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筹谋着该怎样化解自己和段紫漪之间的误会和仇怨,少素翾看着凤殷然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事,忙将他唤住,“我路上遇到心月狐,听说你设计了沧爵那位太后的母家,让老太后再也无力左右太子的人选,还打算把这些年在沧爵国培植的势力都一并送给方临渊,可是真的?”
没有回头,走到门口的凤殷然只是扶着门框一笑,“是真的。”
不曾想他承认的这么痛快,少素翾愣了愣,也不知该不该替他不值,“你……”他顿了顿还没想好怎么劝说,却听凤殷然笑道:“你该懂的,我说过,只要他想要,只要我能给,不管是什么。”
望着凤殷然淡然离去的身影,少素翾静默良久终是自嘲一笑,“紫漪,我对你也是一样。可是我没阿然那么看得开,只求你心中有我一席之地,莫要让我的努力都是笑话。”
第八十五章(1)
开撒尔年轻的时候虽然号称是南疆第一勇者,但是毕竟年岁大了,有心征战却力不从心。他的几个儿子生来勇猛,却都是粗鄙莽夫,根本不是工于心计、擅长兵法的方临渊的对手。加上方临渊初到南疆时的种种表现,和阿依古丽的有心瞒骗让开撒尔失去了戒心,他竟没有察觉方临渊是何时将沧爵国的大军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带进了南疆,不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让阿依古丽这个内贼打开城门,把方临渊的军队轻易引入了王城!
沧爵大军攻占南疆冲进开撒尔的府邸时,开撒尔颓唐地坐在他的大殿中,正独自一个人喝着南疆的烧酒。院中的喊杀声,后宅的哭求声,乱糟糟地充斥在他左右,可是开撒尔却不闻不问,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透过被酒气模糊的双眼,开撒尔看着徐徐走近的休泽王方临渊,只觉得他那一身白色甲胄干净大气里满是对对手的不屑和轻视。原来自己真的老了,居然会看走了眼,没发现这个年轻的王爷,竟是头蛰伏的猛虎!
同方临渊一起走进来的,还有开撒尔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南疆明珠”——阿依古丽。望着她那满脸的灿烂笑容,开撒尔心头郁堵,一口气不顺便呛咳了起来。
“父王这是怎么了?”阿依古丽往前又进了一步,却一直与开撒尔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脸上的担忧和关怀让人真的错以为她是个关心父亲的好女儿。“莫不是听说了几位哥哥顽强抵抗都丢了性命,才让父王如此难过么?”
听闻几个儿子死了,开撒尔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恨不得扑上去生吞活剥了阿依古丽和方临渊一般。阿依古丽迎着开撒尔的怒视,却不害怕,反而笑得更加摇曳多姿,“艾尔肯哥哥临死的时候,还瞧着我说,‘阿依古丽你快逃走。’哈哈,可是我却毫不犹豫地把刀刺进了他的心口。”开撒尔这时才看到阿依古丽手上那把沾染了鲜血的马刀,只听见她银铃般地笑着,“父王,您真该亲眼瞧瞧几位哥哥死的时候,脸上的不可置信和不甘心!”
“你这个贱人!”开撒尔一口血喷了出来,被阿依古丽嫌恶地避开了。他似乎想要扑向阿依古丽,却从王座上滚了下来,挣扎了许久终是无力爬起。“吃里扒外的小贱人!你居然敢背叛我,我当初就不该留你这条命!哈哈哈,贱人,你休想得到解药,我要你给我的家族陪葬!”
阿依古丽却只是含笑俯视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开撒尔,小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开撒尔父子对她的宠爱几乎让她忘却了亲生父亲的惨死,和母亲终日以泪洗面的痛苦。可是后来,随着她渐渐长大,有了出众的容貌,她才明白那些宠爱不过是为了欺骗她的感情。此生此世,她都不会忘了被自己奉为天神的父兄突然对她施暴时,她心中的茫然无措和恨意滔天!死亡,对于开撒尔父子来说,都太过轻松了。
见阿依古丽神色轻松、有恃无恐,开撒尔且惊且疑,一时有些猜不透她从何得来的倚仗。视线划过白衣轻甲的方临渊,开撒尔仰望着他那宛若天神在世的容颜,忽然恍然大悟,惊呼道:“你……难道你竟是她的儿子!”察觉到方临渊分外冷厉的目光,开撒尔心中已有了答案,不禁仰天狂笑起来:“哈哈哈,一定是的!你就是那时候还在她肚子里的孩子!原来你们遵守礼教的汉家,也会有兄妹乱仑这样的事情!哈哈哈,怪不得你要怜惜已经献身给父兄的阿依古丽……”
开撒尔的话音未落,也没看到方临渊如何动作,开撒尔人已经翻滚着摔了出去,止不住地呕起血来。阿依古丽吓了一跳,但是却因为方临渊瞬间散发出来的杀气,生生抑制住差点冲口而出的惊叫,垂下了眉眼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什么都没有听到。她如今已经听从方临渊的安排加入了赫连圣教,就算是她的性命,自然也是要献给教主的。对于教主的辛秘,她绝不敢妄言半句。
施施然收回手,方临渊看也不看奄奄一息再也无力开口的开撒尔,眉目间重归安然恬淡,仿佛方才出手伤人的根本不是他一样。似乎很满意阿依古丽的反应,方临渊侧了侧身,依照约定将开撒尔交由阿依古丽自己处置。“南疆前任戍边将军的女儿阿依古丽,虽为逆贼开撒尔的养女,却能大义灭亲。本王已经向父皇请表,由你继任南疆的王位。还望女王能安分守己,世代与我沧爵交好。”
“阿依古丽谨遵圣誉,我南疆孟竑将一族永世臣服于沧爵方氏,如有违背,就让天神从此遗弃我族、永生受苦。”连忙乖巧的跪下谢恩,因为门外有守军驻扎,阿依古丽知道方临渊作为圣教教主的身份特殊,并不敢在言辞中有所透露。眼见方临渊翩然离去,阿依古丽这才从地上起身,自投靠她的护卫中指出一人来。“开撒尔密谋造反,险些酿成大祸,给我族带来灾难,简直罪无可恕。你,去将他的心挖出来祭祀天神,再将他的头颅割下,悬挂在城门口,以供族人唾骂。”
说罢,阿依古丽便转身往后院,安排人手收拾残局,却是看也不看开撒尔求饶乞怜的嘴脸。抬头望着天上的暮霭霞光,阿依古丽终只是哀哀一笑:“父亲、母亲,女儿大仇得报,愿你们得天神庇佑,来世定能一生无忧。”
此后,阿依古丽继任南疆孟竑族的女王,带领孟竑族追随沧爵国方临渊的指引,开疆拓土、固守南方,成为第一个被沧爵国史家写入史册的异姓女王,受孟竑百姓爱戴、威名与美名并重,传唱后世。
然而一手扶持阿依古丽夺位的方临渊,此时此刻却没有察觉到他的一时兴起,竟让历史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出了大殿,他便被等候多时的灵晔拦住,请他速回驿馆,立刻启程。“何事?”难得看到灵晔着急的模样,方临渊有些奇怪于他压抑不住的兴奋,不禁出声问道。
“依照你给的地形图,守在宝藏附近的教众传回了确切的消息。”避过王府内外熙熙攘攘的平乱军队,灵晔不由分说地拉着方临渊上了他准备好的马车,“果然有人带队进山搜寻,已经可以坐实韶天令现世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相较于灵晔的亢奋,方临渊反而表现的十分平静。那座宝藏的位置他之所以了如指掌,全是因为纾颜莫当年为了搏他母亲方柔的欢心,曾私下带着方柔去那里挑选过宝物。不过方柔是被父皇兄长万分疼爱的公主出身,自然对那些金银财宝不放在眼中,便只将那处宝藏的所在隐晦的画成了丹青,以示她领会到了纾颜莫的情意。方临渊靠着这副丹青找到了宝藏,却一直未曾进去寻宝,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引出知道韶天令秘密的人,借机得到韶天令中所蕴藏的其他两样绝世珍宝。
“让他们想办法把对方困在山里。”期盼多年的事情终于有了线索,饶是方临渊也忍不住想立刻动身前去查看,只不过京中的大势还未真正安定。“父皇打算另立太子的传出,一直属意十一弟的太后只怕也难奈不住了吧?我那舅公一家,可有异动?”
提起这事,灵晔脸上因可能有幸得见韶天令的激动慢慢褪去,变得有些高深莫测,“说起来,都是你那位心心念念的凤小侯爷的功劳。”灵晔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些酸涩,只不过他和方临渊都没有注意,“我一直知道他这些年通过遣星阁的暗哨,在沧爵国里培植势力,却没想到他暗中经营得如此大,竟能联合了朝中的清流之士,一举弹劾太后的娘家,拔去了庄敬太后的爪牙。”灵晔说着,似笑非笑地瞟了愣神的方临渊一眼,嘲讽地哼道:“还好他一心助你,若不然,没等咱们搅得荣韶大乱,他只怕已经能吞并沧爵国了。得了,有凤小侯爷帮忙,你也不必记挂京城的事情了,还是先去边界料理了韶天令的下落吧。”
“殷然……”方临渊笑了笑,却只得一声似是叹息的轻唤,眸中流露出淡淡的温柔。凤殷然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若是有朝一日他们成了敌人……想到这里,方临渊一惊,不由皱起眉来,不,他永远不会与殷然为敌,哪怕殷然要取他的性命,他也绝不会迟疑。
第八十五章(2)
云杉岭位于荣韶和沧爵两国的交界处,因地势险峻、丛林茂密而少有人迹。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诺微宸当初选址建造宝库的时候,才会挑选了这个地方。却不知当时的工匠是如何在这难以攀爬的山壁上开凿了多久,最终盖成了韶天令中蕴藏的珍宝之库。
凌晏带着凤桐所绘的地形图,和几个遣星阁的星奴,在云杉岭中搜寻了整整三日,终于找到了图纸上所画的通道。韶天令所藏的三个秘密中,最难掌控的要数各大家族的承诺,而最能轻易寻到的却是这珍宝库。凌晏此来,一是为了证实凤桐当年默背在心里的寻宝之法没有差错,二来则是要从那个宝库里取回纾颜莫留在那里的、可以证明他皇族身份的纾颜族信物。
只是走在这条通往珍宝库的路上,凌晏却越来越觉得不太对劲。密林之内原本应该有无数飞禽走兽、蛇虫鼠蚁,可是他们一路走来,别说是野兽走动,便是他们一行人开林辟路的声音都变得十分轻微。这样静谧的环境,气氛中透露出一种诡异来。饶是见多识广的凌晏,也不禁渐渐皱紧了双眉,心底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来。果然走了小半日之后,前方负责开路的两个星奴神情凝重地回来向凌晏禀报道:“大人,咱们似乎绕了一圈,又走回原点了。”
听到下人的回话,凌晏双眉蹙地更紧。若是旁人遇到这种情形,多半会以为是在密林中辨别不清方向,或是遭遇了“鬼打墙”,可是出身伊柯安灵界的凌晏,却第一时间就有了误入迷阵的猜想。可是这里丛林密闭,若是要做一个阵法,恐怕非一时片刻能够完成,所以他刚刚只是在心里猜测,却没有直接说明。如若这片通往珍宝库的路上真的被有心人设下了阵法,若是诺微宸当年命人设下,纾颜族掌管韶天令的后人又怎会不知。如果不是修建宝库的人所设,那么摆阵的人是谁?又有什么目的?那座他们一直以为万无一失的珍宝库,是不是已经被人搬挪一空了?
见凌晏沉吟不语,一个星奴进言道:“大人,不如先在此地休息片刻。让人和属下一起在周围查探一番,再做打算。”
“不可。”凌晏闻言摇了摇头,“敌在暗,我在明。分散行事反而会让对方有可乘之机,逐个击破。”凌晏说着抬头望了望四周,茂密的枝桠遮挡住了阳光的照射,让林中的人很容易忘记时间的流逝。“天黑之后我们更加被动,叫所有人原地扎寨,咱们休息一晚再走。”
几个属下领命退下,凌晏又望了望被树枝分割得几乎成了碎屑的天空,自怀中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罗盘,脸色略有些沉郁。就他多年对奇门遁甲的研究来看,这个阵法多半是以珍宝库为核心,而他们则是被困在了阵法的外围。目前的情况,对方仿佛只是为了让他们远离珍宝库的范围,可是这种阵法,一旦走入就很难走出,如果被困得久了……
“大人!”
天也彻底黑下来之后,凌晏与属下分吃了干粮,刚要安排众人分批守夜,却忽然看见爬上一旁大树放哨的一个星奴跑了下来,慌张地说道:“大人,东北面似有火光逼近,但是并没有浓烟,大人,我们……”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一道箭硬破空而至,竟快得像一道闪电。最先察觉的凌晏立刻拔出佩剑青霜想要阻拦,那支黑色的羽箭却快他一步,准确无误地射在了那个正在汇报情况的星奴背心之上。
中箭的星奴闷哼一声,立刻就没了性命。周围众人皆是一惊,连忙四处查看起来。凌晏看着那箭羽上的似凤似蝶的标志,脸色分外白了几分,耳旁却已有认出那徽章的星奴惊声叫道:“是魔教!”
“啊!有埋伏!”
“是魔教攻打过来了!”
“快保护大人先走!”
变故瞬间发生,凌晏尚在盯着那徽记愣神,四面的喊杀声已然响起。临行前凤桐虽然叮嘱过他要小心有人惦记韶天令的消息,凌晏却也只是多留了一份意,所挑选出来的星奴多是身手矫健、擅长攀岩,但算不得内力有多出众。而今杀机突现,一片混乱之中,这些星奴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埋伏好的弓箭手射了个人仰马翻,眨眼间便折损了四人。
“都别慌!先躲起来!”青霜剑挽起,挡掉一支羽箭,凌晏一边大喝出声,一边将剩下的两个星奴推到粗壮的树干后面隐蔽起来。见那两人藏好身形,凌晏手中的青霜亦不迟疑,忽然一剑挑起火堆里烧的正旺的柴禾往箭羽射来的方向抛去。
整座云杉岭中植被茂盛,这几日又一只不曾下过雨,山风干燥。哪怕是一点点的火星,都能酿成山火的危险。对方见了凌晏这同归于尽的打法,却也没有惊惶。只迎着柴火飞去一道蚕丝似的物事,竟轻巧地把那柴火击落到了空地的沙石堆里,同时掌风紧随,将火给灭了。
七条晶莹如雪的银丝迤逦而来,凌晏挥剑挡开,嘴角却噙了一丝微笑,扬声道:“天蚕七弦魔音琴,经年未见,方柔教主一切可好?”
赫连圣教被中原武林称为魔教,行事一向诡秘,若不是二十多年前凌晏身为天下三劫之一,曾与方柔有过一番较量,一时半刻也无法认出对方的身份。但是方柔已经退位的事情,凌晏却是并不知情。
“劳国师记挂,家慈万事安康。”随着魔音琴的琴音漾开,一个身着宽大黑色凤蝶绣纹衣袍的年轻人出现在凌晏面前,面目被银制的面具遮挡了半张脸,看不清长相,却让凌晏莫名有些熟悉的感觉。“听闻国师携韶天令而来,本座慕名已久,特来拜会。”
“韶天令乃荣韶国传国之宝,又怎么会在我这样一个臣子手中。”凌晏一边与他客套,一边仔细打量着对面的少年。风中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想必是隐藏在暗处的魔教教众。当年方柔与自己齐名,又是个婉约绰丽的女孩子,凌晏对她一向敬重,故而觉得魔教也不尽然是大奸大恶之徒。可是现在面前的年轻人自称是方柔之子,毫不掩饰对韶天令的兴趣和了解,倒让凌晏一时猜测不透他的用意。
凌晏也知对方是做足了准备而来,原也没指望自己的推脱能被他相信。那黑衣少年果然笑笑,手腕一扬,一串琴音绮丽传开。“晚辈一直期盼能领教国师的斩情剑,今日,不知可否有幸?”
黑衣少年说的谦逊,手上的动作却未见半分迟疑。凌晏知道魔音琴的厉害,虽不知这少年的深浅,也不敢托大,当下拿起青霜剑凝神应对起来。短短的半柱香的时间,两人已经过了百余招。凌晏看出对方内力深厚,又似对斩情剑十分了解,不禁越战越是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