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的十八岁——歌逝
歌逝  发于:2015年0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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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终于送走了父母,我躺到了床上,蒙上被子,把自己隔绝了起来。

来送孩子的家长陆续离开,宿舍里的其他三个人终于放开了些,没多久互相之间嬉闹了起来。我们一起出去“搓”了一顿,聊着天。有人在的时候,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可以不那么去想肖栩了。——其实分开已经三年了,从一开始的失魂落魄,到最后,也只有在寂寞的时候才会想起原本还有那么个人来。大概再过几年,我就可以彻底放开了?再见到肖栩的时候,我就可以把他当成一个老同学一样对待了?我眯起眼睛,想着这些未来,有些不舍地心痛,又忽然期待了起来。

这一场梦,到让我有些找回了十多年前的感觉。少有诸多压力,对万事都抱着期许。我期待着,等明天睁开眼睛,又是新的一天,而不是过去重复的三年。

章1、十八岁

我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梦,我梦见我回到了十八岁那年,入学的第一天。我原本以为,当我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再睁开眼时就会回到我三十岁的时候了。甚至在想,等这个梦醒了,我要给妈妈打一个电话,然后好好工作,再找一个人来谈一场新的恋爱。

可是一天,两天,三天……一个多星期过去了,我仍旧停留在十二年前。我从镇定到慌乱再冷静下来,只得接受了这个事实:这大概不是一个梦,我真的回到十二年前了。

我想起还跟肖栩在一起的时候,有一天我问过他,如果能给我们一个重来的机会,回到过去,还有什么遗憾需要弥补。我们都说过,要更早地找到彼此的存在,更早地相爱,好有更多的时间守在一起。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这种问题也只是问问罢了,可是现在,我竟然真的回到了十二年前,回到了还没有遇见肖栩的时光,我却不想如同当年所许下的,不想找他了。

我已经没有勇气再重来一次了,重新相爱又分开,然后一个人把自己埋在工作之中。

正式开课之后,我捧着课本又一次迈入了学堂。这些课我都听过一遍了,虽然早就抛在了脑后,再拾起来,也并没有多么地困难。我用更多的时间来发呆,想这重新来过的时光用来做些什么好呢?

上一辈子(姑且这么说吧),室友都说我是学术型的,大把的时间总用来泡图书馆、自习。实际上绝大多数的时间我是拿来跟肖栩约会了,却用自习来推脱。把我的大学生涯扣除了肖栩,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过得如此地贫瘠。这一辈子,我想我需要用更多的时间来参加一些为了肖栩而耽搁了的活动了。

选更多有趣的课,参加几个社团,偶尔去做一次志愿者,打个小零工什么的。

学校有一百多个社团,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社团招新,三角地都会被堆成集市,号称“百团大战”。我绕着这个地方走了四年,这还是第一次茫然地站在混战中间,手里已经被塞了无数张传单。

排除掉肖栩感兴趣的,又排除掉我不喜欢的,剩在手里的传单已经不多了。最终选定了耕读社,听说每一任耕读社长最终都会落发出家,一直只把这个社团当做笑话。第一次参加社团活动,却喜欢上了这里的氛围。

每天清晨六点钟坐在静园的草坪上,领头的师兄顾恺是这一任的社长,修长的手指捧在手里一本线装的诗经,用他好听的声音抑扬顿挫地念着。他念“关关雎鸠”的时候带着温柔,念“硕鼠硕鼠”的时候带着痛恨,念“青青子衿”的时候带着向往,念“王兴于师”的时候带着豪气。我原本远远地坐在人群之外,几天之后却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他,靠得近一些,又近了一些。等我察觉到我已经坐在他的手边了,这一天顾恺念完了《氓》,忽然笑了笑,指着我问:“不知道通过我念的这一遍,大家对《氓》中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一句呢?能给我们说一说原因吗?——这位同学。”

每日的例行提问,没想到会被点中我。顾恺的眼底下滑过一丝狡黠,我吓了一跳,不过工作多年的我哪里会因此而紧张:“吁嗟鸠兮,无食桑葚。吁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这句话告诉了我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说这话的时候挂着一丝微笑。大概是因为我也是个男人的原因,我最后一句话刚落,所有人都哄堂大笑起来。顾恺把书合上,无奈地笑了笑,问道:“同学这句话说得可不对吧,世界上还是有我这种好男人的。”

“师兄是绝了种的三从四德好男人!”有几个小姑娘马上开始起哄。

顾恺挑了挑眉毛:“三从四德可不适用于男人啊?”

“谁说的,”那个小姑娘嘻嘻哈哈地掰着手指数,“未婚从女友,已婚从老婆,有子还要从老婆,此三从是也;得学历,得高薪,得房,得车,此四得是也。”

原来不是才德的“德”,而是得到的“得”。真要按照这种条件,怕是好男人真的绝种了。我笑了笑,等着顾恺的回答,只见他一副怕了的模样摆摆手:“这个太恐怖了!三从四德乃是封建毒瘤啊,要不得,要不得……”

耕读社的早会便就此散去,我早上一二节没有课,便收拾得慢了一些。忽然听到有人在我身旁叫了一声:“同学!”

我撇过头去,原来是顾恺。我的衣服上沾满了泥土和草根,我一边拍打了几下,一边问道:“师兄好,有事吗?”

“我叫顾恺。”顾恺却突然这样说。

我愣了一下,入社的第一个晨会顾恺便有做过自我介绍,社团里的人都知道他叫做顾恺啊。也许是我沉默的时间有点长,顾恺苦恼了一下,又说:“作为交换,同学你的名字呢?”

我这才笑了出来,原来他是想问我的名字:“师兄,我叫秦恒。”

“秦恒啊。”顾恺笑眯眯地,眸子里露出一股痞子气来,跟他一贯在社员面前的模样差了好远。先是左右探看了一番,确定社团里的人都走远了,然后忽然把手臂搭在了我的脖子上,凑到我耳朵边上说,“哥们儿,我看好你哟,要不要来考虑做我的接班人?我明年就要毕业出家喽。”

我嘴角有些抽搐,顾恺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这番模样:“……师兄你也要出家?”

“唉!”顾恺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我当年有胆量继任这个社长之位,就是想着打破每任耕读社长最后都会出家的定律。谁想到啊谁想到,找工作这么麻烦,还不如把头发一剃,看破红尘,从此捧着铁饭碗向佛祖要饭。”

“师兄你心不成。”我这回是真的勾起了嘴角,取笑起顾恺来。跟着顾恺这样的人,总是觉得,只要聊上几句,就会熟络了起来,也许顾恺有那种天然想让人靠近的气场吧。

顾恺忙将手指竖在我的嘴唇上,“嘘”了一声,贼眉鼠眼地四下里瞄了一眼,贴在我的耳边小声说道,“担子还没往你身上丢呢,咱们情谊还在,小声点儿,小声点儿,让佛祖听到了,你师兄我饿死了化成鬼来找你哟!”说着张牙舞爪,做了个恶鬼扑食的动作。

我终于没忍住,哈哈大笑。有多久没笑得这么开怀过了。

顾恺今年大四,因为耕读社社长那个出家铁律,很少有人敢接这个担子,所以耕读社社长换任并不如其他社团来得频繁。从那天起,我同顾恺成了很好的朋友,帮顾恺管一下社团,或者周六的时候一起出去玩。我在帝都住了这么些年了,说实在的,并没有好好地游玩过,许多古迹风景,总想着去看,却抽不出时间来。顾恺喜欢玩,又是学古文学的,每到一处都能旁征博引,比导游都要来得有趣。跟他相处得时间多了,我快乐得快要忘记了曾经。

曾经我有多痛苦,为了一个人,痛苦了那么些年。

下个周六,早早跟顾恺约好了,去什刹海看一看,再不去荷花就要落光了。我正在做着准备,给相机充好电,整理着存储卡内的照片,分门别类地转存到电脑当中。忽然间顾恺的电话打来,我接起来,问:“喂,师兄?”

“……秦恒啊,明天咱们多带一个人吧,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会,人多也热闹些。”我一边说着,一边浏览着文件夹里的收藏。

“那行,我就叫他来了!是我的一个学弟,跟你一届的。挂了。”

“嗯,师兄再见。”

我并没有多心,跟顾恺也只是好友,多一个人一起游玩哪里算什么大事。谁知道第二天中午到B大南门集合,那个站在顾恺身旁说笑的,竟然是,肖栩。

章1、遗忘后

肖栩看向我的眼神带有敌意,如果不是同他朝夕相处过十多年的话,这一丝一闪而过的敌意大概不会有人察觉。我却能从他神色中最细微的变化里发现他的情绪,即便是没有主动去想,仅仅这不到半秒钟的功夫,也足够我发觉他对我这莫名其妙的排斥了。

显然他不会去记得一个路人,开学那天在路上问过一个神色古怪的“学长”路的事,肖栩一定是早就抛之脑后了。对他而言,我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我不清楚他的排斥是从哪里来的,这也是第一次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有些慌乱,却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带着公式化的微笑,不去看他,转头问顾恺:“师兄,这就是你带来的那个朋友吧?”

“他叫肖栩。——肖栩,这就是秦恒。”顾恺很热心地为我们作了介绍。等顾恺的话音一落,还没等我说些什么,肖栩边摆出比我要看上去热情得多的微笑打起了招呼:“听师兄说过你很多遍了,城环的?喜欢文学的话,怎么不考虑转我们中文?”

“中文哪里是谁说想学就学的。”我客气地说。

除了那转瞬即逝的敌意,这一次的出游竟和谐得出奇。我有几分不敢相信,原来在分开之后站在肖栩身边这么久并不是一件难事,只是等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双腿已经有些发软了。顾恺大笑着叫我要锻炼身体,我却知道,这只是我强撑的结果罢了。

我尽了我最大的努力把表面上的功夫统统做足,做好面对陌生人的所有细节。潜意识里有些想给他留下点好的印象,这个想法一蹦入脑海,便生生地吓了我自己一跳。我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明明都分手了,明明我该知道,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谁知道在耕读社下一次早会时却得到了肖栩入社的消息。同在中文系,看样子同顾恺很熟,社长大人以权谋私了一把,特地组织了大家欢迎了肖栩一回。只是看到他而已,我便觉得我的腿肚子有些酸软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的失常表现在表面上,随着大流鼓掌,第二天,向顾恺提出了退社申请。

顾恺显然是吓了一跳,之后带着几分愠色,说起话来却仍旧是他三五不着调的语气:“社团这种东西,谁还有正经八里退的,只要不参加活动,几个月后,哪有谁还记得你呢?”

“对不起,师兄,我没有想到大学的课程这么紧张。”我抱歉地笑了笑,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借口了,却仍旧避免不了这是句假话的事实。

我也不想对顾恺撒谎,只是我不可能去说什么因为肖栩在这里所以我必须走的话。我的歉意无比地坚定,顾恺难得用严肃的神态盯了我许久也没有看出半分的犹豫来,整个人都有些丧气了,无力地抬起手来,向我摆了摆。我如获重释般,松了一口气,逃离开静园这片草坪,决定了这从新开始的一声,真的去做一个学术派算了。

上辈子有多少书没能来得及看完,有多少愿望没能实现,我在想,这才是真正重要的。

甚至可以说那时的我有些愚蠢。我考过了托福考过了GRE,出国做了一学期的交换生之后,迫不及待地跑了回来。大学毕业后拿到了OFFER,我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留下陪肖栩了。

原本我说不定会念研、读博,最终在实验室里一展抱负,最终,为了肖栩,我放弃了这些所有,找一份不爱的工作,却甘之如饴。

并不是说我后悔良多,倘若我能再一次陷入到那样一份感情之中,我想,我一定会再一次做出同样的选择。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某种层面上肖栩说的对,比起科研来,我的过度感性使得我的思维比他更贴近于中文系的学生。

离开耕读社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肖栩了。不得不承认内心里有那么一丝的失落,更多的却是终于解放了的轻松。

顾恺甩了我一个月的冷脸之后又主动跟我联系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我在故意躲着肖栩,还是知道了肖栩对我那莫名其妙的敌视,他再也没把肖栩带到我的眼前。

转眼到了下学期,2011年了,被说离世界末日又近了一步,顾恺去找了一份实习工作,每天忙得像狗一样,回校来对着我,边喘边吐槽,他这种实习新人,去了是跟保洁员抢饭碗的。

毕业季里,顾恺约我出去吃饭,地点在小西门外的烧烤店中。以顾恺的人员,我以为会有很多人在闹着给他送别,没想到等在那里的却只有他一个,两手一手一串鸡翅,鸡翅上涂着厚厚一层辣椒,红得已经发黑了。顾恺吃得嘴唇都肿了起来,见到我来了,把鸡翅一丢,抓过一旁的散啤灌了一大口下去,喉结滚动过冰凉的啤酒。他舒爽地叹了一口气,放下啤酒杯,招呼我坐过去:“秦恒,你来啦!陪我喝酒!”

上辈子我的酒量在工作中练得千杯不倒了,这辈子这个身体倒是没怎么受过酒精的荼毒,对这刺鼻的味道还不习惯。我皱了皱眉头,推卸了一番,还是拿了瓶水。顾恺有些不满意,撇着嘴,用上了激将法,问我还是不是个汉子。我保持了微笑的表情,心里想顾恺还是个没毕业的孩子,对于我这种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些年的老油条哪里还有什么作用。

眼见激将法行不通,顾恺又换了个花招,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来,捏着嗓子,哀哀地求着:“秦恒,来陪我喝嘛,我都要走了,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我生生地被顾恺吓出一身冷汗来,他并不是什么娘C,突然来了这么一招,真能让人发抖。嘴角有些抽搐,看着顾恺那挤眉弄眼的表情,我突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摸出手机来,迅疾地咔嚓一下把顾恺的表情记录了下来。

照相机这一声清脆的声响把顾恺给吓了一跳,哪还有心情再做什么鬼脸,扑上来就要抢我的手机。我慌忙把手机藏起来,对着顾恺的虎视眈眈,笑着说:“不是说最后一次见到你了么?当然要留张照片做纪念了。”

“哥哎,我求你了行不行,你要照片我可以送你一个G的,回头就发你邮箱,那种东西不能留啊!”顾恺看样子是真急了,明明大我三届,却管我叫起了哥。

我的笑里带了几分得意,把手机背在身后,看着他像吃了一盆苦瓜一样的脸,莫名地觉得开心地不得了。顾恺瞪了我许久,大概是看出了我眼底里绝对不会退让了,便整个人像个气球一样撒了气,颓倒在了桌子上。埋着头的表情看得我忍不住伸出手来,在师兄的头顶上摸了一把。

“不陪我喝酒,还拍我照片,你欺负我……”顾恺抬起一只手来把我挥开,整个脑袋埋在臂窝间,闷声抱怨着。

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我只能作出让步来:“好了,师兄,我陪你喝,当作送别了,行吗?”

果然是装出来的模样,见我妥协了,顾恺立刻便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我配合地直呼上当,让他得瑟了半天。

烧烤店的酒劣质但还算新鲜,我们一人一扎啤酒,碰了下杯子。我问他:“师兄,你是打算去哪里读研?”

提及这个话题,顾恺的表情却突然变得尴尬了起来。他摇了摇头,告诉我:“还读什么啊,我打算去教书了,回老家,我高中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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