间，它还播放音乐。来开门的是个黑发青年，像是西班牙裔，裹着浴袍，头发还在滴水。

约翰刚想打招呼，青年问：“你们是德维尔·克拉斯和……他的搭档？为什么裹毯子？”

“我是克拉斯，”克拉斯回答，“我的搭档是血族，希望你不介意。”

“哦，我不介意。奇奇怪怪的事我见多了。”

“希尔顿在家吗？”

原来黑发青年并不是希尔顿……约翰暗暗想着，怪不得这人的气质完全就是个人类。

“进来吧，他还没洗完澡。”

克拉斯和约翰坐在客厅沙发上，青年还特地为约翰拉上了床帘。他领子下的皮肤若隐若现，浴袍里裹着不少深深浅浅的情欲痕迹。

察觉约翰的眼神，青年勾勾嘴角：“既然是白天能出门的吸血鬼，岁数至少有三位数吧？你看我的眼神就像小学生在看裸体拉拉队长一样。”

约翰尴尬地咳了几声。克拉斯决定帮他换个话题：“先生，刚才你称呼我为‘德维尔·克拉斯’，那么，你应该知道我身上发生的事了？”

“当然。”青年点点头。

“把一个幽暗生物放进屋子里，而且不惧怕……谢谢你。”

“没什么，”青年耸耸肩，“我年龄不算大，没经历过与魔鬼作战的年代，对这方面不了解。既然希尔顿接受你的来访，我当然也没意见……”

话刚说到一半，他整个人的高度突然缩下去了一大块，最后一个词的尾音突兀地变得尖细。

“哇哦！”约翰瞪大眼睛，连克拉斯也完全怔住了。

他们面前，青年男人变成了黑卷发的女郎，由于身体形态改变，浴袍变得宽松，肩膀和丰满的胸脯完全露了出来。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你是个……迷诱怪？”克拉斯惊讶地看着她。

黑发女人重新把浴袍裹好：“我都变回女性身体了，你就不能避开目光吗？学学吸血鬼先生。”

说完，她拨弄着头发走上楼梯。克拉斯转过头，看到约翰非常绅士地把脸扭到一边。

“她穿好衣服了。”克拉斯提醒他。

约翰看了看迷诱怪的背影，又凝视克拉斯的脸。

“怎么了？”克拉斯问。

“真知者之眼。它还没恢复，对吗？”

克拉斯点点头：“可能将来慢慢会恢复吧。需要个过程。”

“这是不是说明……”

“说明我还没稳定下来？”克拉斯回答，“是的，确实如此。这也不是坏事，反正我们就要应对魔鬼祭品的准备……”

约翰想再说点什么，这时希尔顿走了下来。

三个人——当然实际上是一个人，穿着同款的家居服，都用右手端着同样的罐装饮料。他（们）一一和克拉斯握手拥抱，整齐地坐在他们对面沙发上。

“刚才和你们谈话的是弗朗哥，”左起第一个身体说，“我的伴侣，”中间的说，“他以前是猎人。”最右边的说。

希尔顿知道三年前的事，也知道克拉斯现在是什么生物，他表示不介意，他说，既然人类比赛尔波少两个身体，那么人类身体里能容纳更复杂更庞大的灵魂也不奇怪。

谈话主要是克拉斯来负责。在克拉斯讲述最近发生的事、以及协会的请求时，约翰一直在震惊地看着希尔顿的三个身体，思考赛尔波和迷诱怪是怎么上床的。显而易见，在他们没来之前，希尔顿和弗朗哥这四个人……实际上是两个人，正在进行某些激烈运动。但是……虽然希尔顿其实是一个人，可身体是三个啊！三个！

三个身体都要获得满足？还是一个就可以？如果一个就可以，那为什么三个都在洗澡……

他还没想明白这件事，克拉斯已经站起来和三个身体分别握手告别了。希尔顿愿意帮助协会，他唯一的要求是，希望计算法术数据的驱魔师们可以来他家办公，这样更方便交流。

刚要出门，约翰被希尔顿（的一个身体）叫住：“今天是我的休息日，所以……我有点没安排好时间，让你看到这些，抱歉。”

“什么？”约翰回过头。

“你不是一直在惊讶于我和迷诱怪做情侣么，”另一个身体说，“如果协会来我家办公，我不会让你们再撞见那些的，我保证。”

约翰尴尬地问：“希尔顿先生你……像变形怪一样，能读心？”

“不，”又一个身体说，“你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

当天傍晚，驱魔师都来到了希尔顿家，紧跟着，没处办公的文员和没处歇脚的猎人们也来了。

晚上八点多，三辆厢式货车停在希尔顿家门口，跳下来以洛山达为首的几个恶魔，还有卡尔和西湾市的几个野生血族。

货车上是一堆书架，来自黑月家北塔图书室。洛山达说，他们怕某些书本带有防护法术，所以不敢直接拿，就把书架平放着一个个搬上了车摞起来。

洛山达擦着手：“协会没有狼人，这种花力气的事也只有恶魔和血族能干了。”

希尔顿先生的一个身体从楼上书房走出来（似乎是叫颂力的那个），趴在栏杆边招招手：“嗨，我这边基本没问题了。”

“那么可以开始了？”克拉斯问。

“开始什么？”

“开始设计程序……”

“不，我是说，”希尔顿（颂力）皱皱鼻子，仿佛克拉斯的疑问极大地侮辱了他（们）的智商，“你们还没搬来前，我就写好程序了。你们的需求非常简单，比我平时接的活容易多了。现在，程序已经算出初步结果了。”

客厅里大家面面相觑，人类排队跑上楼，有些心急的超自然生物直接从栏杆翻了上去。

希尔顿的三个身体指着他屏幕上的几个简单图形，以及一堆数字和字母命令。

“一百四十六万八千八百零五点二秒。”

“什么？”驱魔师们像小学生一样在地毯上围坐。

“根据你们提供的普遍复苏速度计算的，复苏所需时间。”希尔顿们同时摊开手。

当家族血脉消失时，祭品并不是在下一秒立刻跳出来，而是逐步复苏。比如阿特伍德家的那个，她也是渐渐越来越强大的。

希尔顿解释说：“这个结果的意思是，如果黑月家的人都死了，从我刚才报数的时刻算起，魔鬼灵魂在九万三千九百六十秒后会完全自由，且力量会达到高值。哦，现在读数又减少了，因为说话又用了几秒……”

“请换算成天数……”克拉斯提醒他。

“一天多一点。”

“这是假设黑月家彻底消失？”丽萨问，“但我们还没死，至少还有两个……”

“嗯，我知道，”希尔顿说，“其中一个随时可能消逝，对吧。”

丽萨点点头。她不希望如此，但又必须做好准备，这是现实。

“假设只剩你一个，”希尔顿在键盘上敲了下，“以你们提供的数据为根据来推算，他大约需要一百四十六万八千八百零……”

“请换算成天数……”

“大约十七天左右吧。从路希恩死去时开始倒数。”

协会的人们沉默着。时限听起来不算太糟糕，可仔细想想也够紧迫的。

如果路希恩不能挺过去，他们就要开始倒计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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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赛尔波”确实是脑子的意思，有一门叫世界语的冷僻语言……里的词。当然这里和世界语没关系，只是取了个发音，假装它出自某个高大上的古语……

92.    昔日黑月

“我有个问题，”这时约翰问，“你们别笑我，我不懂这些——魔鬼究竟强大到什么地步？我知道挣脱献祭术的灵魂会变得更强，那么，这个魔鬼会强大到什么地步？”

克拉斯想了想：“大概是很多个我？”

“而且会蔓延，”丽萨抱着一本书说，“我们没见过从献祭术中苏醒的魔鬼灵魂，但可以根据记载，来看看曾经的魔鬼什么样的生物。”

她把厚厚的书翻开某一页。“为避免卡萝琳、卡尔这些人听不懂，我就不念法术细节了。只说比较有代表性的事件，比如，领辖血族鲁韦家族是遭到魔鬼攻击而覆灭的，圣殿骑士团曾因与魔鬼交战，一夜之间战死千人……”

克拉斯说：“也不用太悲观。想想过去，各种生物曾经联合起来，把魔鬼消灭得一个不剩……除了剩下我。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再来一次胜利？就算祭品会变强，他也只有一个，而我们有协会、猎人、各处的黑暗生物，我们数无可计。总会有办法杀了他的，尽管让他出来吧……”

“你说得像世界大战一样，”杰尔教官提醒说，“这会牵累多少普通人？”

克拉斯回以微笑：“如果是这样，我有个建议，也许值得试试。”

“是什么？”

“是个现在很少见的古魔法。由于成本高、准备时间长、没什么切实意义，所以很少有人愿意筹备它。”

约翰猜到了克拉斯所指的东西，毕竟他们一起经历过。“你是说……”

“对，实体沙盘空间。”

“沙盘空间！”驱魔师们惊叹不已，“道理上是可以，我们可以直接用黑月家土地做培养池，把祭品也包含在沙盘里……确实是减少伤亡的办法，可魔鬼不会挣脱它吗？”

“也许不会，”丽萨从书籍纸张里抬起头，“从留下的记录看，以前的施法者也曾经利用沙盘空间对付过魔鬼。他们为保护人口密集地区不被殃及，就想办法把自己和魔鬼一起困在里面，直到获胜或战死……但是，有两个问题。”

她看向克拉斯：“第一，虽然记录表示魔鬼不会打碎沙盘空间，但复苏祭品其实比昔日的魔鬼更强大；第二，就算不能破坏，魔鬼也能够从正确的出口离开，直接走出沙盘。以往有大量这样的记录。据我所知，前不久克拉斯也这么走出来过，沙盘的出入口并不具有分辨种族的能力。”

“我们有办法的，”克拉斯双手撑住桌子，微笑着说，“在出入口用他的真名做束缚咒文，他就不能出来了。”

驱魔师们都愣愣地看着他。其中一个说：“呃，我确认一下，那魔鬼的真名……也是你的真名？”

“当然，我之前已经承认过了。”

“我们用你的真名施法，你……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担心我自己也被束缚住吗？”克拉斯摇头，“我不担心。举例说……假如现在我想杀光在场所有人，你们是无法阻止我的——真名那一套来不及立刻使用。你们拿我没办法，就只能同意和我共事。同样，如果将来你们要用真名控制我，我也无法阻止你们，那时我只能屈服。所以，现在你们能不能活着，取决于我是否想杀戮；将来我能不能活着，则取决于你们是否相信我。看，既然我们彼此都没什么选择余地，只能走这条路，那还担心什么？”

人们很清楚，克拉斯说的话并不仅仅是比喻，他确实有杀光在场所有人的能力。

也许有人能“劝阻”他，但没人能“阻止”他，至少这屋里的人都不做不到。

约翰拉了拉他的小臂，压低声音：“克拉斯……”

“怎么了？”

“你的语气有点太恐怖了……”

“哦……”

克拉斯低头，盯着希尔顿家地毯上的提花一会，说：“抱歉，我说的是实情，但表达得有点……不妥。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我的决定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们是否相信我无关。现在最迫切的事是对付魔鬼祭品。”

说完，他偏过头小声问约翰：“我吓到你了吗？”

约翰点点头，又摇摇头：“嗯……不，其实你吓到所有人了。”

说所有人也不确切。比如，在楼下餐桌上办公的艾丽卡就没听见刚才的对话。

她急匆匆跑上来，手里摇着丽萨丢在客厅的手机：“各位，丽萨在哪里？”

“怎么了？”丽萨站起来。

“有个找你的电话，不好意思，我一不小心就替你接了，我总以为这里是协会的前台……”

“没关系。谁打来的？”

“你最好赶去医院一趟，”艾丽卡说，“医生打来的，似乎路希恩的状况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