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来人……”使出浑身的力气呼喊而出的求救听起来却像是呻吟,纾颜荣胡乱地挥舞着双手,想要从虚空中抓住什么救命的东西。冷冷看着他这副模样,沈洛珊退开半步,仿佛怕沾染了晦气,“外面的侍卫和宫女都被臣妾遣走了,陛下不是最喜欢臣妾来服侍您么,就让臣妾送您最后一程,也好尽尽本分。”她说着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迎着纾颜荣的怒目,半点也不惊慌,“忘了告诉陛下,打从一开始,臣妾就没想过要给你繁衍子嗣。”她抬起头,望着纾颜荣,一字一顿,“不瞒您说,进宫在您身边的每时每刻,都教我觉得比死还难熬。不过,”沈洛珊忽而开心地笑了起来,“总算是熬过来了。”
见纾颜荣活似一条离了水的鱼,不停地喘着粗气,沈洛珊怔怔地愣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太子被臣妾激怒推了臣妾一把,害得臣妾小产没了孩子,这些都是臣妾一早算计好的,在见到太子之前,臣妾就已经把那一碗堕胎药喝了个干干净净。”仿佛嫌纾颜荣还不够恼怒,沈洛珊拂了拂衣襟笑得分外灿烂,“到了这个时候,您也该猜到,太子殿下根本不是畏罪自尽,而是臣妾派人在他的吃食里兑了毒药,活活地痛死了他!”
“你!你这个贱人……”怒极攻心纾颜荣伸手想要去抓沈洛珊,却眼前一黑从床榻上滚到了地上。他拼命地伸出手去,喉咙一甜吐出一大口血来。“朕要将你千刀万剐……”
对他的怒吼充耳不闻,沈洛珊从袖袋里掏出一卷圣旨,径自走到御座前拿起了玉玺。“陛下害怕自己驾崩之后,这江山后继无人。特命臣妾将晋阳王世子纾颜流风认作义子,替陛下执掌江山。而晋阳王封为摄政王辅佐朝政,臣妾则贵为太后,协理六宫。这样的安排,陛下可还满意?”
“原来你与老三里外勾结……”纾颜荣此时已经分不清心中是怒还是悲,想他半生为了荣韶国费尽心血,没想到残害手足抢来的这个皇位,却害得他失去了此生挚爱,又落得个老来无子,任人欺压的结局。五脏六腑火烧火燎地痛了起来,也不知是毒药发作,还是被沈洛珊言语所激。纾颜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奋力往门口爬去,却忽然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双脚。
挣扎着抓住那青色的衣摆,纾颜荣惶急地抬头看去,一面哀求道:“快救救朕!快……”然而看清来人的面容,纾颜荣手一僵,险些背过气去,眼中的阴暗瞬间被求生的欲望所取代,“望舒侯!救朕!快救朕!”
瞧着纾颜荣狼狈不堪的模样,凤殷然心中尽是悲凉。若不是纾颜荣以姐姐和他的性命威胁,父亲也不会自尽求全。而若不是纾颜荣逼死了父亲,姐姐也不会愤而自尽,还带走了年仅六岁的盼儿。一夕之间,带给他亲情温暖的凤家家破人亡,他好不容易被亲情填补圆满的心,瞬间被挖空,痛得面目全非。而这一切,全是拜纾颜荣所赐!“陛下似乎,求错了人。”冷冷地从纾颜荣手里拽出自己的衣摆,凤殷然冲他展颜一笑,侧身往沈洛珊身旁走去。“本侯此来,不过是想替礼部问问皇贵妃娘娘,国丧和新君登基,可否开始着手准备了。”
“有劳侯爷了。”沈洛珊回他一笑,毫无避忌地把那卷刚盖上印玺的圣旨递到凤殷然的手中。迈着轻盈地步伐来到纾颜荣的面前,沈洛珊伏在他耳畔,轻声说道:“陛下莫怕,臣妾已经向灵界的术士求来了最好的符咒,可以将您的魂魄禁锢在皇陵,亲眼看着臣妾如何覆灭荣韶。”她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天真烂漫,眼中的怨毒却深不可测,“永生永世不能投胎,看来陛下就算来世,也没法与你心爱的凤竹重逢了……”
纾颜荣拼命往前爬着,那扇房门明明近在咫尺,却用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听到沈洛珊诅咒般的低语,纾颜荣怒极攻心,又是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却是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见他真的死透了,沈洛珊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为了给沈家报仇,她和沈湖瑛姐妹俩,一个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一个牺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到头来,除了能够告慰亡灵,她们又得到了什么呢……轻轻替纾颜荣阖上双眼,沈洛珊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回头对站在一旁发呆的凤殷然道:“宣读遗旨的事情,就拜托侯爷了。”
“你我各取所需罢了,不必言谢。”望着那张与自己几分相像的脸梨花带雨的模样,凤殷然心中一阵烦躁,翻找出纾颜荣的私印,拎着那道沈洛珊伪造的圣旨,推门而出。
第九十一章(2)
假晋阳王和沈洛珊拟定的这道遗旨,获利最大的便是他们两个,若是由他们任何一个人来颁布,恐怕都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博取群臣的信服。然而望舒侯凤殷然身为前丞相之子,又是先后的嫡亲弟弟,乃是名副其实的国舅。与晋阳王、皇贵妃不合,乃是尽人皆知。所以这道“遗诏”由他来宣布,可信度立刻提成了一个档次。
不过凤殷然之所以同意由他来宣读遗诏,绝不会是因为他突然之间心血来潮与晋阳王握手言和,打算同流合污。他的目的,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得到纾颜荣的那枚纾颜氏世代相传的私章。
将满纸荒唐的遗诏匆匆读罢扔给文渊阁的学士们径自辨别真伪,再由他们召集礼部安排之后的事宜,凤殷然攥着那枚印章,避开守在殿外的大臣和妃嫔们,趁着宫中大乱的时机,匆匆往御书房赶了过去。
虽然武功全废经脉受损,但是凤殷然毕竟是自幼习武,内力没了招式却没有忘记。一来是他平日里张扬惯了,树敌虽不算多但想要他性命的人也不少,二来总让心月狐和亢金龙两人跟进跟出的时刻保护着,行动受限的凤殷然也极为不适应。所以这半年来,凤殷然可以说把遣星阁的藏书库翻了个遍,就为了找出一套能修复经脉或够他自保的秘籍来。
拖着墨兮和博闻强识的氐宿在嫏嬛书库里找了半个月,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让凤殷然淘出了一本适合他修习的轻功秘籍,只不过学这套踏雪无痕的功夫,必须忌荤忌酒,否则内息一乱,轻功就再也使不出来。这忌酒嘛,因为凤殷然本就酒量奇浅浅到了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沾杯怕给别人添麻烦的地步,所以十分容易遵守。可是戒荤却让少素翾听着就直摇头,立马打消了原本想陪凤殷然一起练功的初衷。谁知凤殷然对自己倒是从来不会含糊,为了学这轻功倒当真戒了荤腥,惹得少素翾啧啧称奇。不过亲口尝了望舒侯府的厨子做出的素菜的滋味后,少素翾原本对凤殷然的敬仰之情立刻降了下去,兴之所至还真陪着他吃了几日的斋菜。
待到凤殷然真的练成那卷秘籍,少素翾等人见识了他仿佛鬼魅般的速度,没一个不瞠目结舌的。施展此功法时,完全可以做到脚不点地、衣不染尘,连平日走路都飘飘欲仙,名副其实的踏雪无痕、无声无息。而最关键的则是,这套轻功无需内力支持,完全靠的是高妙的调息方式和变幻莫测的步法。有了这样迅疾的身手,再搭配上斩情剑高超的剑招,和断情剑削铁如泥的锋利,就连少素翾、段紫漪这样的高手,凤殷然也能游刃有余地抵挡百十招,一般人根本连伤他的机会都没有,否则墨兮等人也不会放心的撤回了他身边的众多守卫,由着他自己在宫里折腾。
幼时在文华殿给太子做侍读做得久了,又时常被宣召去给胤帝或是姐姐凤茗妍请安,凤殷然对皇宫内苑熟得就像自己家的后花园一样,借助着他那绝妙的轻功,极为顺利的躲过了侍卫的巡视,悄悄潜进了御书房,在摆放古玩的架子前仔细的查探起来。在凤桐留给他的纸笺中有记载,要想成功调动韶天令所指的军队和人脉,除了持有韶天令外,还需要拿到一样纾颜氏天子代代相传的东西。那样神秘的物事,就藏在御书房古董架子的暗格里,需要君王的私章才能开启机关。可惜纾颜荣索求半世,连藏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宝贝都没发现,实在可悲可叹。
摸索了许久才在一个花瓶摆件下找到一个凹槽,凤殷然小心地将印章对准放了进去,只听“咔哒”一声,一个小抽屉应声弹出,露出一个用丝绢包着的东西来。凤殷然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看,只见包在当中的是一支雕刻精细的白玉浮花簪,古朴大气却又透着雅致华美,倒有些分不出是男子束发所用,还是女子装饰所用。
略一思忖,凤殷然掂量了一下那支发簪,见放在何处都不安心,索性用她把自己发冠上的那支替换了下来,悄无声息地按来路翻窗出了御书房。快到宫门时,代表国丧的钟声响了起来,阖宫上下顿时哭声一片,来来往往全是些慌慌张张的宦官和宫女,紧锣密鼓地换下灯笼和一应红色的东西,手忙脚乱地布置起灵堂来。担心宫门落锁,本就无意留下来给纾颜荣哭丧的凤殷然立刻绕开人潮向宫门口掠了过去,仿佛一道疾风划过,倒把几个胆小的宫婢惊得以为见到了陛下的英灵。
随着厚重的宫门在身后重重阖上,裹着狐裘的凤殷然立在寒风之中,心里除了冷就剩下空。他终于推波助澜的看着纾颜荣走向了死亡,总算大仇得报,可是却没有预想中的快意,反而是更深的寂寥。毕竟,父亲、姐姐、盼儿、莫师伯……那些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凤殷然闭了闭眼睛,再挣开时,却发现面前十步开外的地方立着道人影,霜衣华裳、朗眉星目,有如仙人临凡,端得是一表人才。雪色掩映,那人温柔笑颜依旧,一切,恍若初见时那般美好。
“临渊!”心底好似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迎风而长将他的心瞬间裹紧,这一瞬间,凤殷然才明白,他对眼前这个人,有着多么强烈的思念。低低的呼唤才从口中溢出,凤殷然便身形一动朝方临渊蹿了过去,“你回来了。”
伸手将他抱了个满怀,方临渊一手捉了凤殷然的两只手裹在胸前暖着,一手搂在他腰上,把他紧紧圈在怀里,仿佛想将彼此就这样嵌入骨骼、融为一体。“是啊,我回来了。”剩余的话语被深情的一吻封在口中,方临渊已经顾不得身在何处,更不想理会其他事物,这一吻足以胜过千言万语,尽诉他的相思之苦。
“沧爵的事情都解决了?”好歹记起他们还在大街上,凤殷然双颊泛红地拉着方临渊便往望舒侯府走,眉梢眼角却是掩盖不住的欢喜。在看见方临渊的第一眼,他便明白,自己对这个人已经爱到了骨子里去,只要看到他,就已经是莫大的喜悦。至于方临渊跟方庭梧的死有没有关系,为了得到沧爵的皇位做了什么事情,统统与他无关。哪怕方临渊真的恶贯满盈,那么他凤殷然,也会握住方临渊的手,含笑同举世为敌。
“本就是顺利成章,又有你暗中相助,哪有不成事的道理。”原本有无数情话想要倾诉,真的见到了人却偏偏词穷,除了拥抱和亲吻,没有话语能表白方临渊内心的眷恋和情愫。低低在凤殷然耳旁笑着,方临渊忍不住就想把人拉过来轻轻吻着,惹得凤殷然一阵轻笑,怕痒似地推开方临渊,直往望舒侯府中他的卧室掠去。
这两人本就彼此相爱,且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生生分开了一年之久,如今终于见了面,哪里还能压抑得住欲望。就仿佛那干柴遇到了烈火,腾地一下便烧成了熊熊火焰。到底是顾惜着凤殷然的身子才刚养好,方临渊颇为自制。可就是这样,方临渊仍是将凤殷然折腾了半宿,直到他累得昏睡过去,才舍不得地放过了他。
亲手伺候着半睡半醒的凤殷然洗了热水澡换了干净的衣裳,方临渊瞧着床上睡得天塌不惊的凤殷然,情不自禁地便把人搂进怀里抱着。轻柔地亲了亲凤殷然的额角,方临渊盯着他看了又看,笑着笑着,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殷然……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九十二章(1)
因为之前已经了解了沈洛珊和晋阳王毒杀纾颜荣的全盘计划,少素翾和陆墨尘早就开始着手准备,国丧钟声响起时,怀着身孕的太子妃陆雪芯早已安全地送出了京城,而墨兮、少素翾和段紫漪也安排了人手,密切地监视着宫中和晋阳王的一切动向。
在飔肜宫忙了一夜,隔天清早,少素翾还不忘去景曜会嘱咐几位大老板多备些粮食和药材,为可能出现的战乱早作打算,便急急忙忙地又往望舒侯府赶了过去。熟门熟路的拎着一屉刚出笼的包子直奔凤殷然的房间,少素翾习惯性地推门便入,却见厅堂里方临渊正坐在桌边喝茶,见他呆愣在门口,还笑着冲他打了声招呼。
“临渊?”瞪着方临渊看了好久,少素翾揉了揉脑袋,扭头看见凤殷然只披了件外袍便走过来拿了个包子,一边啃包子一边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饱的样子。不禁嘴角一抽,用胳膊拐了拐凤殷然,小声问道:“你们这是和好了?”
三口两口把那个素馅包子吃进了肚,凤殷然敷衍地“嗯”了一声,若不是和好了,他哪里会让方临渊宿在自己房中,还欲求不满地折腾了自己半宿呢。虽说早就约定好今日碰面,但是才睡了不久就被少素翾吵醒,没发脾气都是凤殷然忍耐力好了。“事情都办妥了?”恶狠狠地咬着包子,凤殷然一副拿包子撒气的模样,白了少素翾一眼,慢吞吞地问道。
正瞅着想给凤殷然揉揉腰却被推开的方临渊发笑,少素翾突然听到凤殷然问他,对上凤殷然懒洋洋的目光,不禁一凛,“咳咳,那个假的晋阳王倒也沉得住气,只让纾颜流风下令停灵。你也知道,凌晏师父死后,邀仙坛无人主持,礼部只能临时找人来算入殓的吉时,估么着也得再耽误三两天。”他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在方临渊和凤殷然身上转了两个来回,挤眉弄眼地笑道:“我还当昨夜京城戒严,你会被困在宫里无法脱身,没想到不但回来了,还……”
寒光一闪,少素翾手里还没来得及入口的那个包子便被凤殷然一个指刀丢过去扎了个窟窿。不过因为他没有内力,指刀的威力无法完全发挥,所以只是看着阵仗吓人罢了。不慌不忙地换了个肉馅的包子,少素翾一边得瑟地把香气扑鼻的包子掰开朝不能吃荤的凤殷然晃了晃,一边摇头晃脑地说道:“哎呀,粒粒皆辛苦啊,哪能这么浪费。”
若是换做往常,凤殷然定然会拔剑跟少素翾过上几招,以解心头只恨。可是今日还有一堆正事要办,再加上他身上懒懒的提不起力气,这才放过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少素翾一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回去还是让紫漪和墨兮着手迁徙的事吧。待到入殓的日子定下来,我身有爵位,必然要进宫哭灵。届时晋阳王等人肯定也是分身乏术,你们也好趁着这个机会,混出京城去。”
听了这话,少素翾倒茶的手不由一停,“那你呢?要是被那个假的晋阳王故意扣在京中怎么办?”就算是以段紫漪和少素翾本人的武功,对上千军万马亦是一番血战,更何况凤殷然如今半点内力也无,只能仗着招式取巧。“反正晋阳王要是稍有动作,咱们就反了他去,你还何必跑去宫里装模作样的给那个纾颜荣哭灵?”
“总要留个人,好让他们安心啊……”悠悠勾唇一笑,凤殷然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咙,扭头往旁边专心饮茶的方临渊望去,面上稍有难色。他虽然欢喜方临渊前来,但是在这个关口,凤殷然自己尚且不知未来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故,哪里舍得让方临渊同他一起涉险。何况方临渊已经不再是困于荣韶的质子,而是沧爵的储君,身份地位不同往昔……“临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