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入者提到蛇发兽时，艾丽卡心里一沉。

眼前的人穿着密不透风的黑袍，戴着墨镜……从这种打扮看，难道他也是一只蛇发兽？可是他的声音听起来是男性，蛇发兽中有没有男性呢……艾丽卡一边想一边悄悄按下前台隐秘处的报警按钮，它和银行的报警器差不多，会连通西湾市工作人员们的通讯设备，告知办公区遇到危险。

“先生，请您配合一下流程，”艾丽卡递出去一份表格，“不管您有什么诉求，请先填写一下这份简易存档表格……”

艾丽卡根本没指望对方会填，她只想争取时间。

接到报警信号后，在办公室里的卡尔和洛山达走了出来，他们是距离艾丽卡最近的。就在他们刚出现不到半秒，闯入者突然拔出枪抵在艾丽卡的脑门上。

他一把将她拉到怀里，艾丽卡感觉到对方戴着手套，布料下的皮肤坚硬而冰凉。

“蛇发兽！”被扼住脖子前，艾丽卡大叫一声。她想让两个同事知道闯入者可能的种族，做好防护。

闯入者挟持着艾丽卡，洛山达和卡尔不敢贸然攻击他。毕竟他们不了解这生物扣动扳机的速度有多快。

洛山达说：“！@@#￥%+￥#￥%*&……？”

艾丽卡苦着脸：“你在说什么？连我都听不懂啊！”

“#￥%*%￥*￥#。”洛山达吐出了舌头。他的舌头比人类的长一点点，颜色发暗，舌头左右两侧有凸起的小金属钉，这让他的舌头看起来像章鱼手。

卡尔翻译道：“他是说，‘又新打了两个舌钉环，疼’。哦，上一句是‘请你冷静点，请说说，你有什么需求吗’。这句是对那位……客人，说的。”

艾丽卡感到难以置信：“恶魔的自愈能力很强的，打个舌钉怎么会一直疼？”

洛山达又模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什么，卡尔替他翻译：“普通钉枪打的洞不行，得用银钉才能烧出洞，然后再穿进去装饰品……你这自虐狂。呃，这句是我说他的。”

闯入者沉默地听着，他蒙着面，不知面纱和墨镜下的表情是否很精彩。

作为人质，此时艾丽卡无比思念杰尔教官，还有克拉斯、史密斯、约翰、丽萨、卡萝琳……不，卡萝琳就算了，她不擅长保护人质……

“把蛇发兽放出来，”闯入者说，“我知道她在这，她叫佩姬对吗？把她给我。”

“恐怕不行，先生，”卡尔自告奋勇地交涉，“她相当危险。我知道你很激动，请冷静下来想想，现在你的做法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请放下枪，坐下来平静地谈谈，否则我们……”

听到这里，艾丽卡觉得气氛不太好，果然，卡尔接下来说：“否则我们的大批猎人就会回来，把你也抓起来，相信我，你打不过他们……”

艾丽卡忍无可忍：“够了！你到底想交涉还是想激怒他！”

扼住她脖子的手很稳，幸好，对方似乎并没有因为卡尔愚蠢的发言而动摇。

洛山达也不赞同地瞪了卡尔一眼。卡尔小声问：“不对吗？约翰先生告诉过我，作为协会成员，得提防黑暗生物，且不能畏惧他们……”

可是我畏惧啊！艾丽卡绝望地想着。

闯入者似乎明白不能久留，等更多猎人聚集，他就跑不掉了。他挟持着艾丽卡往里走，却不知道哪个才是隔离室，所以打算逼问艾丽卡，

艾丽卡不想告诉他，可是她的眼神出卖了她——当你想隐藏某个位置时，总是会下意识地向那边看。

闯入者快步靠近隔离室时，洛山达用指甲在手腕上完成了符文。黑色的剑从他手背上平伸出来，就像一柄拳匕。

当他和卡尔想发动突袭时，闯入者发现了他们的意图，转过身，把头巾扯开——

三人都立刻偏开头，紧闭上眼。他们猜到这位也是蛇发怪，看到他的脸会被化为石像。

闭着眼睛的艾丽卡感到被推开了，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接着听到洛山达大叫一声，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惊人的场面。

艾丽卡被一个人抱起来，那人急速冲向出口。

“力场枪！”屋子内部传来一个声音，是洛山达。这么说，现在抱着她的人应该是卡尔。

虽然不明白，艾丽卡还是依言摸出腰侧的力场枪并射击。她和卡尔被球形力场壁障包裹住，不足半秒，剧烈的爆炸呼啸而来。

艾丽卡睁开眼，震惊地看着壁障外冲击波卷起碎片、撕裂室内的一切。

卡尔用血族的速度把她抱出了门外，可还是不够远，如果不是艾丽卡有那把枪，他们仍会被卷入爆炸。

“洛山达呢？”艾丽卡叫道。

卡尔看上去都快哭出来了，他摇摇头：“他冲过去想阻止他，而我得救你……”

“谁阻止谁？”

“洛山达，要去阻止那个怪物，”卡尔说，“那家伙不是蛇发兽！他故意让我们误以为他是，利用我们闭上眼的瞬间……他炸开了隔离室的门。艾丽卡，隔离室的门能炸开吗？”

女孩看着被撕开巨大裂口的建筑物：“我想……是能炸开的，我们的房子又不是银行金库……再说，就算是金库也有可能被炸开啊！”

“我还以为隔离室无坚不摧！”

“只是相对而言。毕竟没有什么超自然生物的力气比爆炸物还强！”

卡尔整个身体贴在力场壁上：“不知道洛山达怎么样了，恶魔怕爆炸吗？”

“你没学过吗？”

“我记得……好像怕，又好像不怕……”

很快，其他猎人、驱魔师们赶回来了，消防车也赶到了。火势被控制住，洛山达从后门狼狈地跑出来。

他受伤了，而且很重，幸好他是自愈能力很强的恶魔。他拼上全身的力气，赶在在消防员进屋前跑掉，不然普通人类就会看到一个严重烧伤后不停长出新皮肉的生物。

隔离室里的蛇发兽被救走了。至于闯入者——从洛山达和卡尔的描述看，他当然不是蛇发兽，他是石人，相貌如石头魔像一样的智慧人型生物。他戴头巾和墨镜，是因为他有灰褐色、带棱角的石头皮肤。

石人很稀少，通常只集中于南非境内，在别的国家难觅其踪。不过也有传闻说，航路通畅后的年代有些冒险者发现了石人，并把他们带回国。由于样貌奇特，石人无法独自旅行回乡，即使得到自由，从此也只能孤独地流浪。

而且，石人没有性别、没有生育能力，他们种族的繁衍方式是：当石人足够老后，就会在故土重新化为石头，然后石头里再长出新的石人。所以身在异乡的石人将永远孤独，没有同族也没有后代。

艾丽卡这才想起以前听说的：石人能够在土石物体上开洞，这能力不仅方便他们在地下和山洞中前进，也能用来破坏人工建筑物。他在协会外墙开洞，却不能打开隔离室的金属墙体，于是就使用了爆炸物。

协会的人不知石人是怎么在爆炸中保护自己、保护蛇发兽的。也许他像艾丽卡一样有某些储法道具。总之，他们都已经逃离了。

赶回来的卡萝琳看着狼狈的现场：“知道吗，我震惊的是……协会的房屋就这么被开了个洞！我们的防护层都没用吗？”

史密斯站到她身边，也对此非常无奈：“墙体里的防护药剂主要是阻止黑暗生物潜入的，并不能阻止这世界上一切攻击手段。这幢房子很老，除了承重部位有钢筋加固，别的地方没有金属内部支撑物……我知道听起来很简陋，但是西湾市大多数老房子也都是这个水平。还有隔离室，它的墙壁里虽然有防护钢板，但刨除法术药剂层，门实际上就和防盗门的强度差不多。连瓦斯爆炸都能炸开防盗门。如果真有人非要在任意一个房子上开洞、还引爆炸弹，只要机会合适，连警局都防不住他……除非我们能弄出一座史塔克大厦来。还有，各地协会都从没接触过石人，我们缺乏和他们打交道的经验。”

“年轻时我都不太相信石人真的存在，”连杰尔教官都这么说，“石人竟然要营救‘美杜莎’，他想干什么？”

石人还好说，“美杜莎”才是最危险的。她原本就是个罪犯，现在重获自由，天知道她会在西湾市做些什么。同时抓捕两个罕见的生物，协会需要很多人手。

杰尔教官拿出手机，拨通约翰的电话。约翰的假期本应该从今天开始，现在他们不得不把他叫回来。约翰是有雾化能力的血族，非常适合侦察，蛇发兽的脸不能石化三种东西：普通物体、灵体，以及雾化者。

接到电话时，约翰正开着克拉斯的车。他已经把收纳魅魔的槛车球交了出去，收拾了点东西，刚离开家半个小时。

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准备立刻调头回去，在这之前，他得先告诉克拉斯。

“我很抱歉，”他边开车边打电话，反正血族的应变力很好，不会让汽车失控，“看来我得晚几天再过去了，你能在那边等我吗？”

“当然可以。”克拉斯坐在长途巴士上，从线路图看，还有一两个小时就接近目的小镇了，等下车之后，他还得照地图走很远才能找到约翰的家。

“我会告诉父母有朋友去找我，他们真的都很友善，完全不用担心他们是血族……”

“我从没担心过。”克拉斯靠着玻璃微笑。

通话结束前，克拉斯问起协会遇到的新乱子。听了约翰的叙述，他用手拢在嘴边，压低声音：“我听过一个说法，是我母亲……米拉说的。通常，人们看了蛇发兽的脸就会变成石头，而石人如果能长时间注视蛇发兽，就会变成人类。而且，石人变成的人类即使继续看着蛇发兽，也不会重新石化。”

“真的吗？”

“在别的书本里都没有这说法，对吧？既然是米拉说的，我想这很可能是奥术秘盟的研究结论之一。约翰，如果你想告诉协会的人，最好想个合理的借口，毕竟，谁能对你说这些呢？”

约翰反应得倒很快：“我想，是三年前你对我说的，在一次漫无边际的聊天里。”

“好吧……很合理。”

挂上电话，克拉斯继续看着昏暗乡间公路，偶尔跟着车子里音量很低的老歌哼几句。

如果他是司机而不是乘客，他也许会发现，从离开达尔林镇后，有一辆黑色的车子一直跟在巴士后面。

开车的是老彼德，小彼德在旁边——那对出现在达尔林镇的猎人。

后座上是一位女士。她正在打电话，和对方交待着什么。

她挂断手机后，小彼德回头说：“你确定是那个人吗？他和你们提供的照片一点都不像，而且我们也没发现他有什么特殊能力。最关键的是，他的言行举止看起来就是普通人……”

“我确定是他，如果你们汇报的细节没错。”

“当然没错。不过，是哪个细节让你这么确定？”

年轻女性笑了笑：“他和约翰·洛克兰迪的各种互动。”

她专注地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巴士，若有所思。逆向车道的车灯光正好照在她脸上，她是路希恩的助手，夏洛特。

84.    昏暗的破晓

长途巴士在凌晨抵达终点。有几个旅客选择去镇上的通宵酒吧喝几杯，也有的熟门熟路地找到父母或祖父母的家。

克拉斯在夜色中照地图继续前进。这里树木茂密，一路上任何照明设施，得靠手电看路。

林子深处，兽类在窸窣作响，角鸮夜啼，扑扇着翅膀擦过枝叶。

过去的三年里，克拉斯无数次独自在人烟罕至处行走，就像当初带着佐尔丹和米拉在匈牙利的森林中一样。

从回忆起曾经的一切后，他似乎缺失了害怕黑暗的能力。甚至夜风会让他有点兴奋——身周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他经历着的是人的生活，他自由而且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克拉斯数次停下来，用头和肩夹着手电，对照指南针看地图。

目的地很偏僻，手机上的地图软件根本没收录它。他希望能在天大亮前找到约翰家，白天敲门也许会无人回应的。

他有点好奇约翰的家庭：普通女工出身的母亲，转化了一家人的父亲（或者说继父），以及被收养的年轻血族妹妹。

克拉斯忍不住觉得，如果约翰父母的邂逅发生在当代，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吸血鬼爱情小说典范：普通人类女性遇到具有神秘魅力的男子，男子将她从平凡的生活中带到不可思议的世界，他们坠入爱河，可那男人其实是吸血鬼，他在爱情与本能中挣扎，最终他所爱的女郎决定接受初拥，和他一起成为黑暗中的生物，一起在月光下起舞……多么典型的故事！——只有一样不太符合传统，这位女性年轻丧偶，还有个儿子，根本不是十几岁的女学生。

与此同时，西湾市内正在进行一场隐秘的搜捕。

人类猎人小心翼翼地探查，血族们巡视于高矮不一的建筑间，有一部分和协会交情不错的虚体生物也加入了他们。

其中包括兀鹫和海鸠。他们刚回来，丽萨把克拉斯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其实他们并不懂幽暗生物是怎么回事，而且协会的人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有克拉斯能听懂，可是没人知道克拉斯在哪，他们宁可不知道。

得知要搜捕石人和蛇发兽，玛丽安娜捶胸顿足：“如果我还是个蜥人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帮上忙了！”身为洞穴蜥人时，她双眼全盲，靠其它知觉来行动，现在她是人类了，即使闭上眼也不再具有这些优势。

每个猎人都非常紧张。他们只能寻找，不能进攻，要靠有持物能力的幽灵控制住蛇发兽，然后让驱魔师从远距离施法。

而对付石人则有另一个办法——靠胶质人，胶质人可以说是石人的天敌，或者说，想要吞裹融化东西的胶质人是任何事物的天敌。只可惜西湾市胃口最大的胶质人女士现在在地堡监狱里，能帮忙的只有两位胆子略小的胶质人好市民，他们说会尽全力试试吞裹石人的双脚。

城市很大，协会的人无法及时得知这几小时内是否有人被害。于是，他们联系了约瑟夫老爷，约瑟夫老爷发动猫外出巡逻，它们不搜寻怪物，只负责寻找是否有疑似受害者。

黎明前，猎人们收到了第一起目击汇报，石人和蛇发兽可能曾出现在某条街区。紧接着不久，从约瑟夫老爷那里传来噩耗，有三个人类青少年遇害了，他们被化为石像时维持着惊恐的表情。

猎人们担心惨剧会一再发生，除了尽全力继续搜寻外，他们也没有更快捷的办法。

“我想知道，那个‘美杜莎’是怎么被抓住的？”卡尔问。他正和约翰一起巡逻。

约翰也只知道个大概：“她本来一直在新柯克市活动，是某个人类黑帮头目的杀手。天知道那些人类是怎么认识她的。严格来说，她进行的是人类帮派之间的那种仇杀，但她是个蛇发兽，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她被当地猎人追杀，逃到了西湾市，有人看出她是怪物伪装的，就把魔法药剂掺在她点的外卖里，让她昏了过去。之后那人给协会打了电话。”

“原来美杜莎还叫外卖……”

“蛇发兽也要吃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