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都不知道肖阿姨会说这么狠的话，更不知道在听了这样的话之后我居然还能笑的出来，我感觉的到自己的嘴角轻轻扯起，这样的一个细微的动作居然能挑逗起对面女人眸中的怒火。

还没等到我说什么，肖栩是第一个不乐意的：“妈，你别这么说秦恒！”

现在并不是什么吃饭的时间，餐厅零星几个加班的服务人员坐的都很远。我们三个人说的并不是什么见得了人的事，声音一直压的很低，但肖栩的这句话却含着怒火，调高了音量，引来远处服务生的侧目。

“肖栩，小点声。”我对肖栩说，我的微笑倒是让他感受到了安慰，他气鼓鼓地却真的降低了音量：“妈，我知道你现在不能接受我们，但我跟秦恒，我们是要过一辈子！”

“你敢！——你……哪怕你说你真的跟玥玥在一起了也好啊……她是个好女孩……”肖阿姨也是喊了一声，接下来却结语起来。

我忽然觉得有些止不住地想要笑出声：“阿姨，就算是为了肖栩，也许您应该去了解一下同性恋这个群体再来。肖栩不会对女生产生什么兴趣的。”

我现在已经有了这么说的自信，这个年轻的肖栩此时还不会说谎，他不爱林玥玥就是不爱，不是因为她不够好，只是因为她是个女人。

也许未来的肖栩害怕了，后退去选择过没有爱情的糊涂的一生，但是我忽然就有信心，至少现在这个肖栩，他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主动捉住他的手，我们十指相扣，我的大拇指摩挲着他修长的手指。这点小动作，我没有想让肖阿姨看见。

怎么样让肖栩退无可退呢？我心底里在疯狂地想，如果让现在的肖母知道她儿子的心意，也许未来的肖栩就不再会有那样一条退路了吧。

我拉着肖栩在悬崖边游走，却嫌他距离悬崖还不够进。我稍微地推了推他，让我们距离悬崖更进一点。

这件事情危险疯狂却也满是幸福。因为和我一起漫步悬崖的那个人，是肖栩啊。

我看见肖栩的眼睛在左右乱转，就是不肯看向肖阿姨，但他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

他也结结巴巴起来：“那个……妈……秦恒说的对，我真的不喜欢女人……我爱他！”

“啪！”

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声响。

肖阿姨站起来，整个身子气得发抖，巴掌甩在了肖栩的脸上，却像是打在我的心上。

肖栩整个人僵住了，他看向自己母亲的神色中满是不敢置信：“妈——”

“别叫我妈！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此时的肖阿姨已经不再去压低声音了，直接吼了出来，然后提起手包，愤恨地离开了这里。

不远处传来服务生的窃窃私语。

肖栩身子微微颤抖，有些愤恨地对我指控：“我妈居然打我……她从来都没打过我！”

“好啦，给阿姨点时间让她缓缓……哪个母亲听说自己的儿子在和男人谈恋爱都不可能淡定下来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而后叫来服务生，买单离开。我不想跟肖栩一起在这里多呆。

我一直都知道肖栩是被他父母保护得很好的大男孩，甚至可以说，30岁的肖栩也无法被称之为真的长大。想来阿姨真的从来没有跟他动过手，难怪他会这么生气，一路走到宿舍也还是臭着一张脸。

“行了，你晚上有课没有？没有的话咱们去看场电影放松一下。”我说，忽然想起最近有一部喜剧片正在放映。

“好啊，现在买票还来得及吗？”肖栩问。

“我一会儿去看看。”我说。

“一起吧。”他停下了进宿舍的脚步，陪我一起去了售票窗口排队。

队伍并不长，我们买到电影票后，先去自习室待了一会儿。

晚上六点半开始的电影，六点十五的时候我们一起前去百年讲堂。

喜剧片的好处是看起来完全不用带脑子，只要跟着笑就好了。笑是一种包治百病的良药，在摆出那样傻乎乎的表情多了之后，心底里郁积的那些烦闷似乎就会减轻。

电影看到一半，我就着电影院里昏暗的灯光去观测肖栩的表情，他已经被剧情吸引住了，眼睛很亮，笑得很好看，以至于当他的手机不断在震动，屏幕一灭一亮的时候，他嫌弃烦似的甩到我面前，都不想去管。

我认命地接过他的手机，扫了一眼来电显示，却只写了一个字：“妈”。

我低声问：“你妈的电话，你真不打算接？”已经锲而不舍地打了许多个了，看样子只要肖栩一直不接，她就会继续拨打下去。

肖栩愣了一下，拧着眉头的模样，和他的母亲很像。

幸好我们买票很晚，此时坐在旁边的位置上，出去也比较方便。我和肖栩悄悄地溜出影院，他按下接听键来，对面传来的焦急的声音，却不是肖阿姨的声音：“哎呀肖栩你终于接电话了！你快回来啊，你妈要跳楼！我们怎么劝都劝不下来！”

章4、失去的

我和肖栩飞奔出校门，半天才拦截下一辆出租车，迫不及待地报上肖栩家的地址，让司机师父务必要快一些赶到。

我有些懵。肖阿姨要跳楼？我想过她会吵会闹，会指着我的鼻子狠狠骂我甚至动手，我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这样一种可能，她会用自己的性命相逼。

我本来不想去的，但肖栩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这一定也是他第一次碰到自己母亲寻死，他慌神了，急需要依靠。他毕竟才刚刚19岁。

我的心里住着一个三十岁的灵魂，我需要做肖栩的依靠。我对自己说，于是跟着他上了出租车。虽然我不知道也没敢告诉肖栩，他母亲见到我大概会更不高兴。

当我们赶到肖栩家楼下的时候，仰起头就看到他家窗台那里，肖母正踩在窗台上，摇摇欲坠如风中残蝶。

邻居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窃窃私语，或是抬着头面容焦急，喊着让肖栩母亲快下去。消防警已经铺下气垫，但肖阿姨面目狰狞，在喊着什么。

肖栩一出现，便被他家邻居看见：“肖栩，你终于赶来了！快劝劝你妈，做什么想不开啊！”

我去看肖栩，他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

他奔跑过去，以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速度，一边跑一边喊着：“妈——妈！”

肖阿姨看到了肖栩，身子又晃了一下。

这下紧张得肖栩不行：“妈你等着我这就上去开门！你千万别跳啊！”

他一边摸着钥匙一边往楼上冲，我都跟不上他的速度了。我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他在开门之后却往回看了一眼，带着水汽的眼睛里写着求救。他不敢一个人进去。

我横下心：“快去拦下你妈妈，我跟着你。”

追上来的不仅是我还有邻居的阿姨，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却没有问什么，闪过我先进了肖栩留下的门。

我跟上去就看到肖栩和他的母亲在窗口拉扯，肖栩家客厅的窗户很大，窗台只到肖栩的小腿，他拽着自己的母亲往房间里拉，但肖阿姨今天的力气却显得特别地大，他怎么拽都拽不下来。

他回过头来向我求救：“秦恒你帮帮我啊，帮我拉我妈回来……”

肖阿姨却神经质般尖叫起来：“不！——肖栩，你要是还当我是你妈，别让他碰我一下！”

“那妈你要先进来啊，你进来秦恒不动你……”肖栩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跟母亲斗气了，只是低声下气地劝着她。

“你别叫我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不过是半天没见，现如今的阿姨却不是今天白天的样子了。她头发披散着，衣服乱糟糟地，脸上的泪痕不比肖栩要少，将精致的妆容弄花。

我第一次见到阿姨如此狼狈的模样，尽管来之前对自己说我要做肖栩的后盾，这个时候我却并不知道该做什么。我这三十年的人生，也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事。

肖栩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软软地叫着：“妈——妈……”

“别叫我妈！”肖栩的母亲胡乱挣扎着，差一点拌下窗台。

肖栩被吓住了，我的心脏也骤然紧促，顾不得思考太多，伸出手来把肖栩母亲拽了回来。

她在站定后第一反应是拍开我的手：“你给我滚开！”

我的手被狠狠拍了一下，那一瞬间的疼刺进了脑子里，更疼的却是揪起来的心。我怔怔地看着肖栩的母亲，她比我们两个人都要矮上不少，却像一座高大的山一样横亘在我们两个之间，我仰望过去，看不到山峰，也看不到绕过去的路。

我在想肖栩的反应，他会不会就此向他的母亲妥协，甚至真正接受林玥玥的示意？他会不会远远地躲开我，在撞见我的时候用满含歉意却又担惊受怕的神色瞥来，之后匆匆擦肩而过？

明明肖栩就在我伸手够得到的位置，但我却生生地打了个颤栗，我怕我再也抓不到他了，好不容易，我有了这样的一个肖栩。

我越过肖栩的母亲，抓住他的胳膊，狠狠地攥在手心，用我最大的力度。我仓皇无措，如今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担忧，就是再度地失去肖栩。

这是我和肖栩母亲的拉锯战，肖栩，肖栩。

他被我这猛然地一抓也愣住了，我们眼神相交，从彼此眼里看得到惶恐与不安。我们都在害怕在这一晚之后又彼此成为陌路之人，我读得懂肖栩的眼睛，我相信他也读得懂我的担心。

“你们放开！”耳朵里传来肖栩母亲的尖叫，还有身后，是邻居阿姨的恍然大悟与鄙夷。

“不……”我下意识地拒绝。

我已经失去肖栩许多次了，我甚至可以安然接受宿命的安排，每年都要与肖栩重新相遇，但是我无法接受他与我再度形同陌路，明明相爱却无法珍惜在一起的每分每秒的光阴。

“你们放开！你滚——你不滚我就跳下去！——肖栩，为了一个外人你连妈妈都不要了吗！”肖栩母亲的每一句话都在嘶吼，尖锐的声音刺入我的耳中，也像是鼓槌一样敲打着我的心脏。我紧紧地盯着肖栩，看到他神色里的犹疑，我如同被坠入冰窟之中，渐次绝望。

我的声音也冰冷起来：“肖栩，你说过的，不会离开我。”

“秦恒……”他叫我的名字的时候像是求饶也像是在求救。

我只有更紧地将他攥在手心来表达我的惶恐不安，来的时候还说着自己毕竟论心理年龄比肖栩要大了十岁，但这个时候，我比他还要无助。

他没有经历过分离，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抉择。

他的母亲还站在那里，看着我们两个的难舍难分，身体不断颤抖着，是气愤也是担忧。这是我和她的拉锯战，我知道她也在害怕会输，因为我也是。

然后，她就选择了真的要往下跳。

“妈！——”肖栩挣脱了我，赶紧转过身来，拽住了他的母亲，把她往屋里拽。

但女人的力气在这一刻却也大的要命，她还是死命地要往下跳，无论肖栩怎么拉扯，都没有办法让她放弃轻生的念头。这一刻我却冷静了下来，我知道这个女人需要的只是肖栩的一句话，一句承诺。

我甚至已经构想到了那时的画面，她会跌坐在地上啜泣着，然后肖栩必须得去哄，用一个又一个的诺言，直到她满意为止。

我浑身发冷，我害怕这样的场面但似乎很快它将会在我的眼前上映。我狠狠地咬紧牙关，攥住双手，我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参与进去，帮肖栩把他母亲拽回来，一个女人力气再大也比不过我们两个男人。但我正在想的时候，忽然间却看到女人错手间一把用力，肖栩一个踉跄，竟然是要往窗口外掉！

在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时间像是忽然放慢了脚步，越是这样让我惊恐的场景，我却清晰地看到他是如何从窗台上跌落下去的。我的身体比我的思想先一步行动，我追了上去，伸出手拽到肖栩，但这下意识的动作中没有气力，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抓住的地方，只有小腿撞到了窗沿上，却没有阻止我整个人的向外倾。

我被肖栩一起拽到了窗外，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眼中的担忧与满含歉意。

我死死地抓住他的手不肯松开，都说人在濒死的时候会想很多，这一瞬间我忽然没有了任何惧怕，我的一生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出现最多的，还是此时与我紧紧地牵在一起的肖栩。

我感觉的到那一瞬间他也回握住了我的手，在这样的时刻我的嘴角上竟然含了一个笑。如果是死在一起的话，我也不会怕了。

肖栩，肖栩，让我们一起去死吧。

章5、最终章

睁开眼的时候再度回到那个宾馆的小房间时，我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

那一瞬间的剧痛穿越时间，跟随着我的灵魂回到了一年前的现在，我浑身上下的骨头像是被碾压过似的，大口大口地喘息。

我的异常引来了母亲的关切：“小恒，怎么了？”

“没事，妈。”我笑了笑，神色却暗淡下来。其实我和肖栩之间的阻碍何尝是只有他的家人？我也是有家人的。

“哪有点没事的样子，我看你可是一脸的不高兴啊。要上学了不开心？”母亲还在问。

我笑：“以后上学就吃不到妈妈的手艺了。”

她倒是很高兴的样子，嘴上却怪着我：“哪里学的油腔滑调？”

“哪有，我是说实话。”我说，却有些意兴阑珊地在搪塞。

我想肖栩了，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呢。

我们掉下去的地方与气垫有些偏离，两个人一起摔成了一团血肉模糊。我的意识在那一刻抽离了那具身体却并没有失去，此时心有余悸，更多的还是担心。

尽管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又一个大一，这里还有一个肖栩，他还活着，但是还不爱我。

我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悲伤。

我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散步，说是要自己办理入学手续，那重复过许多次的事情此时却提不起兴致去做。比起匆忙赶路，慌张问路的新生们，其实我毕竟算是老生。

忽然间我撞到了什么人。

“对不起”三个字脱口而出，回过身去，我却愣在了那里。

肖栩……

那个我刚刚还紧紧牵手的人此刻又站在了我的面前，他看着我的目光开始陌生后来迷离，猛然之间他抱住了我，喊我：“秦恒！”

我茫然了，这时候的肖栩……为什么会认识我？

我小心翼翼地叫他：“肖栩……？”

我们在人潮之中紧紧拥抱，这时候我竟然看见了肖栩的泪滴。其实他也不是常哭的人，这些天我却接连见到他在哭。我无措起来，拍着他的肩膀，叫他的名字也一声比一声肯定：“肖栩……肖栩。”

泪眼之中我却读得懂他的眼底，他这一次是为了喜悦与歉意。

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同样的话他说了三遍，我却听不懂什么意思。

直到他不厌其烦地继续重复，我将每个字撕碎然后重新拼在一起，花了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我忽然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秦恒，对不起，我都想起来了……秦恒，我爱你，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秦恒，我们一起买个房子，然后写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吧。”

“秦恒……”

章6、十年后

每当秦恒想起他那重复轮回的十八岁，都觉得那是上苍赐予他寻回肖栩的机会，尽管在当时他没少抱怨这个给予他这奇怪命运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