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斯现在能确定，他们不是政府人士，而是猎人。年轻的那个看起来实在是太紧张，显然，他们没有接受过这方面训练，不擅长隐藏身份。

而且他们在与人谈话时总是特别在意“这里是否真的有超自然现象”，这不像信徒，也不是公职人员该关注的事。

不仅如此，克拉斯隐约感觉到，魅魔也发现了这一点。魅魔看彼德父子时的眼神和看其他信徒、游客时的不一样。在人类社会行骗多年，麦克唐纳很狡猾，发现拙劣的谎言对他来说并不难。

怀着担忧，克拉斯装作参观走远，去寻找躲起来的小神裘瑟，还得把刚才看到的告诉约翰。

他在镇里转了好几圈，往偏僻处寻找，找了很久才找到裘瑟。

银发的小神在一家门面很小的衣饰店里，对着一面落地镜，正在掀开短袍，观察自己的大腿。他本来就基本没穿什么衣服（白短袍几乎就只是一块布），现在的姿势简直像个暴露狂。

克拉斯走进去，用“你这是在做什么”的眼神盯着他。

裘瑟回过头：“没关系，这里没人看得见我，”他摸了摸腿上略有些红肿的地方，“再次感谢你帮我消除印记，不过，为什么它还这么红呢？”

裘瑟说话不会被人听到，而克拉斯一回答就会变成自言自语。他及时想到了个好办法：假装接电话。

“哦，是这样，”他把手机贴在耳边，随意看看周围的帽子、纪念品项链等等，“就像激光祛痣似的，皮肤上会暂时留下点痕迹，慢慢就好了。你知道什么叫激光祛痣吧？”

“知道，我看过杂志，”裘瑟把袍子放下来，“只要是正常现象我就放心了。”

他把袍子整理好，又开始抱怨达尔林镇的邪教。克拉斯跟他一起离开小店，挑僻静无人的路走，告诉他刚才观察到的事。

因为魅魔能够看到裘瑟，所以之前裘瑟一感觉到恶魔气息就逃走了。听完克拉斯描述的画面，他愤愤地说：“你也看到了吧？他不仅骗钱、骗取信任，他还催眠信徒，让那些人和他进行恶心的性交……”

克拉斯想了想：“我有点不明白。麦克唐纳的身体是那么的……呃，奇形怪状，难道他骗人类和他过夜时，都只是规规矩矩用‘人类的方式’吗？”

“你问得太含蓄了，”裘瑟挑了挑眉，“我懂，你想说的是‘要是看到那种变态的尾巴、恐怖的舌头、不容乐观的生殖器，人类怎么可能生龙活虎地继续过日子？’，而且麦克唐纳一定会用他身上那些东西，因为他是魅魔。”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初步的猜想是，他可以在事后催眠信徒，信徒不记得太过变态的行为，会继续服从他。”

“嗯，有可能，”小神皱起眉，“不过我总觉得，如果被男魅魔的‘那东西’搞过，就算麦克唐纳能在事后催眠信徒，下次他们面对脱光的他时，也一定会再次震惊。”

克拉斯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见过麦克唐纳的裸体？”

“见过啊，”小神严肃地回答，“你也知道，有一次我路过宗教仪式现场，没想到他在广场上施了个法术，导致我在人类面前现身了。”

“这我知道，你说过了。”

“当时他是全裸的，因为他说和我通神的仪式上……需要所有人都全裸。”

克拉斯抚着眉心：“为什么？他想观察谁的身材好？”

“说对了，你真了解恶魔。”

我当然了解恶魔，我对付过好几个、还和恶魔一起办公呢……克拉斯曾以为骨翼恶魔西多夫已经够猥琐了，看来魅魔确实比普通恶魔更糟糕。

他和裘瑟离开这条街，去报废车厂找约翰商量接下来的事。有人从十字街道一侧的平顶建筑物护栏边探出头，注视克拉斯与裘瑟离开的背影。

深渊种魅魔麦克唐纳藏在屋顶上，赤裸上身，头上和身上都湿漉漉的，涂满龙舌兰酒。这种味道能有效遮蔽深渊生物的气息，让山林之灵难以察觉。

麦克唐纳勾起嘴角，目光从克拉斯的后背移到裘瑟银发下赤裸的双腿……他以前见过的复杂印记不见了，他知道，这代表山林之灵即将离开小镇。

“原来这位也是猎人。一个又一个，到底有多少猎人来找我？”他抱怨着，张开一对艳紫色蝠翼，从房屋背后离开。

81.    经验丰富

“你怎么能单独进去呢！”约翰抓着克拉斯的小臂，都没发觉自己用的力气有点大。

傍晚之后，他们一起来到仓库改造的神堂。克拉斯准备依照计划进去参加仪式，看看“治愈之手”到底宣讲些什么。约翰和裘瑟将利用人们聚集的时间，潜入平时魅魔起居的地方。

可是，当听说深渊种魅魔有多糟糕之后，约翰怎么也不放心让克拉斯单独参加仪式。

“不用担心，”克拉斯说，“他对我没有‘那方面’的兴趣。我看得出来。”

“怎么看出来的？”约翰问。

“我遇到他时，周围还有好几个新来的信徒，魅魔拥抱我的动作很敷衍。而他抱年轻的彼德先生、红发艾米丽小姐、超模身高的黑皮肤诺娜时……那真是抱得‘各有重点’。”

“什么叫‘各有重点’……”

“就是，勾引不同类型的人时，用的眼神和肢体语言不同，对有的人大胆些，对另一些人则装得像路希恩似的。”

约翰想象了一下这个比喻，还挺生动。“路希恩好像确实也挺适合当宗教领袖……你确定他对你不感兴趣？”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这么有魅力？”克拉斯问。

“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差点被一个男魅魔给……呃……”

克拉斯了然地点头：“哦，那次不一样。当时房间里的魅魔被束缚了很久，还受过伤，他迫切需要吸取人类的生命力量，见到谁都会扑上去。而麦克唐纳先生每天都‘吃’得酒足饭饱，对食物就挑剔多了。”

看到约翰还是不太放心，他补充说：“约翰，你能够感觉到我的位置，还能感觉到我的情绪波动。如果我遇到麻烦，你会感觉到的。更何况，其实该担忧的是麦克唐纳先生，毕竟……”

克拉斯顿了顿，压低声音，“他是深渊种恶魔，而我是魔鬼。我想调查他也许很难，可如果我真的想杀他，却很容易。”

约翰后脑一阵发麻。这句话不是玩笑，克拉斯是认真的。他轻易不会使用那些力量，但不代表绝对不会。

不知怎么，约翰脑中隐约浮现出魔像四分五裂的尸骸。他让目光飘远，搜寻藏在民居灌木中的山林之灵，力求赶走刚才一刹间的寒意。

……

神堂布置得很明亮。人们凭号码依次进入。克拉斯坐在前面第四排，距离麦克唐纳的讲台不远不近。

在真知者之眼中，宣讲教义的麦克唐纳身体发红、目光亮得像彩色灯泡、尾巴一抖一抖的，这是魅魔兴奋时的模样。

麦克唐纳讲的无非是“治愈之手”有多好、自然之神与达尔林镇的（瞎编的）深远关系、真实存在的通神力量与虚构宗教的区别等等……坦白说，麦克唐纳口才一般，逻辑能力也堪忧，他能够吸引这么多人，一方面是依靠魅魔天生的莫名吸引力，另一方面则是依靠山林之灵在当地的力量，人们为功利而来，想换得治疗和健康。

宣讲接近尾声时，麦克唐纳的助手读了十几个号码。被叫到号码的人是幸运儿，将可以参加大祭司的治愈仪式。因为人们的需求各有不同，可能会涉及询问疾病，所以仪式将是私密的，在神堂更深处的房间进行。

被叫到号码的人没有太于苍老的，无论男女都还看起来不错……看来，魅魔是打算从这些人里选择新“零食”。

没被叫到的人们在散场后离开，被叫到的则跟着麦克唐纳走进一扇门。克拉斯的号码也被叫到了，他发现彼德父子也在其中。

老彼德最少也有五十岁了，克魅魔难道想和他发生点什么吗……更合理的解释是，这两个猎手已经暴露了。除了找新零食外，也许魅魔也打算出手对付两个猎人。

身后的门被志愿人员关上了。麦克唐纳的心腹都是被他深度惑控住的人类，非常配合他的计划。克拉斯清晰地听到了上锁的声音。

他们走下一段狭窄的楼梯，被带进地下室。这里很宽敞，天花板上有个孔，通往外面，麦克唐纳说晴朗的午夜时月亮会在孔洞正上方，洒下一片圣洁的银辉。

现在月光微弱得很，角落里还有几盏颜色不一的灯，光线效果就像酒吧似的。不仅如此，这里还飘着某种香味，像是花香也像是香料。气味从四面八方弥漫而来。

麦克唐纳又开始说某些教义、祷词，克拉斯没仔细听，一心在分析身边的环境。不知道约翰和裘瑟那边怎样了，是否发现了什么。

之后，麦克唐纳要求人们一个个上前，和他亲吻。人们竟然立刻照做，连一丝疑惑都没有。克拉斯知道这是惑控法术——就算他们真心爱戴麦克唐纳，照理说也该有人产生瞬间的惊讶，或者哪怕惊喜。

打比方说，吻是吸一口奶沫，做爱才是把食物吃光。克拉斯推想，也许魅魔打算尝味道了。他也装作顺从，排在后面。

彼德父子身为猎人，竟然这么容易就被惑控了。他们毫不犹疑，浑浑噩噩地排起队，准备去亲吻魅魔。小彼德排在第三个。

当魅魔吻第一个人时，室内一角响起音乐，竟然还是法语蓝调歌曲。在熏香、音乐和昏暗的灯光下，接受亲吻的人露出幸福、放松的表情。

魅魔不仅深吻她，结束后还亲她的额头、帮她整理了一下肩上的卷发……看来魅魔还挺喜欢她。

第二个人大概身体不太好，被亲吻后有点虚脱，魅魔把她交给前一个人，向后面的小彼德伸出手。克拉斯看到了小彼德腰间的枪套和匕首，可是小彼德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吻得如痴如醉。

果然魅魔不吻老彼德。他只是捏住他的下巴，向嘴里轻轻吹气，之后就把他推到一边。

更震惊的事情发生了，被魅魔吻过的人们开始彼此亲吻、抚摸，扭动着搂抱在一起，也不管身边的人是男是女。他们似乎个个都被欲望燃烧，但是神志不清、肢体柔软、动作迟缓，连解个拉锁都要手抖好几次，吻别人时会不小心摔倒……似乎大家都变成了醉鬼，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而麦克唐纳也跃跃欲试地开始宽衣解带，似乎即将加入他们。

克拉斯袖子里藏着一柄水晶锥，上面镌刻着光明属性魔法咒文。回过神来，魅魔麦克唐纳先生已经在他面前了。

麦克唐纳缓缓眨眼，贴近他。他们右边有人被东西绊住，一边激烈喘息着一边滚倒在地上。

“你是谁？”麦克唐纳的瞳孔缩成一条竖线，像猫科动物，“我决定对你摊牌。反正你肯定不是一般人，你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克拉斯决定暂时不说出对方是魅魔，先把他当普通的邪教领袖看待：“你觉得我是谁呢？你应该已经有答案了，有必要问我吗。”

“有必要，”魅魔绕着他慢慢走动，“我猜你是猎人。你伪装得很好，不像那边那对白痴。”他看向彼德父子——当然那两人根本不是真的父子，他们其中之一正把一袋土豆当人来爱抚。

魅魔接着说：“不幸的是，我看到你和月神一起行动了，他在你面前现身了。显然他记恨我利用他赚钱，所以找了猎人来对付我？”

“等等，月神？”克拉斯皱眉。

“哦，不，当然不是真的月神，”麦克唐纳坦诚回答，“只是叫月神比较好听，有美感，他的模样也像个月神。其实么，他也就是个持家小精灵的大个子版本。”

克拉斯忍着笑点点头：“那么，你为什么和我摊牌，不是和另外两个猎人？”

魅魔说：“我还没问完呢。起初我觉得你是猎人，但又不太对。据我观察，你不持枪，毫不紧张，走进这里还镇定自若。人类，我见过很多位猎人，很多很多，他们暴戾、神经质、容易兴奋、具有攻击性，稍微一个风吹草动就让他们想开枪。可是……明明你没被控制，却到现在都还什么都不做，那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难道你在谴责我为什么不攻击你？”

“也可以这么说。本来我还以为你们一走进来就会准备攻击了。没想到那对傻瓜太容易控制，而你不受影响，却什么都不做。”

克拉斯笑了笑：“很简单，我并不是来杀你啊。”

“那你来干什么？”

“观察你。”

魅魔感到迷惑，克拉斯解释说：“不论你是什么怪物，你创立小宗教，搞猥琐的肉体派对……这些事很糟糕，可是它不是怪物的专利，普通人类骗子也能做到这些，他们也许会因此发大财，也许会被法律制裁，无论如何，这都不该是猎人管的事，对吗？”

“什么？也就是说，你们不想管我？”魅魔问。

“不。我的意思是，我只是来观察一下你究竟做了些什么，最糟能做到什么地步。如果你的行为不值得介入，我们只能离开；如果你确实很过分，我们就得对你……”

话还没说完，魅魔突然抓住他的脖子，将他推撞到身后墙壁上。与此同时，克拉斯手里的水晶锥也刺进了魅魔的蝠翼——现在魅魔放弃了伪装，恢复到本来面目，周围神志不清的人们丝毫没有注意到。

“你是无威胁群体庇护协会的！”魅魔吼道。

因为疼痛，他放开了手，身体仍堵在克拉斯眼前。

“喔，我们真出名？”克拉斯没有否认。而实际上他现在已经不是了……仍以协会工作人员的身份说话，让他感到一阵苦涩。

魅魔愤怒咆哮起来。从他语无伦次的指责中，克拉斯惊讶地发现，麦克唐纳竟然和以前对付过的魅魔有所关联：克拉斯曾在线人的帮助下拘禁过一男一女两个魅魔，那也是克拉斯第一次见到约翰的日子。麦克唐纳和那两位是同一批“偷渡客”，他们是一起从深渊来到人类社会的。

麦克唐纳指责协会不公平，只保障人间种恶魔的权益，却歧视深渊魅魔什么的……也许是当宗教领袖当得太有经验，他接连不断地说话，克拉斯几乎插不上嘴。

猎人和驱魔师都知道这个规律：越是话多的东西就越弱，无论是幽灵还是异怪，基本无一例外。

蝠翼传来跳痛，打断了魅魔的思路。通常，他的身体能吸收普通的伤害，匕首插上去，也能边愈合边将利刃推出。可是水晶锥不同，几分钟了，它仍紧紧插在蝠翼里，上面的咒文开始向翼膜爬行，像是要钻进他的身体。

魅魔怒吼着，尝试拔出锥子，但失败了。他干脆从伤口涌出的血液里拽出一根深红色的长鞭。克拉斯见过这种东西，以前那对魅魔也这么干过。

“太好了。”克拉斯看着他。

魅魔一愣，不能理解这个人类的思路。回过神来，手里的鞭子忽然变轻了，他猛地转身，鞭子却被拽离了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