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已经料到他要说什么,方临渊伸手按住他的嘴唇,轻声笑道:“我留下来陪你。”
见他语气坚定决绝,凤殷然知道无法劝他,只好点头答应。“不过,宫中见过你的人太多……”
“好歹跟着易师父学艺多年,易容改貌的粗浅手法,我还是懂得的。”指尖温软的触感让方临渊有些不想放手,若不是碍于少素翾坐在对面,他恐怕就不是用手来堵住凤殷然的嘴了。“以我的功夫,给侯爷做护卫,不知道够不够资格?”
毫不客气地打掉方临渊不安分的手,凤殷然似笑非笑地眯了眯眼睛,像只慵倦的猫,“去跟心宿和亢宿比试比试,不就知道了。”
“你们俩真是够了……”少素翾连忙打断他们,“等我走了再腻歪。”抖了抖身上莫须有的鸡皮疙瘩,恨不得立刻搬着凳子坐到离他们一丈以外的地方去才好。“对了阿然,有件事忘了跟你说。这几天武林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好像有人集结了一批不满于魔教的所谓‘正派人士’,不但要去讨伐魔教,还扬言要把多年来无作为的顾盟主赶出武林盟去。”
少素翾越说越气,根本没注意到对面的方临渊脸上划过一丝冷意。“自从柔姨……啊,不对,是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即便是半年过去,少素翾还是没有习惯改口唤方柔母亲。“自从我娘是前任魔教教主的事情泄露出去,那些个吃饱了撑的‘正义之士’就到处打听她的行踪,还说什么要先斩杀我娘祭剑,再一举铲除了魔教。”虽然还没有和方柔相认,但是她毕竟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只要一想到方柔可能被人伤害,甚至会像纾颜莫一样死去,少素翾就觉得心里一阵阵的难过。如果不是他们一直查探不到方柔的行踪,而荣韶这边少素翾也脱不开身,他肯定亲自去寻方柔,而不是留在这里担惊受怕。“等把飔肜宫、遣星阁和景曜会的主力都迁出京城,我想去那段时间我娘走过的几个地方看看,也许能早一点寻到她。”
“嗯,这样也好。”听罢少素翾的想法,凤殷然捧着茶盏点了点头,“我虽然见不得那个假的晋阳王这么轻松地掌控了荣韶国,但是要名正言顺的跟他抗衡,总要等雪芯肚子里的孩子平安降世才行。”往后的事情,无非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罢了。无论是阿翾还是临渊想得到荣韶的皇位,还是单纯不能让晋阳王得逞,他都能随时变化对策。“你且安心去吧,如果紫漪愿意,就把他一起带上。”
见凤殷然笑得一脸暧昧,少素翾也不甘示弱,起身便走,嘴上还体贴的说道:“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我就不妨碍你们啦。不过,千万不要纵、欲、过、度啊……”
“少素翾!”
好好一个茶盏碎在门上,作为罪魁祸首的少素翾却已经大笑着逃之夭夭不见了踪影,只苦了方临渊也被气恼的凤殷然赶去了书房,一整天也不肯让他近身。
第九十二章(2)
先帝的棺椁风风光光的抬入皇陵后,晋阳王世子纾颜流风终于在一片争议中坐上了荣韶国的皇位。随之而来的,还有陆墨尘不服新帝,私自带领陆家军去了边疆,以及各地的藩王怀疑遗诏有假,要举事讨伐的消息。
朝堂上仍旧是一片歌功颂德、国泰民安,但是从被封为摄政王的纾颜茂已经着手加强京师兵马,把整个禁卫军都换成了自己心腹,还借着为纾颜流风选妃的名义将不少重臣、侯爵的女儿召入宫中的种种做法来看,京都表面的祥和平静,恐怕维系不了多久了。
不过朝中局势紧张,老百姓的日子却还是要过下去的。那些大人物终日头疼烦恼的问题,在普通百姓眼中,哪里比得上他们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重要。饶是京中的巡逻兵力加大了一倍,让京城百姓趋之若鹜的热闹夜市照样开得红红火火,将冬日的严寒都驱散了不少。
天气越来越冷,没有了内功护体的凤殷然只恨不得天天窝在烧着地龙的屋里才好,可是却拗不过方临渊兴致太高,被他硬拉着出来在夜市中闲逛。或许是因为天气冷的缘故,夜市里摆摊卖馄饨、热汤面、汤圆和各式锅子的小铺都分外讨客人喜欢。瞧着那些食客大快朵颐的模样,凤殷然越瞧越觉得肚饿,终于忍不住拉着方临渊找了个小摊坐了进去。
“两位客官想吃点什么?”摆摊的老大爷忙出来招呼,见凤殷然和方临渊二人衣着华贵,忙殷勤地帮他们又擦了擦光可鉴人的桌面。“小店最拿手的是羊肉胡辣汤,没有半分腥膻气,两位可要尝一尝?”
凤殷然这一路就被各种小吃的香气勾得食指大动,可是偏偏他如今为了维持这玄妙的轻功身法,不能吃荤喝酒,如今听到小店里的招牌菜也是荤菜,不禁面上露出些沮丧来。
在桌下握住他的手,方临渊哪里不明白凤殷然心里在想什么,念及他失了武功所受的苦楚,心里不禁有些酸涩。“店家可有什么其他素食的菜式?”
刚把炉灶上的活计忙完的老大妈闻言凑了过来,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们二人,似乎不明白为何他们非僧非道,却还点名要吃斋菜,“两位公子要吃素菜?”
见凤殷然苦闷点头,老大妈更觉惊异,转念一想,这两位公子漂亮得好像画上的一样,若是都和常人一样,反而是不正常了。“老太婆,去做碗阳春面给小公子吃吧。”老大爷颤颤巍巍地催促道,一旁的老大妈笑着应了一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冲方临渊笑道:“这位公子也吃素面么?”
“不用的,给他来碗胡辣汤吧。”仿佛生怕方临渊也要陪他吃素,凤殷然连忙抢先答道,虽然吃不到,闻闻味道总是好的。他想着不忘加上一句,“老婆婆,少放些辣的哦。”
低头瞅着趴在桌上眼巴巴瞧着别桌的肉食发呆的凤殷然,方临渊忍不住捏着他的手笑道:“不怕羊肉胡辣汤端上桌来,你就控制不住,化身为狼?”
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凤殷然拿胳膊垫着脑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也不怕一身贵气逼人的狐裘被油渍蹭脏,“我要是忍不住了,就先把你吃掉。”
完全没感到害怕的方临渊笑着呵了呵手,捂过去替凤殷然暖了暖冻得有些发红的耳朵,四下看看突然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要是面上来了,就先吃点。”
“好。”望着方临渊的背影一下子被川流不息的人群淹没,凤殷然不禁开始愣神,不由地生出几分不安来。正愣怔着,却见老大爷端了葱香四溢的阳春面过来,笑着对他道:“那位公子是您的兄长吧,他对您可真是无微不至啊。”
“嗯,是啊。”耳朵上的温暖感觉还没有散去,凤殷然没来由地脸上一红,也不解释什么,拿起筷子搅了搅碗中韧糯滑爽的面条,顺着老大爷的话笑道:“他对我确实很好。”
难得耐心自如地跟陌生的两位老人家聊了几句,凤殷然尝了口汤面,只觉得胃中的温暖一下子驱走了满身的严寒,分外舒服。眼见店家去招呼别的客人,他咬着筷子尖正张望着方临渊怎么还不回来,忽然一个陌生人走了过来,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凤殷然轻轻蹙了蹙眉,旁边还有空着的桌子,这人总不至于故意过来拼桌吧。再看这人锦衣华服,满身的金银玉石比不知道收敛的自己还要张扬,好端端一张清俊书生的脸,偏偏穿出一身暴发户的感觉来,若不是眉间英气勃发,眼中精光隐现,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恐怕早就被小偷盗贼光顾了。
大大方方地迎着凤殷然打量的目光,这个穿黄衣的人同样在审视对面的凤殷然。哪怕来之前看过许许多多关于这位望舒侯的资料,他仍是觉得那些描述太过苍白,似乎句句都在写凤殷然,却又没有一句能描绘出眼前这人的风华来。突然之间,他倒有些明白为何不管他花多么大的价钱,都买不到一副凤殷然的画像。因为这世上,真正能绘出这人风姿的,只怕寥寥无几。
“在下秋倓,久仰凤阁主的大名,这才慕名冒昧而来,还望阁主海涵。”
听到这样的开场白,已经准备无视对面的男人,低头吃面的凤殷然顿了顿,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连惊讶都欠奉。他的几个身份,一直因为有遣星阁这个后盾,而保护的很好。可是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他又一贯戴着九野摘星环招摇过市,真的让有心人查出他的身份,本也就用不着大惊小怪。“秋?莫不是俍罘国那个秋么?”今夜他兴致还好,实在是不想跟无谓的人多做纠缠,若不是还要在这里等临渊回来,凤殷然可能早结账走人了,才不会跟这人废话许多。
“凤阁主高看在下了。”既不承认,也未否认,秋倓笑得豪爽,仿佛天生一股浩然正气。“幸得武林同道们推举,在下明日便要取代顾前辈,继任武林盟的盟主。可惜在下人微言轻,恐怕请不动凤阁主前来观礼。如今有幸在这里巧遇,自然要一偿所愿,与凤阁主结交一下。”
没想到眼前这个一副世家公子做派的人,竟然就是近日来煽动所谓“武林正道”讨伐魔教,并夺取顾留明盟主之位的后起之秀。凤殷然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嘴上却说道:“哦,那秋大侠见也见过了,可以走了吧。”
被他直白的驱逐噎得一愣,秋倓好脾气地一笑,“凤阁主果然名不虚传……”
“本王也没想到,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居然是这般厚脸皮的人。”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凤殷然眼睛一亮,果然看到方临渊拿着几个纸包走了回来。“临渊。”心情顿时明朗起来,对面碍眼的秋倓他更是懒得理会,“预祝秋盟主旗开得胜,慢走不送。”
抬头望着笑容得体但却透着冷意的方临渊,秋倓意味不明地扬了扬嘴角,最后只是客套两句,便识相的转身离去了。
方临渊的那一碗羊肉胡辣汤正巧端上来,刚吃了半饱的凤殷然瞧着方临渊给他带回来的桂花糕、菱粉糕和栗子酥等一应小吃,嘴上虽抱怨着方临渊居然拿讨好小姑娘的手法讨好自己,吃得却格外开心。轻轻替他蹭掉嘴角上沾着的糖粉,方临渊一面笑着给他剥了个糖炒栗子,一面往秋倓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双眉。
这个意图搅起中原武林又一次腥风血雨的秋倓,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九十三章(1)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自京城东门而出,不疾不徐地往东郊新建的秋园行去。
倚着绵软的靠垫,在第十次翻开手里的请柬后,凤殷然终于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为什么要答应参加这个什么品剑大会呢……”
旁边的方临渊见他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不禁莞尔,手上剥好的核桃肉递过去,嘴上安抚道:“之前秋倓接任武林盟主,飔肜宫和遣星阁只差人送了礼物过去。如今是他继任后第一次邀请武林同道,偏偏素翾和紫漪两人都不在,若是你这个遣星阁阁主如果再不露面,秋倓作为新一任武林盟主,面子里子可就都挂不住了。”说着伸手把小炉子上煨着的雪梨银耳羹盛了一碗给他,这几天因为凤殷然精神不振、食欲不佳,方临渊可没少操心。“昨日请帖都大张旗鼓地送到你的侯府里了,再过几日,恐怕遣星阁阁主是朝廷中人的消息就要在江湖里传得沸沸扬扬,搅得你无一日安宁。所以无论如何,今晚即使是走个过场,咱们也该好好会一会那个秋倓了。”
“那天晚上我虽然没怎么正眼瞧他,但是总觉得好像看着秋倓那个人就觉得不舒服。”听话地借着方临渊的手喝了半碗甜汤,凤殷然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角,身体深处有一种无法摆脱的累,害得他不分白天黑夜的昏昏欲睡,可真的躺在床上反而又开始清醒。这种情况反反复复了好几天,却总是找不到问题的根源,不光是折磨他,也搅得临渊不得安生。“那个秋倓好不简单,居然连我遣星阁都查不出他的来历。短短半年之间,就能让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一个个对他俯首称臣,拉拢人心的手段还真是高明。”冷哼一声,连凤殷然自己,也分辨不出心底那一丝焦躁恼怒是因为什么。明明已经渐入隆冬,为何他的脾气却一日大过一日了呢?
看着凤殷然眼底淡淡的青色,方临渊心疼地将人揽入怀中,眉宇间不由浮上一丝忧愁。短短几日的功夫,安静窝在他肩头的凤殷然便明显的瘦了许多,然而从脉象中,任方临渊医术如何高明却依旧看不出任何问题,如此反常怎能让他心中不惊?为此方临渊昨日已经数次飞鸽传书给他师父易青邢和药王谷的君闲,询问探讨凤殷然的症状,若是食补药补双管齐下再无起色,不管荣韶这边还有何等大事,他都要带凤殷然去药王谷寻君闲为凤殷然会诊了。“先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再叫你起来。”
“嗯。”拖长的一声应答,听起来满满的慵倦。把头埋在方临渊的颈窝,贪婪地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药香,凤殷然这才觉得心中慢慢安定下来。前世每次生病的时候,他都想到过死,甚至觉得死了也是一种解脱。可是为了和他同样孤苦无依的阿翾,为了向瞧不起他的人证明自己,凤殷然一直努力的活得恣意。如今重活一次,遇到了眼前的这个人,将他心底那些空洞寂寞用满怀深情填补得满满当当,试问他凤殷然还怎么舍得去死?不由自主地攥紧方临渊的衣襟,把两人的身体贴得更近,凤殷然微阖上双眼,难掩疲态的脸上却露出一丝餍足的笑容。他不想回到那个满是寒冰、寂寞如雪的炼狱里去,他更舍不得让方临渊一个人活在失去所爱的痛苦里……唇边勾起一丝狂妄的笑意,只要他凤殷然还不想死,即便是阎王要收人,又能如何!?
马车辘辘而行,就在凤殷然迷迷糊糊好不容易快要睡着的时候,车子突然停了下来,耳边随即传来方临渊温柔的声音,“殷然,我们到了。”
即将进入梦乡时被人吵醒,绝对不是什么快乐的事情。只不过叫醒他的人是方临渊,凤殷然舍不得冲他发火,怒气自然而然就要发泄到请他来此的秋倓身上,所以当一下车让冷风吹得格外不快的凤殷然瞧见听到通报前来相迎的秋园主人、新任武林盟主秋倓时,表情立刻便冷漠肃杀了起来。
迎面对上满面寒霜的凤殷然,原本准备好的欢迎词顿时卡在了秋倓的嘴巴里,不上不下、如鲠在喉。“凤阁主百忙之中大驾光临,真是秋某的荣幸。”停顿了片刻,自诩满腹经纶、才高八斗的秋倓第一次觉得自己不会说话了。秋倓有些不自在地朝凤殷然和方临渊拱了拱手,却不料凤殷然只是冷冷扫了他一眼,便拖着方临渊往里走去。被晾在原地的秋倓只好讪讪地收回手,当下也顾不得再欢迎其他来宾,摸了摸下巴跟了进去。
按遣星阁收集到的情报所示,这座秋园从选址到最终建成,只用了短短的半个月时间,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和财力,都足以轰动一时。作为武林后起之秀的秋倓,明面上是灵枢派掌门的关门弟子,却好像比掌管着天下商会景曜会的少素翾更加富有,一掷千金的豪气令得江湖侠女们倾心不已。如今亲眼见了秋园里的布景装潢,就连凤殷然也不得不承认,秋倓那一身穿金戴银的打扮,只怕不是因为他喜欢招摇,而是他太有钱,又自恃过高不怕贼子惦记。
待到瞧见上首坐着的几位掌门,凤殷然终是表情微敛,收起了对着秋倓的那一身戒备和厌恶。虽说飔肜宫和他遣星阁,一直是不同于武林盟与魔教的中立势力,但是毕竟不能完全抽身事外。公然同哪一方为敌,可都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他遣星阁做的是情报买卖,察言观色、和气生财的道理,他懂得可不比执掌商会的阿翾少。不过他很少在江湖中走动,也未曾与各大门派主动结交过,一时不禁犹疑要不要上前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