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辰毫不犹豫地就用“不可能”三个字拒绝了，“我同意暂时不把吴渺公诸於众，但结婚生子绝不可能。”

“得寸进尺！”缪正国气得在沙发上猛地一拍，厉声道：“你还想把他公诸於众？！你信不信我有的是办法让他过不下去！！”

“那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他过得好好的。”缪辰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父亲的视线，半分不肯妥协。

缪菀看着这两个对她来说都很重要的男人，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最後她还是对着弟弟呵斥一声：“缪辰！和爸好好说话。”继而又转头对缪正国道：“爸，你也消消火，那个吴渺我见过两次，其实他人挺好的……”

“好有什麽用，就算再好的男人一旦被套上这样个身份，那也是要为人不耻的！这是大势！你以为我什麽都不知道吗？！”

缪菀反驳不出一句话，因为她确实没有办法去说服、改变自己父母对这个群体的看法。

缪辰冷着脸不说话，整个房间陷入一股低气压中，直到门口传来响声，魏秋琴面色愉快地走进来。

她像是没看到缪辰充满怒气的目光似的，依旧像往常一样坐到儿子身边亲昵地抱了他一下，责怪道：“怎麽好像黑了很多，一点都不懂照顾自己，妈定了你最爱吃的菜，过会好好吃一顿。”

缪辰拉开两人的距离，拼命抑制住内心呼之欲出的愤怒，冷着声音问：“你这麽做有意思麽，你和吴渺说了什麽。”

魏秋琴脸上闪过一丝不满，但并没有否认，反而笑道：“我既没骂他，也没为难他，相反还给他讲了大道理，做长辈的总得给後辈指点下方向，省的到时走了弯路还来怨我们。”

缪辰死死地盯着她，半响才咬牙切齿道：“他不会离开我，所以你别再想从他那打主意，否则我也不介意采取极端的方式保护他。”

“啧啧，才那麽两个月的功夫，就已经被带得敢和父母这样说话了，到底谁才是生你养你的人？！你要是还叫我一声妈，就赶紧和那个人断了！你为了他和我们闹成这样，他呢？到最後把你甩了去成家，你哭都来不及！”看到儿子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魏秋琴脸上的笑也保持不住了，猛地站起身骂道。

缪辰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一边沈默的缪正国和缪菀，突然问：“你们都觉得我会喜欢上男人是吴渺害的对吗？”

看到三个人疑惑不解的表情，他笑了笑：“如果我告诉你们，是你们自认为优秀的儿子先强迫他的呢？”

“强迫？”魏秋琴愣了好一会儿，才瞪大眼高声叫道：“强迫是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缪辰耸耸肩，对上她惊恐的眼神，“是我，先强迫了吴渺，如果你们非要更直白的解释，那就是──你们的儿子是个QJ犯。”

三个人齐齐地倒抽一口气，就连缪菀都觉得太不可置信了，她起初以为缪辰是故意这麽说的，但他的表情实在不像说谎的模样，况且也没有人会这样抹黑自己。

魏秋琴更是连着倒退两三步，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喊：“不可能！──”紧接着扬起手一掌打了下去。

房里响起一声清脆的拍打声。

吴渺眼皮一跳，突然觉得心里闷闷的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太紧张了吧……他吸了口气，再次抬手敲了两下门。

屋里终於传来脚步声。

“谁啊──”随着房门的打开，姚春荣的脸出现在吴渺面前，她先是一愣，随即低呼出声：“阿二？！你、你怎麽今天回来了？”

“妈，是谁啊？”吴睿从客厅探出脑袋，看到来人也惊喜地喊道：“弟！”

吴渺愣了一下，没料到他哥也在，心里半是开心半是苦恼，这下要怎麽办……

吴睿已经快步走出来一把搂住了他：“咱哥俩可难得碰上一面，要吃什麽，哥给你烧去！”

“没事，我都爱吃，对了，嫂子怎麽样，身体还好吧？我一直都没抽出时间来看你们……”

“你小子，跟自家人客气什麽！你嫂子身体好得很，吃得都快认不出来了。”提到老婆和即将出生的孩子，吴睿“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姚春荣却在一旁微微皱眉，等兄弟俩聊得差不多了才问：“阿二，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怎麽这时候回来，今天不用工作？”

吴渺慢慢放松下来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紧张得快速跳动着。

“我……”他看了看盯着他的两人，支吾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急得吴睿都没了耐心，气急道：“哎呀你倒是说啊！有什麽困难哥帮你！”

“我……把工作辞了，准备明年考试，然後找个新工作。”吴渺说完快速瞟了两人一眼，他原本以为姚春荣一定会责怪他的，做了好几年的工作说辞就辞，可没想到两人听完都是松了一口气。

“还以为是什麽大事呢，可吓死我了。”姚春荣拍着胸口瞪了他一眼，“辞就辞了吧，男人就该有上进心，你那公司是大材小用，都干这麽久了也不给涨工资！”

吴渺扯了扯嘴角，心里却忍不住苦笑，是还有件大事啊……

晚饭的时候，吴睿因为高兴特地开了两瓶酒，给姚春荣和吴渺一人一杯满上，一张嘴巴就没停下过，姚春荣在边上听着，不时加入瞎扯几句，只有吴渺沈默地扒拉着饭碗。

“诶弟，你怎麽了？脸上那麽多汗？要不会喝酒就别喝了，我也就图个气氛。”

“啊，没事！”吴渺猛地回神，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

“傻小子，哪有这样喝酒的！没一会儿就得醉了。”姚春荣笑着拍了拍他的头。

要是真醉了也好啊……吴渺皱着眉又喝了一口，满嘴的苦涩，他几次想张嘴讲话，却都退缩了，一颗心跳得仿佛耳边都是震响。被发现是一回事，要由自己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勇气，却不知道真的要开口时有这麽艰难。每多看一眼亲人，他就少一点勇气，他怕一旦说出口，就再也看不到他们的笑容，他们会用什麽样的眼光看他？他们会是什麽心情？他们还会接受自己吗？这句话仿佛注定了他会失去什麽。

可是──

他想到那个满是木头味的家，想到阳台上刚开出花苞的月季，想到鱼缸里还没喂食的金鱼，想到那个总是等着他回去的男人……

他怎麽能……怎麽能失去他。

吴渺举起杯子，一口干光了剩下半杯酒，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奇怪：“妈，哥……”

“嗯？怎麽了？”吴睿已经喝得有些大舌头了，看着他突然哈哈笑起来：“你、你脸怎麽那麽红！喝醉了吧！”

“没醉，我……”喉咙里仿佛有东西哽住，迫使他发不出声音，吴渺捏紧拳头，努力地让话从嘴里完整地说出来，“我有事想和你们说，很……重要。”

姚春荣终於发现小儿子的不对劲，她伸手摸了摸，发现吴渺额头竟然全是汗。

“你……在外面闯祸了？”

吴渺摇了摇头。

“那是……把女孩儿肚子搞大了？”

还是摇头。

“……欠人钱了？赌博？抢了别人老婆？”看到吴渺还是摇头，姚春荣一颗心都慢慢凉了下去，这已经是她能想到最严重的事了。她深深地吸一口气，心想也许只是件芝麻小事，这个小儿子老喜欢大题小做，她正想发问，却见吴渺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妈，我喜欢男人。”

59.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就连前一刻还在说笑的吴睿也张着嘴一脸不可置信，他很想问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可吴渺此刻的表情说明了一切，他又看了看姚春荣，平静得有些可怕，小时候他最怕姚春荣不声不响，往往後面紧跟着的就是一场暴风雨。

吴渺的一颗心也是万分煎熬，他本就做好了挨打挨骂的准备，哪怕是把他往死里打，他也扛了，只要还有商量的余地，只要有那麽一分的希望，可对方的沈默却让他越来越不安。

姚春荣最终还是开口了，她只说了一句话。

“你要和男人在一起，我就从山上跳下去。”

吴渺呼吸一窒，好一会儿才後知後觉地抬头：“妈──！”

“好了，起来吃饭。”姚春荣已经重新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她说得平静，语气里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强势，她甚至没有问吴渺喜欢的是谁，为什麽会喜欢男人，便已经将他的希望全部打死。

吴睿在一边偷偷松了口气，对他来说姚春荣能够这麽淡定实属万幸，如果真的闹起来他还不知道该帮着谁，况且自己的弟弟是同性恋，虽不至於厌恶但他也无法接受，怎麽这麽小的概率就让他们家中了呢？！可看到吴渺那痛苦的表情……他又实在不忍心责怪，甚至隐隐地产生了一丝替他求情的想法。

“弟，赶紧起来吧……”

吴渺颤抖着唇，强压住内心的绝望，告诉自己这只是开始，还不到结束的时候，不能冲动，他妈的反对是意料之中的事，至少他们没有厌恶、看不起他不是吗？

他深吸两口气，撑着地坐回位子上，拿起碗默默吃饭，心里其实已经乱成一团，他妈既不打他也不骂他，却只用一句话就让他毫无反驳之力，两个都是他最爱的人，要怎麽取舍才能把伤害减到最小？

直到睡觉前，姚春荣都没再和他讲一句话，也没给他讲话的机会。

吴渺睁着眼躺在床上，心里一片迷惘，他很想打电话给缪辰，哪怕只是听对方说一句安慰的话也好，可是他又不想给对方增加烦恼。然而一旦想起就只会愈加的思念，尤其是最无助的时候。

正当他翻来覆去之时，房门突然被敲响了，随後吴睿的头探了进来。

“还没睡啊？”

“哥！”吴渺一下坐了起来，眼中带着点期待又带着点小心翼翼。

吴睿被他看得挺心疼，叹口气走了进来在他床边坐下。

兄弟俩一时都没讲话，过了好一会儿吴睿才皱着眉问：“这件事……你是认真的？”其实不用问他心里也明白，都做到这份上了，怎麽可能是玩笑，可他还是希望吴渺能再考虑一下，这不是对与错的问题，而是会影响之後整个人生的抉择。“……你怎麽会……哎，你是有喜欢的人了，才打算回来告诉妈的？”

吴渺点了点头，他摸不准他哥的意思，但从小的习惯让他对吴睿有种依赖感与信任感。

虽然已经给自己做了心理准备，但一试着想象弟弟和某个男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吴睿还是有点别扭，他想了想问：“对方是个怎麽样的人？是他让你……”

“不是！是我先……我本来也想过把这件事隐瞒一辈子，等自己不那麽喜欢他的时候，娶妻生子，可是那太难了……”吴渺看了眼惊诧的哥哥，又犹豫了一会，缓缓说：“其实这个人……你见过。”

这下吴睿更惊讶了，他不敢相信竟然是自己认识的人！“是谁？！小时候和你玩得很好那个？还是初中那个同桌！天哪该不会是──”

“哥！”吴渺哭笑不得，心中的焦虑也消散许多，等吴睿平静下来看向他时，才开口：“你还记得大一送我去学校时，睡在我上铺那个人吗？”

吴睿歪着头想了想，刚要点头，就猛地倒抽一口气：“你……和他？！”

“哥，你先别和妈说，她也见过缪辰，我不想她对缪辰有坏的印象。”

“等等，先让我缓缓……”吴睿抹了把脸，觉得自己这会儿比眼前这个当事人还要心情复杂，他之所以记得缪辰是因为对方给他的印象实在很深，不仅容貌，包括谈吐，基本是看一眼就能记住的，不是他看轻自家人，可吴渺和他怎麽看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他们怎麽会……“所以是你先……看上他，然後他後来也……？”

“是，我想和他在一起，所以我要告诉你们，让你们也能够接受他。”

“不是……你到底……看清对方了吗？你确定他不是在玩你？弟，我过来找你聊，就是想告诉你，我不介意你喜欢男人女人，可你总得找个老实点的女……额，男人吧！你不能、不能……”

看着眼前着急的男人，吴渺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不知道那是因为终於得到亲人的支持还是自己始终是被爱着的，不管是他哥，还是他妈，或者缪辰，他们都在保护他。他拍了拍吴睿的肩，笑道：“哥，我看了他七年了。”

吴睿顿时哑了声，自己这个弟弟有多固执他不是不知道，看着那双许久不见的明亮笑眼，他终於狠下心似的叹了口气：“行，哥信你！如果这家夥敢欺负你，我揍得他满地找牙！”

吴渺仿佛又看到那个从小便一直挡在自己身前保护他的身影，他突然就有了信心，也许一切并不是那麽艰难，只要没有人放弃，那麽他们最後一定还是会在一起，所有人。

因为爱是终点，也是源头。

60.

吴睿走後，吴渺仍旧在床上翻来覆去得睡不着，只不过刚才是消沈，现在是激动，他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拿起手机决定给缪辰发一条短信，手机却很适时地响了。看到来电人，他嘴边溢出一丝笑意。

“吴渺！你人呢！”电话才刚接通，里面就传来缪辰气急的吼声。

“我、我回家了啊，你没看到桌上的纸条吗？”吴渺被吼得一愣。

“……”电话那头沈默了一会儿，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轻响，随即传来一声叹息，“现在看到了。”

“你不会……刚到家吧？”

“差不多，没看到你人还以为……”缪辰和魏秋琴谈判完後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一晚都不想耽搁，结果一回家就看到死气沈沈的屋子，以为吴渺是偷偷离开了，气得半死，哪里还有闲情去看桌上的纸条，现在知道他下落了，才终於放松着倒进沙发里，心里还有点後怕。

吴渺听着耳边急促的喘气声，很是心疼：“那你赶紧睡觉吧。”

“睡觉？”缪辰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开口：“我都还没问你一个人回去干什麽呢！”

吴渺想了想，还是很老实地回答：“回来跟我妈摊牌了。”

摊牌？缪辰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暴躁地低吼：“你怎麽能一个人回去说？！你──你有没事？”

吴渺听了有点想笑，又有点无奈，“我没事，你能一个人回去，我怎麽就不能了？我也想……”想要保护你啊。

虽然对吴渺一声不响也不和他商量就独自回去承担很不满，但缪辰又觉得这样的吴渺和平时很不一样，害得他现在只想狠狠地抱住这个人。於是他鼓着脸不做声。

吴渺以为他生气了，刚才那点倔脾气瞬间消失殆尽，连忙笨拙地哄着电话那头的人：“我妈是个急脾气，万一你和我一起回来了，她找村里人打你怎麽办……而且她最讨厌别人骗她，我想了想还是直接说比较好，大不了让她打一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