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从背后射入腹腔，在路希恩体内造成严重的连锁破坏，多处组织和内脏受损大出血，现在还出现了感染现象。

也许因为担心黑月家的情况，起初路希恩还经常保持清醒，现在却已经在高烧中昏迷。他的多个重要脏器衰弱，监视仪器的数值徘徊在危险的临界点上。

替大家留在医院的是史密斯。因为他具有读取表层思维的能力，如果路希恩清醒过来，但不能动弹，他可以第一时间了解到路希恩需要什么。

“情况在恶化，”史密斯对丽萨说，“他随时有可能……”

丽萨问：“他和你说过什么吗？”

“如果你是指他所想的，有。他知道自己的状况。他说他想死去，但又不敢这么做。”

丽萨靠在墙上，绞着双手微微仰起头。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路希恩当然非常痛苦，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期待解脱，哪怕下一秒坠入黑暗，也比忍受这种恐怖的折磨要舒服。

可是路希恩知道自己不能死去，一旦他死去，黑月家就只剩下丽萨一个人，那时，对祭品的束缚又会减少一层，魔鬼挣脱的速度会变得更快。

更重要的是，现在他和丽萨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即使没有魔鬼，他们也不想再失去彼此。

“丽萨，我有个建议，”史密斯扶着她的肩，让她坐下，“在你还没赶来前，我和路希恩沟通了不到三十秒。其实也不算沟通，我只问了一个问题，他回答了，他的脑子里盘旋着一句话……然后我就读不到他的思维了。”

“你们说了什么？”丽萨问。

“我和他说，有个办法能让你活下去，但就算你选了这个办法，对魔鬼而言，你也和死了一样，你愿意选择活下去吗？”

丽萨迷茫地看着变形怪，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

史密斯继续说：“路希恩不能严谨地回答，但我能感知他想表达什么。他说，丽萨，他希望由你决定。”

丽萨困惑地望着他：“你们指的是……难道是通过心脏转移灵魂的巫术？我想不行，虽然黑月家世代是古魔法研究者，但我们有不得亵渎尸体的传统……”

“不不，不是那个。那巫术需要尸体，我们现在没有合适的尸体……再说了，你看看克拉斯，看看玛丽安娜，转移灵魂后，原本的施法能力也好，身体的灵活性也好，多年来对咒文、药材的感知力也好，都会消失或劣化，得重新适应。我想，路希恩不希望自己变成手指笨拙、能力尽失的普通人。”

“那你说的到底是什么？”

史密斯有点难以开口，他依旧措辞谨慎：“是这样的，这个方式让他能够保有原本的人格、外貌、继续拥有过去的一切，而且他也不会离开你。同时，一旦他使用‘这个方式’活下去，他的生命就不再属于黑月家，他会变成不死生物……血脉束缚仍然只剩下你一个。”

“我懂了！”丽萨眼睛一亮，“我同意，我也这么想……天哪，确实是个办法！”

她立刻拨通协会同事的电话：“我怎么没想到——我们可有好几个吸血鬼呢！”

当接到丽萨的电话，并听到她想用血族初拥来救路希恩时，约翰第一个反应就是大叫：

“不！不！这绝对不行！”

想了想，他又说：“当然，我并不是说他不能变成血族，只是……我不能干这个事！”

“她让你干哪个事？”克拉斯边翻古书边侧过头。

约翰的手在空气里一会攥拳，一会松开，看起来纠结得要命：“不行，丽萨，真的不行。不仅是他的个人意志问题，更重要的是，我没有经验，不能保证让他安全。”

听到这句话，克拉斯立刻明白了丽萨在请求什么：“她想让路希恩转化成血族？”

约翰继续劝说丽萨：“你知道的，初拥交换血液很严谨，不容一点疏忽，必须是经验丰富的血族才能做得好。而且，转化过程非常痛苦，不是肉体上，主要是灵魂上的，被初拥后的起初几小时必须有经验丰富的血族陪伴，进行安抚引导，不然人很容易挺不过去，体格或人格出现各种缺损……”

“我知道，”丽萨说，“可是，血族初拥的成功率很高的，比狼化感染成功率什么的高得多，我相信你可以。不然难道你想让卡尔来吗？”

“我和卡尔都不行！”约翰觉得，如果自己是人类，现在一定会满头是汗，“我真的承担不起这个责任，路希恩也不会高兴让我这么做的，一旦……”

他想说，一旦初拥成功，他就会变成对方的“长辈”，这也太诡异了……

丽萨几乎对着手机喊起来：“我不需要路希恩觉得开心，只想让他生存下去！”

克拉斯叫约翰把手机递给他。他说：“丽茨贝丝，我有个提议。只不过，我们和路希恩可能都需要再等等。”

“等多久？”丽萨问。

克拉斯在手提电脑上打开一个网页，约翰凑过去，非常熟悉的词语跳入眼睛。

克拉斯说：“我想，最少最少……也需要两小时左右。最多不会超过半天，路希恩可以吗？”

“我不知道，”丽萨望向监护室深处，虽然她站在这里根本看不到路希恩，“我不知道他到底能撑多久。”

克拉斯指指网页上的电话，又指指楼下。约翰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着手去联系他们要找的人。

“丽萨，我想找的人现在在尼斯湖一带，”克拉斯说，“如果他能用私人专线飞机立刻赶来，大概全程需要两小时。”

“你要找谁？”

“亚瑟·门科瓦尔，或者说，亚瑟·黑月。”

93.    各地无眠夜

亚瑟是领辖血族门科瓦尔家的高阶掌事人，更是曾经的黑月家先祖之一。在吉毗岛时，克拉斯、约翰他们和他有所接触，并目睹了门科瓦尔家叛逆者的死亡。

门科瓦尔家有个官方网站，上面会实时更新高位阶成员的所在地，以便管理公示。这个网站不会被搜索到，但仍有人误打误撞点击进来，误入者通常对它毫不在意，只以为是重度血族幻想狂做的网站。

今天网站上显示，亚瑟在尼斯湖附近的别墅区。

接到请求后，亚瑟同意立刻赶来。协会这边则由兀鹫开车，载着克拉斯和几个驱魔师先去市区准备某个法术，再去郊外小机场迎接亚瑟。

他们并不打算用汽车把亚瑟送去医院，而是用锚点法术。只要亚瑟一下飞机，就直接把他用锚点丢去市区。

当年，西多夫的深渊魔法锚点能连接西湾市和罗马尼亚森林河滩，而人类古魔法锚点的范围有限，精准度也不够。比如克拉斯做过的那个，它只能在两个定点间最多传送一百英尺。

克拉斯消失的三年间，协会其他驱魔师曾经研究如何改进锚点。现在，他们多人协作，调整了施法材料和咒文成分，施展的锚点能够将一个人最远传送到西湾市回声街。

这里和医院还隔着一段距离，可是，他们不能去再做个锚点了，没有足够的施法者，也没有足够的时间。

登机前，亚瑟在电话里告诉他们：不用担心，到回声街后，我会全力跑去医院。

两个多小时后，没人看到亚瑟是怎么从回声街跑着去医院的。作为古老的血族，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完美地融于夜色之中。

约翰提前到了医院，和史密斯、丽萨汇合。当他帮这两位温血生物买好咖啡带上去时，医生已经宣布路希恩死亡，并同意让丽萨和他独处一会。

从史密斯的表情看得出来，路希恩当然并没有死。谁知道他们是怎么骗过医生的，大概幻术就可以。

“亚瑟已经到了？”约翰小声问。

史密斯点点头：“到了。你等一会就看到了，他竟然穿着一身全白的晨礼服！胸前戴着塑胶百合花！在夜里，穿着全白的晨礼服，爬窗进医院，简直像个变态……”

“他一贯是这样……”约翰想起了吉毗岛上的白色冲浪紧身衣。

“他还拿了一叠合同，”史密斯比划了一下合同的厚度，“领辖血族的发展子嗣协议书、身份告知函、初拥风险说明、血族生活细则、初拥同意书、亲眷协议、自愿委托书……得先把这些拿给人类方、血族方阅读并签章，再交给家族议会审核通过，然后在有第三方监视的情

况下进行初拥……”

“领辖血族是这样发展子嗣的？”约翰想，自己和协会签合同都没签得这么麻烦。

史密斯耸耸肩：“听说几百年前更复杂。现在他们搞出了标准化流程，反而简化了很多步骤。亚瑟拿来的似乎是现成文件，他们先做完初拥，再慢慢签好，之后让门科瓦尔家议会补盖公章就行。因为亚瑟地位高，他的信誉也高，一般成员可不能这么做。”

约翰早就知道领辖血族初拥新人的过程很麻烦。他以为是像电影里那样：在华丽的巴洛克风格大殿里，血族长老们分坐在不同位置的高背椅上，气氛压抑又神圣，在商议和投票时还说古语……

他从没想到，现在贵族们已经把这过程搞得像商业谈判了……

几分钟后，丽萨出来了。她是被亚瑟赶出来的。据亚瑟说：“转化前的准备过程可以让任何人观看，转化后的引导安抚……你就别看了，这是你哥哥，很尴尬的。你会不舒服，我也会难为情，将来他更会没脸面对你，会影响你们的亲情关系。”

于是丽萨被推了出来。她忍不住回头看，有点担心这行为到底能多羞耻，甚至都会影响亲情关系了……

“盥洗室，左转上楼。”史密斯对她说。

丽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变形怪读了她的想法。“够了，这点小事上就别对我读心了！”她看起来明显比之前好多了，至少表情放松了很多。

转身刚绕过拐角，她又退回来：“史密斯，我们在病房前做个消声力场吧，不用很大。”

“干什么？”史密斯问。

丽萨摘下眼镜揉着眉心：“呃……亚瑟说……路希恩可能会呻吟，我怕医院的人听到……”

几分钟后，克拉斯也到了医院。当然，他是偷偷潜入的，毕竟现在没法再对护士说要探望路希恩。

走上楼梯时，他察觉到上层正作用着消声力场魔法。法术能持续的时间很短，而且没法在同一地点重复使用，克拉斯一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需要这个。

接着他看到，约翰和史密斯趴在病房门上，挤在长方形竖玻璃边，从磨砂彩色贴纸的破损边缘专心致志地偷窥着。

克拉斯轻咳了一声，随即他想到，这里作用着消声魔法，他们听不见。

于是他站在这两位身后，默默地盯着他们。

看来史密斯正专心地读约翰的心，或者屋里的人的，所以他没察觉身边还有一个人。约翰更是迟钝得不可思议，明明他可以直接感知到克拉斯的位置，现在却全心投入在偷窥病房上，对克拉斯的出现毫无察觉。

约翰感觉有点不对劲，视线刚移动一点就看到了克拉斯。

血族和变形怪同时转头，无声无息地惊叫起来。克拉斯这才明白，他们是在偷看初拥过程……

亚瑟似乎处理完了某阶段的工作，打开门走出来。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于是他挨个拥抱了三人，用口型对克拉斯说：

“看看你的前任和现任！”

“他们的好奇心都这么重吗？”

约翰没看懂唇语。他刚比手画脚了几下，消声力场效果刚好结束了。

他说：“虽然我经历过这个，但我没以旁观的角度看过，就像自己开车和看赛车的区别……我只是很好奇领辖血族的做法会有什么不同……”

亚瑟拍拍他的肩：“那你觉得有什么不同吗？”

“我没看清。路希恩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会很快，”亚瑟回头看看病房，“会比一般的子嗣要快。因为现在我和他有双重的血脉联系，毕竟，他算是我很多代以后的……孙侄？”

克拉斯打断他们讨论血脉的话题：“亚瑟先生，根据我们刚刚得到的消息，门科瓦尔家有数位长老动身赶来西湾市，是你通知他们的？”

“不是我，”亚瑟骄傲地笑笑，“我也才刚刚接到波莎娃议长的电话，她告诉我他们要来……他们是为协会的邮件而来的。听说你们要做沙盘空间？”

“是的……”

“门科瓦尔家是无威胁群体庇护协会的主要资助人之一。我们认为，现在你们需要帮助。”

有很多人在聚集过来。

协会各地办公区都抽调人员到西湾市，参与应对现在的局面。他们正从世界各地赶来。

凌晨时，班机降落在夜幕之中，门科瓦尔家几位长老走出机场。

还有猎人组织的狼人战士，他们统一乘巴士到西湾市。路过克拉斯家的房子时，还有人如导游般比比划划地讲解。

丽萨接到一通陌生的电话。对方自称认识路希恩，且能在沙盘空间上帮点忙。询问之下才知道，他是马克，英格力公司的前员工，他和阿丽特正准备从国外回来。

据说，原本罗素先生也要来。但最近他身体状况很差，连站起来超过五秒钟都会变得半死不活，根本不适合长途跋涉，协会生怕他来这里后会出什么事，拒绝他亲自到访。

罗素不甘心，坚持一定要做点什么，当个远程顾问都嫌不够……杰尔教官想了想，对他说：如果一定要帮忙，就让地堡监狱替我们收押一个人吧，那人曾经是怪物，现在却是毫无特殊能力的人类，所以收押他也许是违规的……

罗素同意了，于是前·石人被铐起来，押上了开往地堡的车。

这一夜有点混乱。协会的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手机总是响个不停。

路希恩不会再有危险，但也等于是已经死亡。

从现在开始，人们要在十七天内完成实体沙盘空间。

黑月家的祖宅将被当做培养池。当然不仅是指房屋，还有附近相当广阔的私人土地。培养池越大，沙盘空间也能做的越大，以黑月家的土地的面积为基准，差不多可以做出个城市大小的空间了。

凌晨四点多，卡萝琳喝着咖啡，看着程序员希尔顿的别墅内热闹的场面。

“我觉得这地方像……”

“像什么？”丽萨问。从医院回来后，她立刻开始其他工作。

“像电影里，火箭发射之前的控制室什么的。”

丽萨敲着键盘，笑笑摇头：“根本就不像，那种地方不会这么吵的。”

“还有点像火炬木小组……”

“他们才没这么多人，这么拥挤。”

“我知道了……像林谷会议！”

“就物种的多样性来说，也许确实……”丽萨说完，看向熊人驱魔师，他来自乌兰乌德办公区，正和肩膀上的炉精争论物料问题。

（注1）

卡萝琳盯着丽萨一会，说：“丽萨，我想问你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