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纹 下——水小楼
水小楼  发于:2015年0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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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水流往下走?”卫痕看向他。

白狼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山体中出现涓涓细流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更何况是在湿润的江南地带,雨水充沛,山体潮湿,自然会形成地下河流。霍真想起曾看过纪录片,有些绵长的地下河流可以蔓延几百、上千公里,于是便讲给大家听。

叶赫风开玩笑道:“我们走着走着,说不定就走到美国了。”

白狼道:“这座山在陆地上的露出部分很小,但是地下的山体却很庞大,俨然是一条地下山脉。这种地方就像一个地下迷宫,稍有不慎就会迷路。不过奇怪的是,它的河流只有这一条,好像只要顺着这条小河流,就能找到方向。”

“为什么我觉得这条河是想故意把我们引到什么地方去?”叶赫风道。

霍真并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一路上他的注意力都在那些壁画上。因为眼前壁画的内容比他想象得更为曲折,如同一幅波澜壮阔的史诗画卷。

最初时是宁静的部落生活画卷,半人半禽的原始部落居民过着平静的农耕生活。但走着走着,他发现画卷中的人物渐渐发生了改变,一个初生的婴儿成了故事的主角,之前所有的画面,似乎都是为他的降生作铺垫。

如同所有宗教故事中,创世之神的诞生一般,这个婴儿降世时,也是场面恢宏壮观的。天上彩云流动,霞光万丈,各种雀鸟从四面八方飞来,遮云蔽日。部落里的所有人单膝跪在地上,低着头恭敬地参拜。画面的中央,一个婴儿躺在金色的光芒中,面容安详平静。

后面的壁画,几乎成了这个婴儿的成长史。他是如何与部落里的人相处、各种射猎、耕种、采药、手工艺,似乎都难不倒他,所有人都敬重他,他走过之处,所有人都行下跪礼。

“他是部落的族长。”身后有人轻语。

霍真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曾希,他也关注着这些壁画。

“这个洞穴以前是他们的部落?”霍真猜想道。

“应该不是。”曾希道:“你看屋前这些渔网、鱼叉,还有他们在海边祷告、祭祀的场景,可能是一座海岛。”

随着壁画的渐渐展开,他们已经沿着河流不知走到地下什么地方了,温度开始急剧下降。

原本娟细的河流也越来越宽阔,开始形成一条真正的,水流湍急的河。

大家纷纷从包里拿出御寒的衣物穿上,但仍冷得直打哆嗦。

白狼让他们停下休息,点了火堆,吃些东西暖和一下。

霍真便趁这时间,和曾希一起仔细地继续研读壁画。壁画的整体色调已有所变化,初时是简单的黑褐色线条勾勒轮廓,现在已经多了很多色彩,多了几分深沉浓烈。

曾希说那些色彩应该是用炭灰、矿物质混合动物的血液和油脂制成的颜料。

霍真看到那位天生的族长已不再是婴儿或儿童的样子,他长成了一个英挺秀丽的少年。少年离开了海岛上部落,开始四处游历。

他遇到了各色各样的人种,有类兽的,也有类禽的。少年的脸上始终洋溢着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欣喜,他所遇到的人也都很喜欢他,每到一处,都有人献上谷物,斟满酒杯,载歌载舞地欢迎他。

而之后不久,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少年来到了一处地方,那里的人虽然穿着兽皮,长发披肩,但四肢、样貌与一般人类并无差别,他们似乎惊讶于少年半人半禽的模样,露出恐惧、憎恶的表情。他们中的孩童用石块投掷少年,神情凶恶的男人举起枪箭,刺向少年,女人们都手握木棍,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少年受了重伤,伏在地面无法爬起,鲜血流满地面,整张画面是刺眼的红,让看的人仿佛能切身体会到他当时的愤怒和无助。

霍真揪着心,看到下一幅,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个背着弓箭的青年来到少年身边,生气地喝斥那些无知的人,并阻止他们继续伤害他,他背起少年离开了那个地方。

再下一幅画面,是青年回到了他的领地,高高坐在族人的中间,受到万众簇拥。原来他是这个部落的族长。而在他的身后,站着已经伤势复原的少年,他双目凝视着青年,目光坚毅,充满了崇敬和感激。

“我想我已经知道他们两人是谁了。”曾希道。

霍真点头道:“句芒和禹帝。难怪句芒后来会不遗余力帮助禹帝统一九州,原来是为报恩。”

曾希叹道:“后面的壁画,应该就是讲述他们征战九州,灭杀九族部落,掀起血雨腥风的经过吧。”

霍真往后看去,却发现壁画到此戛然而止,没有了下文。

“为什么没有了?”霍真不由感到失望,他还想看下去呢!年轻时的句芒和禹帝明明是那么善良优秀的人,句芒即使遭受中原部落的人伤害,也没有使用他的巫术反击,可以看出他是多么单纯和善良。可为什么后来会用巫术血洗九族,屠杀三苗族人,又将三苗首领鬼诛砍头焚尸,将他的头颅制成青铜权杖?一个人如何会变得如此残酷,前后判若两人?

两人这时才发现已经离开队伍很久了,连忙折返回去,将看到的壁画内容一一叙述,其他人也觉得惊讶,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之后的行程没有了沿途的壁画,显得有些枯燥无趣。不过好在吃过了东西,身体不再那么寒冷。又不知走了多久(所有人手表都停了),河流的水势急剧向下,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潭,而除非游过这个深潭,不然无法往前行进。似乎到了这里,就是这个地下迷宫的终点,没有前路了。

难道要走回头路?所有人都傻了眼。

霍真伸手摸了摸河水,冰凉刺骨,冻彻心肺。别说游过去,就算在水里打个滚,也会把人冻僵的吧。

“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叶赫风道:“一路上有不少岔路,但我们只是跟着流水走,也许这是一条死路,真正的出路是在那些岔道中。”

白狼沉默地思考了一阵,道:“我的直觉是在这里。”

霍真知道白狼的直觉和判断一向很准,以前也多次验证过这一点。

“也许这次你的直觉错了。”曾希道。

“会不会出路就在水下?”霍真大胆地猜测道。

“开玩笑,就算在水下,我也不会去。”叶赫风道:“那不是去送死吗?不是淹死就是冻死。”

“我相信我的直觉。”白狼道,“我下去看看。”

听到他要下去,大家都炸开了锅,纷纷劝说这一举动无疑于送死。

卫痕制止他,道:“我去吧,我的水性比你好。而且,我也相信,这条路是对的。”

霍真知道卫痕说的是真的,他还记得在跛子山的山洞里,卫痕说过,他小时候经常穿梭于山洞中的河流,不用手臂,光用双脚的推动力就能在幽暗的河道中来去自如。

卫痕脱了靴子和上身的衣服,在微弱的光线下,背上的蛟龙纹依旧熠熠生辉,神采飞扬。

但毕竟气温过低,他上身裸露的皮肤一触到冷冽的空气,便骤然绷紧。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猛子扎入深潭之中,转瞬被漆黑的水面吞没,水面上立刻恢复了寂静。

霍真屏息盯着水面,生怕错过一丝动静。

然而,将近十几分钟过去,水面丝毫没有波动。

“不会出事了吧?”队伍中有人不合时宜地轻声道。

霍真心急如焚,紧张地握起双拳,连指甲掐到肉里掐出了淤青都毫不知晓。

就在此时,平静的水面出现了一圈波纹,紧接着,波纹一圈一圈扩散开来。叶赫风打开手电往水面照去,只见水面上翻滚出血红的泡沫,不断往外冒,宛如沸腾了一般。

25.

血红的湖水不断向外涌,像煮开的沸水一样。

正当众人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面看时,“砰”一声,水面中央炸开一个巨大的水花,一个人从水下冒了出来,正是卫痕。

他裸着上身,从肩膀向下淌着一道血河,看上去宛如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魔,骇人至极。

“那是什么?”叶赫风道。

“什么什么?”霍真问。

“卫痕的背后啊,像有什么东西趴在他肩膀后。”

霍真顺着手电的光芒,定睛望去,吓了一大跳。原来一条巨大的蛇咬住了卫痕的肩膀,即使出了水面仍未松口,两排狰狞的獠牙如钢爪一样扣进肉里,鲜血四溅。它的身体仍有一大半藏在水下,看不出有多长,但从那牛头般大小的脑袋不难猜出,至少应该有十米来长。

“是蟒蛇!”

“你见过长角的蛇吗?”曾希道。

不是蟒蛇是什么?长角的,难道是……

“龙?”霍真失口叫道。

那条怪物似乎被声音所干扰,泛着杀意的血红眼珠转了转,视线移向岸边。

霍真这才看清楚它,头部像蟒蛇,但更加狰狞,头顶左右两侧各有一只长长的角,身体布满鳞片,呈黑褐色。巨大的身体下面,还长了四只奇怪的脚爪,也许是长年生活在水中的关系,脚爪已经退化,看上去软绵无力。

卫痕被他咬住了左肩,痛苦地仰起头,暴出颈部青筋,汗水不停地从脸上滑落。这可是接近零度的水温啊,若不是极力承受着巨大的痛楚,一般人是无法汗流成河的。

霍真急了,立刻想下去救人。

白狼猛地拉住他,喝道:“你水性不好,下去只是送死!”说罢,从地上卫痕的衣物中拾起巨阙剑,一把抽出,抛给卫痕,“接着!”

卫痕伸出右手接住剑,正要往龙身上砍去,那条黑龙像是发觉了他的意图,头一晃,拖着卫痕往水下钻去。

它的力道太大,卫痕闷哼了一声,被它拖入水中,整个人再次被吞没在水里,水面又恢复了平静。

等待的每一分钟宛如一年那么长,就在霍真感觉这样痛苦的等待快耗尽他全部力气时,一声巨响,有东西破水而出。

是卫痕!

他的肩膀以上露出了水面,甩了甩脸上干扰视线的水珠,慢慢向岸边游来。从他的姿势来看,应该是受了重伤,行动很艰难。

快靠岸时,白狼和叶赫风上前将他扶上来,卫痕一手握剑,另一手提了一个东西。还没上岸,先把手里的东西往岸上一抛。

那东西掉地上,滚了两周,众人这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只龙头!

刚才与卫痕缠斗的那条龙的首级!

它双眼依然瞪着,嘴张得大大的,露出一口森森獠牙。

卫痕仰面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他面白如纸,肩部血肉模糊,皮肉都被撕扯下来了,隐约见骨。要是再晚一点,恐怕整条手臂就要被咬下来了。

曾希连忙命人为他做简单的消毒和包扎。

霍真扶起卫痕,让他头靠在自己膝盖上,小心地喂他喝水。

卫痕喝了两口,又全吐出来了,索性摆摆手,让霍真别喂了。

“你没猜错,出路……就在水下……”卫痕对白狼道。

“怎么说?”

“水底下,有一道巨大的门……”卫痕道:“不过,用青铜罗盘锁死了,我一个人推不开。”

“如果门后面也是水的话,两边都有压力,即使再多人也推不开。”霍真阐述了他的担心。

“不会是水……”卫痕道:“我相信……门口就是我们要找的……”

白狼看了眼叶赫风,“我们下去把门打开。”

他说的是命令的语气,不容人质疑。

叶赫风一脸难色,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只得答应道:“好吧好吧,既然大家那么景仰我,去就去咯。”

他脱了衣服,在岸边扭来扭去,不知道做什么,让人捉摸不透。

霍真问了才明白,他竟然在做热身操。

等热身完后,叶赫风才跳入水中。白狼早已经下去了,在水下朝他打了个手势,让他打开防水手电,分头寻找。

过了十来分钟,两人分别出水换过一次气,叶赫风似乎有了发现,向白狼招手。

果然,在水底深处,有一个巨型凸出的罗盘!

白狼比划了一下手势,顺着他指示的方向,两人使尽全力推动罗盘。

罗盘微微颤动了一下,就仅仅是那一下过后,全部的水像是有生命的一样,朝罗盘处涌去。

只听一声低沉苍劲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喀拉拉”两扇水底的巨门打开了!

深潭中的水位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如分洪一般,全都涌入了大门之内。

而门内,并非预料中的一片黑暗,而是闪着莹莹光芒。

霍真扶起卫痕,和众人一起缓步走进那扇古老的大门。

沉寂!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屏住呼吸,无法思考更多。

无边的空旷地界,数十条曲折的沟壑蜿蜒伸展,没入远方的黑暗中。深潭中的水正是灌入了这些沟壑,填充成一条条曲溪小河。这些河道都只有成人一个手臂宽,也不深,但几十条散落分布,仍是气势壮观。河道底部光芒熠熠,一眼看去,才发现河底的泥中似乎生长着一种特殊的藻类,周身会发出莹莹白光,宛如一道道银河落入人间。

霍真此刻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仙境的爱丽丝,无法解释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头脑中一片空白。

“九州河图……”卫痕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这是九州河图?”曾希不敢置信地问道。

卫痕指着地上纵横交错的沟壑,道:“这些河道分布就是黄河的干流和支流。当年大禹治水时,有河伯奉上黄河水情图,助他平复水患。河图的真迹后来已毁,却没想到被用这种方式保留了下来。”

说完,他蹲下身,探探河水,又摸摸地面,表情慢慢凝固起来。

其他人已经度过了刚开始的惊叹,开始四处查看起来。

卫痕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脸色凝重地道:“不要随意走动!”

“你发现什么了?”霍真问。

卫痕站起来,在众人疑问的眼神注视下,缓缓开口道:“这里不是普通的地面。”

“有机关?”叶赫风望着脚下,皱眉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瑞恩教授说的话是真的。”卫痕道:“一座建在龟背上的蜃楼。”

霍真倒抽一口冷气,双脚如被点穴了似的,无法移动。

“你是说……我们现在正站在那只龟背上?”

卫痕看着他,点头道:“这些沟渠是龟背上的天然纹路,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找来这样一只带着黄河河图纹路的巨龟。”

叶赫风震惊地道:“靠,真有那么大只的龟?那得活了多少年啊!”

“恐怕自有黄河的那天起,它便已经诞生了,一直在此守护。它的年龄比黄河更大,而它身上的龟纹,是巧合,还是天意预言,就无从得知了。”

“那咱们要是脚步重一点,是不是会吵醒它?”叶赫风问道:“它可睡了四千年了,要是这一醒,伸个懒腰或是翻个身,咱们可就全长埋于地下了。”

“所以我们走步一定要小心。”卫痕道:“不过四千年间,就算没有人为活动,地质的变化也不少,它一直没有被吵醒,说明它并不是那么容易醒的。”

“龟背已经找到了。”曾希道:“那龟背上的蜃楼呢?在哪里?”

卫痕放眼望向纵横的河道,找到黄河的干流,然后手往东一指,“在那里。”

白狼顺着他指的方向,发射了一颗照明弹。

照明弹在空中爆炸的瞬间,仿若地平线的地方黑暗逐渐散去,一个宏伟矗立的庞然大物出现在众人面前。如此高大,如此壮观,必须让人抬头仰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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