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这儿。”
程蔚的眼睛好像被吸引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嗯,那你小心别摔下去。”
初秋的微风吹来,宸寰的发丝飞动,长袖轻舞,雪白的仙袍衬得他更加高傲孤冷。
程蔚的视网膜上好像印上了刚才的画面,挥之不去,练习册上满是宸寰的侧脸。
一瞬间,教室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不知名的情绪在萌动。
——
快放学的时候,陈珏突然找到了程蔚,命令他必须再去医院查一遍身体。
程蔚苦着脸,哀求道:“老师,不必了吧,我真没事儿啊,能跑能跳可健康了!”
“不行,”陈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不容反驳,“我是你的老师,要对你负责的,要是不做复查,明天你就别来上课!”
“可是老师,我今晚还要去打工……”
“我帮你跟那个老板说过了,今天请假。你去还是不去?”
程蔚低下头叹了口气,无奈地跟着陈珏去了医院。真是败给她了!
一系列检查做下来已经不早了。好不容易最后一项结束,程蔚急匆匆地向厕所跑过去。“我去上个厕所你们等我一下啊!”
宸寰皱了皱眉。说错话了,什么“你们”。
陈珏和宸寰走到洗手间不远处,双双站定。
宸寰突然觉得不对,疑惑地往旁边看去,谁想陈珏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充满玩味和戏谑。
“宸寰,近来可好?”陈珏嘴角微扬,全身气场已不是一个普通教师能有的了。
宸寰惊诧地看着她,心中一凛,缓缓道:“宸珏?”
“哼,这么久没见竟敢直呼我的名字,胆子不小。”陈珏走到他面前,突然拿出一把钞票塞进他手里。
“还给你的小主人,就说为师不稀罕这点钱,让他别给我。”
“小主人?”宸寰挑了挑眉,“姐姐真是慧眼识英,他一个凡人……”
“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一下午都坐他旁边耍帅呢,”陈珏促狭道,“心疼了?”
宸寰冷哼一声。
“你就嘴硬吧,你什么货色姐姐我还不清楚?”陈珏瞄了一眼洗手间,“不说了,我先走了,别忘了把钱还给他。”说罢,利落地转身离去。
宸寰紧紧地攥着钱,心中突生熊熊怒火,还有不甘与愤恨。
姐姐,你可知父王已被叔父害死了?
我们必须要回去把叔父杀死,夺回主神之位……
“咦,老师已经走了吗?”程蔚从洗手间出来,却不见陈珏。
“她先走了,”宸寰板着脸把钱给他,“她让我转交给你,说不必还。”
“她……”程蔚没反应过来,“她怎么给你?难道她是神仙!?”
宸寰缓缓道:“她就是我的姐姐,宸珏。”
章十:鬼婴
一年一度的校运动会于九月底在忙碌的学习生活中开始了。同时,这也是高三考生在学校参加的最后一次运动会。班上的同学都暂时放下了作业、课本,想要在运动场上挥洒自己毕业之前最后一次的汗水和热情。
程蔚很纠结。他也很想参加运动会,想的骨关节都痒了。可是如果把这两天用来看书的话,收获也是不小的。
想到此,程蔚叹了一口气。
“第九次。”宸寰突然说道。
“什么?”程蔚抬起头看着他。
“你今天叹了九次气。”宸寰挑眉。
程蔚尴尬地挠挠头发,“题目有点难,嘿嘿。”
宸寰不屑地俯视他,看着程蔚红起来的脸。
“好了好了,我说还不行么……我想参加运动会啦,可是又想趁着这两天多看看书。”
宸寰淡笑道:“那就参加。”
“为什么?用来学习的话……”
“反正无法专心,不如去参加好了。”
程蔚一愣。的确,总是想着运动会的事情根本没法专心看书……
“宸寰,谢谢你!”程蔚仰着头看着他。窗外的阳光倾洒在他的脸上,耀眼夺目。
宸寰扭过脸,轻轻地哼了一声。
——
程蔚最后还是报名参加了3000米长跑。得知他报了这个项目,楚凝问道:“你现在身体能跑3000米吗?不要紧吗?”
“别说3000米,就是30000米我都能跑下来!”程蔚自豪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对我来说小意思嘛。”
“可是万一你晕倒了怎么办?”
“怎么会!我又不是姑娘,睡个一觉就没事了。”
程蔚信誓旦旦地如是说道。可是真当他跑起来的时候,他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学校的操场是400米一圈的,跑完3000米的话就要跑7圈半。刚开始跑的时候程蔚觉得自己体质倍儿棒,有点嘚瑟,表情还是很愉悦的。可是当他跑到第四圈的时候,他就开始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了。
耳畔只有风声和自己喘气的声音,腿上像灌了铅一样无比沉重,胸口开始发闷,就像塞了一大团棉花。
要坚持……要坚持!
程蔚这样想着,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向前跑。可是他的步伐越来越小,步速越来越慢……
“程蔚加油啊!!加油!!”观众席上的同学拼了命地给程蔚加油打气。
他这时什么也听不到,只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跳着,心脏就好像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最后他实在是累的不行了,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得累,可是他还是坚持了下来,虽然最后的几百米他是走着过去的。
刚过终点线,旁边就拥上来几个同学,一边递水一边递毛巾,有的同学还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扶着他走了好一段距离。
程蔚没力气说话,只好疲惫地冲他们笑笑表达谢意。
走了一会儿,程蔚觉得自己好些了,向同学们道了谢之后便让他们回观众席。
宸寰和程蔚走在大操场中的人工草地上。两个人沉默地走着,就像在散步。虽然安静,却不尴尬难受,仿佛两人早已培养了深厚的默契,享受着这样的安静。
宸寰微微低头,看了眼身旁的程蔚。脸上的红潮还没褪去,颈窝处还有些汗水,身上的白T恤早已被汗浸湿,从肩膀到腰部,轮廓隐约可见。
“身体如何?”他开口道,想把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赶出去。
“咳咳,还好,没事。”程蔚窝起拳放在嘴边咳了两下,“胸口有点难受,像被打了一拳似的,嘴里还有点腥味。”
“可要去……医院?”
“哪有那么严重,小题大做了,”程蔚笑笑,“你们怎么都觉得我很虚弱呢,我可是男人!哪有男人总是要别人担心身体的。”
宸寰低眉看着他,嘴角浮现浅浅的笑意。
程蔚看着前方,突然脸色大变,猛地朝宸寰扑过去,“小心!”
宸寰莫名其妙地被他扑倒在地,抬起头,发现程蔚正趴在自己身上,脸色煞白,白净的额头浮出了一层汗。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程蔚惊慌地上下仔细打量他,发现他毫发未伤,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宸寰的语气有些不自然。
“刚才有个标枪突然朝你飞过去了,我怕你被刺到……”程蔚愣了下,突然反应了过来,“对了,你是刺不到的,能穿过去……”
程蔚的脸更红了,像刷了红漆似的,还隐隐发烫。他怔怔地趴在宸寰身上,一动不动。
“没事,”宸寰定了定神,“你先起来吧,别人看见你这样会觉得奇怪。”
程蔚赶紧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一不小心踩到了宸寰长袍的下摆,脚步没换过来,又摔在了他身上,嘴唇擦着他的脸而过,贴在耳朵上。
全世界好像一下子都静了。
没有广播站不断播放的人声,没有观众的欢呼声,没有发令枪的指示声,没有吹哨声。
有的只是,两颗心几乎同步的心跳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
程蔚感觉自己像煮熟的虾子,慌乱地爬起来,只见宸寰脸上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绯红。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程蔚伸手要去拉宸寰,他却不接,自己站了起来。
他轻轻地拍了下衣服上被踩脏的地方,缄默着。
完了!他肯定生气了!他会不会把我撕了!程蔚在心里哀嚎。
宸寰瞥了一眼欲哭无泪的程蔚,情不自禁地微笑。
——
这份沉默一直保持到了程蔚晚上下班回家以后。程蔚一看见宸寰,马上就跟吃了一瓶辣椒酱似的,脸上火辣辣的。
宸寰大方地回看过去,眼神玩味。
程蔚觉得自己快被他生吞活剥了!先放到开水里煮熟,接着刮刮毛——虽然没什么毛——然后开膛破肚,内外刷上酱料架在火堆上开始烤……
程蔚捏了捏肚子,发现自己没什么肥肉。竟然还是精瘦肉!要是长肥一点他会不会嫌自己太油腻就不吃了?程蔚悲哀地想。
“咚咚。”房间门上突然传来敲门声。
程蔚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双腿颤抖着走到门口,手心里全是冷汗,缓缓地打开门。
宸寰看着他一脸慷慨赴死悲壮凄凉的表情,竟一下子笑了出来。
程蔚第一次看见宸寰这么笑,呆呆地站在原地。
宸寰微敛了神色,可眼角处却还有些笑意,严肃道:“身体可好些了?”
程蔚嘴巴微张,呆了半天,赶紧回答道:“好了都好了,谢谢关心。”
“过来。”这样隔着门说话突然让宸寰觉得有点不爽。
程蔚僵硬地把门大开,哭丧着脸挪到他面前。
宸寰缓缓抬起手,轻轻附到程蔚的胸口处。
程蔚双颊绯红,心跳加速。
“别紧张,”宸寰嘴角微扬,“我不会吃了你的。”
程蔚觉得自己的头上冒出了一团蒸汽。
“……你在干嘛?”
“探视。”
“我的身体有毛病吗?”
“没有,不过……心跳却是快了些。”
“那还不是因为你!”程蔚没好气道。
宸寰放下手,“并无大碍,可还是要多休息。”
程蔚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还有,”宸寰又道,“多吃饭。”
“……嗯。”程蔚又点点头。
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可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宸寰现在笑的时候变多了,不像一开始总是冷着一张脸。对自己的关心也变多了,还给自己检查身体。对自己比原来好多了!
自己也更留意他的一举一动了。虽然有的时候也会被他欺负,可是觉得这样的生活温暖又轻松……
可是,他就快要走了。
程蔚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
宸寰回到房间,面色沉重,眉头紧锁。
总算能够看清程蔚心脏旁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
一颗核桃大小但已勉强成型的,婴儿的头颅。嘴巴微张,露出雏形的獠牙,正对着程蔚的心脏,仿佛下一秒就会狠狠地咬下去。
这是他们一族的禁咒——鬼婴咒。
婴儿的头颅寄宿在宿主的心脏旁,丝毫不会被察觉,然后慢慢长大,等到完全成型之后,便会一口将宿主的心脏吞下,取而代之。
会作此咒者,宸寰不作第二人选——叔父宸曦!
他握紧了拳头,尖锐的爪子刺进了掌心,渗出血来。
想到最后程蔚的心脏被撕扯的场景,没由来的一阵愤恨和心痛。
他给自己做的宵夜,铺的床单,洗的被褥,换的枕巾……虽然不是大事,却如潺潺溪流,流进了宸寰的心里。
尝尽百年人情冰寒的他此刻忽然意识到“家”的含义,就在他快要忘记的时候,程蔚让他回忆了起来。
不是锦衣玉食的优渥,也不是雕梁画栋的行宫,更不是高居主神之位高处不胜寒的淡漠。
是一起吃饭的温馨,是嘘寒问暖的担忧,是从不间断的牵挂。只有这样,才是家。
宸寰心里忽然有一处软了下去。他不禁想起程蔚的一言一行,开心的呆傻的骄狂的刻苦的专注的悲伤的隐忍的……
想不完。
自己若是走了,程蔚独自一人会如何呢?
是挑灯夜战到三更无人提醒,依旧熬下去吗?是省吃俭用努力工作,支撑这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家吗?是在食堂斤斤计较不愿多花一分,饿的要命吗?是又会低血糖昏倒在哪里,自己却不在身边吗?
宸寰转过身去,回望着程蔚奋斗着的背影,百感交集。
我终究还是要回去的。我是狼仙……他是凡人。
——
运动会结束之后便是国庆长假——说是长假,实际上高三考生只有3天假期,同时还哗啦啦发了一大堆作业下来,假放的就跟没放似的。
假期第一天,程蔚一直闷在家里,一言不发地把所有作业一口气全部扫荡完毕。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床出去了。
宸寰察觉到他的动静,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也就没有跟出去。
时近中午,程蔚终于回来了,手上拎着一大袋黄纸,还有一些香和水果。他放下东西,走进厨房开始做午饭,做好了以后叫来宸寰一起吃。
饭桌上依旧是一阵让人难受的沉默。程蔚只是吃着饭,看上去没有打破这种寂静的想法。
宸寰在心里微叹一口气,语气和平常一样地问道:“这是?”
“买来叠元宝的,明天去扫墓。”
宸寰心里一沉,不再多问,也安静地吃着饭。
吃过饭,程蔚收拾了碗筷也不洗,赶忙坐到沙发上去叠元宝了。他买的很多,估计要叠一下午才能叠完。
宸寰站在房间里,隔着墙,视线对着客厅的沙发。
自己已完全恢复了。所以,最近这几日,也就该走了。
可是程蔚却怎么也让他放心不下。
宸寰第一次产生了这么复杂的感情,却不知如何面对,无可奈何。
日影西沉。程蔚终于叠完了元宝,拿了一个大口袋全装了进去,收拾好了扫墓的东西摆在门口,又忙乎了好一阵,早早睡了。
宸寰看着他蜷缩在沙发上的身影,心里突生一阵悲凉。
——
隔日一早,程蔚便起了。他正刷着牙,宸寰站到了他身后。
程蔚吐掉牙膏沫,奇怪地看着镜子里的他。
“若是不介意,一起去如何?”宸寰轻声问道。
程蔚垂下眼睛,半晌又抬起头,冲镜子里的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二人来到公墓。国庆节本是结伴出游的好日子,这时来墓地扫墓,却是一阵莫名的凄凉与无奈。
走到父母的墓碑前,程蔚有条不紊地摆放好东西,表情平静如水,看不出悲伤,看不出任何情绪。
用打火机点燃了那一大袋元宝以后,程蔚稳稳地半跪在墓碑前,缓缓开口道:“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两年前的国庆,全家开心地自驾出游。出发时只觉得会是一场愉快的旅行,却没想到回来时这个家竟是支离破碎,只剩下了儿子。