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吧？”方青骅也稍微挪得离我远了些，大概是我身上“勿近”的气场太过强烈。我突然察觉到了自己的火气有些太突如其来，赶紧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勾过方青骅的脖子来，“走，别八卦了，都要吹哨了。”

比赛开始。

章2、比赛中

我和肖栩的位置都是中锋。

站在中线两侧，他向我伸出手来。比赛之前，按照“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规矩，我们必须要握手以示友好。当我发现站在我对面的是他，手心里不由得冒出了冷汗，强压着心头的战栗伸出去手与他紧握，他发现了我的紧张，有些哭笑不得，温和地替我鼓劲：“同学，只是一场小比赛，两边都要加油啊。”

我胡乱地点了点头，深呼吸三遍，努力平复。我不能乱，我在球场上的位置极为重要。

中文系那一方简直是肖栩一个人出风头的舞台，顾恺以及其余的几个选手，看运球的姿势就知道是临时拉上来凑数的了。城环的观众席上一片嘘声，已经有男生竖起了中指，说他们文科男都一个个比女孩子还要女孩子。中文系来加油的女孩们不少气红了脸，却终究不会放开来跟我们这边的男生对骂，只稍微放开了一点嗓子，喊着加油，肖栩。

方青骅从对方手中断下了球，左右看到我周围没人防守便丢了过来。可惜位置稍微有些偏，已经听到有学长的恨声了。我还想救，估测着球的落点，向前跑了两步，肖栩却从侧面插入，抢断了这个传球。

他的肩膀碰撞了我的肩膀一下。我本该闪开，但在他的身体撞过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愣怔了一下。

肖栩还在我眼前做了个假动作才运球晃过我上篮，也许是没想到我竟然连拦截都没反应过来，带球走的时候，他的表情带着些微的诧异。学长们还是极为信任我的，只当我防守着肖栩，没有急着赶来，直到肖栩已经到了拦下要起步上篮了，再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中文系进了第一个球，肖栩的三步上篮一向漂亮，比分10：2，其实还是我们遥遥领先。

只是平白地让中文系破了零，学长们还是有些生气，喊着：“秦恒！你在干什么呢！”

我这才回过神来，忙向道了歉。对自己说，接下来不能再这样了。好在接下来发挥得顺利，篮球终究不是一个人的运动，肖栩无论如何也不能带着四个菜鸟赢过我们。我们顺利地拿下第一场的胜利，比赛结束，明明体力消耗并不算大，但为了能在肖栩面前控制住自己不要失态，我仍旧觉得身心俱疲。什么时候开始，肖栩竟然成为了我的恐惧症？

我自嘲地笑了笑，为了快些消除浑身的疲乏，干脆拧开一瓶矿泉水，从头顶上浇了下去。夏天快结束了，秋老虎仍旧在发威，方青骅一屁股跌坐下去，手撑在地面上，立时又烫得跳了起来。

“秦恒你小心一点！别感冒了啊！”室友见我满头挂着水珠，慌忙跳下观众席跳到球场席位上来阻止我，眼里带了担心。我被他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大概上回那场突如其来的发烧吓到他了，带着感激笑了笑：“没关系，我也没那么弱啊。”

“得啦，得啦！”他一脸不屑，连着说了两声“得啦”，鄙夷我的身体素质有多么地差。我没再辩驳也只回了一个微笑了之，接过他不知从哪里翻找出来的揉皱了的卫生纸擦了擦头发，旁边坐着的方青骅倒是觉得我刚刚那一头水兜得看上去就凉快得不行，干脆也揭了一瓶水，把自己当成一朵花浇灌了个透彻。

看着我擦干了头发，旁边的方青骅却又湿透了，脸上写着舒爽还甩了甩脑袋，室友气得直跺脚：“我说你们两个！真感冒了怎么办啊！”

“凉拌呗！我实在受不了了！”方青骅大无畏地长啸一声，接着从地上跳了起来，左右望了望，问我们，“哎，二体这边我不常来，厕所在哪里啊？”

我指了指篮球场外那座建得一点也不像体育馆的体育馆：“我记得里面就有。”

“行吧！我先去一趟了！”说罢方青骅便像火箭炮一样地冲出去了，没到五分钟却又灰溜溜地回来了，哭丧着一张脸，“秦恒啊，二体里的厕所都关了。这周围还有哪里有卫生间啊？”

我仔细想了想，除了那一幢体育馆外，这周边都是些露天的运动场，别的厕所真的离很远了。最近的那个在的位置倒是挺偏僻，我比划了两下，试图形容出那个位置来，没能成功，便有些撒气，干脆自己也站起来了：“我带你去吧，正好我也上个厕所。”

“好啊好啊！”方青骅跟在了我的身后，乐颠颠地，嘴里还咕哝着，“咱都是大一生，你怎么就比我认这么多路啊！”

我心底里暗暗回答，我哪里是什么大一生，都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多年了。虽然已经有些忘记了什么，找起路来，我的脚却还记得每一条小径呢。那个卫生间藏在一群平房里，都是上百年的老建筑了，不知道为什么没拆，周边种了些花草，围起来，二体旁边的这个院子成了校园中一处古典的记忆。这处卫生间早被在二体打球的男生们当成应急处了，寻常人还真的找不到。方青骅看样子是真有些憋急了，催了我两声，我便加紧脚步带他去，没多说什么，到了拐弯处，却忽然听到了不远传来一声呵斥：“肖栩！你干什么！”

这声音是顾恺的。我脚步不由得一滞，才分辨出声音的主人来。身后的方青骅没料到我会突然停下，直撞在了我的身上，哎呦叫了一声。这一声哎呦惊动了里面的肖栩，我听到肖栩低低地问了一句“谁”，然而身后的方青骅却只有凑热闹的好奇心，探头探脑地望去，嘴里还问着：“怎么了怎么了，你怎么停下了？”

我叹了一口气，刚刚的躲避简直是本能一样地反应，现在躲还不如直接站出去呢。“拐弯就到厕所了。”我拍了拍方青骅的后背，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来，带着他径直向厕所走去，提醒自己不要去管肖栩和顾恺的事，却还是没忍住向他们两个的方向偷偷瞥了一眼。

肖栩比顾恺要高一些，正抓着顾恺的手，把他整个人都压在厕所外的洗手池上。这个动作像极了那些三流言情小说里什么霸道王子之类的戏码，我联想了一番，忍不住笑出声来。

顾恺自然不是小说里那些柔弱的女主角，正在奋力地挣扎，肖栩也没比他多出几分力气，压制他压制得极为辛苦。顾恺动怒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这个好脾气的师兄发火，他把眼睛瞪了起来，看得出里面的怒气。见有外人在，肖栩象征性地又制止了两下顾恺的挣扎，便讪讪地放了手。

放开顾恺之后，肖栩面色阴沉，扫了我和方青骅一眼。我有些不知道现在该摆出什么表情好，方青骅倒好像是有些被吓着了，往后缩了缩，面色尴尬：“我就是路过，路过，来上个厕所，上个厕所……”说罢，他便一溜烟地跑进了厕所里去。

“我也是路人。”我摸了摸鼻子，胡乱应付了一句，也要往厕所里躲。顾恺这时却认出了我，“咦”了一声，问：“你是……前几天校医院里那个学弟吧？”

“啊……你是顾恺师兄吧！刚刚在场上见到你，还觉得眼熟呢。”我只好装出刚认出师兄的模样来，笑着招呼着，“原来师兄是中文系的？”

顾恺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迈开腿跟着我也进了卫生间，一边跟我说：“是啊，文科生，比不上你们理科生在赛场上牛啊。走走走，我也是来上厕所的，咱们一起……”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肖栩哪怕一眼。

章2、陌生人

也算是拜顾恺所赐，肖栩又一次记得了我。当然，仍旧是带着敌意的。

这一回不比上一次的莫名其妙了，我看得出来肖栩是喜欢上了顾恺，不幸顾恺却只想躲着肖栩。为了避免自己被缠上，顾恺找了不少挡箭牌，最近出门都甚至不会落单了。偶尔有几次，他会来找我，那时候，我便能远远感受到，肖栩敌视的目光。

我搞不明白肖栩这是怎么了，这样的肖栩倒叫我觉得陌生。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竟会对什么东西如此执着，后来回想了一番，才幡然醒悟，原来他不过是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吧。

从小便被女孩子围着转，即便是后来意识到了自己的性向，来追求我，我也在短短地半个月内便沦陷了，一沦陷便是十多年。但凡肖栩想要的不想要的，有什么他没得到过呢？顾恺便是那个意外，对这样的意外，肖栩自然来得比什么都执着了。想明白了之后，我暗地里叹了口气，原来肖栩是这样被惯坏了的孩子。带着三十岁的心态的我，回到十八岁这年，不知不觉地，看当年我爱得死去活来的这个肖栩，竟然只能觉察他的幼稚。

倒也感谢顾恺给了我这个机会，接触肖栩接触得多了，我竟然渐渐地治愈了我那“肖栩恐惧症”。等到我发现自己能平常对待肖栩的时候，忽然间感觉到了心底里一块巨大的石头落了地。我不禁微笑。

没想到肖栩竟然会单独约我出来，接到他的电话的时候，我愣了一下，过了半晌，还是答应了下来。

地点在学校的某个食堂，今天的肖栩不知道是去参加了什么活动，竟然穿着正装。学生时代的劣质休闲西装，略微有些不合身，大概是跟哪个学长借的，看惯了十多年后他西装革履的模样，愕然间见到他现在的打扮，我竟忍不住笑出了声。接收到了他恼怒的目光，我才自觉做得有些过分，收敛回了笑容来，兀自打了饭，搁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你吃得真少。”肖栩挑了挑眉毛，没想到他竟然会选择这么一句开场白。

我便接口说：“当然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一顿饭五两米饭么。”说完了才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尴尬地咳了一声，果然肖栩摆出了诧异的表情来，问：“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内心中苦笑，面子上打着哈哈：“在食堂，见过你几次。”

“你倒是有心了。”他没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一句话带过，便要进入正题，“我从校学生会那里看到你的手机号，想跟你谈谈。”

被突然这么一提，我得仔细回想一番，才记起原来我在院学生会的档案被上交存档了。这些录入档案的工作大多数都被丢给了肖栩这样的刚入学生会要积极表现的大一新生了，难怪他能弄到我的手机号。想明白了之后，我点了点头，没在脸上表现出明显的不愉悦来，只是问：“谈什么？顾师兄的事？”

“我喜欢他。”他干脆极了地承认，倒是吓了我一跳。

我眉毛高高挑起，摆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来：“你们都是男的。”

却被他直直地盯着眼睛，那眼睛仿佛要刺入我的双眼直洞我的心一般。我被这锐利的眼神弄得有些不安，肖栩恐惧症又犯了。心底里骂了自己一句，我强硬地撑着笑容来，对视回去。

良久，他笑了笑：“是，我们都是男的。你不用装了，我看得出来，咱们是同道中人。”

好吧，肖栩，你猜对了，咱们的确是同道中人。我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他把那尖刻的神色收回去之后，我的肖栩恐惧症也缓解了一些。我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了，没道理去怕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哪怕这个孩子是肖栩。我面部放松了许多，微笑也更自在了：“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跟我一个无关的外人说这些。”

“师兄拖的别的挡箭牌都是直男，我不管，唯独你——”

“我和顾恺师兄只是朋友。”我打断了他的话，如此陈述了一句。十八岁的肖栩幼稚得不成个样子，他摆出气势来吓唬我，却没想到我会轻而易举地挡了回去。我看他被我生硬砍掉半句话下去，憋红了脸的模样，不由得大笑出声。

人来人往的食堂中，原本的嘈杂里爆发出笑声来，不免引起了周围人的侧目。我这才觉得自己太失态了，忙把笑憋回去，嘴角却实在扯不平，还是高高翘着，我摆出最真挚的神色来，对他说：“真的，只是朋友而已。不过我劝你一句，你要是没办法给师兄一辈子的幸福，还是赶紧算了吧。”

“我本来就是要给师兄一辈子的幸福！”我的这句真挚的劝说被他当成了鄙夷，肖栩瞪大了一双流转桃花的眸子，恨恨地跟我强调。

我想起当初来，我们还在上大学的时候，肖栩便是这个模样，说要给我一辈子的幸福。

并非不相信肖栩，由现在的我来想，他当初当然是认真的，一如当初的我。只不过那时候的我们太过年轻，太过轻狂，把一切都看得太轻而易举了。社会上对“同性恋”毫无缘由的厌恶，工作场上的各种压抑，父母辈带着爱的重担，当时我们以为我们能够承受的，最终，也只是我们以为而已。我长舒了一口气，看着这个还年轻的肖栩，又想起了这个早已不复年轻的自己，大概是我的神色太过复杂，肖栩竟生生地打了个冷战。

我也不忍心再“欺负”他了，收回了我的眼神，埋下头打算吃饭。却忽然听到对面传来愈发坚定却带着颤抖的年轻的声音：“我说过，我会坚持的。”

“……”干脆别再打击他了。我保持了沉默，直到听到他乒乒乓乓端起餐具，走向回收台的脚步声消失在人海里。

我以为这是我跟肖栩最后的交集了。毕竟，我们不在同一个系，不在同一个社团，甚至宿舍都相距甚远。没想到的是，三天之后却又接到了他的电话，这次是在一个深夜。

已经十点多了，图书馆三请四请，终于把所有人都清了出去。秋天大概真的到了，白天秋老虎还在肆虐，夜间就冷了下来，我还穿着短袖，抱起胳膊来也没法温暖自己。这个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接起来听到肖栩慌张的声音：“秦恒……？你、你能带点钱……来前海这边吗？……我们在‘墨麒麟’。”

很奇怪他竟然会拜托我这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家伙一件事，我愣了一下，问：“……你们？”

“我和顾恺……你能过来下吗？”不知道为什么，肖栩的声音抖得厉害。我感觉到了他的害怕，这么多年的相处，肖栩是那种很大男人的家伙，喜怒哀乐并不会很明显地写在脸上，久而久之，我便练成了能从他声音中分辨他的情绪的能力。毕竟是深爱着的人，我终究不忍心，没再追问下去：“带多少钱？我口袋里现金不多，要去现提。”

那边传来了些模糊的嘈杂的声音，大概是肖栩在向什么旁人确认。之后肖栩的声音才从听筒传来：“你带五百过来就够了，回去我就还你。”

“好，你们等我。”我应答下，立刻去宿舍拿了银行卡。

从B大去前海没有直达的地铁，公交在这个时候也都停运了，没有办法，我只能打出租车过去。这个叫墨麒麟的酒吧我没有听说过，向的哥报上这个名字，显然他也是第一次听到。没有办法，只能先在前海下车，在路上拦截了几个一看就是常在这一带玩的人，没想到连问了三个人竟都不知道，直到第四个娘里娘气的小哥，询问的时候，没想到他竟然暧昧地看了我一眼。我愕然反应过来墨麒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怪不得肖栩不敢向别人求助，整个B大里，他认识的“同道中人”，应该只有我了吧。

章2、熟悉人

据说外人对Gay最大的印象就是私生活混乱，每夜泡在酒吧里，最终会因为艾滋离世，到死都是一个人。我不知道这种传闻是哪里来的，按照统计学，我周边的样本也太小不具备代表性。只能从自己说吧，活了三十多年，知道自己的性向也有十几年了，其实很少去酒吧这种地方。——也许是因为我比较幸运，在干净的大学里便遇到了肖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