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闲瞧着好友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才好。安排了人手到药王谷四周搜寻,君闲遣散围观的下人,亲自将浑浑噩噩的少素翾送回了他的房中。“阿翾,你先休息一下,养养精神。阿然临走时留了传信的鸽子给我,有遣星阁帮忙,一定可以很快找到紫漪的……”
少素翾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必找他了……”他躺倒在床上,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脑袋。“闲闲,我没事。生意丢了这么久,明日我也该回景曜会去了,”周身似乎被段紫漪残留下来的气息笼罩,少素翾捂在被子中良久,就在君闲叹息着准备关门退出房间时,却听到他闷声说道:“我会找紫漪回来的,但是不是现在……”
第七十九章(2)
段紫漪再次失踪的消息传到凤殷然手中时,他们的车驾已经到了荣韶国帝都境内。接连几日不分昼夜的赶路,舟车劳顿的凤殷然险些旧伤复发。此刻终于进入帝都范围,墨兮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皇城鼓楼,说什么也不肯由着凤殷然的心意继续折腾。眼见天色渐晚,墨兮便自作主张,让车夫将车驶到了城南郊外一处村落,劝说自家阁主在此休息一夜,明日再回城中。
拗不过墨兮坚持,凤殷然只好答应下来,令人挑了一户农家,给了主人些银钱借宿,并请主人做了些饭食。凤殷然勉强用了点饭菜,早早回屋歇下,睡梦中却被隐隐作痛的伤处弄醒,竟是再无睡意。他披衣起身,见窗外月色极好,便打算随便四处走走。谁料却吵醒了隔壁的墨兮,还有蜷在他床边的那只灰色小狐。
“阁主还没睡啊?”见凤殷然好端端的站在院子里,墨兮这才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气,“您这是要去哪里?”
“睡不着,打算随便走走。”无视脚边拿肉肉的小爪子扒着他的靴子想要他抱的幼狐,凤殷然一面想着是不是该让越发滚圆的小狐狸减减肥,一面眺望村落外的连绵高山。看着看着,凤殷然忽然发现有一座形状特别的山看起来十分眼熟,仿佛以前曾经见过……搜肠刮肚的想了许久,凤殷然这才想起来那座山似乎方临渊带他去过。那里瀑布如虹,山谷中还开着大片艳红的凤凰花,在那个月色如水的夜晚,几乎可以照亮他心底最深的柔软……
此时不过春末,那山谷之中的凤凰花自然不会开放,但是凤殷然还是忍不住让墨兮背上纸笔,带着死乞白赖跟着他的幼狐一起,往那处山谷走去。
沿着那条在记忆中稍稍有些模糊的山路走着,直到凤殷然渐渐有些体力不支时,二人一狐才终于来到了瀑布面前。大半年之间,季节更迭、岁月变幻。昔日凰羽般的火红花海,此刻却被浅淡梨花替代,于月华映照下,洁白莹莹仿佛枝头落雪。水汽迎面扑来,带来一阵带着潮湿凉意又夹杂着花香草香的气息。望着眼前的美景,墨兮怔了片刻才由衷叹道:“好美的景色。”
同样沉浸在秀丽风景中的凤殷然闻言不禁莞尔,看着那片片飘落的梨花,他耳边却似又响起方临渊含笑的声音,娓娓说道:“我们就在这里建一间木屋,屋前可以开几块田地,种菜种药,或者侍弄些其他的花花草草。那边小溪里的水可以引过来做个小湖,养几尾鱼供我们闲时垂钓。屋后还要摆上琴案、棋盘,到时候你可不能再找借口推脱不肯跟我学琴。春天漫山桃花迷离,夏天凤凰木如火如荼,秋天可以看枫叶,转过眼前这片凤凰花木,山中还有一处温泉,在泉边也要搭一座小屋,等到冬天白雪皑皑的时候,我们便搬过去小住……”
昔年愿望犹在耳畔,今日与他故地重游的,却不再是那个信誓旦旦说要归隐山林的人了……凤殷然摇头笑了起来,低声念道:“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阁主您说什么?”瀑布水声淅沥,凤殷然又声音极轻,所以墨兮只是隐约听到几个字音,不由疑惑问道。凤殷然却只是笑笑,寻了块还算平坦的大石头,铺上墨兮背来的白纸,拿笔参照着四周的景物涂涂画画起来。
墨兮最初在凤家做的就是凤殷然的书童,伺候笔墨这样的事情自然轻车熟路。他研好了墨之后凑过去张望,只见纸上的景色虽是这处山谷无疑,当中却有一座小院,几间屋舍共几块田地和一方小湖。院中石桌上还摆着棋盘,树下几案上置着一张瑶琴,简单中透着风雅大气。小院的背景虽是谷中景色,却按照四时变化,从卷首到卷尾皆不相同,竟将一年之中四种各具特色的美景俱都呈现在了这一幅画卷之上。
被冷落多时的小狐狸见面前二人一个忙着作画,一个专注看画,放任它四处玩耍却不理它,不禁恼怒地蹦到石头上面,冲着凤殷然不高兴地呲了呲它那一口还没长齐的尖牙。它本意是想吓吓凤殷然,不料却逗得眼前这人笑了起来,倒比这谷中的风景还要好看,把小狐狸自己看得呆愣在那里。
正好描完最后一笔,凤殷然索性丢下画笔,伸手把差点踩进砚台里的幼狐提了起来,揉着它颈上的绒毛笑道:“袖子,你又调皮。”
因为这只灰色的小狐狸很喜欢扯自己的袖子,凤殷然便随口给它起了这么个名字叫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只幼狐聪明到懂得名字的含义,凤殷然只觉得每次喊它的时候,小狐狸都应得不情不愿,一张小脸上写满了嫌弃。不带力道地咬了下凤殷然的手指表示抗议,名为袖子的灰色小狐在他膝头蜷缩着趴下,拿自己一双肉乎乎的小爪子挡住眼睛,连耳朵都垂了下去。
“怎么?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凤殷然瞧着好笑,就顺势逗它道:“那我给你换一个吧。我瞧你最爱吃各种点心,要不然叫糕点?或者梨花糕?云片糕?还是千层糕?”
小狐狸忙不迭摇头,却惹得面前的两人笑得越发大声,气得它嗷呜一口咬住凤殷然的衣带,手脚并用地撕扯起来,仿佛泄愤一样。
眼看自己的衣带就要毁在它的爪下,凤殷然连忙忍着笑再次把它拎了起来,“好了好了,还是叫袖子吧。”他说着安抚似地给小狐狸顺了顺毛,将那张墨迹以干的画卷卷好交给墨兮放好。“已经很晚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是,阁主。”见凤殷然心情好,墨兮脸上的笑容便也格外灿烂。“阁主,画上没有落款,不如回去盖上您的印信可好?这里是什么地方,属下经过南郊许多次,竟都没发现有这样一处人间仙境。”
“这里……”抱着幼狐走在前头的凤殷然闻言,回头又看了看谷中的景色,淡淡道:“这里叫做承诺谷。”
“好别致的名字,不知是什么含义?”
徐徐拂去肩上的落花,凤殷然幽幽一笑,转身而去,“大概是‘承君此诺,百死不悔’的意思吧……”
第八十章(1)
八荒人界各国虽然风俗各不相同,但是宫中的礼仪制度却大致相同。如后宫中的妃嫔,每天早上都要由皇后率领着向皇太后请安、陪笑承坐,再回到回中宫,由后宫嫔妃中位分最高者率领向皇后请安,此为晨昏定省。
因先帝的正宫皇后早逝,而胤帝纾颜荣的生母也不在世,故而荣韶国后宫的妃嫔们每日清晨只需依礼向皇后凤茗妍请安便可。这一日众妃叩拜了皇后之后,正聚在一起闲聊,聊的都是御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或是宗室里的家长里短。因为皇后凤茗妍喜欢清静又有了身孕,所以近日妃嫔们问安之后都会很快散去。只是不知众妃今日为何兴致颇高,热热闹闹的聊到茶水都续了三次,还不见起身告退的兆头。
凤茗妍的陪嫁丫鬟汀岚和陪在凤茗妍身边、早些日子被胤帝封为郡主的苏芊芊见皇后已显露疲态,早就有意要打发众妃离去。谁料苏芊芊拿起茶盏还没来得及说话,下首的敬妃便朝其他妃嫔们使了个眼色,令得众妃立刻低头敛眉的静了下来。
“皇后娘娘,”敬妃扶了扶鬓边的金钗,拎着手帕朝凤茗妍笑道:“您如今身怀皇嗣,嫔妾们体谅您的辛苦,本不愿再给您添麻烦。只是这后宫之中,除了您,哪还有人能替嫔妾们做主呢!”她说着就势往地上一跪,其他妃嫔们也不甘示弱地随着跪了一片。“娘娘,您就发发慈悲,帮帮嫔妾们吧……”
一屋子的女人七嘴八舌还哭得梨花带雨,凤茗妍顿时被她们闹得头疼,只好让汀岚赶紧扶了她们起来,一面尽量温声说道:“有什么话起来再说。妹妹们都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哪能如此不知自爱。”
见皇后娘娘皱起了眉头,众妃们连忙止住哭闹声坐回各自的位置,一齐殷切地望向前头的敬妃。“娘娘这话可就错了,现如今,皇上心尖上的人儿,可不就剩了皇贵妃一个人?!夜夜恩宠也就罢了,居然连晨昏定省这样的祖宗规矩也都免了,哪曾将您这正宫娘娘放在眼中……”
“放肆!”
敬妃吓得一愣,循声望去,却见出声喝她的是皇后的弟弟望舒侯所认的义妹苏芊芊,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她虽不算受宠,也没有皇子傍身,可是好歹也是胤帝千挑万选的妃子,家里亦有权势,哪是这么个随口获封的小小郡主能随便呼喝的?“嫔妾所说的话固然有些失礼,可是皇后娘娘都未怪罪,怎么就碍了苏郡主的眼呢?”
苏芊芊也是一笑,她在宫中待了快有一年光景,又一直陪在皇后身边,对后宫这些妃嫔们的脾气秉性虽说不上了如指掌,多多少少也是打探过一些的。“敬妃娘娘先不要生气,芊芊这也是为了您着想。”见敬妃一脸狐疑不再大嚷大叫,苏芊芊笑眯眯地在众妃身上扫视了一圈,接着说道:“各位娘娘都对自己身边的人这么信任么?”瞧着众妃立刻露出警惕开始四处观望,苏芊芊不禁“扑哧”一笑,“各位娘娘不过是想雨露均沾,那本就是后宫的规矩,大家想想也无可厚非。只是,”她说着瞧向敬妃,“正如敬妃娘娘方才说的,这后宫中是有皇后娘娘坐镇的,就算是圣眷正隆的皇贵妃,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也该时时刻刻分得清楚!人多口杂,宫中多少美人因流言蜚语而香消玉殒,敬妃娘娘难道还不清楚么?”
苏芊芊的最后一句话,就犹如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般横在敬妃的眼前,她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一改方才嚣张的气焰,低眉顺眼的应道:“嫔妾一时口不择言,还请皇后娘娘不要怪罪。”
后宫之中冤魂无数,而这些能在后宫生存下来的后妃们,又能有几个人手上干干净净,做得到心安理得、夜半不惊呢?凤茗妍摇了摇头,她虽是依仗父亲的地位而颇受胤帝尊宠,但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和家族,应付宫中的明枪暗箭早就是习以为常。芊芊体谅她现在身怀六甲,出面替她说话,她心中感激,面上却只能淡然如常,才能让众妃抓不住把柄,也摸不透她的脾性,更万不敢挑战她的威仪。
“芊芊,”凤茗妍嗔怪地望了苏芊芊一眼,小姑娘冲她顽皮一笑,乖乖地退回到她的身侧。“皇贵妃远嫁而来,难免孤单寂寞。现在她怀了皇嗣,陛下格外疼宠她一些,也是应该的。”抬手虚压制止了妃嫔们的议论,凤茗妍抚着略微隆起的腹部又道:“皇上膝下子息单薄,本宫身为六宫之首,自然也是日夜忧心。妹妹们的苦处,本宫都明白,可是你们也该想想,为何皇贵妃进宫才几个月,便有了子嗣,而你们……”
眼见满屋子的妃嫔齐齐色变,凤茗妍叹了口气点到为止、并不说透,只让汀岚扶了她起身:“本宫乏了,你们先散了吧。芊芊,你替我去送送各位妹妹。”
苏芊芊忙笑着应了,领着神色沮丧的众妃一同出了凤栖宫。才迈出宫门,一众妃嫔便把苏芊芊团团围在了中间,你一句我一句的询问皇后娘娘是否还有其他指教。
“我说各位娘娘,”从僖嫔手里扯回自己的袖子,又向张婕妤要回自己掉的荷包,苏芊芊实在受不了这些疯狂的女人,忙告饶道:“皇后娘娘确实有话交代,你们先放开我!放开我!”
脱离了众妃的包围,苏芊芊顿时觉得氧气也充足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就越发甜美,“各位娘娘也该明白,如何获得圣眷凭的都是自己的本事。所以皇贵妃娘娘独霸恩宠,你们也不能一味的妒忌人家运气好不是?”眼看众妃的脸色越发难看,苏芊芊赶紧接补充道:“不过嘛,不是也有句老话说得好么,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皇后娘娘现在身怀六甲,想做什么都不方便。各位娘娘有什么本事,都别藏着掖着了,早点使出来吧。不过可有一条,皇后娘娘特别交代过了。无论你们做什么,都万万不能让皇嗣有损,懂了么?”
妃嫔们面面相觑,竟不知这话到底是素来温婉的皇后授意,还是眼前这位古灵精怪的苏郡主自作主张说的。被以她马首是瞻的几个妃嫔瞧得心生烦躁,敬妃索性一甩帕子,“哼”了一声扭头便走。苏芊芊正笑着挥手送她,一回头却对上剩下的妃嫔们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心头一颤、胳膊上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都说完了,你们就赶紧走吧……”苏芊芊抬腿就想落跑,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轻声笑道:“我从前不曾留意过,不知这侯爷遇上郡主,该是如何见礼好呢?”
第八十章(2)
苏芊芊闻声回头,只见一人银冠青衣、玉带皂靴,正倚在朱红色的宫墙前,眉眼含笑地望着她。初夏干净明朗的阳光照耀在少年清俊的面容上,就连爬满短墙艳若朝霞的野蔷薇也不及他的夺目。只是一眼,便能让见者心中为之一窒,从此心甘情愿为他痴迷一世。
“怎么,大半年不见,就不认识我了?”见苏芊芊站在原地发呆,进宫来探望姐姐的望舒侯凤殷然走上前去,伸手拨弄着她额前的齐刘海,笑着问道。
微凉的指尖透过发丝拂过她额头,苏芊芊只觉得自己平静已久的心湖,突然之间就被搅得波涛汹涌,不可抗拒地又陷入了幻想出的温柔里。“然然!”顾不得旁边还有一种妃嫔观望着,苏芊芊瞧见她们一个个盯着凤殷然目不转睛的模样,就忍不住炫耀般地抱住凤殷然,倚在他怀中撒娇道:“你总算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被她这无视礼教的一扑吓到,围观的众妃纷纷倒抽一口凉气。有那入宫时日久的,曾有幸见过望舒侯几面的妃嫔则更为惊讶,因为她们居然看到平日里疏冷淡漠的望舒侯,不但没有对举止大胆的苏芊芊横眉冷对,反而始终笑得和气温柔,牵着苏芊芊的手一起往皇后宫中去了。
“这个苏郡主还真是有本事……”这么一闹,原本还想拉着苏芊芊刨根问底的妃嫔们彻底愿望落空。僖嫔恨恨地甩了甩帕子,忍不住小声说道:“尚未婚配就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真是不知羞耻。”
上个月才进宫来的温婕妤从未见过凤殷然,不由好奇地问道:“方才那位是谁家的公子啊?”
“这你都不知道?”痴痴望着宫门许久的郑昭仪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对温婕妤说道:“那可不就是苏郡主的义兄,咱们皇后娘娘的嫡亲弟弟,凤丞相唯一的儿子,咱们陛下亲自册封的望舒侯凤殷然凤公子啊!温婕妤你好歹也是京城名门出身,怎么会连名动京都的凤小侯爷都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